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月一手端汤碗,一手五根手指头轻敲着炕桌,仰着头看着昏黄的灯泡眯眼琢磨着、和赵大山商量着:“就面条吧,你也不用抻,直接就切面!等赶明儿写信,我让我爹整点儿木耳啥的邮来。总之,去掉麻酱啥的那些成本,挺麻烦、不赚钱,但咱也不为挣钱!就为暂时他们吃连汤带面的暖和!”

毕月转过头和看着她脸上带笑的赵大山直视,继续道:“我抓紧时间,这个大礼拜多找找,尽快定下来搬迁地址,还不能抓紧搬呢,你说呢?咱得先给那些回头客地址,宣传着啥的,别跟熊瞎子掰苞米似的,打一枪换个地方丢一批顾客…”

毕月说啥,赵大山都嗯嗯的附和两句,心思根本没在那上面。

他想着,月月让他干啥他就干啥,这丫头是个过日子的好手。

月月才十八岁…几次接触发现还没开窍呢,他得循序渐进,让她习惯自个儿对她好,离不开,少了他就跟缺点儿啥似的…

嗯,就这么办!

再说都这个点儿了,聊那些干哈?唠点儿别的呗。好不容易毕成和笑笑都不在跟前儿,那得往前进一步…

想到这,赵大山下了炕,大步走到窗台下的小木桌边儿翻抽屉,他像掏宝贝一般,站在小桌边儿掏啊掏。

一瓶蓝黑色钢笔水,一个红色带着白色条纹的小发卡,摆在了毕月面前。

赵大山看着毕月又笑了笑,那双小眼睛笑的特别满足,推到了毕月面前,才又重新坐在炕桌对面。

“嗯?”毕月疑惑地看向他。

“我前两天看见你在那紧着甩钢笔,抽空上街买的。那学习的家伙什,咋能少喽!还有你那头发也长了,挡眼睛,别再整近视,白瞎了!”

白瞎?

毕月笑了,大山哥一跟她聊家常,她就憋不住乐。

放下汤碗,本打算想歇歇腿,和赵大山聊完之后怎么干就回去休息。可…

穿着破棉袄的大山哥,刚才干活那阵还振振有词说毕成才十八岁,不能老搁店里呆着,可他自己呢?

明明也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从支起这个摊子,他忙得像个陀螺。

他是真能干啊!

毕月眼神落在赵大山左胳膊处,那上面全是油渍,穿的那么破…

想想在老家,大山哥不大不小也算一位小镇干部,当地的高材生,穿着白衬衣、西裤,现在…

“大山哥,我和你说过没?”

“啥?”赵大山那双聚光的小眼睛熠熠生光。

“辛苦了。咱们合伙的钱得重新…”

赵大山嗖的一下从炕上跳到地上,拉着脸,刚才有多暖心的笑容,现在就有多严肃:“月月!唠啥呢?啥玩意儿就跟钱扯上了?你要这样,我、我可不跟你唠了,送你回去。唠唠就散花子,你啊!月月,我挺愿意跟你说会儿话的,咋到了你这就?”

毕月有点儿尴尬,她不是那个意思,按劳分配,大山哥应得的,可转念一想,也是!

除了日常开销,钱都搁她这管理着,人家是跟她算计钱的人吗?是那种情分!想到情分二字…

不知不觉间,毕月高兴于赵大山愿意和她唠嗑,又对赵大山有了极强的信任感。

两只小手,一手攥紧钢笔水、一手攥紧小发卡,笑的露出了一口小白牙:“谢谢,嘿嘿。”

赵大山脸红了,赶紧侧过身,给毕月半个后背:“月月成天逗哥,净说没用的!”

有一种不同于从前的有所保留,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在两人之间流淌。

本就欣赏踏实的人,此时毕月更加信任赵大山的那份体贴。

回“三室一厅”的路上,毕月穿着赵大山的棉袄,俩人边走边聊,哈气围绕着她的嘴边儿。

她没和毕成说那些和梁笑笑之间的争吵,却和赵大山一五一十的说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说出:“将来找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什么感情不感情的。”说到激动处,甚至说出:“哪那么多有感情的人,付出是要受伤的”的这句话时,赵大山的表情在夜色里有一瞬僵硬。

赵大山没想到,他成了毕月的“假象对象”,他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论,才引起那对儿形影不离的姐妹间发生争吵。

很不知所措,心情很复杂。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扮演成啥,才能一直一直地、像今天一样,常常听听毕月的心里话。

在毕月看不到的地方,赵大山搓了搓有些泛凉的手,极力劝自己忽略掉那份跌到谷底的失落。

他笨拙地、拙劣的,第一次用着不是讨好、而是深沉的态度,劝道:“也许你还小,还不懂,才十八岁,现在说那些…不合适。到时候你就懂了,也就不这么想了。笑笑也许是比你成熟,她为你好,你俩别那样,伤感情。”

站在楼下,望着毕月、毕成住的那个三室一厅,看着灯亮了,赵大山两手插在衣兜里,心里低落、迷茫。

他知道这房子、路边停的那车子是一个军人的,大成嘴中念叨的“楚大哥”。他没见过,可直觉就是不对劲!

不过也许是没见过,也许是来了京都,知道大城市生活的艰难,他没较劲!

赵大山想着:就是真跟他一样,刻意对毕月献殷勤,他又能如何?

除了努力干活,把钱都交给毕月攒着,将来也买房置地,有了资本,他也敢开腔质疑,有底气让毕月搬出来!

唉!通过几个月的相处,他也多少摸透了毕月的性子,越清楚越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

他要啥没啥,只剩这一颗热乎的心了,小心翼翼的关怀、体贴她、循序渐进的让毕月依赖他,除了这些,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劝着自己,她还小,不着急,陪着、也许能有一个好结果。

人心都是肉长的,毕月总有一天会看到他的好!喜欢他这个人!

同一时间,在午夜时分,和赵大山一样陷入纠结的,还有楚亦锋。

他想着他回答家人的:“毕月是他什么”,越想越觉得,两个月前和现在的差别之大,不是滋味儿到睡不着觉,侧过头,在黑暗中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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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普通朋友”(月票330+)三

毕月离开医院之后,楚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紧张兮兮地看着楚亦锋,瞧着散落一地的碎渣子,楚亦清拿过笤帚扫着地,没敢戳她弟弟心窝子。

换平常,楚亦清一准儿问:“这是作什么?!”比她儿子都不如,砸东西、幼稚!

可当听到弟弟解释说是想坐起来,不小心碰翻的,瞄了眼楚亦锋的右腿,心疼了。

闭着眼睛的楚亦锋,劝自己,已经够乱了、心情糟透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应付这些。

他真的想自个儿呆着,但是徒劳,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当他再睁开双眸时,看着带医生回来的姐夫王建安,浑身似没了力气。

任由医生重新检查,也任由一屋子家人围着他身边转悠着,明明不需要这些人,可却不打算张嘴劝走,明白也根本劝不走,干脆视而不见。

听着家里人跟医生打听着他的病情,听着老太太说说话就哭一场,听着还没过俩小时呢,他奶奶又顺嘴跟他母亲使厉害,始终假寐。

楚亦锋算着时间,熬到晚上吃过饭了,他们就都能走了。

老太太端着饭缸,看着梁吟秋想要给楚亦锋喂饭,大孙子扭头躲着,心里纳闷啊,这咋没一个人问问刚才那小丫头是大孙子的啥呢?

行,都比她有长劲,没人问、她问!

“小锋啊,那丫头是谁啊?”

楚亦锋挂着点滴的左手微一用力攥拳,右手若无其事的接过饭缸,没吭声,装作没听见。

“奶奶,她叫毕月,你不是把她骂出过家门?那是我的家庭教师。您看到了吧?她还跟着咱们来看我哥,以后您可别那样了!”

楚慈想趁机让毕月在老太太心里有个好印象,往点滴空瓶里倒着热水,还不忘回头跟老太太正式介绍一下。公鸭嗓的小少年,一说到毕月曾经被骂走过,他就来气!

梁吟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楚亦锋。

“就是戴孝布那个?不懂事儿!戴孝还瞎溜达!指定没啥眼力见儿!哎呦,你说我都没认出来,你瞅瞅那一脑袋小短头发,跟个假小子似的!”

老太太很嫌弃!

她绝不会承认得知毕月就是她曾经骂过的丫头,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啥的!

你说她刚才上车爬楼,都是那丫头架着她走道,早知道是她?…是她又能咋地,她家雇她当老师,又不是没给钱!

老太太随手把饭缸递给老刘,又皱眉继续道:“不对啊,小锋,那你和那家庭教师有啥说的?还单独留下说话,咋地,你也认识啊?教过你啊也?!”

老太太心里很是含糊,不止她,屋里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含糊,没往男女那方面想,是因为除了王建安,其他人都知道毕月是啥样的条件。

不般配、甚至觉得不可能!

不过无论是谁都有直觉,梁吟秋这回抬眸也看向她儿子,等着回答。

两腮用力,楚亦锋在咬牙,姐姐楚亦清和母亲梁吟秋对视了一眼,都看清了楚亦锋的表情,更加疑惑了。

“普通朋友。她卖榛子,我离开前给军区定过,问问送过去没有。”

楚慈压根儿没多想,即便楚亦锋没说榛子,他也觉得他哥是在问房子有没有啥事儿什么的,因为他知道毕月和他哥的过往。

而心里略微泛起点儿含糊的梁吟秋、楚亦清,包括老太太,心里托底了!

“那种”可能,本就可能性微乎其微。原因在于: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被别人用世俗标准评价,却偏偏习惯用世俗标准去评价别人。

毕月家是农村的,即便是个大学生,可京都名校的大学生多了,他们楚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毕月将来即便留在京都,有个很好的发展,但也天差地别,差的不是什么老百姓说的工作、人品,差的是社会地位、根基。

没有家庭教师这个身份,毕月连大院儿门都进不去,这就是简简单单最明显的差距。

自然,楚家人也就在听了楚亦锋的回答后,理所当然的认为跟男女关系扯不上边儿,也不可能,都相信了,没人再纠结这个小插曲。

然而这真是个插曲吗?

楚家人忘了,习惯性的思维最耽误事儿。感情这个东西,岂是用各种条件限制的。

自负的人,择偶时,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自卑的人,择偶时,别把自己太不当回事儿!

楚家人和楚亦锋都太把自个儿当回事儿了,他们根本不了解,毕月就是那个更看重自己的另类。

普通朋友四个字,楚亦锋自个儿说出的,又戳痛了刚刚沉淀下来的情绪。

这和他设想的完全不同。

他在云南时想着,如果能活着回去,他就和家里摊牌,免得家里给他张罗对象,尤其他奶奶回来了,一天天闲着,很容易干出给他介绍大姑娘生重孙子的事儿!

可真可笑啊,计划没有变化快。

呵呵,“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能摸她屁股?能摸她胸?能亲她额头脸蛋儿和嘴边儿?

真的普通吗?

她又不是傻子!谁家大姑娘会把普通人放进家里,一呆呆到后半夜,毫不设防就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上外面看看,谁男人和女人普通,能是他们相处的模式?真普通就该是见面点点头、仅此而已!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对他有好感。

普通朋友会搬进他家,吃着他做的饭,不知道他的意思?

他已经比大多数的人表现的明显了,她要敢说她不知道、没察觉,他就…那只能说明她是个随便的女人!

而她不是随便的女人,她明明知道,她跟自个儿装糊涂等着他戳破窗户纸也就罢了,居然见到他连句热乎话都没有!

呵呵,毕月,算你狠!

生气,刚刚平稳的情绪,楚亦锋又开始跟自己怄上了气!

大半夜的,楚亦锋一会儿琢磨着毕月还能不能来看他,到底听没听见他砸东西,一会儿又叹气的想着,如果她再来,他要都说给她听,只说给她一人听。

也许这就是爱情,反反复复、患得患失、迷迷糊糊、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很明确:意犹未尽的,最让人心痒。

毕月是来了,时隔一周,而楚亦锋万万没想到,是来还钥匙…

————————————————————————你们能明白楚大少现在神经病、情绪不正常吗?我有没有写出来他神经质的一面?能不能唤起你们曾经谈恋爱阶段也不正常过的追忆?说实在的,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频率,马上就要在一个频道上了,文风转向正常…

第一零七章 嘴上的洒脱(月票360+)四

前一天晚上,赵大山没休息好,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瞎琢磨着。

楚亦锋腿部的麻药劲过了,更是没睡好,他觉得病房太闷,喘气儿费劲!

其实何止是他俩,躺在毕月床上的梁笑笑,对着铁架子床,在深夜里翻着大白眼。

她都快被毕月气死了!

即便宿管老师查的不严,可是也得差不多点儿吧,寝室又不是双人间,其他几人又不是大傻子,早早晚晚得传出去。

外地女孩儿,夜不归宿,来无影去无踪的,又都和大家没什么交情,这不是作死吗?!

毕月也一样,在这个夜晚,她有她自个的苦恼。

毕月是在开门进屋的时候,正好撞到毕成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个红色手绳正傻乐着。

当姐姐的,无奈地摇了摇头。

瞧瞧,她弟弟已经不问她为什么又回家不住校了,她这个人得活的多悲哀!

是啊,还追究他不干活跑哪去有什么意义吗?就那傻样…

得!不是正在谈恋爱,就是进入拉小手送礼物的暧昧阶段,最差也是暗恋,她还是装作没看见的好。

“毕成?”

“姐。”毕成有点儿害臊,脸色微红,一时不知道该和他姐说点儿啥,只知道赶紧把红手绳往裤兜里塞,舔舔唇,装哏。

毕月…拖鞋换鞋,站她弟弟面前不吱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跟雷达似的扫视毕成。

“姐,你有事说事!”毕成恼羞成怒了。

“哼!楚亦锋楚大哥军区医院住院呢哈,你后天大礼拜记得去看看,买点儿东西,别空手。”

毕成意外,盯住毕月,毕月点点头,意思是再次肯定一下。

“当时我记得是,他让咱们在医院等他啊?这发生啥事儿了,怎么还调个了呢!”

提起那个人!毕月瘪瘪嘴、皱了皱鼻子,烦!

“告诉你哈,禁忌就是别说他没去战场上施展拳脚是幸运!其他的…嗯,你应该比我会说。毕成,他从前线回来的,就是没开战就回来了。明白不?那也是英雄!大英雄!”似褒又似嘲笑的语气。

“什么?”毕成瞳孔放大:“去云南了?”

瞧吧,她大弟脸色涨红,这是激动的!

激动到都没问楚亦锋哪伤着了,一副真要马上见大英雄的崇拜表情,而且比她明白,还知道在云南,敢情她一后世妞,到了八十年代成了“山炮进城”,显得孤陋寡闻又小白!

“嗯嗯,你别跟着我,我啥也不道!哎呀,我还得洗脸呢!”

不得不对毕成提起这个话题,提了又烦!

大半夜的,毕月洗脸刷牙、还得躲着毕成十万个楚大哥怎么了!随着毕成嘟嘟囔囔,她十分烦躁。

凌晨一点,京都这个心脏城市,到底有多少人无眠,都有哪些年轻人正被情情爱爱困扰着、留恋着、患得患失着,不得而知。不夜城处处霓虹…

毕月站在楚亦锋的房间,她面部表情狰狞,正盯着墙壁上挂着的飞镖盘。

右肩对着镖盘,毕月挺胸、提臀、屁股一夹紧,大臂上举与肩平行,身体格外平稳,嗖嗖嗖,飞镖连续飞出。

越扔越率性,越扔表情也越严肃。毕月嘴里碎碎念的唱着:从前你是怎么了,过去我又怎么了,都懂了,都有了,都算了,都散了!

楚亦锋的房门关上时,月光照射在墙面上,飞镖盘上赫然扎着“sb”的图标,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扎在上面。

摇晃着两个小脚丫,毕月抱着被子,一会儿骑着、一会儿蒙脑袋上,来回折腾到凌晨三点才睡着。

梁笑笑和毕月之间隔着一个椅子,两个人静默无言的看向黑板。

谁都没有听进去老师讲了啥,两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肚子话,准确说是一肚子火,却面无表情的装着样子、压抑着。

毕月想着:你咋不和姜珊一起了呢?你不是和她好吗?又坐后面干啥?这地儿我承包了不知道啊?哼!

梁笑笑想着:你就不学好吧,连续两天、夜不归宿!非得作到老师知道找你谈话拉倒是吧?幼稚!看看你那俩大黑眼圈儿吧,一定又挣钱不要命了!

憋着,都在较劲儿,谁也不和谁主动说话。直到中午…

“我饭呢?你哪去?”

毕月站住脚,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脸色却是难看极了,颇为冷漠:“当然回店儿里吃现出锅的。”断了你的美食诱惑,看你怎么幸福的胖下去!

“你!”梁笑笑腾地站了起来,梳着学生头的娃娃脸上涨红一片:“毕月,你今晚也不回宿舍是吧?你知道姜珊她们怎么说你?”

不提姜珊还好,一提姜珊,毕月满嘴里泛酸!

在梁笑笑还没说完时,打断,对着最亲密的人放出最狠的话:“你俩不是好吗?爱说啥说啥,不用你管!”转头跑走。

“你!”梁笑笑再次被毕月气哭,委屈溢满心间,连中午饭都忘了吃。

和好的机会,俩人就因为个“面子”,好话不会好好说,再次错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