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手里大大小小七个煤矿,分布在不同的地方。

忙字在他这,也真不是借口,经常感觉分身乏术。

前阵儿,上火车下工地,马不停蹄。在火车上睡觉算是休息好的,有时天连续四顿酒局,终于跟齐鲁签下了供煤合同,今天运出了第批。

忙的很充实,忙的很有意义。他要改变很多人的生活,不止家人,还有他手下上千名旷工。他今年要争取成为煤城最大的纳税大户。

毕铁林怀揣着滚烫的心,翻来覆去的躺床上顿瞎琢磨,这才睡着。

后半夜三点,在人们最困的时候。

毕铁林手里其中的个煤矿瓦斯监控室,工作人员小吴被报警声吵醒。

小吴迷迷糊糊的起身,脑袋还处于混沌状态。他半眯着睡意惺忪的双眸,现井下3512进风巷工作面瓦斯起限报警。

他心里还抱怨老板毕铁林。

花这么多钱弄这个破监控室,动不动就瞎叫唤。前几天也叫唤过回,检查了番啥事儿没有。

人家别的小矿也没整这个,臭讲究,纯属扰民。

小吴重新歪倒在床上,警报声又响了。气的他起身时倔答,不是好气儿的重重踏着拖鞋走了过去,使劲扒拉将监控报警关闭。

眯瞪过去前,小吴早就将毕铁林反复强调的“报警立刻通知我,直接联系我”这几个字忘脑后了。

早上七点,小吴坐起身等着换班,煤矿工人们小队小队的也晃晃悠悠的下矿了。

第个工人进来时,手中的烟刚抽半儿,觉得白瞎了,赶紧猛抽了几口…

“砰!嗙!”

警车救护车拉着长音儿,进入了瓦斯爆炸的矿地。

毕铁林甩上车门那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当即闭上了眼睛。

他从老家带去的陈大鹏,此刻在拉住名公安撒谎喊道:“同志,同志把我带走吧,我们老板不在!”

第六四六章 天塌了(一更大章)

毕铁林的眼神,直落在不远处蒙着衣服遇难的两名旷工身上。

他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遇难的旷工,还有多少个。

他两手紧紧地抠着警车的车门,在被推进车里那刻,只来得及对手下说:

“通知我家里。叫毕月过来安顿家属。”

家,即便毕铁林大多时候更像个离家的孩子,更像个脚步匆匆的背包客。

他在外人面前是毕老板,他认识大把的朋友,但唯有家人,才是他落难时最放心的拜托。

警车鸣笛着,带走了这场责任事故的负责人毕铁林。

毕成接到电话,当场木在原地。小溪还冲她大舅舅啊啊喊着,提醒馒头掉地上了。

毕月卷着衬衣袖子进客厅问道:“怎么了?谁来的电话?”

毕成僵着张脸回眸看他姐:“小叔出事儿了。”

挂掉电话那刻,毕月脑子是嗡嗡的,是不转轴的。

姐弟俩面对父母,毕月抿唇舔唇,欲言又止停顿几十秒才开口:“娘,我得出门趟。爹,收拾下,跟我去趟山西。”

刘雅芳惊讶道:“怎么了?”

“我小叔煤矿出了点儿事儿。”

“啊?啥事!”刘雅芳惊叫着站起。

毕铁刚像是有第六感般,仰头看着毕月,声音打着颤问道:“那你小叔呢?”

“他被带走问话了。爹!”

毕月和毕成同时去拽直接栽倒在饭桌底下的毕铁刚。

而刘雅芳身体也晃悠了下,她紧紧捂住心口。

毕铁刚脸色煞白被儿女扶住。

最近二年,家里富的他不敢想象。其实他毕铁刚不怕苦不怕穷,就怕家里场大风撸了杆,又跟前些年似的。

那年,家里也是好好的日子,弟弟被带走。

又被带走了。

带走还能出来了吗?

“我要实话,为啥要带走你小叔?毕成,你说!”

“瓦斯爆炸,三死十七伤,小叔是老板,指定得被带走调查。那面已经乱成锅粥了,还有遇难家属等着安抚。您还有我,有我姐,爹,坚强些!”

刘雅芳在孩子们的哭声中喃喃问毕月:“你走了他们吃啥?”

毕月收拾东西的动作顿:“断奶。”

“冷不丁就这么断奶?你小叔…”

刘雅芳忽然控制不住情绪,有三人死了,这些死的家人能放过她毕家吗?还有那么多人住院。

她不敢想从此以后毕家背上人命了。

当年没人命,毕铁林都关了那么多年,这还有好吗?

断奶二字更像是压倒刘雅芳的最后颗稻草,她忽然大哭道:“老天爷啊,铁林被冤枉那么多年,俺们也好好过日子了,你还想咋的?关给关到三十岁,人这辈子有几个十年?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啊?你就可他劲地迫害,还嫌他命不苦是吧?!”

孩子们哇哇哭,刘雅芳也哭。

老的,少的。那哭声,更映射着毕家小院儿陷入了愁云惨雾。

等仨人已经走到大门口,刘雅芳手抱个娃追了上去,不停嘱咐道:“到了那就给我来电话。你们跟政府说,都去求,赔多少钱咱家都干,卖房子卖地,咱家认。

毕铁刚,我就是跟你再回老家住土房也没事儿。得捞铁林,人没事儿怎么着我都同意。你就可以说的算,记住了没?!”

家里人都走了,刘雅芳浑身没劲儿的望着外孙们哭,她摸起电话,听到那面儿的声音,眼泪又下来了:“金枝,铁林摊上人命官司了…”

第二个电话就打开了梁吟秋:

“亲家母,我带不了孩子了。毕月去山西了,孩子们没有奶吃了,我也没心思带了,我们家天塌了!”

几百公里的路程,毕月挂挡加,不停赶路。

六个小时后,当毕家人仰头望着煤炭中心医院那几个字时,他们自个儿都不敢猜,进去了,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医院二楼的走廊里,到处都充斥着矿工家属们的哭声。

半的病房都住着毕力煤炭公司的矿工。

而走廊尽头右拐的那个小屋,正临时停放三名遇难矿工的尸体。

这三名遇难者,名是监控室的小吴。

名是第个进矿抽烟的中年男子。

还有名大叔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那大叔的女儿前阵还来看他。那时候他黝黑的脸庞满是骄傲,还特意在毕铁林去查看时介绍了下。

他说:感谢老板,他的工钱能供女儿上大学了,闺女出息,今年还真考上了。他要再接再厉好好干活,接着供家里俩小的。

毕铁刚站在这三名遇难者前,老泪纵横。不停地说着对不起,说毕家对不起。

毕成和毕月也兵分两路。

毕成正挨个病房探望,每个病房都有惨不忍睹的景象。

有人腿炸伤,有人中毒呕吐。而见的最多的就是不同面积的烧伤。

他弯腰鞠躬,和家属们握手安抚,其实毕成更明白此刻说什么都在人命面前是那么苍白无力:“我们定竭尽全力,定会倾尽所有救治,绝不逃避责任。”

毕月站在几名主治医生面前,听这几位医生在介绍有不同程度的爆震伤、吸入性损伤、烧伤和中毒。并且还听到了个让她腿也软的消息。

除了三位已经遇难的矿工,还有两名正在抢救中,是死是活还尚不可知,情况很不乐观。

居然还有两名…

毕月的心脏紧。

在大概了解完详情后,也跟毕成样,只会不停对医生加重口气强调道:“所有入院矿工都要做全身系统性的详细检查。如果医院人手不够,请马上联系我,我会安排转院。不能再因为延误救治有任何死伤出现。拜托了拜托!我们会不惜切代价救治这些矿工。”

就在毕铁刚、毕月、毕成汇合在医院大厅的时候,监控室出现重大失误的遇难者小吴的母亲出现。

小吴的母亲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很多很多亲属。她是被扶着走进医院的。

但是听说这是毕铁林的家人,她立刻来了力气。

自然,走廊里当即也乱成片。

毕铁刚被人拳削在了鼻梁上,鼻子当场哗哗淌血。

毕成被几个男人团团围住,个拳头接个拳头的砸在了他前胸后背上,毕成抱着头喊道:“大家冷静!谁也不想生这样的事儿,我们定会负责到底!”

毕月看她爹那面仰着头,鼻子上,脸上,手上全是血,她冲进人堆儿里想要先救她爹。结果双拳难敌四手,她被小吴的母亲在身后扯住头,被把拽倒。

毕月都没看清是谁踹的她,浅灰色西服领口被人踹了两个大脚印,也正好踹在了她涨奶的胸口上。

汗珠儿瞬间布满额头。别说去帮她爹和她弟弟了,疼的她根本说不出句话,疼的直倒吸气。

耳边听到小吴的母亲哭的肝肠寸断,在不远处骂毕铁林,骂毕力煤炭公司,骂毕家人:“负责?杀人偿命!

我们不要钱,你们家也死个儿子我就放过你们!

我儿子才二十三岁啊,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条年轻的生命没了,家属们的情绪到了个燃点。

小吴的家人将毕铁刚和毕成团团围住,推搡着打着。

毕成去拽坐在地上的毕月,被人脚踹的连续向前踉跄了几步,为了不压到他姐,手杵在了地面了,手腕处肿的老高。

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不仅使很多家庭的天塌了,其实毕家更是。

毕月站在出事儿的矿上,她似听到了震人心魄的爆炸声,还有那幕幕悲惨的画面。

她麻木的听身侧陈大鹏告诉她:

“七个矿全部被勒令停产整顿。整顿调查期间,停止切。”

陈大鹏忽然坚强不住了,他说不下去了。再想到还在里面被关的毕铁林,抱着肩膀蹲在地上放声痛哭,情绪崩溃道:“完了!

跟人签的合同泡汤了,违约金二百万。

赔偿家属也是个无底洞。

这矿废了,直接损失到了七百万…

我铁林哥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

第六四七章 趟过去(二更大章)

毕铁林盘腿儿席地而坐,面朝单间门。

狭窄的房间里有很多人,却给他留出了个圈儿。十个人中有个在看着他的背影纳闷。

进来的有打架斗殴,有聚众赌博,有故意伤害的,各种原因。但毕铁林坐在那就显得很不同。

套蓝黑色毛呢西服,皮鞋,就连里面的衬衣都能看出来质地不般。

这人是大老板吧?问他话也没吭声,副闭目养神的状态。因为啥进来的啊?

毕铁林不明白。

他没有非法开采、没有密闭作业,没有违章指挥,从不下违规冒险的决策,怎么会出事!

他承认,曾经他也有私心。

他缺钱,他缺煤,每个煤老板都恨不得工人不分昼夜干活以换取更多的财富。

他看着别人违规操作比他出煤量多,他是凡人他也眼馋。

可当他站在矿上,看着那张张淳朴的脸,都是苦人家的孩子,他告诉自己要有良心。压下私欲,告诉自己值!愣是对所有的手下反复强调过:“不要疲劳作业。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工友们,我们要保障安全。”

他被上千名矿工都竖起大拇指赞过、评价过,他们说他是最有良心的老板,他挣的不是黑心钱。

那些没良心的没出事儿,可他为什么出事儿了?

毕铁林想不通,他死活想不通。

他不敢说是这个省第个安装监控报警系统的煤老板,也绝对会排名在前三。

他还记得第次听说那套监控系统的报价时,他正在跟小煤矿的老板谈收购。

监控系统,这东西刚出,价格高到三套顶个小矿。他放弃了并购。私下吃饭,同行老板们骂他傻,花钱买它。

难道那监控系统是假的?他买到坏的了?矿下出问题会报警的,没响?怎么会这样!

毕铁林忽然捏紧双拳。

门打开,有公安喊道:“毕铁林!”

人情还在,两年的经营,在这个省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带毕铁林去问话时,他没被戴上手铐,而是被人要求:“把鞋脱了吧。”

“谢谢。”毕铁林将皮鞋脱在门口,他穿着黑色棉袜跟在警察的后面,被带去见事故责任调查小组的工作人员。

见到调查小组的工作人员,他迫不及待的第个问题居然不是他刚刚纠结要死的事故认定结果,而是:“有多少人遇难?多少人受伤?”

“三人遇难。十七人受伤,还有两名矿工正在抢救中,没有脱离危险。”

这刻,毕铁林再也受不住了。这是有多少家庭毁在了他的手里。

他两手捂住眼睛,泪从指缝流出:“我愧对他们,愧对那些好矿工,愧对他们的家属。”

谁都能哭,毕月告诉自己,唯独她不行。

她没空。

矿地此时已经成立了事故应急救援指挥部。

事故调查小组已经开始查她小叔是否存在非法开采,违章指挥等等问题。

恨不得查出蛛丝马迹,好抓住小辫子对上面有个交代。

毕月得应对切突状况。

煤炭局、安监局、公安局、卫生局、矿山救护队,各种部门进驻。

毕月从表明身份开始,她就被各种人询问谈话,被各种事情绊住。

杂事儿也很多。

小叔的另外几个矿长问她:停产整顿期间,那些大量的工人怎么办?

毕月需要考虑是结了工钱疏散,还是就地养着。

再加上这出事儿,毕铁林那些合作商们也纷纷来电话。

质问毕月的,要求解约的,别说那个大合同电力公司要求违约款二百万马上到位,就是合作两年的都很担心毕力不出煤会影响他们的进度。

这是欠钱的。

毕月还得跟陈大鹏起,笔笔查账催款,催欠他们钱的。

欠钱不还,全是托词,副毕铁林再不可能东山再起,或许钱能欠黄般的态度。

毕月得求爷爷告奶奶求欠钱的人道:“毕力现在是个坎儿,希望您能拉毕力把,我们不会忘的,谢谢了。”

更不用说医院里那大摊子。连市里领导都去善后慰问了,可见影响之坏,捂不住了。

心里很绝望的毕月还得陪着,去哪个领导都得陪着次次到位,次次站在矿工们面前,面对照相机和记者,她只能反复表态鞠躬:“毕力煤炭公司愧对组织的信任,愧对这么多矿工兄弟…”

医院里那些正被救治的矿工们,大到再困难也得先给医院打款,小到陪床家属们吃住等等安顿问题,这些也需要毕月去考虑。

而更让她赶紧灼心般难过的是,她见不到小叔。她的任何个决策都是在拆东墙补西墙。

她爹顶着张被打的青肿的脸,已经坐客车返回京都。

她弟弟毕成也在外面俩眼摸黑的四处跑关系,天了,水米未进,为的就是先让小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