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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荫馆内,方铮悄悄掀开厚厚的帷幕一角,打量着前来赴宴的世家家主们。

“哎呀,这些家主们长得好丑啊…我站在他们面前一定很有自信…”方铮喜不自胜道。

一旁的韩亦真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如此重要的时刻,他竟然只顾品评家主们的相貌,他的思维实在太跳跃了。

方铮一边看一边啧啧评价,浑然不觉身旁韩亦真鄙视的眼神。

方铮越看越觉得这些世家家主不像是好打交道的样子,轻松的表情渐渐褪去,换上一脸惴惴不安的神情,侧头望着韩亦真道:“他们好象很凶啊…”

韩亦真猛翻白眼:“…”

方铮得不到她的回应,不由愈发惴惴:“待会儿如果谈崩了,他们若联起手来揍我怎么办?你知道的,我一般不轻易出手…”

——就算出手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想了想,方铮神情凝重道:“…不行!我的准备工作还没做足,我得再去安排安排…”

说完方铮转头就往外走去。

“你做什么?”韩亦真问道。

“去安排五百名刀斧手埋伏在水榭外,谁敢揍我,老子五百把斧头砍死他!”方铮的口气像洪兴帮的扛把子。

“你…真是个不着调的混蛋!”韩亦真大伤未愈,却被方铮气得两颊嫣红,伸手一把扯住方铮的衣袖,往后狠狠一带,娇叱道:“你给我回来!”

“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家主,就算撕破脸也有良好的教养,你以为都像你这样卑鄙粗鲁么?安排刀斧手有什么用!”韩亦真纤手轻轻点着方铮的脑门儿训道。

“戏文里能安排刀斧手的主儿一般都很牛逼…”

方铮一直想试试摔杯为号然后众刀斧手一齐杀将进来的情景,场面一定很波澜壮阔…

韩亦真轻蹙秀眉,唉声叹气:“…”

※※※

密云迷晚岫,暗雾锁长空。群星与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天斗碧。

戌时,在众属下的簇拥下,宴席的主人方铮终于姗姗出现。

今日方铮一身便装打扮,身着淡紫色儒衫,腰系团花暗镶珠玉簇锦玉带,玉带上晃晃悠悠悬着一块百福碧玉佩,脚蹬软底缎面方鞋,不时把玩手中一柄描金折扇,整个人显得卓尔不群,超凡脱俗,行走间真有那么一股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意味,一时吸引了不少侍侯在旁的丫鬟们的爱慕眼神。

众家主面面相觑,心中不由暗暗吃惊。

早知这位钦差大臣是个年轻的弱冠公子,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脸上一抹温和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瞧他此刻和善的样子,谁能想象得到,就在数日之前,他亲自领着朝廷大军击败了泰王的谋反军队,一路斩杀反贼数万,也是在数日前,他一道命令掷下,杭州叶家全族近千口人结束了辉煌的世家风光日子,全部变成了做苦役的奴隶。

此子年岁虽轻,可行事颇为老辣,端的不可小觑。

众家主怀着敬畏的心情,小心翼翼与方铮一一见礼,然后惴惴不安的坐下,彼此交换着忐忑的眼神。

方铮哈哈一笑,朗声道:“今日本官冒昧,请各位家主来扬州赴宴,实是为了庆祝本官那没出世的孩子满月之喜,各位这么给面子,本官承情了,多谢各位赏光!”

庆祝没出世孩子的满月之喜…

众人面带苦笑,瞧这句话说的,听起来是个病句,可偏偏没人反驳,大伙心知肚明就好了,你也用不着把这烂借口说了一遍又一遍吧?在座的谁不知道你叫咱们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家主们都是颇有涵养的人,也不点破,纷纷拱手贺道:“恭喜方大人喜得麟儿…”

谁知方铮却嘻嘻一笑,道:“虽然我的孩子还未出世,可今日办的是满月酒,还是要走走形式的,既是满月酒,没孩子多难看呐,你们肯定回去后会说本官挂羊头卖狗肉,那就不太美妙了…”

说完方铮朝身后的属下一扬手,一名属下忍着笑,不知从哪里抱出一个白丝绸布缝制的布娃娃,娃娃做得很精致,里面塞满了棉花,有鼻子有眼,最妙的是,布娃娃的眉眼之间竟然与方铮颇有几分神似,都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好象随时在打着什么坏主意的样子。

方铮双手接过,瞧着这布娃娃的眉眼,心底不由叹息不已。

请韩亦真随便缝个娃娃当道具,用不着这么较真吧?仔细瞧瞧,这娃娃除了长得有些像他之外,竟然隐隐约约也有几分韩亦真的模样,看得出韩亦真缝这娃娃时颇费了一番灵巧心思。

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在众人愕然不解的目光下,方铮抱着布娃娃装模作样轻轻拍了几下,又摇了摇,一副慈祥父亲的嘴脸。

“孩子啊,你今天满月,你瞧,这么多爷爷伯伯来给你庆祝,你是不是感到很高兴呢?一定是这样的…”方铮满脸慈笑,竟然跟这布娃娃说起了话。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纷纷一片杂乱,饶是这些家主久经风浪,此时也猜不透为何这位钦差大人当着他们的面抱着个假布娃娃扮慈父,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不过很快众人便明白方铮的用意了。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注视下,方铮忽然将耳朵贴近布娃娃的脑袋前,装模作样的“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方铮的语气显得很吃惊,接着脸色一变,一副很为难的模样望着布娃娃道:“这样不好吧?你也太不像话了!”

众人脸色顿时更复杂了,这位钦差大人是不是有毛病?布娃娃会说话么?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不行吗?拐弯抹角的有意思吗?

如了众人的意,方铮直话直说了。

抬起头,方铮一脸为难的看着大家,苦笑道:“这破孩子,居然说你们来给他庆祝满月怎么空着手来,不给他送点儿金锁金条金砖什么的,这么小就懂得索要贿赂,实在是太无耻了…”

众人满头黑线,到底是谁无耻?家主们见惯了官场人物,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将索贿索得这么有技术含量的,他们委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是不是把脸皮装兜里去了?

众人纷纷苦笑,伸手开始慷慨解囊,由于众人都没想到方铮真会抱个孩子出来,所以他们来的时候都没带礼物,方铮所说的“金锁”“金砖”之类的东西更是没带,唯一带的就只有身上的银票了。

于是,水榭内的两桌宴席间,一幅诡异莫名的情景出现了。

方铮一手抱着布娃娃,一手微微前伸,然后众家主们苦笑着掏出怀里的银票,一张张的放到方铮手上,口里还言不由衷的道着恭喜。

方铮手上的银票越积越多,一只手已经抓不满了,方铮大喜之下,顿时有些忘形,伸手在桌上拎起一个大铜盘子,把银票搁在上面,然后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捧着铜盘,家主们纷纷往铜盘里扔银票,光景怎么看怎么凄惨,活像一个穷途末路的乞丐。

“哎哟,谢谢谢谢!您太客气了,这位是?…啊,原来是湖州李家的家主,兴会兴会!”

“嗬!这位眉目慈祥的大爷真大方,一出手居然二万两!哎,各位看看哎,二万两耶!我替我这不成材的犬子谢谢您了!您是…啊,原来是绍兴黄家的家主,非常兴会!待会儿吃过饭了咱们单独聊聊…”

“咦?怎么才一千两?你谁啊?嘉兴陈家?没听说过!…你怎么才给一千两?太没礼貌了!当我叫花子呀?赶紧的!再加点儿…”

“…”

“…”

方铮捧着铜盘在席间如穿花蝴蝶似的飞舞了一圈,身后侍卫的温森和众影子管事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位方大人一见到银票就这副德性,不但连正事都忘了,而且收取贿赂的嘴脸猥琐至极,让人目不忍睹…

“大人,大人…您冷静点儿!体统,朝廷的体统啊!”温森将方铮拉到一边,哀哀求恳道,一张老脸皱成一团,都快哭出来了。

“别拦着我,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别挡我财路啊,小心我扁你…”方铮看见满盘的银票,两眼已幽幽的冒出了绿光。

“大人,说正事儿!您忘了今天叫他们来的目的了?正事儿呀!”温森低声哀求道。

“啊?呃…”一提起正事,方铮忽然醒过神了,对呀,今儿是来安抚世家的,怎么一见到银票就什么都忘了?莫非老子上辈子真是穷疯了?

“咳咳…”方铮随手将抱着的布娃娃往温森手里一塞,又将铜盘内堆积如山的银票仔细收进怀里,一切忙完了,这才轻松的拍了拍手,略带几分尴尬的朝众家主笑了笑。

“咳,不好意思,本官有点失态了…实在是,呃,喜得贵子,嗯,兴奋,太兴奋了…”

众人见这出闹剧终于结束,他们更是松了一口气,纷纷拱手假笑道:“大人言重了,喜得麟儿自是人生喜事,这个…偶有兴奋之举,亦是人之常情…”

“对对对,我们都能理解,都能理解…”

方铮闻言乐坏了,这些家主挺通情达理的呀,自己真是好运气…

“真的吗?真的吗?”一高兴就忘形的方大人急忙又捧起铜盘,眉开眼笑道:“那…你们多少再给点儿…”

“大人!冷静啊大人!”温森及一干手下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拉扯。

“别拦着我…你瞧人家都挺大方的…”

幽雅静谧的绿荫馆水榭又一次陷入喧闹。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世家夜宴(下)

喧闹过后,水榭内又恢复了平静,众家主依宾主落座,方铮身为主人,又是官身,理所当然便坐在了主位,他的身旁侧宾位置,坐的却是韩家家主韩竹,老头儿一脸微笑,捋着胡须不停的看向方铮,那目光越看越像老丈人看女婿,看得方铮头皮一阵发麻,特别是在徐集镇客栈对他女儿动手动脚之后,如今他也不能挺着胸膛说自己与韩亦真清清白白了,韩竹的目光令方铮忍不住心里打起了鼓,——老头儿该不会知道什么了吧?不能够呀,我摸他女儿的时候记得关上了门,谁也没看见呀…

侧过头,方铮朝韩竹报以心虚的一笑。

韩竹一楞,不知方铮为何笑得如此心虚,于是他也朝方铮笑笑,这个笑容落在方铮眼里,却是一种意味深长,明了一切的笑容,所以方铮愈发显得心虚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今日尴尬,当初我就不摸你女儿了…

转头见各家家主都静静坐在桌边,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瞧着他,方铮不由一惊,急忙端起酒杯笑道:“各位家主远道而来都是贵客,本官招呼不周,谨以此杯敬各位家主。”

说完方铮一仰脖子饮尽了杯中之酒,又朝众人亮了亮杯底。

众家主见方铮如此客气,口中忙称不敢,纷纷站起身,陪着饮了一杯。

刚刚发了笔横财,方铮心情很好,见众人都给面子,并无倨傲无礼之人,不由大感开心,拍了拍手,与水榭一湖相隔,百步见方的一座露天平台上忽然亮起了红色的灯笼,将平台照得亮如白昼,众人正在惊讶之时,两队翩跹的舞伎款款行出,袅袅婷婷站在平台上,隔着百余步的湖面朝水榭中的方铮和众家主弯身福了一礼,接着古琴箫笙之声奏起,缓缓如春风拂水,如清泉滴石,清脆悦耳,令人心旷神怡。

舞伎们在悦耳的乐曲中慢慢舒展水袖,如一只只穿花的蝴蝶般翩翩舞动起来,其妙曼之姿令人目不暇接。

这时一名身着粉红色宫装的歌女莲步轻移,缓缓走上平台,水袖拂动几下,小嘴微张,合着琴曲唱道:“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歌声清越婉转,如娇莺初啭,隔着百步湖面传入众人耳中,竟是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令人忍不住击节而和。

看着不停赞赏歌声的众家主,方铮得意的笑了。

一旁作陪的钦差副使萧怀远朝方铮挤了挤眼,然后举杯又与众家主频频相敬,众家主不敢怠慢,急忙又站起身饮了。萧怀远虽是副使,地位官职逊于方铮,可他终究也是代表天子,在这个朝廷与世家关系动荡的敏感时刻,众家主自是不敢随便惹人诟病。

平台歌舞继续,可众人的心思已不在上面,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又似疑似忌的抬眼瞟了瞟一直淡然微笑的韩竹,见他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心中纷纷打起了鼓,这老家伙如此坦然,莫非私下已与朝廷达成了某种默契?

“咳咳,方大人,今日大人喜获麟儿,邀请吾等赴宴,吾等万分荣幸,老朽敬大人一杯,还请大人赏面…”绍兴黄家的家主黄讷德站起身,率先向方铮敬酒。

方铮一楞,见此人正是刚才打赏二万两银票的慷慨家主,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方铮自是不例外,急忙站起身笑道:“黄家主客气了,呵呵,本官奉圣旨下江南,虽说是为查案,可实际上却是奉了皇命,与江南的各位家主把晤相交一番,吾皇新登帝位,正是倚靠各位家主鼎力扶持,协助官府稳固地方百姓之时,皇上对各位也是寄予了厚望的呀…”

一番官腔说出来,将各位家主听得又惊又喜又疑,惊的是方铮说查案,大家都知道是为了泰王谋反一案,可在座的世家里面暗中资助泰王的不在少数,这位钦差大人查案将会查到什么程度就不查了,还是说要将泰王一案所有的关联人物全都连根拔起?

喜的是方铮说是奉皇命与各世家家主把晤相交,这就说明朝廷对世家暂时而言还是存了善意的,不至于像泰王所说的那样,朝廷要将世家全部剿灭。

方铮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底,暗笑了一下,接着道:“前几日泰王觊觎皇位,图谋不轨,欲占扬州而谋天下,岂知泰王的阴谋早已被朝廷识破,扬州城下十几万大军一战,其结果如何想必各位都已知道,此战朝廷大胜,泰王仅余一万败军仓惶而逃,本官已发下海捕文书,大索天下,抓捕泰王归案…”

众人又是一惊,钦差大人说这话是何用意?莫非他怀疑我等私自藏匿泰王?

“…哈哈,各位,别冷场呀,来来来,喝酒喝酒,这杯酒本官代吾皇万岁,敬各位家主,皇上久居深宫,心慕江南秀美,可惜一直无暇抽身巡游,如此也失了与各位家主把臂相交的机会,本官启程来江南以前,皇上召见本官,言中深表遗憾…”

众人听得方铮东拉西扯,说的每一句似是随意,又似别有用意,每人皆心神不属的默默在心里咀嚼方铮的话,哪有心思喝酒?不过既然方铮抬出了皇上,众人自是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神色恭谨的面向东方,口中唱喝祝吾皇龙体康健,万寿无疆,然后一饮而尽,待方铮先落座后,众人才慢慢坐下。

一旁的韩竹捋着长须,笑眯眯的看了方铮一眼,目光中满是赞赏之意。

黄讷德扫了众人一眼,在座之人数他年纪最长,自是要代这些家主们出头相询的,不然任由方铮这么东拉西扯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方大人,今日大人请我等来扬州,不仅仅是为了给令公子庆满月之喜吧?大人有何正事,不妨直言,我等洗耳恭听。”

方铮笑了笑,道:“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人心向泰王,而且以前也做过不少暗中资助他的事情,否则泰王起兵八万,所耗粮草军饷无数,仅凭他一人是绝对养不起的,今日咱们把话说开了,以前的事咱们谁都不提,本官可以代表朝廷表个态,绝不与各位秋后算帐…”

方铮端起酒杯,缓缓扫视众人,笑道:“…这就像推牌九,玩骰子,上一把咱们已经玩过,输赢就别提了,咱们重新洗牌,这一把重新玩过便是…”

方铮举杯向众人相敬,意味深长道:“这一把朝廷做庄,还请各位家主多多下注,朝廷照单全收,有杀有赔,童叟无欺。”

黄讷德目光闪动,盯着方铮缓缓道:“不知我等要下什么样的赌注,朝廷才看得上眼?”

方铮搁下酒杯,神情微沉,正色道:“很简单,朝廷要你们断绝与泰王的一切来往,不允许有任何资敌举动,同时与泰王倒戈相向,利用你们在江南的声望和根基,与朝廷互相配合,全力剿灭泰王的残余势力!”

众人闻言顿时沉默,水榭内寂静无声,只有远处的箫笙琴奏之声,和着歌女清越的歌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渐渐传来。

良久,方铮忽然笑了,望着沉默的众人,慢悠悠的道:“各位,有这么难选择么?泰王如今是个什么境地你们也清楚,各位皆出身世家大族,身负族中千余性命,我觉得你们不应该将百年的家族基业和全族人的性命押在一个根本看不到成功希望的人身上,各位皆是老成持重之人,当知趋吉避凶的道理,我实在想不通,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黄讷德环视众人,打破沉默道:“吾等身为世家家主,但同时也是皇上的子民,如今吾皇欲伐泰王,吾等自然应该鼎力相助,可是…皇上与泰王毕竟是亲兄弟,说句大逆之语,此战乃是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吾等只是百姓之身,若将来皇上剪除了泰王之乱以后,又反过头来追究我等世家资敌之罪,请问方大人,届时吾等如何自处?”

黄讷德的这番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他们如今都已知道跟随泰王谋反是没有希望的,可反过头来向朝廷靠拢,又怕朝廷事后会跟他们算帐,从而削弱世家的根基,甚至直接剿除世家,众家主此刻也面临两难之选。

方铮笑道:“黄老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灵光?本官刚才代表朝廷再三与各位提过,朝廷保证不秋后算帐,以前发生的一切全当随风而逝,大家都忘了也罢,皇上和朝廷不会这么小肚鸡肠,老抓着这点小事不放手,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从彼此眼中仍看到了一些疑虑,犹豫半晌,仍无人出来表态。

方铮渐渐不耐,这帮老家伙老奸巨猾,老子若不多放点儿诱饵出去,估计他们还不肯上钩…

张嘴正待开言,忽听席间有一人冷哼道:“方大人,你的话能代表朝廷吗?”

众人一楞,循声望去,却见另一桌坐在宾位中首的一名年轻男子正满脸不屑的盯着方铮,目光很是不善。

方铮呆了一下,随即笑道:“本官是钦差大臣,代表天子权威,本官说的话,自是有天子授权,当然能代表朝廷。”

那名年轻男子冷笑道:“就算你能代表朝廷,可朝廷说话能算数吗?自古以来,食言而肥这种事情,干得最多的便是皇帝和朝廷,我们怎么信得过你?”

方铮一楞,皱了皱眉,侧过头小声的问站立身后的温森道:“这小子谁呀?说话含枪夹棒的,老子调戏过他老婆吗?”

温森想了一下,道:“此人应是杭州赵家的,可是…赵家家主赵章楚应该是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儿呀,怎么如此年轻?”

方铮愕然:“你问我,我问谁去?靠!你们怎么做工作的?回了京城老子非得给你们来个整风运动!太不像话了!连底细都没查清楚就把人放进来,万一他是来刺杀我的,老子岂不是死定了?”

温森苦着脸道:“可是…大人,他明明持着您的请柬进来的呀,咱们总不能把他拦在外面吧?”

方铮没理他,转过头朝那名年轻男子笑眯眯的道:“敢问这位公子贵姓大名呀?”

年轻男子随意拱了拱手道:“在下杭州赵梁,见过方大人。”

“哦——原来是杭州赵家的,如此年轻便居家主之位,实在是年少有为,令人羡慕呀。”

赵梁闻言脸上闪过几分尴尬,生硬地道:“不敢,在下并非赵家家主,乃家主之长子,只因家父有恙在身,无法亲赴大人盛宴,还望大人谅宥。”

方铮现在明白了,什么有恙在身全都是屁话,估计这赵家就是这帮世家之中的刺儿头,今儿若不拔了它,别的话休想继续谈下去。

方铮笑眯眯地道:“赵公子刚才所问,是代表令尊的意思吗?”

赵梁窒了一下,接着挺起胸道:“不错,不仅代表家父的意思,更代表江南所有世家的意思。”

方铮点头,沉声道:“好,那我就回答你。你这根本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朝廷有朝廷的气度,金銮殿上,皇上说的任何话,全天下的子民都听得到!而且必须记录在起居录里,不是市井中那些泼皮无赖,说出的话如同放屁一般!你赵家如此猜度皇上和朝廷,其心本已不正,若非今日乃喜宴之所,本官理应将你拿下治罪…”

赵梁被方铮一通义正严词的话训得满脸通红,众家主也目光不善的盯着他,你代表你赵家那是你的事,可你别把大伙儿都拉下水,黄口小儿,你有什么资格代表江南所有世家?今日钦差主动相请,本是朝廷向世家释放善意的信号,若被这不懂事的小子给破坏了,大伙儿非得把你赵家给拆了不可!

赵梁本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自是受不了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了面子,年轻人行事不计后果,闻言冷笑道:“你不过也只是个年轻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方铮怒气渐生,却仍缓声道:“教训你倒不敢,本官乃钦差,自然听不得别人质疑皇上,质疑朝廷,今日我请各家家主来扬州,当然有事相商,在这里,不论是谁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要负责任的,你质疑我不要紧,可你质疑朝廷就是不该!”

方铮一番话说得在座的家主们暗暗点头,两位都是年轻人,可比起气度涵养,这位钦差大人委实胜过赵梁多多,难怪人家弱冠之年便身居高位,到底还是有几分本事和修养的。

赵梁怒道:“谁知道你打着什么主意蒙骗我们?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卑鄙之人我也见过不少,钦差莫非就不是人了么?前几日杭州叶家被你一锅全端了就是明证,我等安知你和你身后的朝廷会不会也如法炮制来对付我们?”

方铮脸上怒意渐渐明显,闻言沉声道:“赵梁,你这是在胡搅蛮缠!杭州叶家被流放,实是因为他们犯了绑架钦差的大罪,按我朝律法当尽诛九族,我只将叶家流放千里,手下已是大大留情,此事就算论到金銮殿上去,本官亦占着理,你以此事为据说我蒙骗你们,岂不可笑!”

赵梁冷笑道:“你自然有你的歪理,可我赵家却信你不过!叶家与我赵家同居杭州,叶家被你搞垮了,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们赵家?方大人,你也并不像你口中所言那般大义凛然,自你下江南以来,大收贿赂,敛财索银,赚得盆满钵满,其行本已不端,试问如此于德行有亏之人说的话,我又怎么信得过?”

方铮闻言大怒,站起身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他是真的愤怒了,这姓赵的小子三言两语便将话题引到他收贿的事情上,向在座的家主们暗示朝廷任人不贤,使得众人对朝廷又产生了怀疑,原本朝廷与世家之间渐渐缓和的关系,又被他挑拨得开始对立起来,其心实在歹毒。

可赵梁指责他收取贿赂也没说错,这话却碰到了方铮的痛脚,毕竟收贿是件不太光彩的事儿,大家心里有数就好,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这不是扇我耳光吗?所以方铮的愤怒,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恼羞成怒。

方铮气得浑身直发抖,老子对你客气,你把它当福气,不给你点儿厉害,你就不知道什么叫朝廷钦差大臣的官威!

“来人!给我拿下!”方铮发飙了。

站在身后的温森及一干属下早已气得蠢蠢欲动,闻言立即上前,准备当场将赵梁捉拿。

“慢着!”方铮想了想,还是不解气,“老子自己来!”

说完方铮将袖子撸了撸,越过神情错愕的家主们,走到赵梁面前,扬手便是一个大嘴巴抽过去。

“啪!”

响亮的耳光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远处平台上翩翩起舞的舞伎们也停下了动作,不知所措的朝水榭方向望去。

赵梁被方铮抽得一楞,脸上很快便浮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他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方铮,讷讷道:“你…你敢打人?”

各家家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呆了。

朝廷大臣他们见过不少,可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就算心有不快也只藏在心里,不会将它表现出来,这赵梁虽说嘴巴贱了点儿,但谁也没见过说翻脸就翻脸,说动手还亲自动手的朝廷大臣,不由得他们不吃惊。

既然已动了手,方铮干脆完全撕开了刚才温文尔雅的伪装,暴露出了他的本性。

“啪!”

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方铮两眼瞪得通红,咬牙怒声道:“老子不敢打你?老子为什么打不得你?老子是高官,你丫只是个嘴巴下贱的白身,你既忘了上下尊卑,老子就替你老爹管管你,好教你以后懂得怎么做人!”

赵梁脸上挨了两耳光,顿时把他打醒了,见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立即变得激动起来,抖抖索索指着方铮道:“你…你敢打人,我…我不管你是什么朝廷钦差,今日便跟你拼了!”

说完赵梁猛地一跺脚,举着拳头向方铮揍去。

方铮向旁边一闪,避过他这一拳,然后怒道:“嗬!本钦差揍人,你居然敢还手,不要命了?”

赵梁闻言身形顿时一呆,杭州叶家就是个例子,若自己真的揍了钦差,他们赵家必会步叶家后尘,最后免不了一个流放千里的命运。

赵梁在犹豫时,方铮却已挥拳而上,占了先机,“砰”的一拳结结实实揍在赵梁的鼻子上。

赵梁吃痛,不由“哎呀”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见方铮欺身上前又要揍他,赵梁下意识挥拳自卫。

拳头刚到方铮鼻梁前,忽听方铮冷冷道:“叶家的下场你忘了?”

赵梁一惊,硬生生止住了拳势,方铮于是冷冷一笑,“砰”的一拳又揍上了他的鼻子。

赵梁又“哎呀”一声,心中愤怒不已,后来一想这样也不是办法,我打不得你,也不能站在这儿让你白打吧?打不得我还跑不得么?

※※※

于是整个水榭又陷入一片混乱,只见钦差方大人挥舞着拳头,满水榭的追着赵梁猛揍,而且方铮这次不知怎的,出拳如有神助,每次打出的拳头都恰恰打到了赵梁的鼻子上,打得赵梁鬼哭狼嚎之余又百思不得其解,我鼻子招你惹你了?干嘛每次朝它招呼?

“跑!你还跑!再跑我到杭州去把你全家挨个儿揍一遍!”方铮气急败坏的追着赵梁骂道。

“方铮!你…你卑鄙无耻!你不是说朝廷有朝廷的气度吗?这就是朝廷的气度?”赵梁一边跑一边悲愤道。

“放屁!老子揍你是因为你丫嘴巴贱,跟朝廷的气度有个鸟关系!”方铮气喘吁吁道。

“砰!”

又一拳揍到了赵梁的鼻子上。

“停!不打了!不打了!”赵梁受不了了,他被方铮追到后压在身下,泪眼婆娑的望着方铮,鼻子以下全都是鼻血,糊得满脸都是,恶心极了。

“别打了…我有个问题问你…”赵梁终于哀哀讨饶道。

“说!”

“…你干嘛每次都只揍我鼻子?我的鼻子得罪你了?”赵梁很悲愤,人的五官当中,鼻子是最敏感的,被人揍到不但很痛,而且酸甜苦辣什么滋味儿都有,赵梁实在受不了。

方铮闻言,刚挥起来的拳头立马顿住,然后开始思索。

对呀,我干嘛老揍他鼻子?他嘴贱应该揍他嘴才是…

想了半天想不出结果,见身下的赵梁还眼巴巴瞧着他,目光可怜极了。

这么复杂的问题,我还是别想了吧,很多国家大事等着我去动脑子呢…

“砰!”

又一拳结结实实揍在赵梁的鼻子上。

“自己反省去!”

方铮冷冷丢下这句话,起身走向水榭内的宴席。

第三百四十七章 抛砖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