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特意叫了姑娘们在旁边看着,庶出的姑娘们都各自依序落座,吴怡一来就被刘氏拉到了跟前,“你跟着我。”

能到刘氏跟姑娘们跟前的小丫头,都是经过秦普家的初选的,一个个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四个一排,排成四排,每队十六个供刘氏挑选。

刘氏坐在那里叫她们依次上前自报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多大了?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到了吴府可愿签死契。

“我事先可要说明了,我们家老爷是做官的,朝廷调令一出就要走,到时候许会放出一些人去,可是若是成了太太、爷们、姑娘身边听用的,就轻易放不得了,若是此时有不想签死契的尽管让你们老子娘领回去,他日我们搬走了,可不兴有爹娘老子在府外哭的。”刘氏环视了一圈,见丫头们中间连咳嗽声都无,略微勾了勾嘴角。

“太太放心,这些我跟人牙子王婆子说了好多次了,她领来这些孩子之前就跟她们家里人说明白了。”

“嗯…开始吧。”刘氏点了点头。

丫头们按照次序上前,依次报上自己的姓名、年龄等等,有伶俐的响脆的把自己的事报完,也有腼腆的半天才出声的,还有声音哆嗦的不成样的,但总体说来不差。

刘氏把秦普家的叫过来,一一指了想要留下的,十六个人里只留了一半。

这队人被带走了,又来了十六个人…

这一次刘氏留下了十个。

等到第五队的人阅看完了之后,这一天的挑人也就结束了。

挑完人的自然要分配,还要再看一遍,却是第二天的事了。

第二日再问这些已经换上整齐的吴府小丫头制服的小丫头们,却是在问才艺特长了,先问有没有识字的,还真有一个站了出来,吴怡仔细一看,这丫头长得真好,不像别的乡下出身的,脸上还带着晒伤,皮肤白的跟雪团似的,说话也有条有理。

“你是怎么认识字的?”这个时代连姑娘里都有因为家里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而不识字的,丫头认识字的太少了,吴怡忍不住问道。

“回姑娘的话,奴婢的爹是做私塾先生的秀才,奴婢跟着爹爹学过几个字。”

“你爹既然是秀才,你又为要卖身入吴府?”吴怡更讷闷了。

“奴婢家无恒产,奴婢的娘生了奴婢的小弟就去了,奴婢的爹一个月前摔下山坡摔断了腿,这才要卖了奴婢。”

所谓穷秀才,富举人,秀才也不是人人都有钱的,如果家里没有恒产,秀才自己又不肯作生意学手艺操贱业,那才应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话呢,怕是比一般农人过得还惨。

“你叫什么?”

“奴婢叫秀儿。”

“你除了识字还会什么?”

“奴婢会绣花儿。”秀儿说着拿出了一条粗布的帕子,虽然布料不好,可是绣工是不差的。

“这是你绣的?”吴怡把帕子拿到手里细看,不但针角细密,绣的花朵也灵活,帕子虽然已经很旧了,可是洗得极干净。

“是奴婢绣的。”

“太太…”吴怡转头去看刘氏。

“好了,你喜欢就让她陪你玩儿吧,下回可不许再这样了,你上头还有哥哥们呢。”按道理应该是刘氏先挑,然后是嫡子们、再是嫡女吴怡,九姑娘还小,暂不用挑人,然后才是庶子、庶女们,吴怡这属于提前三轮挑了。

“谢太太。”吴怡吐吐舌头。

刘氏又从这些人里挑出了八个,吴怡发现一半是未来容貌指数不差的,一半是长相普通的。

另挑了两个清秀的到了吴承宗的院子,挑了两个稳重的到了吴承业的院子,挑了五个到吴怡的院子,加上吴怡自己挑的,这次吴怡收获了六个新丫头。

二姑娘因为要嫁人,陪嫁的丫环已经选好了,她也是跟着学挑人罢了,所以她一个没要,三姑娘挑了两个会女红的,四姑娘挑了两个样貌清秀的,六姑娘挑了两个伶俐的,这回挑人挑剩下的就被厨房、绣房之类的带走了。

挑完人之后,刘氏把吴怡留下了,做单独课外辅导,“我看你面露疑惑,可是想问为什么我挑了四个漂亮的四个外表平平的?”

“嗯。”吴怡点头。

“你的哥哥们一日大似一日了,早晚要挑通房,我自然要挑漂亮的在身边慢慢调教,可是我身边也得有人帮我做事,外表平平的自然知道实心干事才是她们晋身之阶。”

“可是若是漂亮的不想做通房,长相平平的心却大可怎么办?”

“傻丫头,丫环们的人品是要日后慢慢品的,我也不是明日就安排她们做通房学本事,想熬到我说的那一步,还要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你只要记住一条,做主子的不需要时时打骂丫头,疾颜厉色的,那是暴发户所为,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的姑娘做的,但是丫头们的事要做到心里有数。”

“嗯。”吴怡点头。

“你很喜欢那个叫秀儿的?”

“我觉得她聪明可爱。”

“丫头太聪明可爱可未必是好事,不过我目下品着那丫头不是个心肠不好的,她能够为了孝敬父亲自卖自身,可见是个有情义的,反正你日后身边有夏荷帮你掌眼,不会出大错。”

“夏荷?”吴怡皱皱眉,“她不嫁人了吗?”

“自然是嫁人的,可是嫁了人之后不是能回来吗?你这人太憨厚,为人又太忠直实在,有夏荷这样的在你身边帮你,我才放心。”

吴怡不说话了,她想起秋红说的夏荷想嫁到外面做正头娘子,还有秋红嫁人时夏荷隐约的羡慕…

“你有别的想法?”刘氏是什么人啊,自然看出了女儿的不对。

“我不需要夏荷时时提点,我会学会用人辖制下人的,你把夏荷外嫁了吧,找个像秋红那样的人家就行了。”

“糊涂!你又犯了心肠软的毛病了!”刘氏瞪了吴怡一眼,吴怡在她看来最大的优点是心肠软,最大的缺点也是心肠软。

“她一心想要做正头娘子,就算是日后留在了我身边做媳妇子,难保心里没有怨气,不实心对我,我又何必多留一个仇人在身边呢?”

刘氏叹了口气,“你若是这样想的,我倒看错了你,你还未傻透气,反正来年夏荷才会嫁人,你容我再想想。”

吴怡回到自己院子里,侍书微笑着迎了过来,一个昨天挑出来的小丫头端着盆跪倒在地上,侍棋、侍琴、侍画、还有新升上来顶侍书的缺的原来的三等丫头叫如玉的捧着香胰子、油膏、成摞的帕子等于伺候她洗脸。

吴怡暗笑已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统治阶级生活,甚至在看见跪地的小丫头时都不会觉得小丫头可怜了,这个小丫头是新来的小丫头里第一个能进她屋子的人。

收拾完了换上家常衣服之后,吴怡让夏荷把新来的丫头们都召集起来。

现在吴怡院子里三等丫头剩下五个,新来的六个小丫头是没有等级的,这些人没有事是不可以进吴怡的屋子的,吴怡索性也就在院子里见她们了。

“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你们自报家门吧。”

小丫头们互看一眼,又看了看穿金戴银的姐姐们,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梳着双环髻,两边髻上各插着两个颤微微振翅欲飞的金蝴蝶,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项圈,项圈下面缀着个平安琐的“姑娘”,姑娘坐在黄花梨的椅子上,因为个子矮双脚离了地,粉红色的绣鞋上的玉玲珰随着她脚的晃动而发出细微的响声。

最后还是那个叫秀儿的第一个说话了,“奴婢叫秀儿。”

“嗯,我记得你。”吴怡点头,“夏荷,咱们家好像还有一个秀儿…”

“是的,七姑娘院子里守院子的大丫头就叫秀儿。”

“这可不好,他日若是叫混了就乱了,你姓什么?”

“奴婢姓杨。”

“红袖添香夜读书,你是识字的,就叫红袖吧。”

“谢姑娘赐名。”秀儿动作有些生疏的福了一福,倒也似模似样。

“以后你就跟着侍棋,专负责打理我的书房吧,你是认字的,有时间把我的书好好摆一摆。”

吴怡说道,别看她还小,学问不怎么样,书房倒是不错的,就设在院子里的东厢房,书架子上似模似样的摆满了经史子集、游记、话本等等…但是丫头们多不识字,只是死死的记住不动书的位置,有的时候吴怡乱摆乱放的书她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又不能每次都叫夏荷、秋红、侍书这样的大丫头去帮忙,只有另一个识字的侍棋自己受累了。

“谢小姐。”红袖退了回去,冲着侍棋一笑,侍棋微微一瞪她,红袖就赶紧目不斜视了。

剩下的小丫头们一报名,吴怡就深深感觉了解为啥红楼里的那新丫头要重新改名了,这五个丫头名字都叫什么二丫、三丫、招弟,还有一个叫饼儿的…怎么没有叫馒头的啊。

再怎么不乐意取名,吴怡还是硬着头皮取了,“既然有一个叫红袖了,你们都是红字辈的吧,红绡、红裳、红霓、红月、红玲。”吴怡说着一一指了她们的名字,说真的她也就随口一说,哪个名字是谁的她并不十分记得。

小丫头们却极认真的记了自己的名字,改了名字,也就代表着在吴府呆了下来,小丫头们虽小,一个个却也都有了两百钱的月例,府里又供吃住,按照秋红的说法,又是一帮以为自己掉进了福堆里的小姑娘

回京

吴怡有的时候觉得穿越过来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穿夏装的时候,她也读完了幼学,终于可以读声韵启蒙了,刘氏说让她先浑学着,回京之后会给她们这些女孩好好的请几个女先生。

刘氏现在忙着嫁二姑娘,不比嫁大姑娘时有老太太张罗,刘氏这次虽然是嫁庶女,但也是从头张罗到尾的,王姨娘更是被她支使的团团转,忙并快乐着。

吴怡跟二姑娘实在是不熟,也没什么事能忙到她的,她不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就是在竹院,四姑娘还是那幅淡淡的样子。

“四姐,二姐夫什么样?”

“听二姐说二姐夫十三岁就跟着长辈学做生意了,是个精明的。”

“哦…那他多大了?”吴怡这才想起这个问题。

“今年二十岁。”

二十岁娶二姐这个十三岁多点的?这不是…可是看吴雅的表情,再联想起二姐羞红着脸备嫁的样子,吴怡也不说话了。

“听说是父亲刚来扬州时认识的,原也订过亲,只是那家盐船着了火,败掉了产业,退了亲走了,听说咱们家有未嫁的姑娘就上心了,父亲也见过那人,很赏识,就订给二姐了。”

吴雅她们这些庶女有自己的小圈子,彼此间无话不谈,二姑娘吴娇跟吴雅关系不差,王姨娘也像孙姨娘无数次的炫耀过自己有本事的女婿。

“产业败了就退亲?”吴怡皱了皱眉,这人家人品不好啊。

“退亲能得不少银子呢,靠这银子那家人没准能东山再起,总比硬把女儿嫁过去,到婆家不受待见强。”吴雅依旧淡淡的,她似是什么都能看透,却不相信人性善的那一面,“这事不是咱们应该操心的,凭着吴家,二姐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可是吴家要是不好了呢?吴怡这才深刻的意识到什么叫家族,家族好了每个人都好,家族不好了,连出嫁的女儿都难以幸免。

“四姐姐,你想过找什么样的人吗?”

“我听太太的。”吴雅敛眉说道,“太太让我嫁谁就嫁谁。”她全无少女对感情应有的向往,也许她还小,不解情爱或者是古代这些深闺少女,早早的就掐灭了对爱情的向往。

吴怡叹了口气,继续练自己的字,现在她的颜体已经练得颇有章法了,远远超过了她上一世的三脚猫水平。

二姐吴娇嫁的很风光,出嫁前一晚照例是装嫁妆,吴娇的被是八床,床里塞的是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每个被里四个各压一角,压箱银是两千两。

其余陪嫁比吴凤也是多有不如,可是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一共三十二台,满满当当的全是好东西,共陪送了水亩四百亩、旱田四百亩、桑园一百亩、用来收租的商铺两间。

京里的添妆礼早两天就送到了,都是体面的金攒、玉器之类的,没有吴凤对比都是好东西。

吴怡照旧送的自己绣的荷包,姐妹们也都是送针线,只有二姑娘同母的六姑娘送了个纯金的响镯,是她自己随身戴了多年的,送给同母姐姐做纪念。

王姨娘再心疼女儿,也只有在姑娘们添完箱,送完礼之后,才能够偷偷的溜进二姑娘的屋子里,送上了自己一匣子自己攒了多年的首饰。

“这些都是好东西,有老太太赏的、有老爷赏的、有太太赏的,我都攒起来给你们…”

“姨娘…”吴娇哭了,“我走之后,姨娘要好好保重。”

“姑娘莫哭,你们出息了姨娘日后就是被扔进乱葬岗喂狗心里也是甜的。”王姨娘说着也抹起了眼泪,“这匣子底下有五百两的银票,你留着傍身,我给你的虽没太太给你的多,好歹也是个念想。”

“嗯…”吴娇抹了抹眼泪,“姨娘你放心,我到了胡家一定会过的好好的给别人看的。”

“你知道争气就好。”王姨娘又搂着女儿哭了一会儿,外面有丫环在咳嗽,她看看钟点确实已经晚了,也只得走了。

到了吴娇嫁人那天,王姨娘只能站在刘氏身后,看着吴娇跟新姑爷给吴宪跟刘氏磕头,看见新姑爷人长的还算周正,身长玉立的,王姨娘也就放心了。

吴娇三日回门,带回来的礼物尽是真金白银,看得出胡家对吴娇这个新媳妇很满意,对吴家很恭敬。

吴娇嫁了,吴府后宅又少了一个人,可这对吴怡没有什么影响,她依旧按照自己的规律生活着,顺便听说着一些事,听说有人送了两个扬州瘦马给吴老爷,被吴老爷严辞拒绝了,吴宪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只住正院的生活之后,又开始在刘氏的劝说下游走于小妾的院子里了,但是冯姨娘并未一枝独秀,两位有了年纪的老姨娘也沾了不少雨露,吴宪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正院。

最让吴怡上心的是听说七舅母上祖谱的事比想像中顺利,银元攻势再次证明了其无往而不利的能力,再说了刘家老太爷刘老太太,也真怕儿子被外国女人拐到外国去,这是刘氏在信里再三强调过的,让他们不要过份,一切以把人留在国内为目标。

玛丽亚到京城还掀起了京城贵妇看洋美人的热潮,在社交圈子里很是火了一阵,在这股火还没有散去时,刘凤歧已经带着玛丽亚在天津上船,去了广东了,这些事都是他从广东捎过来的信里说的。

“你七舅说在广东买了个庄子,盖了座庄园,说是中西合璧式的,玛丽亚还怀上了,看来他真的是要好好过日子了,只是不知道你七舅母能生出来个啥…”刘氏开始惦记自己未来侄子的长相了。

“我听说混血儿都是漂亮的。”吴怡对此充满信心。

“混血儿?这个叫法倒比杂种啥的好听多了,就这么说了。”

好吧,这是她穿越来的第一个功绩?创造出了混血儿这个词汇?

“唉,什么时候你大姐有喜信儿就好了。”刘氏叹息道。

后来发生的事再次印证了刘氏是当仁不让的真.女王,因为三天后京里就来人报喜信儿了,大姑娘吴凤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因为怕有闪失,让二老担心,胎坐稳了才敢往扬州报。

刘氏正忙着打点东西让人带到京城给长女安胎时,京里的圣旨到了,冯皇后于洪宣二十六年十一月初六生的皇九子被皇帝立为太子,皇帝同时分封成年的诸子,皇长子封永郡王、皇次子封乐郡王、皇三子封悯郡王、皇四子封恂郡王。

太子的册封仪式定在六月初九,召令全国三品以上的官员赴京朝贺,从三品及以下官员在册封大典当天于就职地朝贺,并令各地官员自接到旨意之日始,张帖黄榜,每日命识字之人从早至晚颂读榜文内容。

接到旨意之后,吴宪暗暗叹气,圣上得了嫡子竟然如此重视,皇九子未及半岁便成为太子,真不知是福是祸?

刘氏见他如此又喜又忧,也只得开解他,“中宫所出嫡子,立为太子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早早定下太子名份也好安天下之心。”

“但愿如此吧,梁大人他们最近倒是消停了好多。”吴宪点点头,“你要抓紧收拾在扬州的产业了,这次圣上册立太子,皇长子和皇四子在江南经营多年,我怕江南官场要有一番风波了。”

“嗯,这扬州是要早日离开的好。”

吴家是纯臣,吴宪也颇得圣上赏识,但并不是心腹肱骨之臣,皇长子和皇四子在江南官场经营多年,吴宪的上司梁大人都是皇长子的人,原本皇长子是长子,官员支持他也算是正统,可是如今有了嫡子,皇长子和支持皇长子的官员地位就微妙了。

他们这么多年也没有把滑不溜手的吴宪争取到自己的阵营里,早就对吴宪心存不满,上次一件小小的院试案,弄得沸沸扬扬未必没有他们的功劳。

如今既立了太子,圣上必定会对江南官场有所动作,吴宪并不想趟这浑水,他跟圣上之间还没有建立起必要的信任,成了党争的炮灰可就糟了。

在京城里的吴老太爷显然想法跟他类似,很快吴老太爷的信就到了,让吴宪安心等待,骨肉团圆之日。

果然,册立太子三个月之后,京中的圣旨就到了,命吴宪提前回京述职,另有任用,新任扬州知府为肖远航,这位肖远航大人,现年二十八岁年轻有为,出自开国八大侯中的勇毅侯府,宫中近卫出身,是圣上的心腹。

肖远航大人十月十一到了扬州府,与吴宪办了交接,因为京航大运河冬日封冻,这次吴宪他们回京城的是陆路。

路上的时日更加漫长,吴怡坐在马车里,跟侍书、如玉一起玩沙包、翻花绳、看书等等,仍然觉得无聊透顶。

可是身为姑娘,既便是小,却仍然要被拘在马车里苦渡时光,如今吴怡非常怀念汽车、火车、飞机等等现代交通工具。

不管怎么样,在腊月二十,临近过年之前,他们总算回到了京中老宅,没有在路上过年。

吴怡下了马车,看着挂着御赐诗书传家金匾的京中吴府大门,长长的舒了口气,再让她在马车里呆着,她非疯了不可。

 

团圆

吴老太太从早晨起床就盼着大儿子一家,这次不光有儿媳跟孙子孙女,还有久未曾见的长子,老太太本来觉就少,翻来覆去的见钟点头到了寅初,再也睡不着了,坐了起来。

在脚踏上值夜的大丫头双喜赶紧也跟着起来了,在老太太房里值夜就是要警醒,老太太觉轻,又爱起夜,“老太太可是要传官房?”

“不睡了,服侍我起来吧。”

“是。”双喜赶紧一推被子站了起来,给老太太穿衣服,里间有了穿衣服的动静,在外间值夜的一个丫环五福和一个婆子也赶紧过来了,铺床的铺床,点灯的点灯。

“不穿那个,穿见客的大衣裳。”老太太见双喜拿了家常的袄子,皱眉摆手。

“是。”

老太太这是要有大动静,双喜赶紧给五福使了个眼色,五福出去拍了拍手,在耳房的丫头们都起来了,“快去叫二太太。”

宋氏睡的正香,一听见有人在敲门,皱着眉头起了,“才几点啊?叫什么门?”

“老太太起了。”她的大丫头香椿从外间进来了。

“快服侍我起来,老太太这是又作什么啊。”宋氏特意用冷水洗了脸,被冷水一激,她倒也醒了,“是了,今儿个是大房要到京的日子,前儿个刚打发快马来报的信,可是他们怎么样也得城门开了才得进城啊,而且现在能走到哪儿还两说呢,老太太这是折腾什么啊。”

抱怨归抱怨,她的动作可不敢慢了,老太太起来了儿媳妇竟敢不去伺候,说出去那是要打娘家的脸的。

等她急匆匆到了正房,丫头们已经帮老太太收拾利索了,老太太穿了鸭蛋青色的五福捧寿刻丝袄,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的梳了圆髻,插了凤头攒,戴了暗青色的抹额,襟上挂着五福双环玉佩,手上拿了龙头拐杖,坐到了正中堂屋的紫檀木椅子上。

“老太太,您今儿倒精神。”宋氏笑盈盈地说道。

“你大哥要回来了,他的院子扫干净了吗?炕烧了吗?地龙引了吗?”

“头半个月就打扫干净了,也换了新被褥,炕烧了七天了,地龙也早引了,老太太,您这都问了第八遍了。”

“他个杀千刀的,一走就是五六年,又到了那南蛮子的地界,也不知道黑没黑,瘦没瘦…”老太太说着就眼泪汪汪的了。

扬州若是南蛮子的地界,真不知道再往南应该叫什么了,那样的繁华之地竟被老太太嫌弃成这样,“去年大嫂回来不是说一切都好吗?”

“好不好得我见着了才算数。”老太太说着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七姑娘来了。”正这时候,有小丫头通禀,七姑娘吴柔到了,丫头一打帘子,走进来俏生生的一个小姑娘,身穿了翠绿色的刻丝兔毛滚边袄,外罩浅粉一字领比甲,长长的两个辫子垂到胸前。

“我听说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姐妹们今儿要到,一宿没睡,看见老太太婶子屋里的灯亮了,知道是老太太起了就赶紧过来了。”吴柔这一件长高了不少,她跟宋氏关系好,宋氏怜惜她一个人住在东院,就把她挪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老太太对吴柔也算另眼相看了,吴柔女红好,人又勤快和气,伺候起老太太来,细心又体帖,老太太常说她比丫头们都强。

“怪道老太太疼你,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宋氏一见着她也笑了。

“我难道就不疼你吗?老七怎么样了?”

“刚满月的孩子,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提起自己新得的儿子,宋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可不是,你可别盼着他长,再过一阵子就难带了。”老七是宋氏给吴二爷找的通房莲子生的,生孩子之前宋氏就说了,若是个儿子就抬她做姨娘,可惜莲子命不好,承不得这大福,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洗三礼未能熬过,就病死了。

宋氏把儿子认到了自己的名下,也算有子万事足。

“那个叫莲心的是不是也有孕了?”

“可不是,已经七个月了,我看她恨不得抱着醋缸过日子,怕也是个儿子。”

“嗯,多子多福,好啊。”老太太点头,自从宋氏醒过味儿来之后,她对宋氏越来越好了,至于习二姨太太…早就被老太太忘到脑后了,就连承佑,在有了“嫡子”之后,老太太对他也不如原来关注了。

宋氏得了实惠,自然也就对“小军师”吴柔更好了,因为吴柔惯会做人,施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府里的下人也都说七姑娘好,只是碍了出身。

冬夜漫长,三个人说说笑笑一直等到卯正时分才渐渐有了日光透进来,丫头们灭了烛火也没等到大房的消息。

“老太太,不如我们吃了早饭再等?城门这会儿才开呢,大哥他们就是昨夜隔在城外了,也才刚进城。”

老太太眯眼正在打盹,听她一说点了点头,“传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