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同学不分男女都在干活。

他们从屋外把水担进来,倒进水盆或水桶中,再把白菜、萝卜、红薯放进去洗,冰冷的井水不一会儿就把他们的手浸得通红。

杨玉燕看了看,也去拿了一件围裙,伸着两只手去帮忙抱白菜,来回运了几次以后,她的手就被冻冰了,木木的没感觉。这白菜好凉啊,那洗白菜的人不更冷了?

因为他们不会把外面的叶子都剥掉不要,结果外面已经不好的叶片也被仔细的清洗干净,为了不浪费一点点食物。

白萝卜也很凉,而且有很多的土,它们大小不一,长得也不太好看,可是洗它们的学生依然非常认真。

红薯上的土更多了,全是泥。两个女同学捧着红薯,把上面的每一点泥点都仔细的浸洗掉。

杨玉燕主动帮忙,大家却都只是让她帮忙运菜,就算这样也把她累得不轻,一会儿就觉得腰酸得撑不住了。她不想被人认为是娇气包,死扛着不说,运菜时脸色愈见狰狞。

施无为进来送柴时看她脸色不对,仔细一想就明白了,笑着过来拉她:“你不要这么实心,干个没完,苏剑在的时候只挑最简单的活来干,你也要跟他学学嘛。”

旁边有个男同学听到了就笑着附和:“没错!苏剑那小子最狡猾了!”

杨玉燕不露痕迹的撑着腰说:“苏老师都干什么了?”

施无为把她拉到外面,让她站在一个木桩子旁边,他把从校外买来的柴枝放在木桩上,提起一把柴刀,蹲下劈柴,道:“他是监工。专门监我的工,看我劈柴,说是担心我不小心劈到手来不及救护,所以特意关爱我。”

杨玉燕一下子就被逗乐了,笑完还要替苏纯钧辩解:“你胡说,苏老师才不会这么干呢。”她才不信呢,苏老师哪会那么干。

施无为将长长的柴枝劈成合适的长短,将柴枝上的细短的枝桠劈去,一边摇头叹息:“你受骗太深了,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啊。”

施无为想要替杨玉燕解围,不放她进去干活,又要避免公然庇护她会令其他人不满,就一直不停的说苏纯钧的坏话,真假掺半。

他说,苏纯钧一开始来代教授这里上课,是为了白吃这里的饭!

学校食堂有饭吃,而且对成绩优秀的学生还有补助,不但便宜而且吃得很好,营养充足。

苏纯钧先拿了补助,然后就跑代教授这里来白吃饭。为了白吃饭,他才努力成为代教授的学生的。

施无为:“你看,这才是他的本性啊!”

杨玉燕再次被苏老师丰富多彩的学校生活震惊了,而且这一次她没有半点怀疑,因为这正是苏老师极有可能会做的事。

施无为再道,学生入学都是有校服的,而这个校服呢,是需要掏钱的。不过可以先欠着,慢慢还。他说:“你猜,苏剑欠了几年才还?”

杨玉燕估计着苏老师的本色,说:“他是不是毕业才还的?”

施无为大惊:“杨同学,看来你很清楚他的本性嘛,那你怎么还会被他蒙骗呢!”

杨玉燕头铁,继续理直气壮的替苏老师辩护:“莫欺少年穷嘛,苏老师现在就很厉害了。”

这时一个男同学端着一大盆污水走出来,听到她的话,站住冰冷的说:“他现在跟外面的蛀虫有什么不同?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我都替他脸红,枉他还有脸再回学校来!”

这是第一个当着她的面对苏老师不满的人。当陌生人的敌意扑面而来,杨玉燕有一个瞬间的怔忡。

施无为已经站起来喝止道:“张四海,住口!”

这个男同学没有再说,冷着脸去倒掉污水,提着盆进去了。

施无为停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对杨玉燕说:“你别放在心上,我相信苏剑是不会变坏的。”

其实杨玉燕自己心中的善恶之分倒是没有这么严格。她在反应过来之后,也能理解为什么张四海会这么说。因为在这个以理想为先导,纯洁又天然的校园中,苏纯钧在官场扶摇直上,四面吃开的行为本身就不会令人敬佩。在非黑即白的人看来,苏纯钧已经“堕落”了。

而杨玉燕却并不是很在意苏老师是不是跟那些官场之中的老油条一起同流合污,因为眼下的这个政府正走在毁灭的道路上啊,谁都知道,它已经没有威信可言了,各地风云变幻,这个所谓的国民政府谁都管不了,谁也管不住,它现在还坐在这里,仅仅是因为各地大佬和洋人们都还没有分出一个高下,没有决定谁来当老大。

而且不止是她知道这个国民政府的寿命不长了,所有人都知道。政府里的人知道,街上的人也知道,就连张妈都说过“几百年的皇帝都倒台了,他们能撑几年还不知道呢,我看没一个像有龙气的”。

街边的算命先生最拿手的本事就是算龙气,他们坐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像是车站、商店门口、十字路口等地,像说书一样讲一讲龙气的事,比如紫禁城的皇帝是什么时候没有龙气的,龙气是什么时候向东北那边移的,这些事他们都开着天眼呐,天黑了往天上一望,夜观星相,就什么都知道了。

杨玉燕在路边也看过好几次算命先生说龙气,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这些先生们还会算现在中国的龙气在哪里,一时在西边,一时在北边,一时在南边,一时在东边,今天这龙气姓阎,明天就姓张了。先生们不提人名,全都含糊以称,这个叫西北王,那个称晋王,说得热闹好听了,还有人从小摊上买热食送给先生吃呢。

可见,连街边的人都不对南京政府抱有什么希望,也不认为它能救中国,能打退洋人舰队。

苏老师跳上这一艘快沉的船,他想干什么,她不清楚。因为她现在也隐约感觉得到,苏纯钧去当这个财政局的小科员并不是图财的。她觉得他的人生目标没这么浅薄。假如他想要钱,想赚钱,有无数的办法,以他的脑袋不至于想不出来。

不过她也并不想现在就去寻根究底。

不是她不好奇,也不是她害怕答案她无法接受,而是因为她现在还没有资格去问。

她问了,他答了,然后呢?她要如何参与到他的人生中去?她要如何有一席之地?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脑袋空空,屁本事没有,能干嘛呢?

问也白问,不如不问。

等她再成长一点之后,不求能成长到跟他一样的高度,只要她能依靠自己站立起来以后,她再去问,都比现在问出答案更有价值。

不过她自己对苏老师有信心是一回事,没想到施无为也对他有信心。

“你这么相信他吗?”她反问道,“为什么?”

施无为想了想,说:“我觉得他不像那种人。”

再谈下去话题将滑到一个令人不快也无法掌握的方向,于是施无为和杨玉燕同时换了一个话题。

杨玉燕看到他身后堆起的柴山,全是这种细柴枝,就问:“这些柴多少钱?”

施无为:“没多少钱,也就两三毛吧。”

杨玉燕震惊:“这么便宜?”

施无为笑了,道:“你以为一担柴多少钱?”他举出五根手指,“只要五分钱。”

而一担柴,指的是一条扁担挑起来的两担。

“这些柴都是有人去野地里砍回来的,最近因为过年贵了一点,但为了卖出去,卖柴的都会尽量把柴多捆一些。所以这些你看着多,事实上买回来也要不了几毛钱。”

施无为一边劈柴一边说:“煤就贵了,一车四百斤就要一块多,最近还涨价,还要限量供应。都是烧着用,柴也就是烟大一点而已。”

杨玉燕觉得今天真是开了眼界,这都是她在家里对着姐姐、妈妈、张妈和苏老师不会得到的信息,仿佛清风拂面,眼前一片清新。

十一点二十,第一道菜出锅。

主食是红薯,锅盖一揭开,蒸气冒出来,红薯的香气也跑出来了。整整一锅的蒸红薯,全都是整个的,一层层垒在锅里,锅底加了一点水,就这么蒸熟。

红薯蒸好,施无为就给杨玉燕拿了一块,让她插在筷子上吃。

“烫得很,慢慢吃。皮撕下来别扔,可以喂猪。”施无为手里也拿着一根筷子插着红薯,很熟练的教她把红薯皮扔在指定地点。

红薯都拾到筐里以后,开始炒萝卜。说是炒,其实也是炖。先用菜油加猪油烧酱,然后加水,把萝卜切块都埋进去,再加水,再加盐,盖锅盖,等冒蒸气了,里面的水滚了,把盖子揭开,收汁。

炒萝卜也盛出来以后,就摆在厨房的长桌上,热气腾腾的几大盆酱色的炒萝卜,散发出浓郁的萝卜香味。

施无为站在门外,伸长脖子深深的嗅闻,叹息:“萝卜可甜了!”

最后一道菜是炖白菜,更简单了,倒水,倒白菜,盖锅盖,滚了以后加猪油和菜油,再加一大勺的炼油渣子。这道菜是代教授做的,他加炼油渣时,所有的学生都在流口水。

代教授说:“这样做白菜特别好吃!”

施无为条件反射的咽了口口水。

看来是真的很好吃。

杨玉燕虽然没吃过炼油渣炖的白菜,但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了。

最后放盐,放虾皮,出锅。

十一点四十,所有的饭菜都端上桌了。

代教授招呼大家都上桌开吃。

代教授喊杨玉燕:“燕燕,你也坐,不要客气。”

杨玉燕对这新奇的一餐还是很感兴趣的,但杨玉蝉估计不会答应她在这里吃午饭。于是她摆手,摇头,十足拒绝。

被按到了凳子上。

幸好,在她举起筷子之前,杨玉蝉终于到了。

她从前门进来,绕到厨房才找到自家妹妹。

杨玉蝉看她都坐下了,连忙走过来,先对代教授鞠了个躬:“对不起,代教授,是我来晚了。燕燕。”

杨玉燕赶紧站起来走过去。

代教授也站起来招呼:“不必客气。那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吧。”

杨玉蝉牵着杨玉燕说:“是的,我妈在家里等着我们呢。那我们就告辞了。”

杨玉燕乖乖鞠躬:“代教授再见,大家再见,拜拜。”

一桌的人都笑起来,也都跟她说“拜拜”。

施无为搞怪:“撒哟那拉。”

大家更要笑了。

代教授也笑着说:“那我就添一个,俄语的再见是……”

杨玉燕咬着舌尖学了一遍,莫明觉得这个词组学起来舌尖估计要受罪。

在座的学生中学了俄语的只有两三个,也都用俄语跟杨玉燕说再见,搞得她又重复了几遍,舌尖更疼了。

终于从小红楼里出来,杨玉蝉牵着她走。

她问:“姐,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是家里的事太多吗?你的手怎么了?”杨玉蝉的手背上有一个伤口,像是指甲挖出来的。

杨玉蝉看了一眼,不在意的说:“没什么,我在家洗菜时不小心碰到了。”

今天也体会了一下洗菜的杨玉燕感同身受的点头,“洗菜是挺麻烦的。”

杨玉蝉今天的体会可比她深刻多了,拉着她加快脚步说:“快走吧,回家的事还多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绝望的深渊之上的一支手

家务事看起来简单,要做好却并不容易。

杨玉燕坐上黄包车有心想问杨玉蝉今天上午在家里过得怎么样, 是不是很担心学校里的事, 担心马天保的事,等等, 但看到她的脸色就不敢问了。

进门休问荣枯事, 但见容颜便得知。

她看到杨玉蝉的脸就知道她现在心情很不好。

杨玉燕转口问:“今天午饭是什么?”

这该是最安全的话题了。

“姐,你做了什么给我们吃?”杨玉燕还真的挺好奇中午吃什么呢。

今天离家前, 听张妈的意思是吃得简单点,让杨玉蝉去菜市场买几斤面条, 再买些青菜和熟食, 中午家里就吃最简单的汤面条,再炒两个菜就行了。而且杨玉蝉不必炒菜, 她只要在张妈回家前把菜买回来, 简单收拾一下, 能让张妈回家以后直接做就行, 再加上熟食不必做, 只需要切一切装盘或到时上蒸笼热一下,杨玉蝉的工作就简化为买菜、洗菜、切菜这三个。

So easy!

她挺好奇杨玉蝉买了什么菜的。

杨玉蝉没好气的说:“我买什么你吃什么!”

那你到底买了什么呢?

杨玉燕怀抱着快要漫出来的好奇心回到了家,一进门, 张妈还没回来,祝颜舒倒是已经回来了。她在卧室里换衣服,听到门响就高声道:“张妈?张妈,你快去外面的合福居叫他们送一桌菜上来,我看到大姐买的菜了, 都没办法吃呀!”

杨玉蝉听到以后,脸顿时红透了。

杨玉燕走进厨房,看到了地上放着一颗大南瓜。

她惊讶的问杨玉蝉:“乖乖,这么大,你是怎么抱回来的?”

祝颜舒换好衣服出来,看到杨玉蝉红着脸立在屋当中,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去,到合福居去叫几道菜回来,我要吃黄花鱼,给你妹妹叫个小排,你自己爱吃的粟子鸡,再要两个新鲜的素菜,糟鸡、糟鱼各要一盘,他们还会送两道小菜的。快去快回!对了,米要一桶,汤的话要两个,你看着要喝什么汤,一个甜的一个咸的。”

杨玉蝉一转身出去了,听着她蹬蹬蹬的脚步跑下去,杨玉燕在心中暗叹,转而好奇的问祝颜舒:“金小姐怎么样了?是她生病住院吗?”

祝颜舒沉重的叹了口气,招手把她叫过去,搂着她坐在沙发上,摩擦着她的胳膊说:“金小姐……不是生病,她啊,是跟家人发生了矛盾,被关起来了。”

半个小时后,张妈和苏纯钧也赶回来了,合福居也送来了饭菜,还送了一瓮桂花酒,是米酒,度数不高,甜甜的。

杨玉燕也可以喝,张妈给桌上每个人都盛了一杯。

祝颜舒这才重头说起她去医院见到的事。

她是特意转到杏花楼又买了点心才去医院的。

昨天晚上才通过电话,金太太也是刻意请她过来,所以孙炤特意在医院门口等着,见到祝颜舒就领她进去。

“还特意从南门进去,怕是担心从北门进去再被人看到。”祝颜舒皱眉,“还有那个姓孙的小子,哼,以前狂得什么似的,现在成了个跑腿的了,再也狂不起来了。”

孙炤上回在祝家的事和金小姐的事上连错两回,金老爷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器重他了,连他爸都要重新夹着尾巴做人,也顾不上他,所以他现在就像个普通的下人似的,见到祝颜舒也是把姿态放得很低。

金小姐住在一个很偏僻的病房里,整整一层楼好像都没什么人,她的病房在最里面。

有一个丫头和一个老妈子在这里照顾。金太太每天上午来一次,下午来一次。

孙炤带着祝颜舒过去时,金太太正坐在金小姐的病房外的长椅上默默掉泪,看到祝颜舒过来,金太太连忙擦掉眼泪站起来。

祝颜舒还以为金小姐半死不活呢,结果进病房一看,金小姐靠在床头坐着,望向窗外,对金太太的眼泪不闻不问。丫头立在一旁,老妈子也不敢说话。屋里有鲜花有水果,有书有报。

看着挺好的啊。

金太太似乎不太敢跟女儿说话,借着祝颜舒来,小心翼翼的探头对金小姐说:“祝女士来看你了。”

金小姐这才转头,客客气气的说:“祝女士,谢谢你来看望我,我没有什么事。”

她转过来,祝颜舒才看到她额角和脖子上都有伤,两只放在被子上的手上也有伤,像是在石砬之上磨伤的,现在伤口早就结痂了,红红褐褐的一大片到处都是。

金小姐打过招呼以后就不肯再多说了。她不与祝颜舒说话,也不搭理她妈妈。丫头让她喝水她也喝,老妈子要给她披衣服,她也接。但她就是拒绝与他们说一句话。

祝颜舒也没有多留,她将探病的礼物留下就告辞了。

金太太除了谢谢她来看望之外,就是多提了两句杨玉燕,似乎想让杨玉燕也来探望金小姐。

祝颜舒这才明白金太太不是请她来,是想请杨玉燕来,大概以为她会带着女儿过来探病。她当即就提起了杨玉燕准备考大学,已经拜了师,正在补习,无暇他顾。

她回来以后,衣服都顾不上换,先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这才勉强打听出究竟出了什么事。

在金公馆的元宵节上,金老爷和金太太一直挺好的,只有金小姐一直没出现。

“我猜她当时可能是被关在屋子里了,后来大概是避开了看守的丫头,这才出了事。”祝颜舒叹道,“这孩子太惨了。”

桌上一片沉默。

张妈叹道:“这才找回孩子怎么又出事了,怎么当爹妈的哟。”

杨玉燕放下筷子,说:“妈,我想去看看她。”

祝颜舒皱眉,“你不要去!金家现在乱得很,他们连自己的亲女儿都能逼成这样,对着你这种外人更能下得去手了。”

往常祝颜舒说什么,杨玉燕从不反对,因为她觉得祝颜舒不是她亲妈,还对她这么好,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讲,她都没资格在祝颜舒面前耍脾气。

但这一回,杨玉燕坚持要去看金小姐。

“我要去。”杨玉燕的心中有一个强烈的预感。

那就是金小姐不是不小心摔下楼梯的。

她可能是想自杀。

同样被父母逼迫而选择过这一条路的人对此有着深深的感触。

不是处在同一种环境下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她当年也不止一次对别人说过。不管是身边的朋友,还是网上的陌生人,不管是认识她还是不认识她的人似乎都不觉得她的父母有这么罪大恶疾。

父亲再不管她们母女,她也好好的长大了呀,她吃喝上学的钱哪里来的?她住的大房子哪里来的?不都是父亲掏的钱吗?

母亲再骂她,她自己心里也很苦啊,丈夫外遇,她也很难过啊,她是受害者啊,她这个当女儿的为什么不能更体谅她呢?

何况她无病无灾,父亲还很有钱,她还是一个富二代!

这世上有比她惨得多的人,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无病呻吟?

可是没有人知道被父母憎恨无视的感觉!

那她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她应该感激父母,爱戴父母。她想爱啊!可他们不爱她啊!她把她的爱捧在手心里想送出去都没人要啊!

她对他们是没有意义的,他们都不爱她,都不需要她。

真可悲。

她觉得她很可悲。

都说没人爱自己,就要自己更爱自己。

可怎么才算是爱自己呢?

花许多钱?买许多东西?

但杨玉燕可以说,她花再多钱,占有再多的名牌,也没有用!

有时她甚至觉得她去买东西最大的收获就是柜姐柜哥们对她热情的笑,亲热的叫她的名字,会在微信上给她留言,会给她打电话,会像想着她一样告诉她“宝宝,上回你想要的那个颜色来了!我给你留了!”

她会为了这一句话去花钱。

制造自己的家庭?

那是要去交男朋友吗?结交闺蜜吗?

可是闺蜜能体会她的心情吗?她对闺蜜抱怨父母时,闺蜜会说“你就不要管你爸妈了嘛,使劲花他们的钱就好!”

她花了啊,她很使劲的花了啊,可她还是不满足啊。

如果人可以换父母就好了。

不用太好的,普通的就行。就像闺蜜的父母一样,感情不是情比金坚,日常也会为孩子父母吵架,但他们会每天坐在一起吃饭看电视,普普通通的生活,这就很幸福了啊。

绝望就是你一步也不想往前走了。

她跳下来以后就后悔了,可是后悔也晚了。当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发现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杨玉燕也在为了父母的错惩罚自己以后,她就更后悔了。

其实网上的陌生人和闺蜜和朋友劝她的话都是对的,只是就像他们无法理解她一样,她也无法理解他们。他们是在两个世界里啊。

其实绝望与希望之间就只差一步。

她跳下来以后才发现其实抛弃父母也没那么难,而抛弃他们也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想通。

想通以后,再想起他们就不是绝望,而是觉得他们麻烦。

一件麻烦的事,是有解决之道的。

假如金小姐现在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那她或许可以去拉她一把,用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去告诉她,或许她还是有别的路可以走的。

杨玉燕:“我猜金小姐不是意外,她是故意跳下来的。她想自尽。”

张妈顿时捂住嘴惊呼一声,眼泪瞬间溢出来。

她想起了当她看到杨玉燕趴在床上,到处都是药瓶的那一幕。

祝颜舒也想起了那一幕,那是她今生最恐怖的一天。当那一天过去以后,她都无比的庆幸杨玉燕活了下来,并再也没有想起过杨虚鹤,他从她的心里消失的干干净净,连一丝皮毛都没有剩下。

杨玉蝉想起了她被从学校叫回来的那一天,她赶回了家,又从家赶到了医院,父亲变成了恶棍,他重重的伤害了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她还记得杨玉燕小时候非常崇拜父亲,因为她较年长,读书背诗更快更多,杨虚鹤因此而更喜欢她,小小的杨玉燕总是努力的背诗想争取父亲的目光与夸奖。这个孩子对父亲所有的孺慕像水晶一样,在那一天被摔得粉碎。

杨玉燕的面庞第一次褪去了天真与快活,她看起来沉静得像一个深潭,所有的感情波动都隐藏在水面之下。

“我想劝劝她。”杨玉燕说。

苏纯钧坐在她身边,静静的看着她,想起的是自己赶回家,听到父亲要新娶,而母亲仍在病床上躺着。是父亲的迫不及待送掉了母亲最后的生机,她闭上眼睛时,父亲与他年轻的未婚妻一起站在她的病床前,他们是来“一起”送别她的。

他大发雷霆,暴怒不止,在病房里令所有人都颜面无光——这是他堂叔和堂兄的话。

他在婚礼上逃走,匆匆离开,什么行李都没有带。

那个华丽的房子,庞大的家族,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那里有权有势,有风光有热闹,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亲情。

祝颜舒轻轻的叹了口气,“好吧,我给金太太打电话,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医院。”

杨玉燕轻声说:“谢谢妈。”

祝颜舒瞪了她一眼,哼道:“你发善心,难道我还要拦着不成?多积福会有福报的。好了好了,快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