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三,皇后死了。

这三个传闻虽然说的不一样,但结果都是一回事。就是皇帝没皇后了,不管是私奔了还是进冷宫了还是死了,皇帝没皇后了。

没皇后了怎么办呢?

放心,日本人是十分友好的,十分关心皇帝的,一心一意为皇帝操劳。

他们给皇帝娶了一个日本皇后。

虽然那篇奇情上说的作者似乎是在讽刺,而为了讽刺,他才写了这样一篇文章登出来。

正因为如此,所以这看起来就不像是真的!

于是,这个男同学才说完,就有人笑话他:“行了,这种谎话也有人信?小报上写来骗稿费的东西,看完一乐就行了,不能当真。”

跳过大清皇帝的话题,大家开始集中讨论为什么日本老师一直在讲日本天皇,而且一直在夸。

假设是日本人真的都非常崇拜天皇好了,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在大清皇帝没从紫禁城跑掉之前,他们还要梳辫子呢。这也没过几年。

但为什么要对着他们夸呢?他们又不是日本人,并不崇拜天皇啊。

假设天皇真的是什么英明神武的人就算了。

但现在这个天皇……他好像是个傻子吧?

所以,日本老师的做法就让人难以理解。

老夸一个傻子天皇,图什么呢?

杨玉燕那天外飞来的一杠就被当真了。

杨玉燕目瞪口呆的看着同学们认认真真的讨论:

“日本人难道真的想让我们崇拜天皇?”

“他们是不是觉得都是皇帝,我们可以接受爱新觉罗家皇帝的统治,也能接受日本天皇的?”

“我听说日本人一直想让东北那个皇帝向日本天皇献国,让中国成为日本的属国。”

“日本人真的想让我们认日本人当皇帝?”

得出这个结论,同学们也目瞪口呆了。

杨玉燕,不敢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只有燕燕^^

☆、错有错着

杨玉燕小看了流言传播的速度!

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微博、没有朋友圈的时代里, 只凭一个食堂就完成了流言的几何级数传播。

每一个来食堂吃饭的人都知道了。

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来食堂吃饭。

于是,当校长忙完之后来到食堂打了一份饭之后, 就听到了“日本老师在课堂上鼓吹学生一起向天皇效忠!”这种大逆不道的故事!

校长长立而起!饭都不吃了, 脸色发青, 颤抖着说:“欺人太甚!”

然后,跑回办公室,急催数位学校里的知名笔杆子到场,将小日本的狼子野心和大逆之举一并讲述之后, 引起众怒。

校长冰冷的说:“各位, 我们不能任由学生被这些糖衣炮弹击中!我们必须让他们醒悟过来。这是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学生!”校长重重拍在桌上,“你们意下如何?”

众位教授:“义不容辞!”

“不能放过他们!”

“小小蛮夷, 胆敢犯上!”

誓师之后,众位笔杆子教授们退去。

到了下午,学校里许多课堂都临时改了课程,学生们一走进教室, 老师们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同学们,今天我们不讲数学/几何/物理/文学, 我们来讲一讲日本。”

同学们都很不解啊,纷纷坐下,听各位老师从各种角度解析日本这个岛国的前世今生。

比如日本人是什么时候有姓氏的啊。

日本将军的发家史啊。

日本天皇的几次断代传承啊。

从唐到宋到明,日本是怎么跪中国的啊。

当然也不会少了现在日本发展军国主义的一些私人见解。

总之,今天,日本实红。

刚好学生们都处在对日本十分好奇的时间段里, 老师们也一改遮遮掩掩的态度,学生们仿佛参加了一场觞宴,格外酣畅淋漓。

等到下课后回到寝室,仍在不停的议论。

小红楼里自然也不能免俗。

代教授在晚餐后的喝茶时间里说起了校长的这一次勇武之举,赞他热血未凉,仍有少年之心。

祝颜舒也感慨以前是小看校长了,原来他还有这么热血的一面,叫人敬佩。

两个大人戏言许久,总觉得少了一两个捧哏的不太爽快,两人停下一思量,发现是通常话最多的杨玉燕没吭声,而杨玉蝉与施无为也很安静。

两个大人交换了一个恍然了悟的眼神,齐齐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头看这沙发上三只鹌鹑。

张妈在一旁勾花兜,最近不用做家务,她闲了许多,开始捡起以前的兴趣来了,钩了好几条花边了,开始准备向大件进发,等小提兜也钩过以后,或许就可以钩一钩餐巾、沙发巾这种大东西了。

她看了一眼认真写信的杨玉燕,稀奇道:“燕燕,今天你怎么这么主动学习啊?”

杨玉燕认真的心无旁鹜。

她在给苏先生写信呢。他们这又是几天没见,不写信怎么说话啊。

杨玉蝉捧着书读不进去,心啊砰砰直跳,从听说校长也在食堂听说了那件事以后就心跳个不停。

她悄悄看施无为,见他倒是很镇定的在翻书,然后在纸上写几句。

唉,她还不如施无为。

杨玉蝉也努力镇定了下来。

这一冷静,就发现客厅里好安静。

她转头说:“妈,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祝颜舒笑一笑,抱臂说:“是你们自己说,还是让我问?”

杨玉蝉和假装认真写信的杨玉燕的心顿时都提起来了。

别看祝颜舒宠孩子,她也是会体罚的!

平时小错就是唐僧念经。

稍错的多一点,就要罚抄写,写大字。

再厉害一点就是罚站。

更厉害就是扣零花钱和不许吃点心!

杨玉燕是被扣过零花钱和点心的,想起来没了的零花钱就心疼。

杨玉蝉被罚过抄写,想起来就脸皮发烫,十分的丢人。

而且,亲妈认为你有错,是不会听你的狡辩的,她认为你有错就是有错。

现在祝女士已经认为她们有错了,区别就在于是早一点认错好让妈妈心情好不要罚太重,还是顽抗到底惹得亲妈大发雷霆被扣光零用钱。

杨玉燕二话不说,扔下钢笔站起来痛快道:“妈,我知道错了!”

这火箭般的速度让代教授叹为观止,由衷的佩服祝女士管教孩子的手段,要知道少东家被发现犯错时可是死也不会认错的。

祝颜舒冷笑:“我就知道是你。说说吧,你干什么了?”

杨玉燕心里挺委屈的,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述了一遍,再三说:“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啊!”

她真的就是说了一句,没想到大家能这么发散啊。

祝颜舒已经站起来了,“原来是你说的?你胡说的啊!”祝女士万万没想到,今天这一场盛大的反击,竟然是缘于一句戏言,是一场闹剧!

她条件反射的看代教授,果断道:“这不能让校长知道!”

代玉书也果断的赶紧起身看一看窗外,看一看门外,然后将窗户和门都关上,确保小红楼里只有自己人。

他肯定的说:“不说,这不能说。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不能让校长知道。”

施无为的良心还是在的,此时,他说:“真不说啊?其实可以说是我说的……”他本来就打算如果要追究责任的话,他顶上去,肯定不能把杨玉燕推出去啊。

杨玉蝉一听,也主动说:“是我说的!就说是我说的!”

祝颜舒瞪了一眼这两人:“别捣乱!”

代玉书对这三个孩子笑着摇头,拍了拍杨玉燕的脑袋:“燕燕这番话也算错有错着,是恰到好处的。”

他分析道:“你们也感觉到了吧?同学们中间因为日本老师是不是对日本人的观感改变了?”

杨玉蝉与施无为都点头。

这是显而易见的。

四个日本老师,小林桑教日本历史,他算是被学生攻击最多的,可他每一回的态度都很好,在课堂上也时常鞠躬。

另外两个男性日本老师一个教数学,一个教物理,教学水平都不错,除了中国话不太好之外,课堂上大家对他们的反抗之心是最少的。

唯一一个日本女老师虽说是只教女生,但她也不排斥男学生去旁听。她总是穿着和服,梳发髻,化妆涂红唇,虽说年纪大了点,但正因为她年纪大,做这些打扮时才更特别。

因为现在学校里的风气是女人不该打扮,要去掉自己身上女性化的特征,这包括长发、梳辫子、化妆、戴耳环等首饰、穿裙子等等。以傅佩仙为首的女学生就剪了短发,不戴任何首饰,更不会化妆,并时常穿男学生的校服裤子在校园里行动。

祝颜舒总是打扮着上课,在女学生中间并不全都是赞同的声音,连男同学中也有人认为祝教授有沽名钓誉之嫌,她任教授并没有真材实学,而是校长用来展示的千金马骨。

而日本女老师看起来都五六十了还化妆打扮,每天穿的和服都很好看,在她的课上甚至要求女学生必须要修炼身为女人的美丽之处,从身到心都要有美的追求,化妆和发型是身为女子的功课,一刻也不能放松。

不是说外国的月亮就比较圆,而是孤例难证,一个祝颜舒或许不够,再加一个女教授就好像有道理了,而一个异国的女老师更胜本国的女教授十倍。

不管起因如何,结果就是这样。

同学们以前对日本人的敌对情绪本来就是对着一个空靶子练拳,根本没有实实在在的活生生的日本人让他们去当面敌视。

如今,活生生的日本人出现了,又跟他们想像中的侵略者完全不一样,仇恨就动摇了。

它不得不动摇啊,它无法不动摇啊。

谁也不知道继续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但显然情况不乐观。

结果,杨玉燕的神来一笔将局势扭转过来了!

日本人是好人,跟日本人这么友好是想让我们认天皇当皇帝就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有后者就足以推翻前者的一切努力!

代玉书笑着说:“所以,你们不必代燕燕认错,因为她根本就没错。”

杨玉燕挺起小胸脯。

代玉书:“不过,也不必去外面宣扬。你们装不知道就行。”

杨玉蝉与施无为只得答应下来,虽然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既然代教授都这么说了……

祝颜舒没放过杨玉燕,把她拉到一边警告:“以后给我老实点!”

杨玉燕马上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敢了!”

祝颜舒冷笑:“哼,我才不信呢。先扣你一个月的零花钱!”

杨玉燕:“……”

不要啊!!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只有燕燕^^

☆、平常故事

晚上七点,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街上就空无一人了。

平时在路边推个车支摊卖面的摊子已经很久没出摊了,街道两旁的商店大多都关了门, 只有卖药的和当铺还开着。

几只野鸟落在空荡荡的街上, 围着垃圾桶转来转去捡垃圾吃。

地上的垃圾有很多,一堆堆的藏在街边或墙边。

收垃圾的也很久没来了, 扫大街的也不见了。

祝家楼大门紧紧关上,大门上方的灯被砸坏了灯泡, 已经不亮了。

这时,街尽头传来一连串的汽车鸣笛声,一辆汽车飞快的开过来, 一边开一边嚣张的鸣叫着。

祝家楼的大门被马天保打开了, 他往外探了探头, 看到那辆汽车果然就在祝家楼前面停下了。

他这才打开门,往下走两阶, 站在大门边。

汽车停下, 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上的个穿短衫的男人赶紧跳下车, 绕了半个圈跑来开车门。

他将车门小心翼翼的打开, 矮了半个身, 鞠躬哈腰的对走下车的苏纯钧说:“苏大人慢走, 慢走,哎哟,小心脚下!”

他张着两只手臂,像是那只跟小孩子玩老鹰抓小鸡的老鹰, 小心翼翼,一路护着苏纯钧走到大门前。

马天保也上前一步客客气气的说:“苏先生,你回来了。”

苏纯钧对马天保笑一笑,转头先对这个男人说:“我到家了,您也可以放心回去了,多谢您送我回来,这一路可是多亏了有您保护,我才能安安全全的到家啊。”

那个男人笑成一朵菊花,眉毛眼睛全都挤在一起,身子弯得越发的低了。

“哎哟,您哪里的话!这都是我应该的!应该的!那我还是明天早上九点来接您?”

苏纯钧:“好,多谢,明天早上见!”

他站在这里目送这个男人跑回车上,车子鸣着笛开走了,他才叹了口气,转身拍一拍马天保,拉着他一起回去。

“行了,关大门。”苏纯钧说。

马天保:“好。”

他跟在苏纯钧身后进去,回身将祝家楼的大门关上,从里面上了三重锁才能放心。

门厅里头顶上有一盏昏黄的灯还亮着。

苏纯钧一看就高兴:“哟,电线终于修好了!”

一个月以前,这条街上的电线杆子不知被哪个傻瓜给烧了,电线也被剪了。

现在这个时候,哪里还能找得着电工呢?

一直拖到现在电线才修好,这才又通了电。

可气的是哪怕电线断了,这个月的电费还是没少交。

苏纯钧现在不是现管了,再为这点小事去寻电业局的人有些犯不着,就让马天保照单交电费。

马天保现在不能出去找工作了,全家等于都是祝家养着了。这对马天保的父母来说倒是很好适应,但他们都不希望马天保当下人,一直求苏纯钧给马天保介绍一个工作,两个人私底下也总是对着马天保痛哭。

不过,马天保倒是适应得很好。他的心里也没什么不满和不平。

他劝父母现在外面世道不一样了,工作没那么好找。他虽然读了大学,但现在一条腿不好用,任何体面的工作都做不了,他也不是没去找过,碰了许多次壁才认清了现实。

他以前体面、富足的生活都是托金家这个大伞。

他以为只有父母是金家的下人,其实他也是金家的下人啊。

心中那些梦想,现在早就破灭了。

他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人。

他现在只想好好活下去。

马天保说:“苏先生,灶上有热水,还有蒸的包子,煮好的粥,你先上去洗漱,我一会儿就把饭给你端上去。”

祝家楼原来是洋楼,一楼后面就是大厨房,有灶有水管,做全家人的饭菜,还有一排佣人房呢。

但后来改成公寓后,本可以把这间大厨房改成公用厨房,但祝颜舒觉得这样很脏,不想让租户在大厨房做饭,就把灶头封了,只留下了水管。

不过后来租户们在走廊和自己屋子里瞎改瞎建的,她也没办法一一去管,只好算了。

苏纯钧现在就把这给重新改回来了。大厨房的灶已经都通过了,已经可以用了。马家这段时间就是在这里做饭烧菜的。

苏纯钧笑道:“哪用那么麻烦?我顺手端上去就行了,你早点休息吧。”

马天保也没强争,反正苏纯钧两只手也拿不完。他帮着他把锅和碗都端上去,等苏纯钧吃完了,明天才把锅碗带下来就行。

马天保站在门口说了声:“苏先生,我先下去了,晚安。”

苏纯钧笑着说:“晚安。别看太久的书,灯光不好。”

他借了不少书给马天保让他看,省得他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消磨了志气。

饭是马大妈做的,她在金家做下人多年,一些家常菜和小点心的手艺都可以,煮茶煮咖啡也都很擅长,不过在这里都用不上。

苏纯钧在祝家楼屯了一些粮食,但现在菜和肉都不足,街上买不到。他偶尔能从市长那里拿到一些,也有像今天那个男人一样的人特意将菜肉送到祝家楼来,不过因为不是天天都有,所以饭菜就不那么尽如人意。

苏纯钧也不挑嘴,就着包子喝粥,还吃了两碟小菜。

他刚吃完,马天保就去而复返,敲门进来说:“苏先生,今天邮局送来一封信。”

收信的是马大妈,马大妈把信放在了门厅的花瓶底下,交待马天保拿给苏纯钧。他刚才忘了,回去经马大妈提醒才想起来,赶紧来送。

苏纯钧一听就高兴起来,连忙接过来,果然是杨二小姐寄来的!她娟秀的字迹写在信封上,上书“苏氏纯钧先生亲启”“小女杨氏二姐拜上”。

他拿到信就爱不释手,头也不舍得抬,对马天保说:“多谢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回了信就睡觉。”

马天保看到信就知道这是杨二小姐寄的,她与苏先生乃是一对未婚夫妻,二人情投意合,感情丰沛。

这让他想起自己与杨大小姐的那段爱情,心底升起一股倾羡之意。

那段美好的爱情已经定格在了他的大学中,与现在的他毫无关系。现在想起来,大学就像是一场美梦。梦醒以后,他才见到了真实的生活。

“那好,我先下去了。”马天保第二次下楼,短短两条楼梯就想了许多,思绪混乱,不能言表。

不过他推开自家门的时候,已经振作了起来,轻声安慰着询问他的妈妈:“已经把信给苏先生了。”

“苏先生没有别的吩咐,说他回了信就要睡了。妈,我们也睡吧。”

当下人的不能比主人先休息。马大妈有这样的习惯,马天保就发现苏先生每次回来都是赶紧回屋,不会出来多麻烦他们。这一点体贴让马天保心中在感动之余又不免想起自己,想他有没有这样的体贴?

大概是没有的。

他在现在才发现,当时他借钱请祝家母女吃饭是多么不合适的一件事。

在他看来那只是二十块钱。等他工作以后,第一个月就可以把钱还上了。所以当时的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

他错了。

他为什么要借钱呢?

为什么要争这一点风光呢?

因为他觉得羞耻啊!

他觉得父母是下人是羞耻的事!

所以,他在借金家少爷小姐的钱的时候其实是想证明“我跟他们是朋友”这件事!

就连他带少爷和小姐去饭店时也是这么想的!

他想向祝家母女证实他与金家的少爷和小姐并不是主人与下人的关系!

他们是平等的,是朋友!

假如没有发生后面的事,他不知还要这么骗自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