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永?”聂冬眨巴着眼,突然道,“就是当初在博陵县府里大放厥词的狂生?”

秦苍点头:“正是。”

聂冬气笑了。这韩永大约是与博陵侯有仇,当初在博陵时便与陈功曹勾结,想要给博陵侯捏造罪名,只是没想到老侯爷换了个芯子,东窗事发后陈功曹失了势,便没了踪影,聂冬便没将此等小人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混到京城大司农府衙去了,真是不可令人小看啊。

此刻韩永虽被五花大绑,但满脸的大义凛然:“都说刑不上大夫,没想到堂堂列侯,就是这样对待读书人的!”

“我呸!”聂冬直接撩开了车帘,轻佻眉:“小子!你算哪门子的大夫?!”

韩永一时脸红。此时他刚谋成大司农府下盐铁官,油水挺多,却品级不高。

“你欲偷袭本侯,幸亏本侯机敏,否则岂不要命丧你手?!”聂冬呵道,“你这小吏,是谁给你的豹子胆?!”

第203章 入京

韩永怒目道:“朝廷列侯,难道就会欺负书生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聂冬被他这无耻的模样给逗笑了:“就凭你也配称读书人?颠倒黑白, 是非不分, 圣贤之道都给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韩永还想狡辩,秦苍截道:“列侯出行, 闲杂人等均需回避。身为盐铁官,竟不知礼数, 按律可罚!”转身,对聂冬拱手请示:“这等不知上下尊卑的官吏, 若不处置, 岂不是坏了朝廷礼数,还请侯爷示下。”

不愧是流氓侯爷手把手带出来的侍卫长,聂冬很是欣慰, 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靠得住啊。

韩永依旧梗着脖子,他就不信…

“那就带下去吧。”聂冬摆摆手, 表示不想在此人身上过多纠缠。

“不!”韩永猛地挣扎起来, “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待一个朝廷官员!”

博陵侯是疯了吗?!他虽是盐铁官,那可也是代表着大司农, 一个没有实权的列侯, 竟然敢公然对抗大司农!

“下官只是避开的稍慢了些,博陵侯真是好大的派头,竟然敢殴打朝廷官员!你们…”

啪!

一记耳光, 仿佛是谁按下了暂停键般。

脸色的火辣竟让韩永一时忘记了叫骂。等他回过神时,却对上一个冷冽的眼神。

霍明明早就不耐烦地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惊扰了王妃,就算打死你又有何惧!”

话音刚落, 侍卫们不由分说上前将韩永拖了下去,顺手用不知从哪儿掏出的布塞了他的嘴。

“他不是探子么?”

韩永是霍明明抓的,此刻霍明明见聂冬神色不对,故此问道。

“他是柴三郎府里的盐铁官。”聂冬想了想,补充道,“原本是博陵境内的一个投机者,那时候你还没来。这家伙为了名利,勾结陈功曹,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泼到博陵侯身上。”

“博陵侯…”霍明明琢磨着这个词,“原来的?”

聂冬笑道:“他们以为是原来的。便用了各种激怒的法子,想要引的博陵侯失德,从而加剧博陵侯府与皇帝之间的嫌隙。”

“既然如此,他可能不是探子?”霍明明觉得有些棘手。

“现在下结语还为时尚早。”聂冬道,“前面那几个探子与他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们暂时无法得知。只是这个时间,他在这里,绝非偶然。先带着吧,这个韩永,典型的吃硬不吃软,让秦苍他们去审几天。”

霍明明点点头。

接下来送亲的队伍越发谨慎。竟比规定的日子还要早两日到达京郊。

得知该消息时,方雨柔摔碎了手中的瓷瓶。

“小姐,您没事吧!”婢女吓了跳,赶紧唤人进来清扫,又扶方雨柔到窗边坐下。

方雨柔沉声道:“无妨,手滑罢了。翁主今日是不是要来府里?”

此时门外一婢女来报:“禀小姐,翁主大人方才遣了嬷嬷来说今儿府里有事,不能来了,还让小姐您多担待。”

“知道了。”方雨柔摆摆手。如今霍三娘就在京郊,此刻陈双薇与方府保持距离,也是为了避嫌。吗,没想到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又是流民,又是探子,博陵侯的送亲队伍竟然是稳稳当当的走到了京城。这一路上,甚至连侯府马车践踏良田的事儿都没发生。近半个月,朝堂之上,竟都无事发生。

那博陵侯如此嚣张的性子,这一路上不可能一起扰民之事都不发生!

御史都是一群废物!!

“难道我真的只能当个侧妃?”方雨柔愤愤不平,只恨不得霍五娘当即暴毙。

然而就算方雨柔再不甘心,霍五娘还一身华服入宫了。

霍太后是早就见过霍五娘了,只是如今一见,模样还是那模样,只是整个人的精神气仿佛换了一个人。褪去了之前的骄纵,如今更像是一块璞玉,从内到外散发着一种温润之气。又扫了一眼自家弟弟和站在一旁的霍明明,这两人倒是没有变。

想了半天,只能归结于五娘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能在自家弟弟那幅德性的手里出落成这般模样,霍太后颇为欣慰。这才是他们霍家女儿应有样子。配齐王,也是足够了。

霍太后招了招手,命霍五娘上前几步,笑道:“好孩子,去了齐地,可要与齐王好好过日子。”

霍五娘微微低头道:“是,谨遵太后懿旨。”

“这孩子,这是亲上加亲,怎么反而客套了这么多。”霍太后褪下手上的镯子道,“一些小玩意,拿去玩吧。”

短暂的见面后,便让嬷嬷将两个女孩儿带了去,却命聂冬单独留下。

聂冬心头一跳正戏来了。

只听霍太后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问道:“这一路上可还走的顺当?”

聂冬道:“带了这么多人,就算不顺当,也要顺当了。”

“呵…”霍太后微微挑眉,“还真有那不长眼的啊。”

“抓了几个探子。”聂冬道,“嘴倒是挺紧的,审了几次,什么也没吐出来。不过这一路上,臣弟倒是注意到些别的,不知…”

霍太后果断道:“说!在哀家这里,不用遮遮掩掩。”

“是。”聂冬道,“路上遇到了不少流民。您也知道今年是旱年,皇上早早下令让各州开仓放粮,依着以往的例子,这流民也不该这么多。您是知道的,臣弟走的是官道。”最后一句是个注角,不到万不得已,流民是不可能冲击官道。

“这天下的粮仓都是大司农管的。”霍太后低声道,“柴家与皇帝好的蜜里调油,哀家多说几句,便是干政…”突然打住了话头,转而道,“你此番进京,在五娘身上多上些心,这些个经济之事你就不要管了,就你那脑子,除了行军打仗,哪会这些。说的多的,反而给人落了把柄。此番皇上是正妃侧妃一起赐的,五娘大婚后,便是齐少府上的小娘子嫁到齐地,你让五娘多用些心。”

聂冬本想向霍太后多打听些大司农府里的事,以好推测韩永又在憋什么坏水,此刻见太后不愿多提,也只好道:“臣弟明白。”

第204章 低调

得知聂冬一行入京后,皇帝陈睿很是高兴。又听说博陵侯一路上没有扰民, 更是连夸了三个好字。特地让皇后赏了霍五娘一整套头面。一时间, 不少京中女眷都想来看看这位未来的齐王妃。因齐王陈晔还住在宫内,霍五娘见过太后, 便回到身为周阳侯的五伯府里,除了府里人, 外面任谁来都不见,一反她上次入京时的高调。

此番姿态, 令不少与霍五娘相处过的高门女眷颇为诧异。

“她这是受到那位高人指点了?”陈双薇对着一盘残局已思索了一刻钟。霍家女摆出这种低姿态在皇帝那里赚了不少好评, 这让原本有些间隙的皇帝与太后的关系又缓和了。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皇帝与太后感情太好,可就没有皇后施展拳脚的地方了。

想到皇后那幅名门淑女的刻板模样,想来也不容易获得皇帝的欢心。她陈双薇捧着方雨柔, 还不是盖因方雨柔有个身为少府的好爹,方少府可是被皇帝看作亲信般啊。要想更加知道宫内的情况, 可不能把宝压在皇后身上。纵然皇后在闺中时与她交好, 然而皇后自然更亲近娘家人。

“宫里还是必须要有永安王府的人才行啊…”陈双薇低声喃喃。速写了一封家书传给永安,让王府里择一二姿色卓然的女子好生调-教。

霍五娘抵京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动, 但由于霍家人难得的低调, 竟没有像以往那般闹出些新闻,这让平静了好几个月的京城众人觉得颇为无趣。

那可是博陵侯啊!

他老人家哪次来京城不闹出动静啊!

连陈睿都时不时传宫人询问博陵侯在做什么,得到的回复永远是:侯爷在与太后下棋, 侯爷在府里,侯爷在与周阳侯品茶。

除了宫内太后传唤,博陵侯竟也与她闺女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一直宅在周阳侯府里。

“是要嫁女儿了啊,也难怪这般乖觉。”陈睿满意的点点头。霍家人轻不得重不得,要训斥也总得顾忌太后的颜面,如今这般听话,也算是不错了。如果能一直这般下去,陈睿觉得在博陵推行商税时,可以略略放松几分。

周阳侯府内,周阳侯霍南鹏抖着声音问:“这人…死了?”

聂冬无奈地看着一眼这位老哥,按理说这还是原版老侯爷的亲哥,怎么胆子和博陵侯差了那么多。

“没死,不过是迷晕了而已。”聂冬平静道。

“真的?”周阳侯一个挑音,极度地不信任。谁的弟弟谁了解,博陵侯从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

聂冬轻松道:“哥哥若不信,去试试鼻息呗。”说罢,抓着周阳侯的手就往韩永鼻子下放。

“啊啊啊”周阳侯吓得挣脱不得,五官扭曲到一起,突然一顿,好像…好像还有呼吸?

“还…还活着!”

谢天谢地,周阳侯长舒一口气。

瞧着周阳侯这胆小怕事的样,聂冬扶着额:“您就不觉得他有些眼熟么?”

知道自家亲弟没给他送来一具死尸后,周阳侯这才有功夫仔细去看看眼前之人的脸,思索半响后,有些迟疑道:“有几分眼熟…仿佛在京中见过,这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又抬头道,“你又在做什么妖,在属地掳些小姑娘便算了,怎么把个大男人给带我府里来了啊!”

说罢,朝着聂冬上下打量了一眼:“我怎么没有看出你何时有了这种癖好?”

没想到这种时候,周阳侯脑子里还往哪方面想,聂冬恨铁不成钢道:“此人是大司农府内的盐铁官!”

“什么?!”周阳侯大吃一惊,“你怎么把人绑这来了?就算你与柴家人不对付,可是…”

眼看周阳侯越扯越远,聂冬立刻道:“五哥!此人欲意行刺我!在来京的路上,被我侍卫发现,这才绑了来。”

“什么?!”周阳侯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吓停了,脑子一片混乱。

聂冬看了他一眼,便知道这位长居京中的老哥哥也是指望不上了,但还是不甘心问道:“近来大司农府上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啊…”周阳侯愣愣道,“这几月都是农忙,柴三郎也不过是循例办事罢了。”大家都等着博陵侯送亲入京呢,京中倒是平静。况且前几月农忙,京中高门大户也都是盯着自家庄上的收成,哪有时间出来串门溜达。

“啊!倒是有一件!”周阳侯突然道,“北方三郡大旱,写了折子递上来,但被陛下留而不发,朝中也没有拨粮。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三郡前几年收成尚可,不过一季旱事,地方粮仓也能应付。不过是想向陛下讨些好处罢了,陛下留下他们的折子,也是情理之中。”

“这是柴三郎的主意?”聂冬问道。

周阳侯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但三郡的折子是柴三郎递上去的。”

聂冬又问:“那皇上有下旨派出官吏去三郡看看吗?”

“没有。”周阳侯肯定道,“皇上这段日子因商税有成效正乐呵着呢,谁去触霉头啊。”有看了一眼还昏迷的韩永,小声道,“你说这人要行刺你,这不是现成的把柄么,把他送到大理寺,让那姓楚的审一审,也杀杀柴家的威风!”

“你…”聂冬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阳侯我滴亲哥不可能这么蠢!!

“罢了罢了。”聂冬摆摆手,“你就当没见过这人。明日我便会将他送出府。”

周阳侯自知失言,可又不晓得哪里说错,他那主意挺好的啊。大理寺卿与博陵侯、柴府都没有深交,他审出来的结果自然也会令皇上信服。

聂冬背手走出小屋,命秦苍继续守在屋前,到了时间就给韩永罐一碗迷汤,免得让他醒来。

“看你这样子,周阳侯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霍明明倚在门旁,一副如我所料的神情。

“这位老哥哥最安稳的活法就是做个太平侯爷,不知道对他来说倒是不错。”聂冬只感觉一身疲倦。韩永身为京中盐铁官,不会突然出现在离京几百里远的官道上。而且京中官员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出京的,必然是有人替他办了出京的令牌。

“柴三郎给了韩永出行令牌,必然是让他去实查北方三郡大旱之事。”聂冬道,“虽然韩永有私心,但此举到对得起他大司农之职。”只是连韩永都知道关心民生,身为皇帝的陈睿却没有任何旨意,真是…

聂冬心里颇不是滋味。无论北方三郡前几年是不是丰收,既然三郡不约而同皆来上报此事,就必须引起重视。此刻,聂冬终于不得不承认,比起治国,所谓的帝王权术才是陈睿所偏重的。

聂冬长叹一声:“明晚让秦苍把韩永扔到京郊去吧。”

霍明明眼前一亮:“我也去!”

聂冬知道劝不住她,只好道:“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

“放心。”

扔下这两字,霍明明转身便去了关押韩永的暗室。

第205章 相思

博陵侯早已不站朝,虽然身为列侯可以阅读朝廷发下来的邸报, 但各类朝政消息依旧非常滞后。若邸报中不写, 身在博陵的聂冬要想知道外面的事,也颇为困难。北方三郡大旱之事, 也是入京后才有所耳闻。这时他也终于知道为何会在官道上遇到韩永。

博陵是去北方的近路,加上从韩永随身包裹里搜出来的文书, 他必然是去调查三郡大旱之事。没成想半路上遇到博陵侯,便起了尾随之心。想当初韩永是被博陵侯赶出博陵的,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韩永见博陵侯亲自送嫁,必然也想在路上动些手脚,令这趟送嫁之行出些波折。谁料还没动手, 就被秦苍等人抓住了。

“不过是个小人。”聂冬下此评语。仔细看了韩永携带的文书后,便不再留他。

霍明明与秦苍二人将韩永带到府外。二人对视一眼, 便往那暗门窑子的地方而去, 见无人时,将韩永扔下。

秦苍走时顺手要把韩永的衣裳, 见霍明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一向少言寡语的他难得有些脸红:“您…此等污浊之事,您还是…回避一二吧。”

霍明明顿时哦了一声,她总是忘记这是古代, 而自己是个女人的事情了。

片刻后。

“这就行了?”霍明明好奇问道。

“嗯。”秦苍点点头,“官员最怕物议,更何况是京官。”按秦苍来看, 韩永这等蝼蚁,找个无人之地杀了便是,何必这用这般费心。只是近来侯爷性格似乎变得慈悲多了,可只要一想到韩永在博陵的所作所为,秦苍还是想直接捏死他。

“走吧。”霍明明一挥手。二人走出小巷,又拐了几道,见无人跟随后,正要回周阳侯府,霍明明突然停下脚步:“不好!”

秦苍立刻警觉:“怎么了?”

“唐愈!”

顺着霍明明目光往斜对面看去,一身着华服,腰间斜跨着一柄长剑的贵公子,正与身旁的有友人说说笑笑。

秦苍上前半步,也只有他这一八几的身高,才能勉强将一米七的霍明明遮住。唐愈何许人也?!虽然原因不明,但秦苍十分肯定他家老侯爷对这个年轻人颇为不喜。而且他也一直听闻唐愈十分爱慕霍明明,虽然霍明明总是个男人打扮,但毕竟也是侯爷的闺女,正宗侯府的贵女,总不能在大街上与年轻男子打的火热吧。

“绕开他。”

霍明明扔下句话,转身便从小巷走了。

秦苍急忙跟上。

“我怎么觉得…”唐愈望着街对面的小巷,有些出神。

“唐兄,看什么这么入迷?!”楚博拍了拍他的肩,“你还去不去周阳侯府了?”

唐愈摇摇头,为何刚才他会觉得…霍明明在哪里?

呵,好友们说的果然没错,他这相思病还真是病的不轻啊。稍有风吹草动,都以为是霍明明。

“不去了。”唐愈垂头丧气,“去了也不过是与周阳侯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