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涎她的美貌?哼,她还没我自己好看呢!”

知府有点懵,眯起眼睛:“王瑞,你是说你看不上她了?”

“我出身阳信首富之家,长身玉立,容貌绝尘,性情活泼,心思细腻体贴,怎么会看上她?”何云一哼道:“喜欢我的人多了,她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王瑞双手合十祈祷,何云一啊你可别再说了。

知府看不懂了,这个王瑞也太自视甚高了点吧,在公堂之上受着大刑,还这般有闲心夸赞自己。

何云一却没觉得自己说错,王瑞在他眼里就是这般讨人喜欢。

这时,嘭的一声,夹棍的绳子被抻断了,夹片掉了满地。

知府瞪眼,难道这夹棍年久失修,绳子烂掉了?夹个书生都夹不成。

何云一动了动手指,面无表情的瞅向他,冷笑一声。

知府本想上大刑叫“王瑞”吐露案情的,没想到他伶牙俐齿没有口供,还特别耐夹,碰了一鼻子灰:“先将犯人收监,改日再审!退堂!”

依川府的牢房充裕,像王瑞这样的囚犯特别关照给了一个单间住。

何云一回到监牢内,等着晚上去一趟阴曹,将卞胭脂的魂魄带来诉说真相。

这时,王瑞从他袖中探出头来:“你手指疼吗?”

他不提,何云一都忘了这回事了,因为一点没伤到他,但是既然王瑞关心了他,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故作忧愁的道:“唉,别问了。”

不让问,那就是疼了:“你将我变大,我给你看看吧。”

求之不得,何云一表面不动声色的将王瑞恢复正常大小,然后伸出双手给他看。

而这时,他不敬意的一扫,就见王瑞肩头的花骨朵又有变化,好像变大了一些。

难道他替他受罚,就能让他动心么?那太简单了,等下次过堂看看,能不能让知府打他一顿。

“你快从袖子里取些药膏治疗一下吧。”

何云一扫兴的咂咂嘴,话也不说了,眼睛瞅向别处,再也不夸你心思细腻体贴了。

王瑞见他一副“失望败兴”的表情,愣了下,恍然大悟,何云一啊何云一,你也太拐弯抹角了吧:“嗯…要不然我给你吹一吹吧?”

何云一压住嘴角的笑意:“那能顶什么用啊?”

然后一边说着,一边将双手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便听廊道内有人大喊:“参见巡抚大人!”接着便是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金属声,朝他们所在的牢房来了。

何云一才将王瑞放回袖中,就听有人开动锁头,回眸一看,牢门外站着几个官员,为首的头戴乌沙,身穿崖山海水的官服,表情威严的袖手而立。

而刚才嚣张的知府,这会老鼠见猫似的大气不敢出的陪站着。

“既无口供又无物证,你怎么能用大刑?他有秀才功名在身,岂可如此对待?他就算作为嫌疑人,到案后,应该核对证人口供,若不能吻合,则应该立即放人!”

为首的大官呵斥着,知府低头听训。

周宗晨是真的动了肝火,他叫知府秉公断案,为的只是叫他梦中的人入狱后,给他营救的机会。

谁知道知府真是个蠢蛋,居然动了真格的,对人动了夹棍。

他收敛起怒容,亲切的朝地上坐着的公子伸出了手,温声道:“本官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何云一瞭他,什么来晚不来晚的,惺惺作态,你手下有知府这种昏官,你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起身扑扫下衣裳,就要出牢门。

众人惊呆了,你真是书生么,巡抚是什么级别的官员,你心里没数么?见到巡抚,不奉承也得有起码的礼数罢。

王瑞在何云一袖中,摊肩膀叹气,算了,反正自己以后也不打算读书了,巡抚什么的,不鸟他!

周宗晨的计划中,对方感激涕零的场景根本没出现,他原本以为王瑞在遭遇了酷刑后,面对突然而降的恩宠,应该立即伏地拜谢,视他为恩人。

可事实,他简直洒脱的像个豪侠,完全不像读书人。

和他印象中的子琰,和他喜欢的类型,差距太大了。

但是他并不想就这样放弃,舍下脸拦住王瑞,笑道:“本官备了薄酒…”

“不喝!”他为什么要跟一个中年人喝酒?又不缺酒。

周宗晨嘴角抽了抽,这时知府见状,自知表现的机会到了,厉声道:“巡抚大人看你受了冤枉,邀你赴宴对你做些补偿,你真是不知好歹,小心上报提学,革除你的秀才功名。”

何云一这才停下了脚步,王瑞苦读一回,好不容易才考了一个秀才功名,他这辈子可能也就止步于此了,不能连这个也失去了。

周宗晨见他不走了,脸色才稍微缓和:“酒筵在本官府上。”说完,瞄了眼“王瑞”的手指。

见上面没有任何被夹过的痕迹,心想,难道真像知府自辩称的那样,夹棍的绳子断了,没有伤害到他,如果那样的话,知府也并非罪无可恕。

何云一不满的想,真是麻烦,不如一会出了大牢,将他们定住,用纸人代替自己赴宴算了。

就在转身离开大牢的时候,他明显感到周宗光有意的碰了下他的背,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没受伤就好。”

何云一汗毛全竖了起来,他经历过许多生死对抗,但对他来说,都没有这一刻叫他悚然。

这家伙想干什么?!他碰的不是自己,而是王瑞!这家伙怀的什么鬼胎?!

“定!”何云一大喊一声,一肚子的气要炸了,把王瑞摸出来,捧在手心:“你认识这个巡抚吗?”

王瑞在他手心盘腿坐着,笑道:“第一次见。他一定是欣赏你洒脱恣意的性格,想结交你呢。”

“你笑什么,这是什么好事吗?”

王瑞换了个姿势,悠闲的在他掌心侧卧着:“你现在知道我什么感觉了吧,这种莫名其妙的示好是不是真的很恶心人?”

何云一瞪向巡抚,这人是人间的大官,管辖一方百姓,命格贵重,不能轻易改变其命运,但不意味着他就拿他没办法。

竟然对第一次见面的书生,动手动脚,真是个混账!

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吗?何云一不觉往深了考虑,王瑞一介书生而已,至于惊动巡抚亲自下狱来释放,并且赔不是么?当然不可能,就是举人也没这个待遇。

“…恐怕不是第一次见面,他可能早对你有所贪图…弄不好这场冤狱就是他的手笔。”

王瑞仔细回忆:“真的没见过。”

“你别说话了,你的烂桃花,哪个不是突然而至的,都交给我。”

何云一将王瑞放回袖中,解开了定身术,跟着一群官员往外走。

出了大牢,坐上准备好的轿子,被一路往巡抚一处宅院抬去了。

下了轿子,何云一见这是一处闹中取静的深宅大院,他虽然不是世俗中人,但金屋藏娇这个词他还是懂的。

刚才动手动脚,言语暧昧,这会又把人抬到这样的地方来,想做什么不言自明。

幸好是他现在代替王瑞,如果不是呢,王瑞还不是被压得死死的?

“走吧,酒席就备在里面。”周宗晨笑着对“王瑞”道,然后就看到这个白面书生朝他露出一丝玩味的冷笑,抬步走了进去。

周宗晨心里不舒服,不过,对方仅仅是一个秀才,他是一省大员,不愁他不低头,倨傲不过是暂时的。

到了客厅,先叫书生落座,请了擅长治外伤的大夫来给他看手指,何云一大大方方的亮出手指给对方检查。

“…回大人,这位公子的手指完好无损,不需要医治。”

周宗晨便叫大夫下去了,带着笑意对何云一道:“牢房中脏臭不堪,叫丫鬟先伺候你下去漱洗一番吧,然后咱们再饮上几杯。”不等何云一说什么,便唤了丫鬟进来,带他去沐浴更衣。

何云一的确觉得自己身上有牢房的味道,正好也想换一套衣裳,到了浴房,将丫鬟推出去,反拴门闩,把王瑞放了出来:“…我要洗澡了…”

王瑞眼珠转了转:“那你就洗啊…不是需要我做什么吧?”

你想哪儿去了?何云一哼道:“需要啊,需要你眼瞎一会!”

说完,在王瑞额头上点了几下,他眼睛就看不到了,不由得长叹一声,托着腮帮坐到地上,真是的,好像谁会偷看一样,嘁!

“你就不该答应这巡抚的要求,喝什么酒啊,保不齐藏着什么坏心眼。”

何云一冷笑:“有坏心眼更好,我让他哭都找不着调。”

王瑞劝道:“还是别乱来了,他可是巡抚…天下读书人千千万,有几个巡抚,我倒是无所谓,我怕他会为难我的家人。”

何云一听了,心里疙疙瘩瘩的,果然王瑞还是俗世中人,顾虑太多:“你别管了,都交给我。”

王瑞心想,我管得了么,郁闷的托腮,耳朵里听着水声,过了一会,水声停了,他眼睛也很快恢复了光明,然后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袖中。

何云一对他笑道:“我突然想到,你就这么一点的话,也有好处,等晚上的时候,我给你弄个瓷碗倒点热水,给你泡澡。”

“…”你就不能有点正经的主意,之前的骑松鼠也是馊主意。

何云一整备一新跟着丫鬟回到了客厅,巡抚也换掉了官服,这会身着便服招待他:“你回来了啊,快坐罢。”

何云一沉着脸入座,不见有其他官员陪伴,只有他们两人,想来是独处。

王瑞在袖中撇嘴,这场景似曾相识,当初何子萧魂魄入了徐知府体内,就是这样备酒招待他的,然后…

但是何子萧还能理解,毕竟见过他,这个巡抚,他绝对没有接触,没道理对他“垂涎”啊。

周宗晨见“王瑞”不动,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笑道:“果然人不可貌相,你的样貌与你的性子看起来,可不是太相称。”

何云一挑挑眉,开门见山的道:“我性子一向如此,有话不如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宗晨愣了下,随即哈哈笑道:“好,真是爽快,本官就欣赏你这样的人。”但还是不说实质性的内容:“本官敬你一杯。”

何云一道:“我走了,你自己喝吧。”

周宗晨忙站起来拦住他:“年轻人脾气太急躁,容易吃亏。”

“你也知道我是年轻人啊,所以你这个中年官员邀请我这个差辈的人喝酒,打的什么主意?”何云一冷笑:“不如直说。”

周宗晨深吸一口气,绷着脸道:“你先坐下,慢慢说。”

何云一就是不坐,一副“你有话不直说,我就直接走了”的表情。

周宗晨缓缓点头,似笑非笑的道:“好,遇爽快人说爽快话,我让你来,是有收你当养子的想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何云一凝眉,恨不得给对方一拳,你有病吧,第一次见面要给人当爹?简直跟他们修道之人,第一次见面就要给人家当师父一样无礼。

这不是侮辱人么。

王瑞在袖中听得清楚,心里气道,养子不就是男宠的同义词么。

果然就听周宗晨道:“我这个岁数了,还是没有儿子,这辈子怕是也不会再有了。你如果愿意,对外我们父子相称,等我百年,这偌大家业全给你。”

何云一还是不懂:“…我看你没那么老,等你死了,我也老了,不干。”

周宗晨被气笑了,这人是不是傻,子琰如果转世成这样的人,也真是一场笑话了,不过正因为他看不懂,所以才想把“王瑞”留下来,多加观察。

他道:“我死了,你只能得到家产,但我活着,你得到的却不止这些,你可以去国子监读书,哪怕考中个举人,我都能让你步步青云,至少坐到一州一府的官员,手握实权。

我有朋友在京中任过主考官,虽然不能透题,但点拨你一二不在话下。

相应的,你的家人,又何必居住在小小的县城做个富户,完全可做城里的富商,若是觉得惹眼,可以找几个人家帮你们代为管理商铺财富,实际财源还是进你的兜中。”

王瑞听得直咧嘴,娘咧,就是说只要跟了他,权、钱、名,要啥有啥啊。

周宗晨见“王瑞”站在那儿不动,觉得自己机会甚大,站起来,笑着绕着他继续笑道:“我岁数是比你大,但是我能给你的,却是毛头小子不能给你的。”

何云一终于听懂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收养子,而是看中了王瑞,要用这些条件让他就范。

他现在的心是又气又酸,气的是这王八蛋居然敢觊觎他的人,五脏六腑炸了一般的搓火,酸的是,这混账说的竟然有几分道理。

王瑞跟着他,他还得捉妖赚钱给他花,总担心钱不够不说,他连书也不能继续读了,以王瑞一个俗世人来说,可谓受苦了。

袖中的王瑞这时却没什么感觉,他钱也够花,让他当官他也没什么兴趣,关键是他不喜欢比自己大那么多岁,满身迂腐气官僚气的人。

何云一心里酸了一会后,怒火压倒性的湮没了酸涩,哼,你给王瑞的不过是人世间的寻常享受而已,我还能带他飞呢,你能么,嘁!

你这种以权谋私的人也想沾我的人?!得给你点厉害看看。

“王瑞,不急,你慢慢想,你可以住在这里,想到你想通了为止。”周宗晨笑道,犹豫不决,就是动心了。

“我想通了。”何云一道:“你既然要收我做养子,那你得保证以后不能再有亲生子嗣,否则有人和我争夺遗产怎么办。”

周宗晨无所谓的道:“这个我可以保证。”他不喜欢女人,本来就不会有子嗣。

谁知话音刚落,突然就见一个瘦削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把寸长小弯刀,出现在了他面前。

高官面前忌讳亮凶器,哪怕是这么小的也不行,再说这少年是怎么进来的?

周宗晨急道:“你、你是谁?来人——”

没有下人进来,这少年笑呵呵的道:“我是骟父宰。”

“单父宰?”单父是春秋鲁邑地名,宰,是官名,孔子弟子宓不齐做过单父当地的官员,人称他为单父宰。这少年突然出现,周宗晨不禁一愣:“难道你是宓不齐?”

少年试了试手中小弯刀的刀锋,笑着纠正道:“非也,我是骟父宰,负责骟父的官员。天下不负责任的父亲太多,娶了续弦再生孩子之后,往往对之前的孩子十分苛刻,对后妻的孩子溺爱无度,我便负责骟掉他们,叫这些偏心的父亲续娶后没法再生育。

之前青州有个人,五十多岁了,又娶了个年轻媳妇。两个儿子怕后妈再生孩子,趁父亲醉酒,把父亲骟掉了,自那之后,供奉我的人越来越多,我也希望好好报答众生。我刚才路过,听说你和这个书生定了誓约,我决定帮你一把。”

周宗晨大喊:“来人——”但没有下人和护卫进门,他便一边往后退一边滴着冷汗道:“你要做什么?”

“你承诺说以后不会有任何子嗣,我怕你不守约,特来替这位书生骟掉你,保证你绝对再无子嗣。”少年说道:“我是骟父宰,专做这个,手法娴熟,你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