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挣家(一更)

毕铁林对狱中运输毒品的那名老哥记忆很深。

按照常理,倒这个的,都得被枪子“peng”一声处决,但他是在被逼无奈下帮忙运输。

当然了,这辈子能不能出来,那也是个问号!

那名老哥在劳动完休息时,和他感叹后悔过去的日子。

讲述他去边境是借了很多钱,本意是要倒点儿化妆品的,因为家里亲戚是百货大楼的经理,无意中聊天给他指了条道。

但到了当地住宿时,认识了不该认识的“朋友”,半懵半清醒的状况下,帮人捎了东西。边检突击,他也就进了大西北的牢里。

正如经营木屋生意的老板所说的那样:“年轻人,只要你把控住你的那颗心啊,很安全!”

人在暴利面前,难免会走错路,可这不适用于刚出来的毕铁林和老实巴交的吴玉喜。

他们进去过,他们在午夜梦回时,会激灵一下,出一身的冷汗。所以他们来到了这个地方,且相信自己。

毕铁林在出狱前的那几天时间里,他没事儿就琢磨、研究,到底出去了能干点儿什么!

他已经给毕家当了七年的负担,再面对亲人时,他总要做些什么,扛起家里的一切!

在里面呆的年头多,混成了个小头头,借着大家都种地劳动改造的功夫,他就开始了“谈话模式”。

也就有了今天,他能带着两包货,安心踏实的该睡睡,养足精神。

陌生人搭话,也只是笑笑,陌生人送他一碗米粉,他给别人点两碗还过去,多余一句话都没有,其他嘛,更是啥也没寻思!

“铁林,那娘们用的东西,能挣多少钱啊?你和我说说呗?你你你就是再话少,你也得给我透个底儿啊?!”吴玉喜一个翻身起来,弯腰伸胳膊摇晃毕铁林。

这么早就眯瞪,睡不着不说,他心里好像有猫爪子在挠,听铁林说本钱都是借的,这万一要是砸手里了,他俩又不能擦不能用的,你说闹不闹心!

毕铁林无奈的摇了摇头,手伸进床底下的胶丝袋子里,拿出一盒油脂,还是一派从容镇定的表情,眼睛紧盯住带着花样的盒子,就像是透过这铝盒,能看清其他一般。

沙哑的声音响彻在小旅店里:

“这是泰国的雅倩,以它为例,拿货是一块八,倒到京都,嫌麻烦都扔给商场是七块二,但得给点儿回扣。要是吃点儿辛苦挨家推货,价格能在七块八,他们零售十五块八。”

吴玉喜这一宿,更加辗转难眠。

原路返回的客车上,西双版纳的勐海县那一站被叫停车,吴玉喜本能见警察直打哆嗦,尤其是全副武装还带着警犬的警察。

“都不许动!例行检查!从现在开始,谁动就扣留谁!”

全车上下无一人敢说话,就像是空车一般的安静,只有警犬呼哧呼哧在喘气中嗅着。

其中一名警察,一眼就瞄到了吴玉喜那两条打着颤的腿,他走到毕铁林身边,看了看他怀里的兜子:“撒手!”

毕铁林瞬间双手抬起,投降状,一直举着,表情未变。

兜子随之被警察扔在了地上,拉开拉链,扯过警犬先嗅后再翻找。

“哪的人?”

“东北。”

“东北哪?”

“哈拉滨下面的屯子。”

“呦,少见啊!”

吴玉喜带着颤音儿,提起勇气打断道:“警察同志,俺们守法,普通老百姓,整点儿化妆品,别的啥都没干啊!您高抬贵手,我爷爷还撩倒在炕上等着去医院的救命钱!”

警察斜睨了一眼满口胡说八道的吴玉喜,等到这趟车全部安检完,也真的放行了。

毕铁刚面上没变,心里松了口气,同时也明白了,真的和七年前不同了,经济形势松了很多。

这代表啥?他也是第一次明明白白的靠自己探究清楚了。

“喜子,咱爷爷不是二十年前就没了?”毕铁林心里终于有了一丝透亮,不再那么沉重。

他想着,他这一生都不怕吃辛苦,他也真的有可能扛起整个毕家了!

当毕铁林单肩扛着胶丝袋子,爬上了昆明到京都的火车时,他和吴玉喜这一路已被检查了四次。

中年男秘书坐在副驾驶的坐位上,回身小心翼翼的对后座的正闭眼休憩的男人提醒道:“陈副市长,是小毕。”

陈凤祥半头白发,瞬间睁开那双锐利的双眸:“停车!”

“陈副市…”毕铁林话未说完,陈凤翔暴跳如雷。

“铁林!我是你什么?!”他对毕铁林推拒了去读书的建议,十分不满,那天毕铁林离开后,他半响回不过神。

他拿那小子当儿子看待,他这一生也没个儿子。

在狱里,铁林为他出头,处处护着他,就因为这个,好好的青春年华多浪费了三年,由于打架斗殴再次被加刑,三年啊!

然而这小子自从知道了他被平反后的身份,开始和他保持距离!

伴君如伴虎,铁林居然用他教的典故来噎他。

陈凤祥看着毕铁林抿唇不语,在他的面前低着头,仍是没有叫他大伯,他叹气出声:“铁林啊,天儿变凉了,你该给自己置办几件厚衣裳了。”

毕铁林笑了:“知道了,大伯。把欠条还我,这是钱。”

吴玉喜用胳膊肘推了推毕铁林:

“你那侄子侄女不是大学生?他俩咋放学干起了小买卖?嗳?你咋不上前,跟踪是啥意思啊?”

毕铁林站在拐角处,他望着毕月和毕成擦桌子的身影,半响没吱声,就那么看着。

十一月的天儿,毕铁林仍旧穿着黑布鞋、单衣单裤,他带着吴玉喜住在京都的小旅店里。

为了多挣点儿钱,走街串巷的推销,化妆品全部脱手后,他又再次登上了那趟京都到昆明的火车。而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赵家屯的毕铁刚,捏着汇款单,跑到仓房里偷摸地哭了。

他心里憋闷的够呛。

铁林啊!哥不图你这些钱,你能不能守在老家陪爹娘和我呆两年。

在京都的毕成,慌张的跑到大街上,他在寻找小叔的影踪。

咋来了,不联系他和他姐呢?管咋的,他们这算个家,是个落脚地!小叔去哪了?

大排档里的毕月,拉开胶丝袋子,她看着里面的东西和袋子是那么的不符,那么的高档,久久不语。

女孩儿穿的大衣、皮鞋,男孩儿用的书包、钢笔…

那里面塞着一张字条,小叔说,下一趟,给他们挣个“家”,到时领他们认门。

第八十九章 找啥样的对象(二更)

赵大山右手的手指,一会儿伸直,一会儿蜷曲…

一分钟后,他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大手伸直拍了拍毕月的肩膀,这也是他从来了之后,第一次近距离碰触毕月。

以前,小的时候,毕月是那个跟在别人身后的,他会不自觉挺起胸膛,带着他们满村子溜达,想着给她和毕成挡住一切,现在想想,大概赵家屯是属于他的天地。

可自从来了京都,他发现毕月是个“新人”,他从前根本不了解她。

而这些日子相处点点滴滴的画面,覆盖了曾经那些他想象中的羞涩女孩儿。

他在她面前,会不自觉的听之任之,什么都听她的…

“没事儿,大山哥。”

“我要知道是小叔送来的袋子,指定能一把拽住那小个子。你瞅瞅我这事儿办的!”

毕月把胶丝袋子的拉锁重新拉好,站起身看了一眼皮肤糙的不像样的赵大山,笑了。

“大山哥,我发现你这人真逗,怎么什么事儿都爱和我道歉?说实话,你在我心里啊,比我那个表妹可亲多了,说咱俩上辈子是亲兄妹啥的,我自个儿都信!你咋这么小心翼翼呢?”大山哥真是为了多赚钱,起早贪黑的,很辛苦,不容易!

赵大山装作自然的把手收回,插在裤兜里攥紧拳头。

为啥小心翼翼…因为你是我心里的宝贝,咋捧着都怕,怕你再也不搭理我。

“那当然!咱们谁跟谁!我去剔骨头,你别多寻思,下趟只要有人找你们,我一准薅住他们!”转身犹如逃离般,直奔厨房。

“当当当”连刀切菜的声音响起,当他听到毕月开门出去对着毕成喊道:“没找着没找着吧!抓紧回来刷锅,我今晚得早点儿回学校!”

切菜的声音顿住,赵大山扔了菜刀,靠在灰淘淘的墙面上,一瞬间替自己心酸、无力,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咋走。

越接触越心里难受,还不如在小镇里,还能有自信瞎琢磨琢磨。

他想骂自己心胸太窄吧,可这事儿啊…赵大山捶了捶胸口,它就不是能大方的事儿!

毕月在那么好的大学里行走,除了家里是农村的,长的好,还会打扮,穿啥像啥,多优秀!

他俩合作,挣多少钱、他比谁都清楚,毕月还是个过日子的,手里掐那么多钱,从来不外露,也不像城里那些女的似的,买这买那往身上没完没了的添钱!

那么好的月月,可他呢?

他好像除了去给她和梁笑笑送中午饭,晚上再给她们做口现成的饭,每天到点儿起床干活,然后就一无是处。

前两天他去师大送饭,等半天儿也不见她们出来,就去了教室。

赵大山想起当时自个儿的狼狈,心里有点儿沉重。

那天,他的外套都是刚卸完猪肉沾上的油渍,怕毕月她们饿着着急,也就没换件衣服…

再想起那个斯斯文文戴眼镜的男大学生,笑着和毕月说话,讲着他听不懂的题,干干净净的,打眼一瞅,他和人家高低立下…

以前他也是个爱打扮的年轻人,为了挣钱,风里来雨里去,面相老了,浑身上下没好味儿。

唉!赵大山叹气出声。

他一天天在瞎忙什么,给自己造成那样,对着镜子,自个儿都不爱瞅!毕月能爱瞅他吗?

那一幕,赵大山现在想想就心堵,好像被人凿的千疮百孔。

患得患失,赵大山的心总是潮湿一片,忽晴忽暗。

在毕月面前,曾经还能利利索索的说话,随着接触、随着毕月展现了彪悍的一面,他现在连仅剩的那点儿自信都被压制没了。

而实际上,毕月又是怎么看赵大山的呢?

“他没病吧!”毕月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露出了十分嫌弃的表情。

梁笑笑侧过头,小声和毕月耳语:

“咱班长越来越没脑子了,你现在怎么烦他、他怎么来!还舞会?他也不想想你会不会?!”

“啧”,毕月吸了口凉气:“小妮子,我啥不会!我是不想跟大学浪费时间。不就是男男女女抱一块慢三快四的嘛!”

毕月话音儿刚落,前排男生王伟瞬间回头,脸红心跳的回头瞅了毕月一眼,而梁笑笑在同一时间双手捂脸,嘴里叽叽咕咕道:“姑奶奶,你可小点儿声!你还嫌咱俩在班级不够特立独行吗?我是真怕这句传出去,别人再以为咱俩在一起,忽然穿那么好了,是因为不正经!”

咦?不是慢三快四?

毕月压低嗓门:“我不知道啊,那啥舞啊?还点名非得让我参加,还整景开班会耽误我挣钱!”

梁笑笑从手指缝里看毕月,她脸红脖子红的:“当然是围成个圈儿,大家跳集体舞啊,这不是前几天学校新开展的集体活动吗?”

毕月嘴呈“o”型,那扯手跳能有啥意思?能解决啥事儿?!

再转过头看向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何卓尔时,小声嘀咕了句:“假把式!”

晚上七点半开班会,开到了八点半,罗里吧嗦的就是舞会,在毕月心里,这就是耽误事儿!

你说她和笑笑直接回宿舍吧,怕生意那面只靠大山哥和毕成照顾不过来。不回宿舍跑一趟吧,到那也干不了啥了,急急忙忙的瞅一眼,还得折腾回来。

越想越生气,毕月对何卓尔的印象跌入谷底,咬牙膈应死了。

十一月份的天儿,晚上八点多已经黑了,两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挎着胳膊,边走边互相取暖,唠着知心嗑。

“月月,你就没发现咱宿舍最近气氛不对?姜珊和袁莉莎都闹掰了,因为何卓尔!你倒好,刚才对他那个态度,还说人家是闲出屁了!你不去就不去呗,多让人下不来台,人家特意跑过来和你说的。再说了,你好奇怪啊?咱班长多优秀,长的好,以后指定铁饭碗有前程…”

毕月斜睨一眼梁笑笑,她要是不了解这小妞是个务实的,都得怀疑小妞春心大动了,瞧瞧,审她一路了。

毕月干脆正面发表男女感情的观点:

“我跟你说哈,笑笑。有一天,你都结婚了,我不能一人落单儿吧?我要是到了嫁人的岁数了,我指定不找何卓尔那样花里胡哨的,要找就找咱大山哥那样的!老实、本分!”

梁笑笑的表情,瞬间变的不自然了,而毕月还在侃侃而谈…

第九十章 稀碎稀碎(月票270+)三更

“为、为啥?”梁笑笑扭过了头,看向道边儿,随着毕月的脚步,往前走着,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而大大咧咧的毕月,还在侃侃而谈,说话的态度很理所当然:“找大山哥那样的,不遭罪啊!

你看哈,我能给你列举出十条好处。比方说吧,保证随叫随到,你一回头,他永远都在那里等着你。

而其他男人,就算是莫名其妙失踪,你都有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还有,也是最重要的,如果找个农村小伙,我俩那叫门当户对。

笑笑,你别以为我是老思想,就这四个字,能影响人的一生!俩人合不合,这就是第一个大门槛子,所以我啊,早想的通透了!

嘿嘿,找个老实巴交的好欺负!到时候你一结婚,我就对付过呗,不结婚好像是不行,我娘能哭哭唧唧的折磨死我!”

梁笑笑很不服气,你要喜欢就好好喜欢,什么叫门当户对,谬论!

那么好的大山哥,他难道不配你喜欢?你就是为了门当户对?他还得感谢被你选中是因为生在农村呗?!

还、还老实巴交好欺负?他都那样了,还想怎么欺负啊?!

脱口而出,梁笑笑站住了脚,对着毕月吼道:“无知!”

呃?毕月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瞬间,刚才还挎着胳膊亲密无间的姐妹,感受着从没有过的冷空气,她们也在这一刻察觉,原来京都的冬天、真冷。

梁笑笑被毕月气的脸色涨红,脸红的原因有不服、有怒气、有对自己那点儿小心思的慌乱,还有替赵大山打抱不平的正义,更有第一次和毕月闹脾气的尴尬。

她飚着高音儿,就像此刻在毕月面前大声说话,能够让底气变足一般:“我说的不对吗?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条条框框,那是一种感觉、是一种心情,是看他出现就高兴,你懂不懂?你那样的想法是不尊重对方,也不尊重自己。你想对付,别人凭什么跟你对付?你不自爱就算了,怎么可以…”

“梁笑笑,你反应过激了吧?我说什么了?那就是我的生活经验告诉我的,你不认可就不认可,你这大呼小叫的,咱俩有必要因为这么个唠嗑的话题这样吗?连自爱都上来了,够了!”

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毕月,拉下了脸。

从她认识梁笑笑以来,一向笑笑干什么,她都配合,她甚至像个爷们一般宠着那丫头。

可现在这死丫头,敢和她因为个莫须有的话题吵成这样,骂她无知?说她不自爱?

毕月的委屈感全面袭来,她想着自己从来没和谁这么亲密到不分你我!到头来却被好朋友这样评价!

好伤心的感觉。

梁笑笑觉得毕月好伤害她!

好莫名其妙的吵架理由,两个人却因为伤了心仍在掰扯,究其为何要继续掰扯,很简单,是舍不得。

至少以毕月的性格,如果站她面前的不是梁笑笑,她会转身就走,多一句话都没有。

“我是在告诉你,你的想法不对!这也不是我想象中的你!你必须得改,毕月,你才十八岁,你、你!”

毕月面无表情:

“是,我们才十八岁,根本就不该没羞没臊的谈论这个话题!但对不对的,笑笑,冷暖自知!

我就是那么想的,你居然上纲上线!

既然说到这了,咱就说通透,我不需要你来矫正我的感情观!

我这辈子,只需要找一个我能信任的、他愿意理解我的,就这两点要求!不要把你的思想强加在我的头上!”

“你才十八岁,现在都改革开放了,你居然跟古代人一样,讲什么门当户对,毕月,你真是不可理喻!”

“梁笑笑,你因为这个就说我无知,我真是对你失望!”

一个挺胸抬头穿着黑大衣的瘦高女孩儿,向着烤肉摊的方向疾步走去。

另一个略显胖乎乎穿着红大衣的女孩儿,在刺骨的寒风里,边走边抹着眼泪儿,伤心大劲儿了,干脆由走变跑,往学校跑去。

她们真的搞懂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吗?

原因与答案,其实是模糊的,却只记得这一刻分道扬镳的憋闷、伤心。

最需要彼此的时候,她们笑着拍着对方的肩膀,她们一起摆摊出摊全力以赴的对待彼此,她们还曾说过要好一辈子。

只是一个话题,却没有预料到…

跑回学校的梁笑笑,想着毕月根本不懂她,她是为她好…

站在客人面前算账收钱的毕月,表情未变,心绪乱了,她想着:女人的友情,好的莫名其妙,坏的突如其来,总是显得那么没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