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人就是这样。

即便是面对自己的时候,都不爱想犯过的错,本能地逃避自省。

因为自省里有难堪和后悔,会强迫自己放不下。

而人就是这么奇怪,她宁愿选择忘了,别提。

所以,作为当父母的刘雅芳,她只匆匆后悔了这么几分钟,再推开门时,看着大厅里吃饭的人也少了,她走到收银台那,叹气地坐在毕铁刚身边。

像是昨晚挨揍的不是她似的,又埋怨起毕月了,又和毕铁刚正常说话了,只是这次埋怨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你说咱家丫头,能耐是真能耐啊。换别人家,给人当闺女,备不住啊…”刘雅芳弯腰揉了揉腿。

这小半天,又是连跑带颠儿的给李大军带路,到了饭店又端盘子的,腿有点儿抽筋,揉了两下,就在毕铁刚快要不耐烦时,才继续道:“备不住能给她当财神爷供起来,干啥啥来钱。

我这半天吶,半拉脑袋疼,就感觉跟做梦似的,别看没见着钱,但是心里忽悠一下,忽悠一下的。

可是你说,我咋觉得也跟大妮儿可操心了呢?一点儿没觉得趁这么个闺女享福。

她能挣钱,她也能往死里气我。”

这刘雅芳音量一降下来了,正常地那么像唠家常似的说话了,毕铁刚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也平静道:“你就是没事找事。一天竟瞎掺和,哪都有你。你可不累得慌咋地?”

刘雅芳承认地点点头:

我死喽闭眼那天,备不住就不瞎掺和了。

那不是控制不住吗?

咱家丫头,天冷天热都不知道加衣服的选手,我都惦记惯了。

再说不说这事儿,你瞅瞅她那样儿,都说我跟她操心。跟我说话啊,从来没个好态度。

一整跟她想的不一样了,那小脾气上来,跟我说话拧眉瞪眼的。

你说她跟别人咋不那样呢?

跟别人,人家听不懂,她也有耐心再说几遍。到我这了,知道我不能不搭理她啊这是!”

毕铁刚毫不犹豫评价道:“那是因为你说话不着调。”

刘雅芳急了,急着解释,往里坐坐掰扯道:

“不是。打比方吧,你看就像刚才我说她。

我一出门看见她和大山那媳妇站门口唠嗑呢,我还是过后、过后人家都走啦,我拽她偷摸寻思嘱咐两句,让她少和那个戴寒菲唠。

瞎唠啥啊?跟那样人,能学来啥?

我不是怕给咱闺女教坏了,她这不是会处对象了嘛,再瞎听瞎学的。

我也不是瞎操心。我不管谁管?现在这小年轻,可不比咱们那时候。

哎呀,我一寻思就成宿成宿睡不着觉,一寻思她要是私下跟那个楚亦锋在一起就心口跳。

你瞅瞅那大道上,好信儿你再黑天儿去咱家跟前儿那公园瞅瞅,也不要个脸了,我都替他们害臊。

都不知道是谁家孩子,家里也不管管,又搂又抱的。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这头话还没说完呢,就这么的,”

刘雅芳拽过毕铁刚衣服袖子使劲一甩,表演了一下:“就这一出,使劲甩开我手,还说我烦人,倔答倔答就走了。”

说这个,毕铁刚没吱声。他这一不吭声,刘雅芳也不知是来劲了,还是说到激动处了,这回声音里有了情绪:“竟跟我横的能耐!

她咋不把顶我这能耐跟楚小子他娘、他姐使厉害呢?

那过年百货大楼那出,她咋不上前一把薅住楚小子他姐问问,她不是对象啊?她这么大个人,你是眼瞎啊是咋地啊?

愣是屁都没敢放。

你瞅着吧,我都不用等那天,我现在就能猜着,她也就欺负我的能耐。

真有那一天,你闺女啊,人家越看不上她,她备不住都能干出上赶子的事儿。还得给人家小心陪笑脸吶!

都说我那天那么骂她,想想我就来气。

窝里横!”

最后仨字,刘雅芳说的咬牙切齿。

毕铁刚明白刘雅芳这是说着说着嫉妒了。

对于养闺女的父母,确实无法容忍那一幕,娘家哄捧的,到婆家遭罪,太扎心。

不过,这也不是真事儿啊?

毕铁刚赶紧站起身,心话这娘们魔怔了,可不能听她胡扯,来气。

“窝里横也是你生的。起开,那桌要吃完了,我去收钱。”

刘雅芳探头瞅了一眼吃饭那桌,又躲开腿之前,仰头问毕铁刚:“待会儿晚上咱俩没事儿去趟屯子啊?你得骑车驮我。”

“哪个屯子啊?”

“就咱闺女那地啊?那好几十万,咱去瞅两眼…”

“给我滚边拉去!”到底给毕铁刚惹的一肚子火了:“都说闺女说你烦人,我发现你现在是挺烦人。”

气哼哼的毕铁刚,收完钱都没回收银台那坐着,躲刘雅芳。

而在刘雅芳听来,毕铁刚那句烦人可和她闺女不一样。

闺女说啥不隔心,老爷们说她烦人,她真是不高兴了。盯着坐在门口抽烟的毕铁刚,心里暗骂:我烦不烦人的,你咋地?你还想换人呐?给你俩胆儿你敢吗?

真有意思,钱都在我手里把着,我可不像你妹妹那么缺心眼!

第四一五章 没有手机的年代,他们这样谈恋爱(二更)

“毕月同学?毕月?”

毕月正心里发毛刚路过自行车棚往教室走呢,就听到有人喊她,站住了脚:“王主任。”

军辉的远方舅妈,上次和军辉的母亲一顿分析毕月的王主任,拧眉看着毕月:“你跟我来一趟。”

毕月无语望天。

她就逃了一下课,至不至于被主任找啊?

王主任进了办公室,先没着急说话,拿起水杯咕噜噜喝了几口水,随手拿起一个本子扇了扇凉风,抖了抖衬衣。

蹬自行车这个又热又累啊,斜睨了眼乖乖站那的毕月,心话了,她还不如眼前这丫头,人家有四个车轱辘。

想到这,更有点儿看不上毕月了。

有点儿文青、有点儿自傲的王主任,嘴一向挺黑,问话的态度也自然冷冷淡淡:“知道我找你是因为什么吗?”

“不知道。”

“你表现够不好的了哈。前两天无故旷课了吧?你父亲都找来了。”

王主任扭过身子,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一会儿同事也快到了,直视毕月,不爱听解释,单刀直入道:“我说毕月,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批实习单位是综合考评?

成绩是一方面,平时的表现也在内。

就你就这种表现?我怎么找理由给你分到一个好地方?”

毕月听的一愣。

听小叔说,他是跟副院长打招呼了,没听说还跟教导主任打招呼照顾啊?

难道是副院长不方便?照顾她这活,下移安排眼前这王主任了?

看毕月那呆样儿,王主任加重语气:

“你明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

毕月以为和她想的吻合了。王主任以为毕月懂她为何要说这番话。

王主任认为有些事儿得点过去啊,要不然她那不是费力不讨好嘛。

就这毕月的表现,得让她明白明白,见着军辉得告诉一下,不是上下嘴唇一挨就能办的事儿。

“你明白就好。

再过俩月眼看就要放暑假了,再开学你就大四了。

而决定你大四要去实习的单位,是你这几年的考试成绩,还有平时表现的考核成绩。

你做的太过,说不来就不来,考核那一栏你让我写什么?

更何况,你现在成绩也不是很突出。

我也不求你各方面突出,团结同学,老老实实地在学校再呆两个月,别再干逃课这种谁都能发现的事儿。

这次考试,成绩给我考的差不多点儿,明白吗?行了,回去吧!”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训的毕月,心里也挺不痛快。

尤其是王主任说最后一段话对她直摆手,看起来特烦感她。

她忽然惊觉,她现在居然成了问题学生?差等生啦?她常常告诉狗蛋儿远离的那种学生?

噢天吶,什么时候的事儿?

梁笑笑嫌弃地看身侧的毕月,这人怎么没个自觉性?

“你不知不觉间呗,难道你一直没发现自个儿很有问题?不像咱班同学那么老实?有点儿没有学生样儿,比我还能混日子。”

再被照顾吧,再是放心实习单位吧,被损成茄子皮色,就是他小叔找人了,那也够丢人的了吧?丢小叔的脸。

还有,梁笑笑这小妞居然也这么评价她。

毕月长呼出一口气,心里那点儿烦乱比不上她现在觉得很丢脸,拽过梁笑笑的笔记本:“这回我要考第一。考给你们看看。”

“吹牛。”

梁笑笑一副被欺负的样子:“人家就是表达一下不信嘛,你干嘛要掐我?”

学校外,停着一辆灰色的轿车,车里的楚亦锋喝的满脸通红。

他正单手拄着头,看着校门口醒酒呢。

想毕月了,不喝酒还能控制。

就放这么几天假,他媳妇还得上课。

楚亦锋双手拿起水壶喝了一口,对着窗外吐了口茶叶沫子,又冲倒车镜扒拉扒拉他那一脑子毛寸头发。

看门大爷眼睁睁地看着楚亦锋,一个“社会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校园。他卡在嗓子里的“嗳?”到底没喊出来。

毕月正在刷刷刷写字呢,小本子上,是她刚刚写完的密密麻麻的政治笔记,她打算先恶补一下,对这时代掌握不够。

对于前面的英语老师讲啥,她根本就没听。无须听,照样满分。

在梁笑笑眼里,自从毕月做买卖了,这是第一次啊,第一次毕月两耳不闻窗外事,人也不是游魂状态了。

梁笑笑掏书桌堂,翻出她的小水壶,边拿着杯盖儿喝水,边学着长辈的样子,还摩挲了一下埋头写字的毕月,摩挲完毕月的头发了,她笑呵呵凑上前说道:“孺子可教也,看来你不是开玩笑。”抿了口茶壶盖儿,还要歪头继续夸毕月时,梁笑笑噗的一口,嘴里的水全吐在了毕月的本子上。

“啊!我白写了,你干嘛啊?”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瞟了一眼毕月和梁笑笑的方向。

“嘘!”梁笑笑被呛的直咳嗽,脸色通红通红的,却顾不得擦鼻涕眼泪,拽着毕月的胳膊,两人伏在书桌上,小声叽叽咕咕道:“月月,咳咳,哎呀妈呀,呛死我了。”倒了口气,继续道:“别抬头,老师瞅咱们呢,我跟你说哈,你别动作太大,你旁边那后门那,你看看谁来了?”

毕月以猫腰伏在桌子上的姿势,慢慢地扭头看了过去:“嗝!”微张着嘴,瞬间被吓的打了个饱嗝。

一系列的小动作,趴在窗户上偷看的楚亦锋看的一清二楚,一看毕月回头就被吓着了,那张小脸…

嘿嘿,有点儿意思。他忽然觉得,这个下午,还挺美好。

楚亦锋和毕月隔着四四方方的小窗。

楚亦锋呲牙对毕月灿烂一笑。笑的梁笑笑不忍直视,赶紧看另一边,就怕别的同学也看见。

而毕月还是刚才扭头的姿势,对着那扇小窗,叽哩哇啦地一顿嘎嘣嘴,她试图用嘴型告诉楚亦锋快走。

看到楚亦锋对她一挑眉,挺疑惑她说啥呢,再看楚亦锋那张大红脸,毕月瞬间扶额,心累。

实在没招了,毕月冲门外,比划了一个十的手势,垂死挣扎一般,张大嘴无声说道:“晚上去我家!”

楚亦锋马上比了一个收到。

那扇小窗外,再没出现那张喝红的大脸。

而毕月的那个笔记本上,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是:宪章运动…自由、民主,自我价值实现,反省、反思、反驳…

她却在楚亦锋走了后,写的是: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就像那年匆促刻下永远一起那样美丽的谣言…

第四一六章 又挨削(三更,为搜XX和氏璧+2)

梁笑笑用胳膊肘碰了碰毕月,对毕月挤眉弄眼道:“好羡慕喔。”

她是真心羡慕,羡慕到甚至想象着:这要是毕铁林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子,该多好。

对比对比自己,她连人都好几个月没见着了。

再说毕铁林才不会呢,表面看起来一本正经跟老顽固似的,实际上,他最虚伪!

毕月还没怎么着呢,梁笑笑被这插曲闹的无心上课了,干脆趴在桌子上,还叹了一声:“唉!”

梁笑笑觉得,别看刚才毕月和楚亦锋是隔着个窗户,可她感受得到他们之间心很近。

备不住隔座山也能这样。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不是非要拥抱说话,尽管在无言的状态下,照样真的假不了。

看看楚亦锋,曾经挺精神个男的,现在怎么看都挺逗,还傻了吧唧的。

而以前一提楚亦锋,毕月在她面前,也是一副有点儿羞于提起似的。

说实话,以前梁笑笑认为,毕月和楚亦锋谈恋爱谈的挺浮于表面,飘飘忽忽的。

但是刚刚那一刻,她这个旁观者,能感受到的是一种依赖、一种习惯、一种默契。

像是特别熟悉的小夫妻,还很恩爱。

毕月…斜睨一眼羡慕她的梁笑笑,心下无力,只能用一个字表达她复杂的心情:“哼。”

心话了:等我万一要是倒霉蛋儿了,怀孕了,看你还先不羡慕。

哎呀!

毕月双手揉脸,给自个儿那张漂亮脸蛋儿揉的通红,看起来烦躁极了。

可怎么办呀?

事后药,这时代有没有不知道,就是有,能事后到一百来个小时啊?

这一天,毕月注定不能用功读书了。

在接近下课的时候,班导又忽然出现在门口,紧急叫停英语老师,看向毕月所在的方向。

毕月心累。

就在她觉得还得因为无故旷课被叫去谈话,想要主动站起身时,导员却冲她这个方向摆摆手说道:“梁笑笑,你出来一下。快点儿。”

这一下,梁笑笑三天没再露面。她先于毕月成为了倒霉蛋儿。

人民医院的一楼大厅里,梁笑笑噼哩噗噜正在跑动中。

拽着护士的衣服袖子,她甚至跑的说不出来话来了,先急喘了几口气,才焦急询问道:“我弟弟,梁、梁浩宇,呼…刚才被实验小学送来的,他怎么样了?在哪?”

“噢,上体育课摔到脑子的那个?那个小患者刚才在急诊室输血。现在嘛…你快跟我来,得需要家属签字,恐怕这功夫应该被推进手术室了。”

一听手术室,梁笑笑腿软了下。还是护士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不至于跌倒。

太过年轻的梁笑笑,瞬间有点儿头昏脑涨的,一路得靠护士扶着。

她父亲去外地开会了,今早走的,说得明天中午才能回来,就今天需要他出面,平时吃喝拉撒都不用他的,可他不在。

梁笑笑边跟着护士往急诊室走,边心里扑腾扑腾乱跳,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

她自个儿都没意识到,梁浩宇却在昏迷前,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姐姐。

“姐…”叫了一声姐,九岁的梁浩宇就陷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