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只是笑而不语,在听说了庶女们的反应之后也只是略点头,“这才是大家姑娘的气派,主就是主奴就是奴,不能乱了纲常。”

“太太,恕老奴多嘴二爷的婚事是应该——”

“你们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岳父关县令一共有五个儿子,只有一爱女,宠爱如珍宝一般,我已经写信问过几次婚期了,他都说要等一等,他如今正在山东东昌府清平县任上,虽说是一省的,离济南府却是远的,怕又是会推三阻四一番。”

“他不过是一介县令怎么会如此拿着架子。”秦普家的诧异地问道。

“他们关家也算是书香世家,只是这两三代末落了,他原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因为遇上了几次大事终究不得志,颇有些书生酸腐义气,若不是老爷曾经怜悯他的才华在他落难时帮过他,老二当时又有小神童之名,他才不会把自己的嫡女嫁给——呢,难免疼惜女儿舍不得女儿早早出嫁又要伺侯嫡亲婆婆,对姨娘婆婆却又不能不假辞色,夹夫君和两个婆婆之间三面受气。”

“唉,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不知道太太心慈,难免会以‘常理’推断,以为庶媳难做。”

“我只问心无愧既可,旁人怎么嚼舌根与我不相干,反正老爷懂我就好。”刘氏说道。

四月初四这一天,终于安排好布政史司衙门的事之后,刘氏带着吴承业、吴怡、吴玫一起套了车回外祖家,这次不管吴玫怎么哭闹刘氏都没有带上八姑娘,自从戒嗔方丈铁口直断吴玫将来贵不可言之后,刘氏就有意的压制着吴玫的性子。

吴玫也是个倔性的,被强行抱上马车之后面对着车壁就是嘟着嘴不说话,刘氏也不理她,只是跟吴怡跟吴承业说话。

“你们外祖是个和善人,外祖母虽不爱说笑但是心软得很,你们只要乖乖的嘴甜一些,就没事了,几位舅舅也都是读书人,舅母们也都和善,你大舅舅家有两个表兄一个表姐,你们二舅舅去世的早,只有守寡的二舅母跟一个表兄,三舅舅是二外祖那边的,有表兄弟姐妹一共六个,四舅舅是三外祖那边的,有表兄弟姐妹三个,这九个兄弟姐妹不跟着一起算排行,也不在大宅里住,你们见到时候叫X表兄、X表姐就行,五舅舅家里有表兄弟姐妹五个,六舅舅家里有表兄弟妹五个——”

刘氏娓娓道来,吴承业和吴怡打起精神听着,却又实在是搞不懂这么复杂的亲戚关系,“这些我也认不全,到时候多在一起玩玩就都认得了。”

“是。”吴承业和吴怡乖巧的点头。

刘氏又讲了舅舅跟舅母们的性情喜好,吴怡点头点到快人睡着了,可是又不能不打起精神来记着。

刘家的大门修得像是普通田舍富户一般,简单朴实,青砖灰瓦除了干净整洁之外看不出是权倾朝野的首辅之家,可是门前挂的牌匾却是圣上御笔亲赐的——耕读之家,就这四个字,就剩过所有奢华装饰。

吴怡换了软轿进入刘家,隔着纱帘只看见高高的围墙,跟隔一段路就会出现的黑漆门,刘家是聚族而居的,一个一个的门漆门代表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家庭,一直沿着这条路走到很远,轿子往西拐,过了一重又一重的门之后,这才到了一个特别开阔的院落,院中的布置跟吴家大宅极像,都是灰砖铺地,院子两侧各摆了四口大缸,吴怡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养了鱼,取的是四平八稳年年有余的意思。

刘氏带了儿女们向前走,在进入堂屋之后,立刻跪了下来,“不孝女三娘给二老请安。”

“给外祖父请安!”这些富裕官宦人家估计请的都是一个家装设计师,屋子的布置大同小异,都是和荷二仙的画,一对紫檀木椅子,下面一排的黄杨木椅子,两位老人宝相庄严的坐在那里,吴怡发誓自己外祖母身上穿的衣裳她在吴老太太身上也见过类似的。

刘氏带着吴怡他们又拜了舅父跟舅母,吴怡他们很是收了一些见面礼,刘氏也送出了不少的礼物,一番见礼之后,吴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扮乖巧。

刘老太太长着一张极常见的大家老太太脸,不胖不瘦眼角下垂,法令纹极深,带着一股子不容侵犯的威严劲儿,吴怡觉得刘氏的柔和性子像刘老太爷刘前首辅,也许是因为卸下了首辅的重任,又见着了久别的女儿,刘老太爷一副开心至极的样子,不停地笑着。

“好,好,好,三丫头你很会养孩子,孩子们都是挑着两家的长处长的,好啊,好。”

吴怡听着这话都有些不像了,刘氏和其他的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是吴刘两家的骨血,当然是都像了。”刘氏笑道,“您还没见过承宗吧?承宗长得最像您,可惜这次没带来。”

“早晚能见着,早晚能见着啊,三丫头啊,你最近还下不下棋了?”

“家务繁忙早就不下了。”

“可惜啊可惜,姑爷也是个会下棋的,可是这做官就是瞎忙,哪有工夫陪你啊。”

老太爷一口一个三丫头,吴怡听着难免别扭,估计刘老太太也听着不像了,咳嗽了一声,“老太爷应该吃药了,药熬好了没?”

“吃药,又是吃药,我没病吃什么药啊。”

“大夫开的药,说了要吃连吃四个月,少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刘老太太又跟刘氏解释,“还没出正月的时候,你父亲吃了大半盘子的九转大肠,又喝了凉酒,腹泻了一宿,幸好吃了老七从西洋带回来的药这才止了腹泻,又请了大夫开了调理方子,实在是让人不省心。”刘老太太在女儿面前数落着刘老太爷,刘老太爷就是抿着嘴听着。

“好了,我吃药去就是了,何必在女儿面前如此叨叨,三丫头啊,吃完晚饭你陪我好好下一盘棋,你的几个哥哥都不如你下得好,闵文你带着承业,一会儿我要在书房考较承业的学问。”

“好,恭送老太爷。”刘氏他们又起来恭送老太爷,男丁们也都走了,吴承业被刘闵文给带走了,堂屋又剩下了一群的女眷。

“是个俊闺女,鼻子长得像你。”老太太召手让吴怡到自己跟前去,仔细的看了吴怡的手脚,眉眼,满意地点点头,言下之意就是除了鼻子之外都不像刘氏——吴怡确实像吴宪的地方多一些,“你就是鼻子长得好,又高又挺又直,五丫头会长得很啊。”

其实这也是个无厘头的吧——吴怡很想翻白眼。

“我倒觉得我的鼻子太硬气了,像男子的鼻子,没想到孩子们里面只有五丫头的鼻子长得最像我。”

“你的鼻子长得好,自小就是个爱较真的,不把别人说得都听你的不罢休,鼻子这一宗你说不过我。”

“小姑的鼻子长得最像老太太,我看怡丫头的鼻子应该说是像老太太才对。”大舅母夏氏说道,她的年龄看起来不小了,也有奔五的样子了,可是却依旧要在刘老太太身后立规矩,她旁边做寡妇打扮的是二舅母,五舅母长得极瘦像是竹竿一样,六舅母人倒是还算年轻,可是长得精明外露,跟别的舅母有明显的气场不合现象。

前几个舅母都是刘家在京里做官的时候挑选的,都是大家闺秀,嫁入首辅之家说出来也是极体面风光的,谁知道刘家三代不许出仕,所有人都回到了这座乡下的老宅,这种困居让被做为官夫人培养的世家女们眉目间都留下了某种叫忧郁的痕迹。

刘氏带了吴怡他们住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吴怡更加体骊到了这种困居的意义。

舅舅们都是饱读诗书的,有些甚至已经有了功名,却因为刘老太爷的一句话退回到了山东,六舅舅那样不顾体面的虽少,乐享田园生活的却是真的没有。

倒是吴怡同辈的人们各有各的风采,有人就是安心做田舍翁,有人专注于诗画杂学,甚至有一个做起了徐霞客,四处游历,没有了科举的压力,表兄们倒都有了些魏晋的风骨。

表姐妹们都是有才华的,刘锦跟吴怡本来就熟,只是刘锦在绣嫁妆,母亲这次来终于把婚期给定了下来,就在今年的七月,刘锦也就没事不出门了,一副专心绣嫁妆状。

吴怡本着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的原则,直接去找刘锦,刘锦其实并不剩多少嫁妆了,已经准备了几年了,应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完了,刘锦只是陷入了某种恐慌,看见吴怡来了,恐慌有些加剧。

她知道自己不是绝色美人,只是有大家气度罢了,雷定均却是有“美名”的,她虽然没见过,但是下人们的耳语听得太多了,雷定均到了山东就来刘家拜望过,下人们都在传未来的三姑爷长得太好看了,跟画上的神仙一样,这让刘锦觉得紧张。

吴怡长得像吴宪的地方多,雷定均也长得像吴宪,不过是年少精装版的,吴怡现在出落的出水芙蓉一般,虽然身量尚小,形容尚嫌稚嫩却仍然能看出是美人胚子一个无疑,从现在开始就算是一直往歪了长也丑不到哪里去,这让刘锦更觉得自己会被雷定均比下去了。

女孩子哪有不在意容貌上的事的,她这样一个淡然的性子,在这种事上仍然有些转不过弯来。

“定均表哥娶到你真的是好福气。”吴怡摸着刘锦绣的嫁妆说道,刘锦绣的是鲁绣,虽然不像苏绣那样精致,却透着北派刺绣的大气。

“他是京里的世家公子,到时候莫要嫌我粗鄙才好。”刘锦明明想问雷定均的性情人品如何,却不好意思问出口,幸好吴怡是了解这些小女儿心事的。

“定均表哥最好相处了,性子和善温柔得紧,也不爱出门,斯斯文文的,也不爱武枪弄棒的,功课很好,平日也不爱跟丫环调笑,品格最是端正不过。”

吴怡越说刘锦的眉头越舒展,到最后终于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你到时候不要嫌弃他长得像女子就好了,他还要留胡子呢,说什么也要把脸遮一遮,我三哥和四哥笑话他长得太白,要他晒一晒黑,他就真的去晒了,结果连晒得掉皮了还是那么白——”

其实这些事都是吴怡听吴承业说的,她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雷定均了,恪亲王的事对他的打击好像不小,他轻易不爱出门见人,也就是跟堂兄弟和表兄弟们玩一玩。

刘锦听到这里不由得捂着嘴笑了,“人的容貌是天生父母给的,我只听说有人为了丑烦恼的,却没听说过也有为了俊懊恼的。”

“所以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嘛。”吴怡看见墙上有一幅奇怪的绣品,有一种黑色的发亮的线绣出来的奔马图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不由得伸手去摸。

“这是我们山东的发绣,用人的头发绣出来的,这副绣品是我娘留给我的。”

吴怡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摸到绣品的手有些发麻,她没办法想像用人身体的一部分刺绣是什么样的。

“你别怕,这头发不是我娘的,这是我娘的陪嫁,头发是从外面收来的。”

“不,不是——我只是——”

“没关系的,我原就应该先告诉你。”刘锦安慰着吴怡。

吴怡在刘锦那里又呆了一会儿,这才离了她的院子,坐了软轿回刘氏带着她居住的院子,那院子是刘氏成亲之前住的,离刘锦的院子并不远——吴怡看着自己的手,觉得心里面还是觉得毛毛的,不知道那头发的主人现在是生还是死,古人讲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轻易不会毁伤,可是居然有人卖头发——想必是有一番故事的——

“救命!救命!”一个听起来像是人声,可是又不似人声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可是叫到第三声的时候却像是在人的身边一样,一个黑影冲着吴怡他们一行猛地冲了过来,抬轿的粗使婆子吓得脚一软,吴怡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从轿子上一头裁了下来——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吴怡今日坐的是两人肩扛的软轿,形状类似两边穿了杆子的大师椅,左右用纱围起,背后有靠背,前面是敞开的,轿子的空间也不大,只有一个侍书陪着她坐着。

见她要摔出去,跟她同乘一轿的侍书反应最快,见一把拉不住她,抱着吴怡一起扑了出去,在轿外押轿的红袖也扑倒在了地上,有这两个人给吴怡做垫背,吴怡只是受了惊吓,手上擦破了一点油皮。

抬轿的婆子被摔的也不轻,都知道自己闯了祸,都跪了下来磕头不断,侍书爬了起来,扶起了吴怡,“呀,侍书你的胳膊。”吴怡拉着侍书的手看,侍书的衣服已经破了,胳膊下垂的角度极不自然,“别磕头了。快去找大夫。”

这个该死的主仆制度——

红袖也起来了,她也摔得不轻,但是因为是从平地扑倒在地的上,要比侍书强一些,只是吴怡大半个身子是砸在她身上的,红袖也有些发晕。

“给姑娘请安,给姑娘请安!”

除了去报信的婆子之外,别的人都围在她们三个身边,吴怡这个时候才看清楚祸首,是一只极精神的虎皮鹦鹉,此时它正站在倒下的轿子一侧,歪头看着她们这一群乱哄哄的人。

“你这该死的扁毛畜牲,早就应该把你——”那些婆子都是刘府的人,自然都认得这只鹦鹉,不由得都有些怒火中烧。

“算了,只不过是只鸟,好生抓了送给它的主人就是了。”吴怡皱了皱眉,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些下仆这么说这只鹦鹉,它的主人估计也不是什么在刘家有脸面的人。

只不过是一桩意外罢了。

婆子们簇拥着吴怡主仆到了附近的一间空屋,摔倒的婆子也是一瘸一拐的,没过多大一会儿刘氏就赶来了,搂着吴怡心肝儿啊的叫个不停,从头发丝一直检查到吴怡的脚后跟,秦普家的和一众仆人也是一脸愤愤的看着刘家抬轿子的婆子。

吴怡觉得古人实在是太过夸张,她小的时候淘气受得伤多了——

“你们是怎么伺侯的?怎么让姑娘从轿子里摔了?”刘氏不说刘家的人,只是跟侍书跟红袖说话,见她们俩个都灰头土脸的,身上也都有伤,脸色这才好了点,“怎么就你们俩个跟着?别的人呢?”

“我为了跟锦表姐多说几句体己话,特意只带她们俩个的。”

“你啊,太不谨慎了,谁家的姑娘不是一步出八步迈的,你如此不小心该有些灾。”刘氏检查完了,看着吴仪渗与血丝的手掌难受不己,“请大夫了吗?”

“已经打发人去请了。”刚才那些婆子中的一个说道。

“也不必兴师动众的,怡丫头既然就没有,这事就不必告诉老太太了。”刘氏扫了一眼这些人,心中暗暗摇头,刘家远离京城,表面上家风严谨依旧,却因为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不管事,嫂子们的各怀心思露出败像,像是今天的事,若是二十年前绝对不会发生,来了只鹦鹉就惊得她们敢摔姑娘,若是来了恶人怎么办?一个个扔了姑娘自己跑?

这还是在大宅呢,真不敢想别的族人家里是什么样。

“那鹦鹉可抓到了?”刘氏问道。

“禀姑奶奶,那鹦鹉是林姑娘养的,素来调皮,不知道在哪里学的把戏,竟然自己解脚环开鸟笼,林姑娘也不管它,由着它乱飞,如今闯了祸,必是飞回自己的窝了。”

“林姑娘?”刘氏有些糊涂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二哥家的儿子,娶的妻子就是姓林的,“可是二房的亲戚?”

“正是二房安大奶奶的妹妹,因为父母都过逝了,客居于此。”

吴怡心想,果然是尴尬人啊,只是这尴尬人偏养了个过于伶俐的鸟,实在是不智的很,也许因为这个姑娘姓林,跟林妹妹一样是寄人篱下,处境却比林妹妹还要差,林妹妹是正经的外孙女,在外祖家是贵客,这位林姑娘却是父母双亡投靠姐夫跟姐姐,姐姐本身就是孙子媳妇,要伺侯两重的婆婆,又有了一下她——

“既是亲戚家的鹦鹉这一篇也就揭过吧。”刘氏自然也想到了这位林姑娘尴尬的身份,只是暗暗觉得这位林姑娘不自重,明明是寄居之身,还不肯管束好自己的鸟,若是真的是管不了的,不如送人或卖掉,留着就是惹祸,今天冲撞了自己的怡丫头,他日冲撞了老太太可怎么好?不光是她,她姐姐都没好果子吃。

刘家回了乡,刘老太爷不想再跟权贵结亲,也不肯跟商贾为伍,孙子媳妇们多数是山东的本地望族,林家在山东也是有名的望族,为何她一个孤女要寄居于刘家呢?

刘氏带了吴怡回了自己客居的院子,又找了大夫给吴怡看过,吴怡乖乖的让大夫给自己看了手脚,确实没有伤到筋骨,“太太,您让大夫给侍书跟红袖看看吧,今日幸亏她们忠心我才没有受伤。”

“嗯,那两个丫环还算忠心,让大夫给她们看看,再一人赏她们一个金裸子压惊。”回了自己的院子,刘氏表情舒展多了,“以后你可不准带那么少的人就四处乱走了。”

“是。”她上一世住宿舍楼,头一年整个楼层只有一个厕所,半夜上厕所她都没有找人陪过,如今却是出个门标配就是四个人——

吴怡心想那些戏文里小姐跟书生一见钟情的戏码也太过没谱了——小姐哪有空间跟自由谈那场乱爱啊。

母女俩个正在说话,吴承业从外面跑了进来,“妹妹,妹妹!”

刘氏瞪了他一眼,“君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退出去!”

吴承业赶紧停下了动作,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守门的丫环报了一声,“四爷来了。”

“请。”

丫环打了帘子,吴承业这才“从容”的走了进来,“给母亲请安。”

吴承业进来的时候吴怡赶紧站了起来,立在一旁。

吴承业给刘氏施完了礼,吴怡这才坐下,“给四爷看坐。”

吴承业这才坐下了,“儿子听说妹妹摔伤了,特来看望。”吴承业退出去之前已经看见吴怡好好的坐在那里了,心放下了大半,可是脸上还是有掩不住的关心。

“你妹妹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喝些压惊汤就没事了。”刘氏说道,“你这是从哪里来啊?”

“回太太的话,儿子是从闵文表兄那边来的,闵文表兄新得了一块田黄石,约我去玩赏。”

“田黄虽然是制印的上品,但终究是玩物,且不可玩物丧志才是。”

刘氏语气一严肃起来,吴承业和吴怡都站了起来,肃首听训戒,“是。”两个人齐声答道。

刘氏见他们礼数很周全,不由得点头微笑。

秦普家的亲自送来了压惊汤,刘氏亲自喂吴怡喝了,又让人带她到自己屋子里的暖阁里睡觉。

压惊汤估计有镇定安神的成份,吴怡本来没怎么困,喝了药之后就觉得上下眼皮之打架,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黑了,她隐约看见床边的绣敦上坐了个人,“红袖,水。”她现在已经习惯睡醒旁边的有人了。

只见那个人起了身,摸索着到了桌子旁,一路上让凳子绊了两回,“红袖怎么不点灯啊。”

吴怡正说着呢,红袖推了门手里拿着蜡烛走了进来,红袖在这里,那个人是——

吴怡这才藉着灯光看清那人,那是一个穿了一身雪青色素面衣裙,头上只挽了个矮髻,插了个素面珠钗做姑娘打扮的陌生女子,有道是灯下看美人,在烛光摇曳昏暗的光芒下,那姑娘的皮肤竟然是透明的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脸瘦瘦的没有什么肉,嘴唇颜色略淡,眉毛修得细细弯弯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你是——”

“我姓林。”

她们一问一答之间,红袖已经点燃了屋里所有的蜡火,又倒了一杯温茶给吴怡,吴怡半夜不爱喝热茶,只爱喝温的,图的是解渴,牛饮罢了,晚上她房里从不放好茶,都是中等的花茶。

吴怡在这个姑娘的目光之下,竟然不好意思像往常一样把茶当水喝,慢慢的小口喝着茶。

“那闯祸的鹦鹉是我的,我已经把它的翅膀剪了,表姑娘若是还不解气,我就把它送给您任您处置。”

“你那鹦鹉本是灵禽,你何苦剪它的羽翼?”让鸟儿不飞无非是几种手法,大多数都是剪了最长的几根羽毛,让鸟儿无法振翅。

“闯祸的灵禽罢了,我已经向姑奶奶赔了不是,在这里再向妹妹赔不是。”那林姑娘说完之后深深的福了一福,“我已经跟姑奶奶说过了,妹妹伤好之前我为奴为婢伺侯姑娘赔罪。”这位林姑娘话说的软,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的,举手投足皆是大家气度,只是脊梁硬的过份,一副想赔不是又怕因此被人看不起状。

这是一个自卑又自傲的人,用自傲掩饰着自己的自卑,这位林姑娘大约就是那种除了尊严之外什么也不剩的人了吧。

吴怡心里暗了一声,“我没什么事,本来也未曾受伤,倒是我的丫环们伤的不轻,此事本就是意外,你日后好生看管自己的鸟儿就是了。”

那林姑娘尴尬的红了脸,她估计也没想到吴怡会这么大度不计较,“我——”

“你我都是刘家的亲戚,论起来也都不远,我们要多亲多近才是,之前无缘拜见姐姐,今日也算是鹦鹉牵的线,你我既是认识了,就要多来多往的好。”

两个人正在说话时,外面就有一个陌生的小丫环探头探脑的,红袖有些嫌恶的瞪了她一眼,她这才退了回去。

“外面的可是姐姐的丫环?为何不进来?”

“粗鄙之人,不敢污妹妹的眼。”

“能在姐姐面前伺侯的必是精细人,让她进来说话吧。”

此林妹妹非彼林妹妹,看起来虽瘦瘦的,一副娇弱的样子,说起话来却是硬气的,吴怡与她交谈过才知道她也没有林妹妹的才华,只是读了女四书罢了,林家规矩大,女孩子不准学别的书,只是读女四书识了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我原也有个弟弟,只是十岁时得了时疫没了,爹娘去后家中无有男丁,族里收回了田地跟宅子,若不是姐夫去得及时,怕是连我娘留给我的嫁妆也要被他们收了去替我保管,姐姐不放心我住在族人家,就求了二太太和老太太让我寄居于刘府。”

“姐姐今年多大了?”吴怡有些判断不清古人的年龄,这位林姑娘看起来年轻,眼神却沧桑成熟,比刘锦的还要成熟的多。

“十五了。”

十五岁——以她的年龄早应该定亲了,以她的情形也早就应该被婆家接走了,吴怡却不好深问。

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话,林姑娘见吴怡脸上又有了疲色,赶紧告辞而去。

她走之后红袖提供了不少关于她的补充资料。

“这位林姑娘命苦得很,不光弟弟早夭,爹娘因为伤心独子离世双双去世,未婚夫在她十三那年骑马摔断了腿,婆家嫌她八字硬,是天煞孤星命,硬是退了亲,如今在刘家也尴尬人,老太爷老太太嘴上说是不信那些命运之事,对她也是敬而远之,下人们中间传说着二太太很不喜欢她,连她姐姐都跟着吃瓜落,没少被二太太穿小鞋,话说这事也奇,那鹦鹉算上这回偷跑了三回,每次都是层层加锁的,可是偏偏就是能飞出来,只是从没有伤到过人,都是在外面飞一会儿就回去了,她这才大意了。”

吴怡摇头,寄人篱下,哪里能有一丝的大意啊,自己这一摔,怕是她跟她姐姐的日子又要难过上一层。

林妹妹掉地上了

经过了这件事,吴怡跟林姑娘熟悉了起来,这才知道了她的闺名叫引娣,估计自己的那位表嫂闺名应该是招娣之类的了,在古代没儿子实在是大事,不是重男轻女的问题,是整个家族的财产能不能保住的问题。

林家原来在林氏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林父年轻时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后来在家族附近买了不少的地,这些财产除了陪嫁给女儿们的之外,全都被族人侵吞了。

林姑娘是家里的老六了,弟弟是老七,安表嫂是老四,别的姐姐俱已远嫁,管不了娘家的事,去逝的林夫人娘家离得远,舅舅们又都不争气,林夫人活着的时候就不来往了,林姑娘也只得寄居在刘家。

“幸好老太爷老太太都是慈善人,我这才有了容身之地。”林招娣在吴怡面前说话十分客气,“这府里的人也没有人欺负我,我在刘家过得不错。”

吴怡也只有点头了,林招娣一个客居的,自然不会在刘家的外孙女面前讲刘家的坏话。

说来也是巧,刘锦跟林招娣的关系也是好的,这两个女孩年龄相仿,身世都有些曲折,三个女孩子凑在一起自然是极为亲近的。

刘锦的嫁妆只剩下一些小件的东西要绣了,没事时拿了绣品一边绣一边跟她们聊天,林招娣极为了羡慕的摸着绣着戏水鸳鸯的荷包,看得出来,她也是想嫁人有自己的家的。

刘氏这回在娘家住的时日比较久,其实是在等雷家来下聘,当初下小定的时候太过仓促,虽然事后刘家二老表示了理解,雷家和刘氏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这次放大定送聘礼是雷定豫带人送的,雷定豫已经放外为山东锦衣卫副统领。

大齐朝立国之后,不但没有抛弃锦衣卫制度,反而将其发扬光大,各省都有以锦衣卫都统为首的锦衣卫衙门,专门负责死亡两人以上、财产损失超过千两的大案,并兼俱体查民情,监察百官的职能,但却没有地方刑案的审判权,捉到犯人之后连带人证物证直接送到按察使衙门审判,更没有监禁、审问官员的权利,只能请官员去喝茶。

至于明朝锦衣卫最大的执廷杖职能则被永久免去,锦衣卫办案更不许对有秀才以上功名者用刑,一旦在案中有严刑逼供作伪证之类行为被按察史发现,按察史有权将该名锦衣卫押解回京,锦衣卫的本身主官也会受到斥责甚至是免职。

锦衣卫和地方官互为掣肘,互相牵制,为了避免他们沆瀣一气,锦衣卫三年一轮换绝不会在地方长驻。

这也是为了发挥锦衣卫的优势,回避其劣势。

吴怡初初晓得这事之后,又详细了解了一下锦衣卫职责,觉得跟明朝的锦衣卫除了名字跟服饰一样之外,极不相同,却有些像现代的FBI联邦探员,估计是太祖为了加强地方管理,提高廉政水平搞出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齐国的官员虽然也贪腐,但是在刑名案件上处理却慎重的原因。

雷定豫能够任山东锦衣卫副统领,充分说明了他跟雷家在圣上眼里的地位,要知道雷三爷已经在山东练兵了,这个时候把雷定豫派过来,布政使又是吴宪,最大程度上的保证了雷三爷练兵准备剿倭寇不被地方制掣,然而是副统领,却不是统领,也很说明问题。

雷定豫来下聘的时候身穿粉蓝缂丝锦袍,脚穿官靴,官靴上绣着大齐朝锦衣卫副统领以上级别才有资格绣的飞鱼纹,他本就长得方正,经过几年的例练更加官威十足,吴怡心想着自己的这位表兄要是放到现代绝对是警匪或者是军事题材第一男主的材料。

雷定豫来下聘时整个刘府热闹至极,纷纷议论着刘锦有福气,下聘结束之后刘家二老留雷定豫一行人在客房住一晚,明日再启程,却没有想到这一晚却出了事。

这事怎么发生的吴怡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在刘氏身后在后宅呆着,只是跟着一起看着被仆人一箱一箱抬进来的聘礼,为了补偿当初下小定时的仓促雷家的聘礼给的很重,无论是首饰还是衣料都是最上等的,甚至比当初公孙家娶吴凤时下的聘还要重一些。

公孙家毕竟只是一代首辅,而雷家已经是百年的侯族了,世家大族的气派行事还是跟文官有所不同的。

看完聘礼之后刘氏就带着吴怡回去了,晚上吴怡睡在刘氏的暖阁里,到了天刚亮时听见刘氏那里有些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地上。

吴怡吓了一跳,忽地坐了起来,但是比她反应更大的是九妹,吴玫起床气大得很,若是没睡醒就被惊扰了,定会哭很久,她被这突出其来的响声给惊醒了,立刻就哭了。

吴怡赶紧披衣下地去看跟她一墙之隔的吴玫,吴玫的奶娘已经抱着她哄了,整个院子里的人也都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