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去给马天保送饭,你去睡吧。”

施无为说:“我顺手给他带下去,您就不用跑了。”

这个时候也不讲究个几菜几碗,张妈就是蒸馒头,就咸菜。施无为就提着馒头,端着一碗咸菜下去了,这是给马家三口一天的粮食。

他来到一楼,马天保守了一夜,人已经有些呆怔了,全靠精神撑着。

施无为把吃的给他,说:“我来守白天,你吃过就去睡吧。”

马天保点点头,把馒头掰开夹上咸菜,就着热茶,一口气吃了五个才停下来,长出一口气,对施无为说:“这两天不用出去工作,我好像还胖了点。”

他苦中作乐的掐着肚子上的一层皮说。

施无为笑了笑,说:“快了,快没事了。”

马天保叹气:“希望如此吧。”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有一辆汽车在楼前停下了。

马天保和施无为都马上站起来。

施无为说:“是苏纯钧吧!”

昨天苏纯钧就是这个时间回来的。

这时门敲响了,门外,苏纯钧说:“无为,是我。”

马天保和施无为就呼哧呼哧的把大门前顶着的柜子挪开,把门打开一半。

外面果然是苏纯钧,他身后是一辆黑色的美国汽车,两个宪兵就站在门外站岗。

还是宪兵送他回来的。

苏纯钧的神情变了,变得冰冷而僵硬,他的目光尖锐刺人,像冰做的刀,让人一见就发寒。

他看到施无为和马天保就挤出个笑,连这个笑容都有点僵硬了。

他走进来,马天保把门重新关上,施无为说:“你现在派头越来越大了。”

苏纯钧知道他是想开玩笑缓和气氛,他也配合的笑了笑,闻到了馒头味和咸菜香,他说:“啊,我要饿死了。”

施无为说:“快上去,张妈给你留了饭。”

苏纯钧上楼了。

施无为有心上去听一听他会说什么,可现在该他守门了,就没动,还是对马天保说:“你回去睡吧。”

马天保摇摇头,推他:“你上去听一听消息,我再守一会儿。我还等你回头告诉我呢。”

施无为一想也确实是如此,就没推辞,说了声“谢了”就赶紧也跑上去了。

他推开祝家的门,径直进屋,看到祝家母女三个和苏纯钧都在餐厅。

餐桌上的菜是重新上的。

苏纯钧面前是一大碗的菜馄饨。

现在没鲜菜,用的是咸菜,也是非常好吃的。

杨玉燕坐在苏纯钧身边,充满温情的目光看着他,“好吃吗?张妈昨天晚上就调了馅,今天早上包的。”

苏纯钧咽下去,笑着说:“好吃,我在那里什么都没吃,一晚上尽抽二手烟了。”

施无为惊讶的发现苏纯钧的表情不再僵硬了,他好像在回到祝家以后才想起来怎么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笑。

杨玉燕:“这么辛苦啊?他们工作一晚上不吃夜宵啊?”

苏纯钧冷嘲热讽:“市长连燕窝汤都喝不下了,我们哪有心情吃饭啊,都去争当孝子贤孙了。”

他这个小虾米当然更不会有东西吃了。市长家的下人眼光高,看人下菜,不会记得给他留碗热饭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搬家

苏纯钧今天回来是想跟祝颜舒商量一下, 让他们暂时搬到大学去。

正好大家都在, 他就一起说了。

“我建议最好今天就搬过去,不要带太多东西, 只带衣服和吃的, 钱带一点, 路上遇到宪兵队就给钱买路。”他叹了口气。

张妈听到了,借机倒了杯热茶送过来, 紧张的问:“现在?马上就要走吗?不是说要搬去租界?”

施无为想了想,说:“搬到大学倒是有地方住, 只是那里也未必安全吧?”

祝颜舒也有一点迟疑:“大学……比家里还安全?”

她觉得宪兵队有可能会闯进大学去搜查,却未必会闯到祝家楼里来, 毕竟热血青年都在大学。

苏纯钧摇摇头,说:“宪兵队并不想闯到大学里去抓人, 因为大学里是有武-器的。”

祝颜舒、杨玉蝉和施无为都恍然大悟,“哦, 对啊!”

只有杨玉燕接受新知识有些受不了:“什么?大学里怎么会有武-器?什么武-器?”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没听说过?

现在的大学里会有武-器?

施无为说:“有的, 我们还有民兵队呢。”

祝颜舒说:“我记得,当时大学里只收男同学时, 还是军校,后来也收女同学时就不提这个事了。”

杨玉蝉说:“但学校里还是有军官班的, 我们还上过课,男生会学打-枪,女生学的是护理。”

杨玉燕目瞪口呆。

经过大家一番七嘴八舌的解释,她才知道原来现在的大学并不只是学知识的。大学里的男同学一直都抱着随时上战场为国家献身的准备, 政府在建大学时也考虑要进行现代化的军-队-建-设,而且不是普通的士兵,培养的目标一直都是可以指挥军队的军官。

代教授的课就是替军官们准备的,军官们要时刻准备着与外国军队战斗,所以深入了解外国的风貌是很重要的一门功课。

而像施无为这样的男同学,入学的第一天起就有着高强度的军事训练。不是普通军训的难度。他们要学各种拳法、刀法、枪法、剑法,除了冷兵器,还要学热武-器,枪啊炮啊什么的,据说还有一架飞机,美国的,会扔弹弹那种,就是施无为没见过,但他知道有这一门课程是给被挑选的男同学学习的。

他就被没挑中,据说是因为身高不行。

施无为很遗憾:“可能是我太低了。”

杨玉燕在心里说,不,是你太高了。

女同学就是护理,但不需要她们像医生一样学诊断,就是打针、喂药、换床单,给病人和医生服务。

杨玉蝉:“我们在课堂上会学一些病名和药名,有英语的也有德语的。”给医生打下手用。

杨玉燕受过震撼之后,就积极要求学习:“我也想学!”

施无为和杨玉蝉都很高兴她有这份学习态度。

杨玉蝉:“回头我把我的笔记借你。”

施无为也说:“我会帮你学的。”

所以,大学不是那么好闯的。而且大学生们也比较容易激动,宪兵队只是想抓人交差,并不愿意去啃硬骨头。

苏纯钧说:“所以,他们很可能会闯进普通百姓家里搜查抓人。”

祝家虽然看起来没钱,但那要分跟什么人比。比起外面居无定所的真正的百姓,祝家已经是有钱人了。

而且祝家就一屋子女人,真被宪兵队的人闯进来,那情况会不堪设想的。

苏纯钧说到这个地步,祝颜舒就不拒绝了,马上同意搬家。

施无为立刻说:“那我回学校找几个人来帮忙吧?你们先收拾东西,我很快就回来。”

苏纯钧点点头说:“你一来一回要一个多小时吧?时间差不多。记得骑辆三轮车来。”

他对祝颜舒说:“把家里的粮食都搬过去。”放在家里也会被偷干净的。

祝颜舒点点头,答应说:“好。”

说定之后,施无为就走了。

张妈惊慌失措,毫无主意的站在屋当中。祝颜舒见此就把她揽着,回她屋里去细细的劝她。

“你不用怕,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呢,什么时候也不会把你丢下的。你放心吧。”祝颜舒揽着张妈的肩,看她还是面无人色,只会惶惶的点头,故意说:“唉,我这会儿心慌的厉害,一会儿只怕走都走不动,到时张妈你扶着我走吧。”

张妈一听就松了口气:“好好!太太我扶着你走!”

屋外,杨玉蝉去收拾全家的行李,她要先列个清单。

杨玉燕就跟苏纯钧去收拾厨房了,两人把桌上的盘子和碗都搬到厨房,她撸起袖子要刷碗,苏纯钧抢着系上围裙:“我来刷就行,你把家里的盐糖装一下。”

他去刷碗,一边看杨二小姐收拾东西。

杨二小姐还真站在那里发起了一点点的愁,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塑料袋和塑料盒这么方便的收纳用具啊。

平时家里买盐和糖都是用纸包包着,用绳子系着提回来,装进陶瓷罐里。

现在要带着糖盐一起走,这就麻烦了。

杨二小姐不会用纸包东西!

陶瓷的罐子肯定怕碰撞啊。

她想了片刻,回屋把她收集的一些铁皮盒给拿来了。

盒子里装的都是她的信纸、画片、头发绳、缎带一类的女孩子用品,现在全都倒出来弃到一旁,改装糖块和盐粒。

祝家的糖盐还挺复杂。

糖有四种,分别是沙糖、冰糖、黄糖和红糖。

杨二小姐望着这些分门别类的糖,开始佩服自家张妈做饭的技术了。更别提她一会儿还翻出来了一罐桂花糖浆。

盐就简单了,就两种,粗盐和细盐。

粗盐发灰发黄,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还是苏纯钧知道,他在旁边说:“刷锅、水壶、水池用的,干净又能消毒。”

哦,原来如此。

细盐就是吃的了。

杨玉燕自己的铁皮盒不够,把杨玉蝉的也给翻出来了。

杨玉蝉写完清单,准备按单收拾行李时进来看到她的妹妹收拾了一堆没用的东西,发怒道:“你收拾这些干什么?还有……这盒子你从哪里拿的!!”

其中一个红色的盒子分外的醒目,是杨玉蝉装信的,准确来说是情书。

杨玉蝉双目血红,就要发功!

杨玉燕不够敏锐,没有察觉小命就在旦夕,说:“都在你床上呢,我这是用来装糖和盐的,你知道现在外面街上可是买不到糖了!”

苏纯钧无条件维护未婚妻:“燕燕说的对,大姐,调料是很重要的,等搬到学校,要什么什么没有,你连饭都吃不香,干什么都没力气。”

一对二,杨玉蝉冷哼一声,退避三舍,冲回屋去收拾自己的信了。

等她将信安全的藏在书柜的后面,然后再来拿着清单,要求杨玉燕照清单准备行李。

杨玉燕看了看清单,发现杨玉蝉是照一件东西收拾两份的方式来收拾行李的,比如裙子,可以带两条;裤子,可以带两条;衬衣,可以带两件,云云。

比起这辈子都只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杨玉蝉,上辈子跨过大西洋的杨玉燕更有经验。

她摇头说:“这清单列的不对,有很多东西不够用,两件绝对不够。有很多东西没必要,根本不用带。”

说完她就出去拿笔把杨玉蝉的清单给改了。

杨玉蝉在旁边看她写写划划,发现她将内衣、袜子全都带上了,还有鞋。

“皮鞋不用带。”杨玉蝉说。

杨玉燕说:“没办法,我的布鞋只有两双,你的也不多,只能全带上。”

杨玉蝉:“那雨鞋就不用带了吧?”

杨玉燕说:“你错了,雨鞋反倒是最耐穿的鞋,它是必须要带的。”

剩下的,杨玉燕划掉了手帕和帽子,却带上了所有的上衣。她们俩的衣服都是裙子多,裤子只有两三条。杨玉燕划掉了裙子,只带裤子。

杨玉蝉也慢慢有点明白杨玉燕挑行李的原则了,她说:“裙子可以改成裤子,这个我会,我去把针线带上。”

被子没有带,杨玉燕带上了毛毯和床单。还有稍厚一点的外套也一人准备了一件。

苏纯钧收拾完厨房,出来说:“家具都不用管,收音机可以带上。”

祝家的收音机是很大的那种,可以收很多台,还有一根天线。但苏纯钧还是带上了它。

祝颜舒和张妈也把行李收拾好了。

客厅的沙发上全都是打好的包袱,一个又一个。

苏纯钧没有让大家用皮箱,“全用包袱皮,要是有萝筐也行。”

张妈就从厨房里翻出来几个装菜的筐用来放书。

杨玉燕带上了她的钢笔和墨水瓶,还有她的诗集和翻译稿。杨玉蝉带上了她的笔记本和算盘。

祝颜舒搂着两个女儿坐在沙发上,张妈还在屋里转来转去,不时收拾出来一个小包袱或拿一件东西塞在包袱里。

苏纯钧站在客厅中央,偶尔看一看手表。

祝颜舒今天没穿高跟鞋,也没穿旗袍,穿的是一套大褂,上衣下裙,裙摆盖脚面,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绣鞋。

杨玉燕和杨玉蝉身上倒是还穿着一条裙子,这大概是她们行李里唯一一条裙子了。

三人身上都没什么首饰。

祝颜舒把手包打开,从中掏出一只手表,戴在杨玉蝉手腕上。

这就是那一天她买来准备给杨玉蝉做嫁妆的。

杨玉蝉说:“不用戴吧?太不安全了。”

祝颜舒坚持给她戴上,说:“戴上,这个关键时刻能买命的。”

杨玉蝉还是要撸下来:“那给燕燕戴。”

祝颜舒从手上撸下来一条手镯,戴在杨玉燕手上:“她有她的,那个是给你的。”

杨玉燕连忙说:“我有。”

说着,她看了一眼苏纯钧,然后撸起袖子,手腕上一条宝光四溢的串子。

祝颜舒立刻捧着她的手腕看,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瞪着她和苏纯钧说:“好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玉燕缩着脖子:“就最近!”

祝颜舒:“胡说!你当你妈我傻啊?”

骂完杨玉燕转头骂苏纯钧:“小兔崽子你过来!你胆子不小啊!这么好一条碧玺是你从家偷的吧!”

苏纯钧笑嘻嘻的往后缩:“是我妈给我的,您放心就是,不是我偷的,我妈给我的,我给燕燕戴不是正好嘛,应该的,天经地义。”

祝颜舒气得啧舌:“你们这两个兔崽子也太大胆了!这种成色的碧玺你当是烂大街的啊?我看这是宫里出来的!”颜色均净,无绵少裂,明亮鲜艳,个个都有小手指肚那么大,一串十八个珠子,像是从一块上开出来似的整齐。

杨玉蝉也伸头过来看稀罕:“乖乖,宫里的?”

祝颜舒点头:“这种宝贝我也是在家里见过,绝对是宫里的。”祝家富贵时,宫里的宝贝可没少见。

杨玉燕也赶紧再瞻仰一番。

只有苏纯钧还在笑嘻嘻:“哪那么贵重?这是我妈的陪嫁。”

祝颜舒瞪他:“你啊,败家子!”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涨价

施无为回学校借人借车, 回来时将代教授一起带过来了。

代教授更厉害, 他把校长的小汽车开来了。

校长自然是廉洁奉公的, 但出入一些场合, 不能自己回回坐黄包车, 偶尔接待个投资人或归国人士, 也不能让人家坐黄包车啊。

所以,校长“以公谋私”, 用公款给自己添了一辆小汽车。

可是, 他不会开。

买小汽车可以,专为小汽车雇一下司机就太过分了。写在学校的明细帐目上也不好看啊。

于是, 小汽车买回来之后, 校长一次都没有用过, 只是偶尔会让学校里的男学生把车从车库里“推”出来,洗一洗,再推回去。

幸而现在街上的小汽车就像老佛爷当年的自行车一样,是新鲜玩意。校长的小汽车为什么推来推去,没有人能猜出真正原因是校长不会开, 剩下的理由就五花八门了,连开汽车需要先看黄历这样的理由都出现了。

代教授的开车技术是在学校里拿同学的车练出来的,一路横冲直撞, 遇到障碍不是停车避让,而是加大油门。

这就可以看出他是干什么的了。

土匪,纯的。

不过这种开车技术在英国的学校里竟然是受到别人夸奖的。

代教授归国以后,发现校长有一辆推来推去的小汽车, 以为车坏了,就主动帮校长修车,一修就发现车挺好的啊,就自动拿来开了。

校长在楼上听到校园里学生嗷嗷叫的欢呼声,从窗户探头出去一看,代教授开着小汽车正在校园里来回绕圈呢。

从此这辆小汽车就可以出山了。

不过代教授也向校长坦白,他开车的技术是跟英国贵族子弟练的,那些外国的公子哥们开起车来都不讲规矩,因为他们都是要在战场上开车,家里也有钱,不愁撞坏了没办法换新的。

校长听了以后确实有那么一丝的担忧。

但不让代教授开,学校里就没人会开。

所以,最后这汽车还是让代教授开了。

于是代教授就时不时的从车库里将小汽车开出来,假公济私一番。

今日他主动开小汽车来祝家楼,就是为了接祝女士母女几人去学校。

他风度翩翩的大步上楼,进门就说:“祝女士要是搬走,还是要不动声色的更好。就当是去朋友家做客,不要让邻居看出端倪来。”

祝颜舒从阳台上看到他开车来,再听了他这番金玉之言,一双眼睛闪闪动人,感动的捏紧了手帕,说:“代先生是为我家人着想,我怎敢不从呢?”

这样当然更好。

现在上面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但民间仍是一片太平之象。歌舞厅、大酒楼、大饭店天天车水马龙,报纸上也是天天歌功颂德。

升斗小民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了,可他们也不愿意相信这世道真的要不好了。

因为真的不好了,他们就没办法了啊。

祝家在这条街上也是有名的。

祝颜舒一家子女人,日后说不定还要搬回来住。今日她们大张旗鼓的跑了,这条街上的人落在后面受了害,说不定就会记恨她们。那她们还怎么回来呢?

就是不说日后,现在祝家跑得没影子了,家里的东西也不能都搬走,宵小盗贼闯进来打砸抢怎么办?

所以代教授的话是真心为祝家母女考虑的。

苏纯钧听了也说:“还是教授想的周到,是我想少了一步。”

杨玉燕拉住他的手,跟他站在一起,小声说:“不怪你。”她不也没想到?

祝颜舒笑道:“连我都没想到这个,还能怪你这个小孩子?”

她推一把杨玉蝉和杨玉燕,说:“走,都回去换衣服。穿得漂亮点,就像要去做客一样,不要让人家看出来。”

张妈说:“那这些东西怎么搬下去?”

代教授说:“祝女士与小姐可以坐我的车走。张妈,你慢一步,一会儿无为来了,你装做家里点当东西,让他带着人把东西搬走就是。”

祝颜舒忙说:“对对对,索性真当一些,看看家里有什么不用的东西,家具什么的,当几件充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