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嘟拖拉机,我呀我爱你…”

  他唱的那么富有感情,那么专注,像是忘却了周围的世界。

  一名工作人员问道:“你长大后,是想开拖拉机耙地吧?”

  “不!我要开拖拉机铲土!”他昂着头叫喊道,似乎是讨厌别人说错了他的理想。

  夏天拽着他有些干巴巴的小手说道:“那应该叫推土机,要记住长大开推土机才能铲土。”

  男孩听完忽然喃喃着,夏天凑近才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我爸爸就是开那个的…”

  孩子不再有之前得到掌声的兴奋感,眼圈儿突然红了。

  夏天一把搂过孩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地震,夺去了你们亲人的生命,留给活着的你们创痛无处不在。

  屋里的婴儿们午休醒了,很多工作人员抱着他们来到了院子里,这个大家庭在震后的午后,有了笑声在流动。

  “小小针线包,

  革命传家宝…”

  三岁的小女孩扯着夏天的衣襟:“解放军阿姨,我哥哥会唱会唱,你让他唱。”

  夏天点头拍手说欢迎。

  “路边有颗螺丝帽,

  路边有颗螺丝帽,螺、丝、帽!…”

  夏天拍了拍李晶的后背:“晶晶,给阿姨也唱一个?”

  夏天满眼鼓励的看着李晶,她看得出这个孩子从那个所谓的表姨过后,再就不爱接近人、不爱相信别人。

  脆生生的童声响起:

  “小小竹排江中游,

  巍巍青山两岸走,

  雄鹰展翅飞,

  哪怕风雨骤,

  万里江山披锦绣…”

  曾经李晶的妈妈常常在踩着缝纫机做衣服时会唱这首歌,曾经在哄李晶睡觉时会轻拍着她唱起这首歌,曾经在夸赞孩子真棒后会心情很好地哼起这首歌。

  夏天和刘同志站在救助站的门口,夏天说:“他们的安置问题,是我们每一个人责任。我想我们会再见面的。”

  两个人握手说再见后,夏天回身看了一眼院子里排队领饭的孩子们。

  夏天得趁着孩子们吃饭的功夫偷偷“溜走”,她不想自己忽然来了,领着他们玩闹说故事让他们笑了后,再在他们的眼前离开。她觉得那样的场景很残酷。

  李晶拿着自己的饭缸取好饭菜后就满院子疯跑,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一遍,没有看见夏天的身影,她就抱着饭缸跑到大门外。

  门外目送夏天离开的刘同志,回身就看到了这个六岁半戴着两块大人手表的小女孩。

  “院长阿姨,解放军阿姨怎么不见了呢?她吃饭了没有?”

  夏天从转身离开救助站就开始哭。边走边哭。

  “李晶、我的小拖拉机手,三个给解放军叔叔煲鸡汤、立志长大当兵的小家伙们,我的孩子们,阿姨相信你们会有一个崭新的生活,有一天长得好高好大。

  站住,站稳,可爱的孩子们,你们是勇敢的,请永远像今天这样生气勃勃…“L

第三四三章 爱与痛的边缘(一更求月票)

  夏天只觉得一路走来的心情持续低落、哀痛、抑郁。

  她觉得自己得了胃部疾病,或者准确的说是神经性胃痛,因为她总是感觉胃部痉挛般的扭痛。肠子都似打了结。

  忽然听到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和喧闹声,她才抬起头驻足站在道旁。

  有群众喊道:“快,解放军同志快去。我听到呼救声了。”

  从远处几百米外奔跑着一纵列的身影,这个纵列后面又有几名扛着工具的士兵。

  一传十十传百,明明是一个人听到的呼救声,传来传去,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我也好像听到有敲击声了。”

  “我天没亮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儿!原来真有人,看来早上听到响动是真的。”

  “是啊,我也听得真真的。”

  “解放军同志,快叫那些大家伙啊,挖得挖多久!还是得推倒!”

  有几个男的冲着队列喊叫着,出着主意。在他们看来,人工就是不如挖掘机、推土机等大型机械。

  然而他们却忘了,那里面埋藏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上去推倒铲倒就完事的。

  夏天迅速带好红十字袖标,正欲上前拽跑步路过的小战士询问什么情况时,一个大娘疯疯癫癫地从她旁边跑过,撞的夏天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明明撞的是侧面、是胳膊,可夏天却觉得肚子疼,脑门立刻就渗出了汗。

  医药包落地砸出响动和尘土,夏天什么都顾不上了,席地而坐,捂着肚子咧着嘴。

  离夏天不远处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赶紧小跑了过来:“同志。你没事儿吧?”

  夏天强忍着酸疼摇了摇头:“大姐,能给我口水吗?我吃药。”

  去痛片,是夏天从来到唐庄后就没离身的必备品。

  她觉得她身体上的所有疼痛都是来源于神经上的,是神经紧绷受刺激造成的,这药见效快,她已经吃了很多次了。

  干咽了一片去痛片,夏天就那么坐在满是灰尘的土道上倒着气儿。她累她疼。她真的没有精力再去询问去帮助其他人了。

  等水的功夫,刚刚撞了夏天一个趔趄的大娘又疯跑了回来,这次夏天听到了她口中的念念有词:

  “唠子院呢?嗳?不对不对。我走错了。儿呀,娘要吃棋子烧饼、开平麻花,你给娘买回来好不好?”

  大娘扯住一个中年汉子就开始哭求,求人家给她买吃的。

  中年汉子似乎认识这位大娘。本来正站在夏天面前要开口道歉说两句话呢,看到大娘这样了。先打着商量哄老大娘道:“别闹了啊?没有地方买。等都修好喽,我就给你买。”

  旁边另一个青年不厚道地嗤笑:“你怎么不要唐庄熏鸡呢!真够没心没肺的了!”

  夏天明白了,老大娘这是神志不清了。

  中年汉子给了那人一巴掌,一巴掌捶完小青年的后背才继续对着老大娘说道:

  “该洗菜做饭了。去找她们说会儿话去。一会儿就吃饭了。”说完就喊另一端满脸是皱纹的老太太:

  “娘,你看住了吕大娘,刚都给人家解放军同志差点儿撞倒!”

  “知道啦!老吕啊。来找我,来追我。我给你做饭吃哈。”

  两名老太太。夏天都不知道她们的年岁。可那一张张满是皱纹的脸也说明了她们的年龄。

  你来追我…

  来找我玩…

  你神志不清了,我会让我儿子哄你不嫌你烦,我给你做一口现成的热乎饭,我陪着你哄你玩…

  夏天不知道为何眼眶湿润了,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她的朋友们,是战友、朋友、更像亲人…

  耳边响起那个中年汉子的道歉声,夏天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她两个儿子,成家的那个加上儿媳孙子,一夜之间全没了,还有一个小儿子至今昏迷,你们解放军正在给他治疗呢。原来在我们这巷子,她家里各方面条件都是顶尖的,现在…唉!一夜之间就刺激成这样了。”

  夏天点了点头,正好那个大姐端水过来,夏天才算把卡在嗓子眼的去痛片咽下去。

  夏天坐在路边缓了半天,听着热心群众的议论,而那些战士已经开始根据声响的来源挖掘了。

  不知道是求救者命大还是老天开始慢慢苏醒睁眼,有一名男性死者,还有另外一名女性被埋在瓦砾堆里,她哼哼了两声,代表她确实存活着,她还有命在,伤势并不重。

  当战士用担架抬出这名受伤者时,夏天背着医药包跑了过去。离近才看清,看清了才更庆幸。

  这是一名孕妇,目测已经七八个月了。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夏天先是给她量脉搏,扒开她的双眼看了看,孕妇睁开了双眼,夏天接过小战士们递给的水,一面喂孕妇,一面指挥身旁的小战士:

  “快,叫救护车!她的情况不适合担架颠簸。”

  夏天后来无数次庆幸自己路过这条街,这名孕妇后来介绍自己的情况时说道,她最先就感觉嘴和鼻子都被灰土塞住,身体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后来平躺着被丈夫拖着往外走,再后来丈夫支撑在她的上面,有东西掉落下来,丈夫保护了她和孩子。

  实际情况是当时这名孕妇是脊椎折断了,不能行走,只是她在整个地震过程中是昏迷着的。

  孕妇试图让自己的胳膊使力,夏天把住她想乱动的手:

  “你听我说,如果你是关心宝宝,那么我肯定地告诉你,他还在,你静下心来就能感受得到。别乱动,为了孩子也别使力。”

  夏天扶着受伤的孕妇爬上救护车,到了最近的医务救治站,还没有跟帐篷内的医生介绍这名患者的情况呢,就看见一名男医生带着两个战士往外冲,喊着刚刚停到帐篷外的救护车别走:

  “不能走不能走,监狱那面出事儿了。”

  一名年轻的女护士指挥夏天她们安置患者,一面很是惋惜地说:“唉!咱们军人真不易。听说监狱那面又被砸进去一名独立团团长。”

  夏天愕然停住了动作,蓦然睁大她那一双大凤眼,她只觉得心砰砰砰乱跳,跳得没有规律,跳得七上八下。女人的第六感在指引她,她得去看看…L

第三四四章 戴罪立功(二更求月票)

  “埋尸部队”一四二团这面,叶伯亭分发完药品后,恋恋不舍地想在原地磨蹭,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屈磊背着人摸了摸叶伯亭盘起的长发劝道:

  “还有很多像我们团一样的战士、缺药品…”

  “我明白了。“叶伯亭满眼不舍地注视着屈磊的眼睛,又转头看了看一直在赤着胳膊捆尸体的哥哥叶伯煊。

  互道一声珍重,趟出脚下的路,踏平坎坷,迎来日出,我们要平安回家。

  叶伯亭背起医药包离开,回秦院长那复命再次踏上征程,这是她作为一名军人、一个医疗兵在唐庄该走的路,而不是原地不动。回首这段日子,才能挺起胸膛心里无愧。

  叶伯亭离开后,一四二团重复枯燥危险艰难的脏累差工作,当叶团长宣布休息五分钟时,通讯车上的步话机再次响起。

  叶伯煊犹如上了发条的机器。几十个小时的不眠不休,不但没有让他的行动力停滞迟缓,相反,胜过以往每一次训练。

  步话机里响起了指挥部里叶志清的声音,亲生父子俩人之间的第一句话,没有问候,没时间彼此关怀,没有那一句“你还好不好”的煽?情。

  “一四二团团长叶伯煊!”

  “报告!是!”

  “汇报你们团的武器携带情况。”

  “报告,只有一个排的战士带有轻武器。”

  “我命令你迅速集结二百名士兵去西山监狱。带武器的那个排打头。你的任务是:犯人一个都不能少!否则我拿你是问!关键时刻可以使用特殊手段!听清楚了没有?”

  “是!保证完成任务!”铿锵有力的回答声传到了步话机的另一端。

  “哒哒哒哒!…”

  叶伯煊带领二百名士兵赶到西山监狱空地后,在叶伯煊的眼中,他只觉得看到了完全混乱甚至混战的场面。

  叶伯煊眯眼吼道:“侦察营一排列队!”

  “开枪!”

  一连串急?促的枪响,在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唐庄西山监狱上空久久回荡。

  朝天射击的冲锋枪,紧张而严厉的枪声。那一连串尖声的一级警告,外加激烈的哨子响,似在向所有人宣告,有一群铁血有素、作风优良、不惧任何人敢决胜到底的军人来了。

  叶伯煊吹起口中哨子,战士们训练有素地急速散开,把西山监狱的空旷场地围城了圈儿状,迅速拉起了警戒线。

  每一个战士的脸上都写着“不得违令”四个大字。

  叶伯煊态度强势。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一步。站在所有人面前命令道:“全部不许动!”

  此时此刻别说尚未从枪声的惊慌声中清醒的罪犯,就连死死扒着叶伯煊一同前来的裴兵,听到真刀真枪的响声也被吓得一愣。

  裴兵觉得这事儿以后死活不能再提起。甚至不能去回忆这一段,因为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很怂,他居然被吓得腿软了一下。

  被围在圈儿里的众人,有一部分是原地不动。表情茫然而不知所措。更多的人是忽然吓得坐在地上或者跪倒在地上,瘫软在地很多人。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是囚犯的身份。战战兢兢地或坐或立着。

  一名看守所的工作人员,举着一个现在模糊不清、曾经是工作证件喊道:

  “你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员,我能动吧?”

  叶伯煊走上前接过证件查看了一下。干脆利索地点头示意:“说吧。”

  “是这样的同志。他们没有乱跑,我可以保证的。他们是在争抢出去救人的名额。

  我们看守人员还有法院家属院里被埋了很多人,还有、唉!总之很多人员基本都在那个院子里。就是被震得最惨的院落里。

  他们正在那面帮忙在挖人。帮忙救人。我这是回来召集人手来了,在离这不远的几百米外还有大多数的人在帮助我们救人呢!”

  语无伦次急速地回答。想说清楚又感觉自己说不明白,满头冒汗的工作人员急得直跺脚。

  裴兵听见了回答后,望向了黑压压的人群。他甚至不顾叶伯煊身上的低气压,掏出随身背着、丢了命也不能丢了它的宝贝相机,咔咔咔的开始拍起了照片。

  叶伯煊瞄了一眼工作人员,又认真的环视了一圈儿被围的人群,才开口道:

  “屈磊!原地看守。一营一排二排跟我来!”

  叶伯煊一把拽过工作人员让他带路,急速飞奔赶往那个所谓的救治现场。

  当到了家属院外围的时候,当一排端着轻武器的战士把家属院围成了小圈儿后,叶伯煊只是让他们端着,却迟迟没有下命令。他站在院子中央看着眼前的一切…

  裴兵一路跟随着叶伯煊的脚步,到了这看进眼里,看到了如工作人员口中真实发生的场景后,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受,很多想法混在一起,裴兵当时只觉得很…很“奇特”。

  岗楼碎成一堆乱石,看守人员,家属,包括警卫战士,几乎全被压?在断壁残垣之间。

  刚刚用枪声压制的院落是重刑犯关押的监房角落,损失较小。而这里才是最惨最混乱的现场。

  女囚们尖声的喊着“这里有人,那里有人哭,快!抬个门板来”等等提示声。四周蔓延着提醒呼救声。

  无论男囚犯还是女囚们、工作人员、幸存家属、在岗受伤还活着的警卫人员,通通都在忙碌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一片狼藉中救人,这是压倒一切的最重使命。

  入狱以来,这批囚犯们第一次踏出了电网围成的警戒圈。他们齐齐上阵成为了一批救治幸存者的特殊抢险队伍。

  一名男囚犯正在给看守所的炊事员嘴对嘴吹气,吹了两下看到对方没反应,急了,大喊道:“快!他脸都发紫了!要医生!这里要医生!”

  “我来!我来!”一名在入狱前是医生,因调?戏大姑娘被判入狱的反革命流?氓犯喊道,他带着手铐的双手不停地忙碌着,进行简易包扎处置,来回奔跑在重伤者之间。

  裴兵亲眼目睹了这些,在他传回京都的报道中是这样写的:

  “带伤的警卫人员压着带伤的囚犯,带伤的囚犯又在废墟上奋力抢救奄奄一息的普通人的生命。

  我们赶到后,映入眼前的景象是,他们这批特殊人员分为三个团体。

  第一组是救治看守所的干部、干部家属以及所有能救出的工作人员;

  第二组是外出在远处五百米之外的小街小巷里救治普通民众;

  还有一组作为他们口中的预备役,随时顶上替换没了力气的。

  他们在搬、在扛,满手的血痕,满脸是汗水和土混合而成的泥浆…”L

第三四六章 追捕(月票三十加更四更)

  三名囚犯逃跑,叶伯煊没有对任何人说出他心里的想法,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给了他们时间,而时间对于他们来讲,又是机会。

  是变通,是失职。他决定了没有第一时间通报人数,就认了这份失职。

  回来的这两个人,站在叶伯煊面前战战兢兢,叶伯煊只是认真地观察了他们一会儿。

  叶伯煊眼神扫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全身邋遢不堪,仓促间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只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其中一人就情绪崩溃的大哭,主动交代了逃走的原委。

  他讲述道:“我们是三个人商量了一下,住的都近,商量互相帮、帮忙。想…想回家看看老父母,担心…我们担心惦念家中的父母兄弟姐妹…

  不过我俩是先帮着抢救别人的,抢救完手头的人才趁乱逃跑。跑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件豁出命的事儿,可…”

  说到这的时候,瞬间哽咽。旁边那个一起回来的囚犯也老泪纵横。

  他的母亲都八十岁了,他出事儿进监狱的时候,母亲就没人管了,他就是想出去看一眼,就一眼,想知道她还活着没?

  没了、都不在了,那他们活着总要做点儿什么,就回来自首,自首完再去帮助跟他母亲一般年龄的老人吧…

  裴兵用手中的相机拍下了、豁出命逃跑又主动跑回自首的两名囚犯。

  “说下另外那个人吧。”

  “他…他最早放出来就没影儿了。我们都忙着救手头上的人呢,没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