霍文钟耐着心中惊疑,又将那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臣惶恐,…年开春二月,…先后四人因病而亡,死者均伴有呕吐,腹泻,肌肤淤斑之症,其中二人身体发黑,腋下,颈侧均起疙瘩。三月,赵县有已陆续六人发病身亡,身体发黑…此乃不祥之兆,微臣以为,未来一月间,赵县恐将有时疫发生…

“上次不是说那四人是吃坏了肚子的原因?这才过了几天,就变成了时疫?”霍文钟不敢相信。

“想来是赵县县令为了安抚民心特意言之。”陈功曹恳切道,“如今博陵还不知道消息,侯爷随意找一个理由离府,谁也不会疑心到此事上。等到时疫传到博陵,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成了。大郎说下官贪生怕死也好,攀附权贵也好,可大郎比下官更清楚侯爷在太后娘娘心中的分量。一旦侯爷出了什么万一,太后娘娘那里怎么办?若是让太后娘娘得知侯爷还在时疫区,定是日夜忧心。而陛下对太后娘娘一向孝顺,肯定会许侯爷离开封地。可等到那时便影响甚大,陛下下旨定然会受千夫所指,不下旨又是对太后不孝,进退两难!不如趁现在侯爷先行一步,以解太后后顾之忧,就连陛下也不会责怪侯爷的!更何况,现在太后已派了小黄门带太医前来看望侯爷,侯爷身体不适,需离府去别院静养,谁又能说什么呢。等到时疫发生,一切就晚了!”

侯府里,聂冬得知霍文钟出府后一刻也坐不住。穿到一个渣男身上,竟然为一大家子操碎了心,聂冬觉得自己的节操太高了。

虽然他不怎么懂古代官场,但发生时疫,身为当地的有名的勋贵,不去赈灾,反而第一时间逃跑,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不合时宜的吧。

聂冬搜刮了老侯爷的记忆,发现这渣脑袋里储存最多的就是吃喝玩乐,正经事几乎是一件没有。此渣处理事情大约是这样的:地位不如他的,直接碾压;地位高于他的,叫太后老姐姐来碾压,over。

拜老侯爷常年不理正事所赐,堂堂博陵侯府竟然连个像样的幕僚都没有。聂冬有心想找人商量一下,举目四望,周围只有一个秦苍能说得上话。可秦苍是天生的军人,服从命令是一等一的,让他拿主意还是算了吧。

“是嬷嬷吗?”听到脚步声,霍文萱微微张开眼,看清楚来人是她亲爹后,又继续闭眼装死。

聂冬想了一圈,最后发现这府里有胆有识的霍文萱竟然能排得上前列,无比苦逼的来见这个小变态,摆出一副老子更变态的神态:“你那嬷嬷和丫鬟都活着。”

霍文萱闭着眼,嘴角微勾:“父亲可真是善心人啊。”

人格分裂者会主动与人划分距离,一旦有人想要入侵他们的领域,他们的态度会立刻转为敌对,抗拒。他们是出了名的冷静,敏感,独具个性。聂冬默默给霍文萱贴上标签,听说如果一个人能够克服分裂人格所带来的痛苦,那么他通常是一个天才,各种意义上的。

“三娘或许还不知道吧,我已经将大郎给放了。”聂冬学着霍文萱那蛇精病的样子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了他吗?”

霍文萱白了他一眼,不予回答。

“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难道已经如此淡漠,连话都不愿对为父说了?”

霍文萱别过头,拿聂冬当空气。

“你若不回答,本侯就剁掉刘嬷嬷一根手指,你再不说话,本侯就再剁掉一根。让本侯算算,手与脚加起来,再加上那个小丫鬟的…”聂冬说的慢里斯条,像足了那些饱读诗书的…变态。

“无耻!”霍文萱目光好似喷火,“你除了威胁之外,还会做什么!”为什么她的父亲总是这样,凭借他自己的权势,对旁人毫无怜悯之心。

聂冬流氓的摆摆手指:“既然威胁这么有用,本侯不需要再做什么。”碾压,是老侯爷的代名词。

霍文萱表情变了又变,嘴皮子咬牙切齿:“还能有什么原因,大哥乃侯府长子,又与张县令他们交好,长时间不出现,县令等人肯定会疑心。”又不屑的扫了一眼聂冬,“想必早上父亲在见过我之后又去见了大哥,呵,那个没种的,见到父亲一定会痛哭流涕吧。”

妹纸,您老人家不去算命真是屈才了,来和霍文萱聊天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早上陈功曹来到府里。”除了秦苍,聂冬挥退了所有侍从,将事情与霍文萱一一详说,“…他这么早劝本侯离府,是想找本侯要什么好处?”

霍文萱听后也不由沉思起来,聂冬期待的等了半天,霍文萱突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聂冬慢悠悠念出几个词:“沈家、刘嬷嬷、桂儿…”

霍文萱气的浑身发颤:“他能向你讨什么好处,不害你就算好了。”

“此话何解?”

“难道父亲还不知道,这世上凡是见过你的人都想你死么,你又不是什么好人。”

聂冬脸色微沉,他这一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觉得和美女单独相处是种悲剧。对着范冰冰他能多吃两碗饭,而霍文萱这种级别的古典美人硬是让他胃疼的瘦了两斤。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其一,你是朝廷所封的博陵侯,别说现在没有时疫,哪怕是时疫就在此刻爆发了,父亲敢擅离封地,就等着被参吧!”

“其二,那陈功曹倒是会算人心。像父亲这种贪生怕死之辈,听到他说的那些话,肯定是二话不说便答应离府。可大哥却是一心奉公,到时候你们父子定会为此事争吵,侯府内又是一番震动。父亲会下令斥责大哥,骂大哥不孝,大哥有苦不敢言,只能独自留下。此事传出,父亲原本荒唐的名声雪上加霜。而这一次大义站在大哥那里,哪怕是太后娘娘也只会说大哥做得对,对父亲你寒心。太后是最重视娘家人,父亲你姓霍,难道大哥就不姓霍了?以往父亲怎么荒唐在太后眼里也只算是小打小闹,可时疫乃大事,父亲扔下大哥独自离去,太后知道了心里肯定难过,而父亲最大的依仗不就是太后娘娘么。”

仅从他给出的那些只言片语的信息,霍文萱竟然可以揣摩至此。聂冬有些吃惊,如果是原装的老侯爷,恐怕真的就是按照霍文萱所说的这个剧本来走了。

只差一步,他就掉进了那深渊之中!

霍文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音一顿,鄙夷的望着聂冬:“父亲答应他了?”

聂冬微一扬眉:“本侯在你心中就是那么不堪?!”

谁料霍文萱却是一副了然状:“我猜父亲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回绝死,父亲其实也害怕自己擅离封地受到陛下的斥责吧,所以让那陈功曹回去给你想个万无一失的理由出来。父亲会怎么说呢,哦,对了,大概是侯府搬家不易,你得考虑几天。”

不愧是主导弑父的主凶,活脱脱的一个阴谋家!直到离开修竹院,聂冬都觉得自己的脖子泛着阴测测的凉意,如果不是他误打误撞的穿越打乱了侯府的一切,霍文萱或许真的能够将原本老侯爷给杀了,还能全身而退。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聂冬脚步沉重,霍文萱只帮他分析了问题,等他想问要怎么解决的时候,霍文萱又不说话了,哪怕是他威胁要砍了刘嬷嬷等人,霍文萱只是淡淡道:“左右都是个死。”她是对老侯爷彻底不抱希望的,贪生怕死是渣男的标配,怎么可能明知道疫情还不跑,哪怕知道会有人那此事来做文章,渣男也不拿自己的命去赌。

听明白霍文萱那话里的意思后,聂冬突觉眼前一片光明!他又不是老侯爷,更何况他现在正因被困在这具腐朽的身体里无法顺利自杀而烦恼,因病而亡,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死法啊!

第12章 进退

霍文钟一路忧心忡忡,眼见赵县的时疫确有其事,陈功曹所说的也颇有道理,可仍凭他说的天花乱坠,他爹离府动静肯定小不了。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他爹那种地位与性格,平日待在府里都会被无数的目光盯着。

今年正月时,老侯爷就因纵酒殴打博陵官员被参了一本;二月,因家风不正,不敬宗室的问题又被参了一本,这才被太后娘娘给压下,难道三月的时候就要让太后娘娘的案桌上摆上博陵侯不顾百姓,贪生怕死的奏折么。

侯府不是老侯爷一个人的,老侯爷被参,会连带整个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吃挂落。如果没有发生霍文萱的那段插曲,霍文钟现在绝对能理直气壮的要求他爹不许离府。

回到侯府已过晌午,霍文钟派人去问老侯爷是否午睡已醒,他自己打算则招来门客,集众人之力想想怎么劝说。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他。

“这不是大郎吗?!”

霍文钟微微驻足,好奇的四下一望,刚游湖回来后的邓公公喜不自禁,一手提着衣袍就跑来:“哎呀呀,咱家可算是见着大郎了!”

“太后娘娘身边的小黄门怎么在侯府?”霍文钟纳闷的望向身边侍卫,他的人都和他一起被禁了足,如今陪在身边的是老侯爷派来的侯府侍卫。

侍卫低声道:“太后娘娘听闻侯爷身体不适,特地派来探望的。”

难怪昨天府里侍卫的行动那般凌厉,原来是这样。霍文钟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要是让邓公公知道了他昨天的行动,整个侯府都将面临一场灾难,此刻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

“原来是邓公公,有段日子没见着您了。”霍文钟微微让开了邓公公的礼,“太后娘娘近来可还安好?”

“娘娘凤体一向健朗呢,只是今年新年朝贺时没能见着老侯爷,颇为思念。这不一等开了春,路上好走了些便让咱家还有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么。”邓公公道,“我们昨日便到府上了,只是没见着大郎。听侯爷说,大郎这段日子颇为忙碌?”

霍文钟尴尬的笑了笑:“开春后正是县里都在张罗农忙的事,府衙那边缺人手,我又没什么要紧差事,便时常过去看看。”

“大郎一心奉公。”邓公公感动的抬袖擦泪,声音都跟着抽抽起来,“您这样清贵的人竟然要去忙些庶务,说出去实在是令人心疼呢。太后娘娘说了,让大郎不必这么辛苦,这天下啊,一笔写不出两个霍字,遇事多和老侯爷商量着来。”

霍文钟连忙应下。

既然遇到了,邓公公就必须将太后娘娘说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达给霍文钟。

“自从老侯爷归了封地,太后娘娘便日夜思念。太后娘娘常说老侯爷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如今年纪大了,也该让他松快松快。既然都封了列侯,也不必在乎一些人嚼舌根。”

每一个熊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无限纵容的家长。霍文钟对太后这样的话都已经有免疫力了,反正在太后看来她的亲弟弟哪哪都好,不好的要么是些小毛病,要么就是别人来故意找茬,所以他爹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也让大郎你多宽慰老侯爷,不要听信外面那些传言。太后娘娘是最烦言官的,整日里正事不干,专门挑拨别人父子关系。这父子是天生的血缘,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呢,可被那些个言官一说,便好似天都塌了一样,唯恐天下不乱。”邓公公道,“太后娘娘虽远在京城,可也盼着侯府和睦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霍文钟哪敢不点头:“让太后娘娘如此挂念,实乃臣等罪过。”

邓公公一张脸笑的褶子都挤出来了:“哎哟,大郎说的哪里话,太后娘娘是您的亲姑妈,都是一家人啊!”

刚才派出去的侍从回报老侯爷正得空。

邓公公颇有眼色的说道:“大郎还要正事,咱家就不多叨扰了。”

谁料霍文钟突然道:“公公留步!既然公公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侯府诸事也没有隐瞒太后娘娘的道理。”有太后的人在场,就算他劝说不成功,他爹也会有所顾忌的。

邓公公推辞不得,便与霍文钟一同往正院而去。

聂冬压根就没睡,托着疲倦的身体工作了一个晌午。除了霍文萱那里要严加看管,府里其他诸院都得安抚一下,缓解这几天府中紧张的气氛。见到霍文钟前连剧本他都想好了,只等霍文钟劝说,他就顺水推舟的留下,哦呵呵呵…完美!

却没想到前来的竟然还有个邓公公。

聂冬有些莫名的看着这二人,“邓公公有什么事吗?”

“回禀父亲,是儿子从府衙回来时巧遇到了邓公公。”霍文钟道,“儿子想邓公公乃太后娘娘亲自派来的,此事又事关侯府,应该让邓公公知晓,便与之一同前来。”

你丫的怎么总不安牌理出牌呢,面对上级领导派来的监察人员,咱们要提前串通才对啊!对着霍文钟那实诚劲儿,聂冬硬是不知该说什么好。紧接着霍文钟便递上抄好的文书,邓公公努力将自己的小眼睛瞪大,一脸好奇的盯着二人。

忍着一丝不悦,聂冬随手拆开,这一看却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声音都高了八度:“这是真的?!”

“此乃赵县要发往京中的文书,儿子不敢有一丝隐瞒。”

见到这父子二人面色异常,邓公公咽了咽吐沫,微向前走了几步:“恕咱家斗胆一问,那赵县发生了何事?”

聂冬点点头,秦苍将文书交给邓公公。

“天啊!”邓公公吓得手一哆嗦,纸张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真的有时疫?!”

“难不成还有假的?”聂冬敏锐问道。

事到如今,邓公公也不敢隐瞒了:“今年新年朝贺时太后娘娘没见着老侯爷甚是挂念,可京中不少人阻拦,太后娘娘只好借由担心侯爷的身体,因为开春时人本就容易生病,可朝中诸公却说不过是些小病,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太后娘娘便说今年冬天博陵附近没怎么下雪,可能会有时疫发生,咱家这才得以出来。没想到,这、这…”

聂冬猛地一拍桌子:“太后娘娘果然是见微知著,朝中公卿们一个个尸位素餐,竟累的太后她老人家劳心如此。痛哉,悲哉!”

不愧是亲姐弟,能把乌鸦嘴都说的这么大义凛然,老侯爷这拍马屁的功夫,邓公公觉得再给自己十年都未必能赶上。

霍文钟立刻道:“如今事态紧急,父亲身为博陵侯,应当稳住人心!”

聂冬努力模仿着原本的老侯爷,此刻略略露出迟疑之态,犹豫道:“可陈功曹劝本侯离府才是上策,本侯又不是郎中,来了时疫,本侯要怎么稳定人心,快去多找些郎中才是正理。”

霍文钟望了一眼邓公公,语气万分坚定:“请父亲以大局为重,想来太后娘娘,也不愿看见父亲抛弃博陵百姓!”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方才来纳闷大郎怎么突然对咱家这么客气了!邓公公恍如雷劈,可他能说什么呢,侯爷您快点走吧,太后娘娘绝对不会怪罪的…

才怪!

“你这是拿太后来威胁本侯了?!”聂冬怒目而视,“身为人子,有像你这样硬要让自己的父亲处在险境之中的吗?!”

霍文钟噗通跪下,近乎卑微的请求:“如今时疫只在赵县,博陵还未曾发生。父亲若擅离封地,便是大罪,儿子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成为不忠之臣!方才父亲也说朝中公卿多尸位素餐之辈,为此,父亲更应该替太后娘娘分忧啊。太后娘娘派了邓公公和太医到此,不就是为了时疫之事吗!请父亲以大局为重!”

邓公公心里把霍文钟骂了无数遍,此刻却也不得跟着跪下:“请侯爷以大局为重啊!”

“你、你们…”聂冬气的发抖,捂着胸口不断后退,“好啊,一个个的都来逼迫本侯了是吗!本侯走不了,你们也休想走!”

霍文钟眼神坚定:“儿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请父亲放心!”

“呵…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聂冬咬牙切齿,“本侯看你能留到几时!”说罢,甩袖而去。

霍文钟:计划通。√

聂冬:~\(rq)/~啦啦啦,计划通。√

邓公公:别啊,咱家想走啊…

很快,老侯爷留下的消息在府衙传开。张县令不由感叹:“大郎为了侯府可真是费劲了心思,老侯爷是留下来了,可听府里的人说,当时发了很大的火。”

陈功曹有几分好奇:“大郎他是怎么劝的?”

“当时正好有太后派来的小黄门在旁边。”张县令捻着胡须,“我猜老侯爷也因为这样才不好说什么。哎,大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咯。”

陈功曹了然的点头,心中却万分可惜。明明已万事俱备,只等他离开封地便将博陵侯府给彻底参死,却没想到太后派了小黄门来。

“子怀兄要去哪儿?”张县令问道。

陈功曹头也不回:“我去看看大郎,万一老侯爷震怒,有我一打岔,大郎也好有回旋的余地。”

张县令可不敢去触老侯爷的霉头,见陈功曹这么主动,自然不会去拦。同僚们也都一副脸色戚戚的模样,纷纷小声赞叹:“子怀兄可真够义气啊。”

第13章 防疫

“任性就是轻松啊。”聂冬躺在太师椅里,左手边摆着茶点水果一类的零嘴,在他面前站着两位说书先生,故事讲得生动有趣,他都快听入迷了。

自从被霍文钟“气”的拂袖而去,聂冬表示自己也不管府里这一大摊事了,霍文钟不是有本事么,把老父亲都逼的那哪儿去不了,那干脆这一府的事务都由你打理,看你能有多能耐!

聂冬嘬了一口天然果汁,一脸感叹:“果然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来,这才像是一个纨绔老侯爷该过的日子嘛。”

接过重担的霍文钟无怨无悔,他爹都已经被他逼得待在府里了,他还敢抱怨他爹拿着朝廷俸禄不干活吗。比起以往,越发仔细的打理侯府事务,每日送到老侯爷那边的东西也更加精致,生怕他爹一个翻脸就收拾行李跑了。

这样的气氛令侯府上下诸人都打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虽然大家还不知有时疫一事,但老侯爷与大郎吵架,大郎借着邓公公搬出来太后来压老侯爷的事已经传开了。这种时候谁还敢去触老侯爷的霉头,都夹着尾巴过日子吧,老侯爷奈何不了太后,难道还不许他拿旁人来替自己出气?

整个侯府都被一种“老侯爷说翻脸就翻脸”氛围笼罩,以往有摩擦的人,这会儿也顾不上计较了,见了面只道:“好好办差,千万别往正院凑。”就连各院的小主子们也安分不少,霍二郎亲自带着他六弟,嘱咐他这段日子不要去见侯爷,也不要去提杨氏的事,万一被侯爷当做出气筒,他可不管你是不是他亲儿子。

薛太医每日都要替老侯爷诊脉,刚一回到自己的院中,邓公公便急急忙忙的过来:“侯爷今天如何?”

“公公放心,先前我看老侯爷身体亏损的厉害,但这几天倒是有了些好转。”薛太医感叹道,“老侯爷真是治家有方啊,他老人家退居院中安心休养,这偌大侯府上下都不见一丝慌乱,甚至比起咱们刚到的那一阵子还要有规矩。哎,这样的人家,难道就是朝中诸公所说的家风不正?”

邓公公被问得哑口无言。

薛太医又道:“公公此前还说侯爷脾气不太好,让我多注意着些。可这阵子我去给侯爷诊脉时,老侯爷除了不爱说话外,人却是十分和气。今天我去的时候,老侯爷正对那两个说书先生嘱咐要多多保养嗓子,这是他们活命的营生,还让我去帮他们开副养嗓子的方子。如此和善的主家,莫说是列侯,哪怕只是乡间的富家翁都不多见啊。公公,您说关于老侯爷的那些传闻到底是怎么来的?”

“你哪来的那么多的话!”邓公公没好气的哼了声,“合着咱家好心提醒你还错了不成?”

“公公可别这么说。”薛太医一脸莫名,实在不知自己那句话惹恼了他,连忙道,“下官这一路多亏公公照顾,也是公公提点,才没有在这侯府出什么岔子。”

谁料邓公公重重哼了声:“是呀,咱家哪比得上薛大人更会伺候人呢。”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薛太医一脸不解的摸了摸下巴,传闻都说老侯爷喜怒无常,这邓公公才是真喜怒无常,他刚才到底那句话说错了。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邓公公低声骂道。这侯府上下井然有序,哪里是因为有规矩,作为直面老侯爷震怒全过程的人,邓公公突然有些羡慕薛太医的天真。

“你就念着老侯爷的好吧。等到时疫爆发,你就是第一个顶死的。”邓公公心中焦急,老侯爷走不了,他更没法走,心里将霍文钟骂了七八十遍,可还得去找霍文钟商量能否他让提前回京,毕竟他是担着太后的差事来的,得回去复命啊,这也是他唯一能离开的理由了。

“大郎可是想清楚了?”陈功曹今日登门,原本以为侯府里怎么着也改闹上一两日,等气氛最糟糕的时候他再来劝说,效果更好。可没想到一日过去,两日过去,接连三四日了,这侯府一切照旧,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得。陈功曹再也坐不住了,骑上马便赶来。

霍文钟点点头:“诸位都有些误会父亲了,父亲虽然在小事上有些出格,但大是大非上是绝不糊涂的。”

你就吹吧!陈功曹听着都替霍文钟心疼,都这种时候了还得在老侯爷脸上贴金。不想再看霍文钟做戏,陈功曹赶紧问:“听说太后娘娘派了小黄门来?”

说话间,门外侍从来报邓公公来了。

霍文钟笑了笑:“来的好巧,功曹正可一见。”

邓公公没想到屋里还有一人,一腔话暂时咽了回去。霍文钟指着他道:“这位便是太后娘娘身边的邓公公,太后娘娘在京中就担心赵县时疫了,特地派了邓公公和太医院的太医前来。”

陈功曹没想到太后竟然会提前知道时疫之事,立刻拱手一拜:“公公深明大义,下官自叹不如。”

邓公公苦逼的脸都绿了:“替太后娘娘办差,咱家不敢有一丝懈怠。”

邓公公说的话,陈功曹一个字都不信,这世上深明大义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是一个宦官。陈功曹望向霍文钟:“那赵县一事,邓公公…”

霍文钟了然:“功曹但说无妨,邓公公自然是知道的。”

陈功曹便道:“那我也不与公公客气了,赵县时疫事关体大,这才又过了四日,赵县已又有十五人而亡。赵县县令已经动用了六百里加急将疫情报往京城。”说着,语气一沉,“如果疫情扩大,就必须请侯爷出面报八百里加急了。”

除非边关告急、百姓造反,否则八百里加急信轻易不得动用。六百里加急信,路上马撞死人不必管;而八百里加急信,换马不换人,日夜不歇,等跑到了地方,马会累死数匹,连送信的信差也会因过度疲劳而猝死。

“都到了要报八百里加急的地步了吗?”邓公公吓得脸色惨白,“大郎啊,这…老侯爷的身子至今还需要调养,继续留在侯府真的没事吗?”

霍文钟恨不得掐死他!他好不容易劝下了他爹,这个邓公公竟然当着外人的面来拆台。

陈功曹心道果然如此,只是稍稍一试,便探出了这个邓公公的底。

邓公公继续道:“这又死了十五个人啊,咱们得把这件事告诉老侯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