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进城好几个月了,只去了三四回,打那之后,她再也不习惯去那种地方。

京都城现在好一点儿的浴池,她跟着毕月去过。

听说男宾那面,一个挨着一个是大池子,三教九流的都在那,也都搁一个池子里泡着,那帮虎老爷们也不怕得个传染病啥的。

还有,据说男人们泡完搓澡完,就躺在藤椅上,有钱的要上一壶好茶歇歇乏,没钱的要上一壶三毛五毛用茶叶沫子泡的茶。

听听,那是好人呆的地方吗?洗完澡不痛快回家。

别看女宾那面不乱,也不像男人们闲出屁了躺那喝点儿,可是出来进去的会碰到那些男宾客。

到啥时候都有没素质的。

再一个,她觉得公共的地方,都敞开了那么洗,总觉得有人瞅她,她不自在。

去那三四次,她闺女给她找搓澡的,她也不乐意,觉得是浪费钱,还让人摸来摸去,不习惯。

刘雅芳想了想,再看她闺女也不吱声,到底还是依了毕月,闺女是城里人,不像她这个娘。算了,这才一摆手放行。

可见最近几天,毕月真的是被看管起来的状态,刘雅芳到点就回家,回家就盯着毕月。

“那你注意点儿,早洗完早回来,听见没?要不我惦记。”

毕月都要出大门了,刘雅芳又磨叽嘱咐道:

“不行自个儿搓吧,搓澡那女的还没有我有劲儿呢。”

毕月前脚拎着洗澡兜子出了胡同,后脚一台吉普车开进了胡同口。

哐哐哐,敲大门声响起,刘雅芳刚要去后院摘把新鲜小葱,一听动静,猫腰带小跑去开门,以为她闺女落家里啥东西了呢:“来啦来啦。”打开大门一瞧,刘雅芳一愣:“你是那个?”

“阿姨,您好,我叫军辉,您叫我小辉或者辉子都行。”

“啊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快进院儿。上回你说我竟忙活月月了,等我转头出来寻思让你进屋坐坐呗,你这孩子都走了。快,进院儿吧。”

军辉一手拎着一袋东西,随着他迈步进院儿,一股肉香味扑鼻,刘雅芳都闻到了,但她没好意思瞅。

军辉先递过去的也是带着香味的兜子:

“阿姨,这是老京都人以前常吃的,我小时候吃过几次,今天正好开车路过,买来给您和叔叔尝尝。”

“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呗,拎啥东西啊?这个客气劲儿的。快坐快坐。”

军辉双手一提裤腿儿利落坐下,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呵呵笑道:“不是什么贵东西,就是给您和我叔买来尝尝鲜。”

刘雅芳打开一瞧,啥东西呢?

军辉买的是直径一尺左右、厚约两寸,用锅烙烤、用铲松动的大肉饼。

这一大张肉饼一烙就得二十分钟,能分成十六份往外卖,入口即化、香味扑鼻、不油腻、不塞牙。

军辉实在人啊,买了一大张这种肉饼全拎来了,因为烙饼师傅说了,他所在的旧货市场要改建了,不干了。

军辉听着当即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就想买来给毕月尝尝,尝尝他小时候垂涎三尺的东西。

军辉说:“阿姨,给它敞开吧,要不然捂着该不好吃了。您先尝尝?”

刘雅芳不好意思道:“嗯那,先搁那,一会儿一起尝。”直接就将这兜子放在院子里的小矮桌上,还客套道:“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

军辉又将手中的另一个精品包装袋放在一边:“这是给我叔的茶叶,南面的,我看我爸喝着挺好,他那挺多的,呵呵,我就给顺来几盒,让我叔喝喝看,也是夏季新出的茶。”

谁收礼谁不高兴?

刘雅芳笑眯眯地打听道:“你也是京都人?坐地户?”

“嗯,是的。”军辉一脸诚恳,停顿了两秒想了下,非常干脆道:“阿姨,我是军人,我家住军区大院儿…”

刘雅芳惊愕地瞪大眼:

“你也是?你认识楚亦锋不?”

“认识啊。”

“他让你来的?”

军辉笑了笑:“不是啊,阿姨,月月没和您说过吗?我和楚哥一起认识的她。我来跟楚哥没关系。”

刘雅芳觉得自己唐突了,指了指小方桌上的茶壶,让军辉坐那等她,她借着去后院抱西瓜的功夫消化了一下军辉的话。

等她再回来时,一边儿切西瓜递过去,一边儿热络地和军辉攀谈着:“啊,那这么说,你也是干部家庭的。你还别说,咱还挺有缘,你娘在那银行,我钱就存那。你说说,真是不错,你爹娘都有本事哈。不像俺们家。”

军辉笑容爽朗:

“阿姨,您可别这么说,我妈可羡慕别人家有好几个孩子了,我家就我一个,也没个姐姐弟弟什么的。我看她那样更喜欢闺女。

我这次回来听说她前段日子去师大见到月月了,可高兴了,估计就我妈那热情劲儿,得给月月吓一跳。

刚才我出门她还问我吶,去哪啊?我说来看看月月,她马上推我出来,让我来您家看看,有什么活帮着干什么活。”

这话多明显?说的多明白。

要说军辉没那意思,刘雅芳一百个不信了。

尤其是听到军辉说他家就他自个儿,没那些招人膈应的大姑姐啥的,他妈妈还可喜欢她闺女了。

甭管真假,听着心里舒服,正好跟楚小子相反。

刘雅芳不自禁的心里叹气:爹也是大干部,娘也是什么银行的主任,这样式的人家,她家月月咋就不找?非得跟楚家干上了?!

真是上赶子不是买卖啊。

刘雅芳的心理出现了变化,脸上虽然始终带笑没表现太明显,可那叹气声,军辉心里明明白白。

他就知道,他家不是阻力这事儿,他家还不比楚家差,就这两点,在一般父母那,绝对很有好感。

人就怕对比嘛,没有对比会认命会强挺着。对比一下就会分析值不值得,这就是人之本性。

刘雅芳饭也不做了,也不能做饭啊,家里有客人,一直跟军辉聊着,细问细抠,他妈怎么见到毕月了?

这一问,军辉又说:

“我有个舅妈在师大当教导主任,是我舅姥爷的小儿媳,她正好是月月的老师。

我妈去师大找我那舅妈碰见的月月。

我妈那人护短,打年轻那时候就那样。

听说月月有可能会被分到一个不是最好的中学当实习老师,据说是当时听到就不干了。呵呵。

咱这不认识嘛,就嘱咐我舅妈必须得弄一个好实习点儿,太远的也不行,还得离家近的。”

刘雅芳这回真是真心诚意道谢:

“哎呀天啊,那可真是太感谢了。等赶明你跟你妈说,去俺们家那饭店,我得好好谢谢大姐了。俺们家根儿不在这,你说跟睁眼瞎似的,谁谁都不认识…”

说了一大堆感谢话的刘雅芳,此时对军辉满意的不得了。

她心明镜军辉是啥意思。心里头一对比:

你看坐她跟前儿这小伙子,长的虽然不如楚亦锋,但也差不离儿,脸上有道疤,可人家不是说了吗?那是当英雄,上前线留下来的。

她出于嫌唠嗑多打听打听楚亦锋在部队咋样嘛,就问小楚当初去没去前线啊?结果可倒好,楚小子倒是没受伤,脸上也没疤,没等上战场呢,说是掉沟里回来了。

出生于战火纷飞、全民为解放军省粮食年代的刘雅芳,她对英雄有着不一样的崇拜。

没有这些英雄,哪有她现在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好日子。

她心里咋咂摸觉得,咋这一对比,楚小子除了长的好看,没啥大用呢,跟绣花枕头似的。

再说了,对面这军辉,你看看,多能跟她聊?她俩就没冷场过。

她说啥,人家都能接上两句,亲近劲儿的,一点儿不觉得像干部家庭的孩子。

不像楚亦锋。

那家伙,在饭店干活那天,算是呆的时间最长的,也不吱个声啊,不蔫声不蔫语的出门买了个计算器,你说长嘴是干哈用的?也不说问问有没有,竟花那没用钱。

那一天时间,从早到晚,也没咋和她、和孩儿他爹唠唠他家里的事,说说家常话啥的。

她寻思不爱吱声呗,男的都话少,有能耐的备不住都那样,小叔子铁林就话少,多说几句客套话能给他哥兴奋好几天。

结果现在一看,也不是啊。

那你说军辉没本事吗?楚小子是中队长,军辉也是。

说来说去…

刘雅芳看着狗蛋儿、她家平常回来最晚的淘小子都放学跑回来了,她扑落扑落前大襟儿,对军辉的态度和刚才敲门那阵截然不同,更热情亲切了:“小辉啊,来家了,得搁婶子家吃饭,我去炒几个菜去。”

又对好奇地看着军辉的毕晟道:

“狗蛋儿啊,这你小辉哥,你陪你小辉哥前院后院转转。”

说来说去,刘雅芳态度能这么大转变,就是她从心里往外的觉得,看看人家军辉家,人家那妈,人家还独苗一个,家里有啥没人争没人抢。

哪个女孩子要是嫁到这样的家庭里,干活多啊少啊,对老人好啊孬啊,没有那败家大姑姐回娘家鼓捣挑理。

“你叫,狗蛋儿?”

狗蛋儿对军辉很生、很陌生,他保持距离、冷眼旁观道:“小名。我叫毕晟。你是认识我哥还是认识我姐?”

军辉哑然失笑:“认识你姐。”

一猜就是。这就是狗蛋儿心里的第一反应。再上赶子也没用,我楚大哥可是英雄、是军人!

军辉就像是能猜到狗蛋儿的心里潜台词一般,站起身,拍了拍狗蛋儿的肩膀,小少年一躲。

“你好啊,小同志。我是解放军叔叔,介于你姐,给你个面子,叫我哥吧。”

毕晟嗖地抬眼看向军辉,这回表情不一样了:“你也是军人?”

“对啊。怎么样?要不要交你两招?回学校打遍天下无敌手,顺便再收两个小弟?”

每次听到“也是”,军辉心里都清醒一分,楚亦锋已经插入毕家内部了,还好,没有那么根深蒂固。

第四六七章 我也可以和你有经历(二合一)

毕月抖落着湿头发进院儿,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跟狗蛋儿正在说话的高大男人。

那俩人也不知道唠什么呢,唠的那个兴起,可她听了两句,明显是军辉哄着狗蛋儿。

她微蹙了下眉头:

“军辉?”

军辉在很认真地跟狗蛋儿说话,他明明最想说话的人是毕月,却很随意地回眸点了点头,然后又是一副很有兴致的模样跟狗蛋儿继续说着。

“妮儿啊?是你回来了不?快过来帮我摘菜。”

“啊?喔。”毕月心里带着疑惑,又瞅了两眼要结伴去后园子的那一大一小的男人,这才带小跑去了厨房。

“娘?啥意思啊?留他在家吃饭啊?我不熟。”

刘雅芳一巴掌拍在毕月的肩膀上:

“你不熟谁熟?你给我小点儿声,让人听见了多不好!

那啥,小辉给拎的大肉饼,你瞅瞅,我再蒸几个花卷,这就够吃了。

他还给你爹拿了两罐子茶叶呢。你先扒葱吧,等人走了,我得跟你细聊。”

毕月有点儿发愣:“细聊谁?小辉?你们都熟成这样了?”

刘雅芳一边和面,一边回头瞅了眼毕月。

她闺女身边竟是有本事儿的小伙子哈。本不想着急说话的,可心里太多感叹了。

刘雅芳说话前还先看了眼院子,这才像闲聊天似的说道:“我说妮儿啊,找对象得找拿你当回事儿的,不能光男的拿你当回事儿,得是一家子拿你当回事儿。

尤其军人啊,他常年不在家,与其说是跟他过日子,不如说是跟他那一家子过日子。

有个大事小情的,家里人都关系好,能帮你一把。

要是人家来不来没咋地呢,就先看不上你了,那憋气日子在后面呢。你就擎等着遭罪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给我往心里去去。”

毕月瞬间心堵的像是没个缝隙,她知道她娘在意指什么,就差明说楚亦锋这不好那不好了。

然而刘雅芳还没说完呢,她用着一种纳闷的语气问毕月:“你跟那楚小子和小辉是一起认识的?那当时咋就相中楚小子了?人家辉子他妈是不是见过你?说是看你挺顺眼呢,你说你竟看那没用的长相,你咋不看看小辉还独子…”

这不胡扯嘛?她娘可真能胡扯!

毕月腾地站起身,小板凳都被她站起的动作带倒了,好久没跟刘雅芳撩脸子的人,又翻脸了,抢话道:“娘,你是不是闲的慌?我跟军辉就是几面之缘,你都扯到扒拉着挑嫁谁不嫁谁了。我谁也不嫁,没你那些担心的事儿,你满意了吧?还有,你想要说啥?谁说一起认识的?”

刘雅芳愣了,不明白她闺女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

“我和楚亦锋是在我当家教的时候认识的。

我在早市又喊又叫卖油条的时候,军辉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小叔库被封了,我屋遭小偷了,我那些龟锅谁去找打铁的?我受伤了,军辉都不知道在哪呢!

你怎么那么容易记住别人的事儿?谁给狗蛋儿买的衣服,谁领你们去看的升旗?到了楚亦锋这,你就啥啥记不住,以前那些你全忘了是吧?

军辉家什么样,他妈怎么看我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今天收的,我都得买双份还回去,因为我和他不熟!”

毕月冷声冷语的说完,转身就走。

她虽然没有大声喊,但那脸色特别不好看,以至于路过院子里,谁都能看出来她不高兴了。

军辉站在院子里,笑容有点儿僵。毕月一摆手,不是好气儿道:“不是冲你!”

毕月冲军辉说了这么一句就关门,关门声很大动静,刘雅芳在厨房离挺老远都听见了。

这给刘雅芳气的,这就是不懂事儿啊,她不就是闲唠嗑吗?

放着好的不要,非得贴上那瞧不上的人家,她不就是一寻思就来气嘛,要不然她能说吗?

再说先不论她说没说错话,就是家里有客人呢,你摔门给谁看?这不就是下人脸面?

刘雅芳气的将手中的面团扔在面案上,嘴中气愤道:“都她爹惯的,惯的没个人样了。”转身撩起门帘子,脸上还得带着笑,给她闺女打圆场喊道:“小辉啊,不是冲你。这死丫头洗澡磨磨唧唧的,回来晚了,我说她两句,她还来脾气了。”

军辉咧唇笑道:“阿姨,没事儿,月月那是干什么事儿都细致。”

“嗯那,是。这一天都细致的没法没法的了。脾气还大,以后可得找个能担待她的人。呵呵,你坐你坐,狗蛋儿啊?给你哥拿瓶汽水去!”

毕月坐在屋里听到这话,更生气了。

不知道的,都得误会她自作多情,连同一家子都自作多情。

你说跟人说得着吗?连她得找个能担待的人都说出来了,丢不丢人?她娘嘴上没个把门的!

毕成满脑门是汗,只穿着一件跨栏背心,外面的半截袖搭在肩上,手上还抱着个篮球,进了院儿。

毕成还没搞明白这是谁呢,毕铁刚也回来了。

自然,刘雅芳也顾不上手上满是白面给介绍。

气氛多少有点儿尴尬,她再介绍也不如毕月啊,但那死丫头在屋里生闷气呢。

毕铁刚一听名叫军辉,多瞅了几眼,那不就是婆娘讲的闺女变心的那个吗?

心里不太高兴,还有点儿含糊。

要是一点儿关系没有,这小子咋还拎着东西来他家了呢?

毕铁刚不是刘雅芳,他客气地笑着点点头,客气地指了指凳子让军辉坐。正寻思不知道要跟军辉说点儿啥呢,狗蛋儿问道:“爹,你咋这时候回来啦?”

毕铁刚一拍脑门,笑着对军辉说:

“瞅瞅我这记性,回家取账本来了。”

“叔,听说您还开几家烟酒行?”

军辉能感觉出来毕铁刚对他的排斥,排斥也得攀谈啊,都能死皮赖脸赖在这吃饭,就为了给这一家人印象深刻,还有他这么个大活人可以选择呢,还差主动说话?

一家有女百家求,他得求着毕铁刚给他当老丈人。

毕铁刚边回屋翻找账本边摆手说道:

“那是月月他叔开的。我给照应着。这不嘛,到月要开工资了,我取趟账本。你坐你坐。”

可惜,军辉想蹭饭刷刷好感度的计划还是泡汤了。

毕铁刚这面账本还没翻出来呢,那面毕成接了个紧急电话,站在院子里喊:“爹,我来福叔说到的货都被扣了,我木头叔和大杨叔他们几个去了,怕撕吧起来,他先过去了,你快着点儿!”

毕铁刚赶紧将账本往腋下一夹,那面毕成在喊话的时候也已经把半截袖往身上套了,爷俩非常默契的一起往大门口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