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看着李氏行为举止自有大家风范,便面上堆笑说:“大家子出来的就与我们是不同的,三太太总自诩,是大家闺秀出身,可她每每漱口也不知拿帕子挡着,当着长辈的面就那么直接吐出来,我看了都恶心的不行。不过是仗着老太太疼她,什么规矩都不懂了。大嫂如今回来了,定要好好管管她。”

李氏笑道:“有老太太在呢,我哪里管的到她?”

孙氏忙说:“不是有句话叫:长嫂如母吗?大嫂怎么就管不得?”

李氏吃了口茶方说:“快收了这话罢,别叫人听见。老太太还在呢,我哪里敢充什么大头?让人知道了反而说我没规矩了。”

孙氏讪笑了两声,小声支吾着:“我这不没怎么读过书嘛?那句话还是小时候听人家说的。”

老太太在屋里面听到外面约莫有些说话声,便扬起声音问道:“你们俩可吃完了?吃完了就进来罢。”

李氏听了忙放下茶盏,和孙氏一起进了屋。正巧吴氏也打外面进来,率先到了老太太跟前给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撇了吴氏两眼,才冷哼道:“都什么时辰了才过来?睡到比婆婆还晚还有脸站在我跟前?”

吴氏忙笑着上前跪坐在老太太前面脚踏上,两手勤快的给老太太捶腿:“老太太还不知道我,每日都不到五更就起来的。今儿还不是因为我们爷儿,昨个陪大哥去应酬,喝的醉醺醺的回来的,折腾了一个晚上,直到天亮才勉强睡着。我想着他要去衙门的事,怕他睡实了丫鬟们不敢叫,只好自己在那守着。结果叫了好几气,他方和我说今儿请假了,不用去衙门,我这才赶紧出门。刚才来的路上又碰到管家,他把要给大嫂那送去的粗使婆子都送过来了,我瞧了一遍,觉得还成,叫她们都到大嫂院子去候着了,等大嫂回去的时候瞧瞧,若是有哪个相不中,就使人告诉我,我给大嫂调换。”

李氏笑道:“不过是粗使婆子罢了,哪里还用去看?弟妹派过去必定都是能干的,我最是放心呢。”

老太太听了也笑了一回:“虽然这么说,你还是回屋瞅瞅,好不好呢都叫人和你三弟妹说声。我这前阵子得了一块血燕,你正好带回去给你家秋丫头补补身子。”

李氏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还是老太太留着吃罢。她一个小孩子,身子又好,说了倒是浪费了。”

老太太叫人把血燕取了出来,亲自递李氏手上:“我这还有呢,这个是个秋丫头的,你带回去就完了。另外山哥歇息好了就叫他跟明哥兄弟俩一起去上学,别耽误了功课。”

李氏站着一一应了,直到老太太都叮嘱完了,才行了礼告退了。

元秋在李氏屋里绣花,就听见院子里闹哄哄来了一群人,元秋心下奇怪,便放了绣架扶了织梦走出门去,只见管家带了十个婆子进了院子来。管家见元秋出来,忙笑着上前请了安。

元秋摆了摆手,才指着这些婆子问管家道:“她们是做什么的?怎么闹哄哄的都往这送?”

管家忙回道:“三姑娘不知,这是三太太叫我送来给大太太浆洗、扫撒上的粗使婆子。昨儿和大太太打过招呼的。”

元秋笑着说:“既这么着,就叫她们在这罢,你也好回去回话。”

管家讪笑了一下,才行了礼退了出去。

元秋扫了眼那些婆子,只见其中有几个东瞄细看眼神闪烁的,元秋又细细瞧了她们的手,见多半还都比较细发,不像干过粗活的人。元秋单把那几个指了出来,叫织梦把屋里大小丫鬟的衣服捧出来,让她们拿到后面下人院子去洗,又把剩下几个打发去院子外面站着。

织梦扶了元秋进了屋子,翠莺早在屋里瞧见了刚才的一幕,笑着奉承元秋道:“姑娘眼睛最是管用的。”元秋笑着点了翠莺两下,才嘱咐她们道:“一会好生嘱咐你采雪姐姐,这些婆子只叫她们浆洗丫鬟小子的衣裳,若是有事情要回,也要人传话进来,概不许她们进主子院子。若有偷奸耍滑,乱嚼舌根的,直接叫人先打几板子再说。”

李氏从门外进来正好听见元秋一番话,登时便笑道:“我这姑娘越发能耐了。”

元秋福薄?

元秋见李氏回来,忙起身上前去扶李氏,嘴里笑道:“母亲怎么这会子才回来?我叫碧儿给您温着燕窝粥呢,这会子正好盛上一碗来吃。”元秋说着就要出去捧粥,李氏忙拉了她回来笑道:“你也坐下罢,我刚才在老太太那里吃过了。”

元秋笑道:“老太太那里有什么好吃的?”

李氏道:“不过是梗米粥罢了,因是给老太太熬的,所以比较软烂。只是配粥的小菜都是些鸡丝鸭丝什么的,一大早上就油腻腻的,我也不耐烦吃。倒是那蛋饼做的还可以,就着稀饭吃了一个蛋饼,倒也饱了。倒是你,可吃早饭了?还不赶紧叫碧儿服侍你吃早饭。”

碧儿听了忙提了一个食盒进来,打开盖子从食盒里端了一碗燕窝粥并几样小菜出来,元秋将沏的一壶茶倒了一碗给了李氏,自己坐在桌边就着小菜吃粥。李氏吃了两口茶,想起泉哥和妞妞来,便叫人把他二人带来。

元秋笑道:“母亲怎么忘记了?父亲昨日不是说泉哥、妞妞如今也五岁了,也要跟着认真读书才是。今个一早他们两个就跟着哥哥上学里去了。”

李氏这才想了起来,拍着额头笑道:“我倒把这事给混忘过去了,虽说现在不用管家,但每日在老太太跟前立规矩,倒比在家里时候还累。”

元秋吃了小半碗粥,漱了口,便叫小丫鬟把东西都撤了下去。她刚洗了手,就听见李氏说了这话,便走到李氏身后帮她敲着肩膀,嘴里说道:“往日我们在家里,不过是日常那些事情罢了,虽然杂事多些,但索性都有旧例在,倒也累不到哪里去。如今回家来,老太太是个爱挑剔好面子的,两个婶子又是极精明的,母亲既要让老的挑不出毛病来,又要处好妯娌间的关系,可不是比在家里要累些?”

李氏听了点头笑道:“你是个明白的,老太太以往素来是不喜我们一家的,如今因你许了好人家,老太太倒不知道把我们怎么办了。只是我嘱咐你一点,她虽现在疼着你,你却也别真到她跟前撒娇去。我怕赶明过了几日,你三婶在老太太跟前嚼些舌根,老太太换了想头,又该拿你出气了。”

元秋听了不禁讶然,李氏拉了元秋到自己跟前坐了,小声说道:“当年你父亲升了官,刚传出风声说放了外任的时候,老太太心里也欢喜,说你父亲是儿子辈最会做官的,好生疼了你父亲几日。结果也不知道你三叔三婶在老太太跟前说了什么,老太太转眼就又嫌弃你父亲起来,又去疼你三叔去了。”

元秋笑道:“按理我本不该说:老太太却是有些糊涂,只知道疼爱三叔三婶一家子。我回家才几日,留心看三婶管家,倒是事事有不足、处处有疏漏,像三婶这样大手大脚却又不知道拘束下人,不知道被多少人钻了空子去。怪不得老太太总念叨家里紧张,这些年也不知道让他们败了多少银两去。”

李氏点头道:“老太太之前必是不希望我来管家的,只是如今有了你这档子事,她倒拿不定主意了。我想你三婶也不是轻易肯把管家权交出来的,指不定会去老太太那吹什么风呢。”

元秋笑道:“这样正好,母亲毕竟十来年没在家里,这宅子里的人多半都不认识。母亲正好趁机先熟悉熟悉各人的秉性,冷眼旁观一阵子才好。”

李氏闻言慢慢的点了点头,母女两个说着话,就有人进来回话道:“内阁学士李大人家叫人送东西过来给夫人。”

李氏听了便知道是自己娘家派人来了,忙和元秋换了衣裳,叫人将李府派来的人厅里先去坐了。元秋从小生在浙江,却是没见过外祖母家的人,忙扶着李氏走了出来。厅里坐着一二等仆妇样打扮婆子,见了李氏忙起身请安道:“姑奶奶好。”见李氏点了头,又起身给元秋行了礼。

李氏定睛看那几个婆子,发现这几个不仅是李老太太跟前伺候了几十年的人,有两个更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登时不禁滴下泪来。

那几个婆子见李氏哭了,也都哽咽起来,元秋忙劝了李氏好些话,李氏方才好些,强打起笑容说道:“好些年没见妈妈们,倒是我失态了。”

那婆子们有一个是李老太太的陪嫁郭嬷嬷,最是有脸面的,听见李氏说这话,忙开口笑道:“那日姑奶奶打发人送帖子回府,老太太看了知道姑奶奶回来了,高兴的不知怎么好了,最后还是痛哭了几场方才好些,恨不得马上相见,只是不能。这几日更是每天把姑奶奶挂在嘴上说上一两次才罢,老太太估摸着姑奶奶这几日在家也收拾妥当了,这才叫我们过来瞧瞧,看可缺些什么吃的用的,不方便叫人寻的,都告诉了我们去,好叫人回府去取。再者让来问问,看姑奶奶哪日有空,好带表少爷、表小姐们去府里坐坐,也好让老太太瞧瞧外孙们。”

李氏听了不禁又抹起眼泪来,元秋在旁边见了,只得替李氏回道:“昨儿回过老太太了,说明日就可以去外祖家,今日本打算叫人送话过去,可巧嬷嬷们就来了。”

李氏拿着帕子把泪水拭了,才拉着元秋和众人笑道:“这是我大闺女,小名唤作元秋。”

郭嬷嬷忙笑道:“成日里听老太太提,说姑奶奶家有个小姐,聪明的和什么似的,长的又好。家里人听了都想见见呢。”元秋在旁边行了一礼,才又站在李氏身后。

郭嬷嬷又问了李氏这几年在杭州的生活,李氏又打听了下家里,两人倒说了有半个时辰,眼瞅见快到晌午时分了,郭嬷嬷才起身告退。李氏本想留饭,奈何郭嬷嬷怕给李氏惹来不自在,只说家里老太太还等着信呢。李氏闻言只得罢了,唤采雪拿备下的礼物出来,叫郭嬷嬷回去带给李老太太。

李氏送走了娘家人,就有人来传话说老太太请大太太和三姑娘过去。李氏也来不及换家常衣裳,忙带了元秋去了上房。

老太太此时正闭着眼睛斜躺在榻上打着瞌睡,李氏也不敢惊扰了她,只得和元秋在地下站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听老太太问了句:“大太太过来没有?”

老太太脚下跪着个捶腿的小丫头,听见老太太问话,忙小声笑道:“回老太太:大太太和三姑娘早来了,在那站着的不是?”

老太太这才把眼睁开了,瞅了李氏和元秋几眼才说道:“人老了,也容易犯瞌睡,刚才说叫你娘俩过来吃午饭,结果说话功夫又眯着了。”

李氏忙笑道:“老太太若是累了,就先躺下睡会。”老太太听了也没言语,让李氏在一边坐了,又招手叫元秋到跟前,拉着她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和李氏笑道:“妞妞还小,看不出模样,单拿宝珠、美玉两个和元秋比,就生生差了一大截出来。”

李氏刚想回话,吴氏带着美玉就从门口进来了,元秋瞅见三房母女两个脸色都不太好,想必是听见刚才的话了。老太太瞧见美玉,便松了元秋的手,把美玉叫到跟前来问道:“我听人说你昨日身上又不好了,今儿怎么也不在屋里躺躺,又出来做什么?”

美玉忙回道:“回老太太,今日觉得身上好些了,便过来瞧瞧老太太。”

老太太听了只点了点头,便指着下首的椅子和美玉道:“你先坐那罢,等你宝珠姐姐过来好吃饭。”美玉一直都是在老太太跟前坐着的,她见如今元秋坐在自己素日的位置上,自己则在下首坐了椅子,便满心的不高兴。

老太太也不顾美玉,只拉着元秋继续东说西说,直到好一会子才发觉二房还没过来,便皱着眉头打发吴氏使人叫。

吴氏使了个小丫鬟去请二房,没一会功夫孙氏便带了宝珠过来。老太太撇了眼孙氏冷哼道:“你倒是个难伺候的,吃饭还叫人请你。”孙氏哪里敢分辨,只低了头不敢言语。

老太太又说了孙氏几句,方才叫人传饭。元秋见丫鬟开始摆饭,便要起身到下面去坐,老太太拉了她道:“你就在我身边坐着吃罢。”元秋听了只得应了,美玉见老太太把元秋叫到身边去吃饭,却忘了自己,便气鼓鼓的瞪着桌子,对面的宝珠见了,只拿起手帕掩住了嘴角的笑意。

祖孙四人坐好了,李氏妯娌三个却是坐不得的,在一边立着摆筷、布菜,元秋坐在老太太身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勉强吃了两口菜后就拨弄着碗里的米粒,好容易等老太太吃饱了放下了筷子,才赶忙把自己的碗筷也跟着放下了。

老太太见元秋碗里的饭只略动了一点,便开口说道:“我们家规矩倒没那么大,我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你们只管自己去吃,不用照看着我。”元秋忙笑道:“已经吃饱了。”老太太听了这才点了点头,半晌才说:“你还是瘦了些,要多吃些才是,像美玉这样的才有福相,等嫁了人婆家也喜欢。”元秋、宝珠、美玉三个都是闺阁少女,听了这话不禁都红了脸。

老太太见孙女们都不自在,也就收了口,吩咐李氏妯娌几个去吃饭,元秋本就没吃饱,正想同李氏回去好生去吃饭,便也找了借口跟着李氏回房了。

吴氏见众人都走了,便打发美玉回去,自己服侍老太太歇午觉。老太太吃饭之前刚眯了一会子,如今倒不觉得困,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吴氏说着闲话。吴氏帮着老太太捶着腿,顺便把话题扯到元秋身上:“都说三姑娘是个福气大的,只是我瞅着她生的单薄,也不知承不承的住福。”老太太听了就有些不乐意,拿眼撇了吴氏一眼没说话。

吴氏只装作不知,继续笑着说:“虽说郡王府名头挺大,但他们府上毕竟在杭州,三姑娘这也算是远嫁了。”

老太太闭着眼道:“你懂什么,江南最是富庶之地,甚好!”

吴氏笑着说:“虽说是好,只是毕竟远了些。那南平郡王听说最是闲散的王爷,在外几年都不曾进京一回,将来三姑娘进了南平郡王府,想必也十几年回不来一次咯。”

老太太听了便点头说:“这倒也是,世子妃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进了郡王府自然要守人家的规矩。”

吴氏笑道:“说句厚脸皮的话,本来还想三姑娘成了世子妃,我这个做婶子的也好沾些光。如今看来,倒是没这个指望了。杭州京城毕竟隔着远了些,就是郡王府名头再大,我想沾光也是不能够啊。说起来,我还是指望我自己闺女罢了,虽然侯爷府不及郡王府,但毕竟都在京城里,就是遇到个什么事,也不怕找不到人,怎么着都是能说上话的。”

老太太听了便闭着眼睛不言语,吴氏拿眼窥了两下,继续笑道:“我听说南平郡王和廉亲王兄弟关系不睦哩,也不知是真是假。”

老太太听了立马睁眼问:“可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

吴氏忙悄声说:“我听三老爷说的,还说就是因为他们兄弟不睦,南平郡王才举家迁到杭州去定居,这么多年也没回京城一次。”

老太太听了略有些疑惑:“不是说老王妃年老,耐不住京城冬日的寒冷,才叫小儿子去南方定居,自己好去养老吗?”

吴氏听了拿帕子笑道:“这话也就骗骗世人罢了,老太太怎么倒信那个?您老也不想想,老人最是讲究落叶归根的,哪有一大把年纪倒愿意往外跑的?还不是帮着廉亲王和南平郡王圆这个兄友弟恭的谎罢了。”

老太太听了半晌没言语,只瞪着眼睛发呆,吴氏见话头说的差不多了,才起身笑道:“老太太歇着罢,我回去瞧瞧美玉去,等她身子好些,还得叫人去打听下侯爷府的亲事呢。”

老太太点头道:“既这么着,你就回去罢,好生看着美玉,我瞧着以后还是指望美玉好些。美玉的燕窝可吃完了?你再拿几两回去罢。”

吴氏笑盈盈等看着老太太叫人开箱子拿了上好的燕窝出来给自己,她眼见着老太太对美玉又上了心,顿时觉得心满意足,便又把美玉将来必能照看府里的话说了一些,哄得老太太又开心起来,这才回了院子。

回娘家

当日晚上,顾礼回家来,李氏便将明日回娘家的话和他说了,顾礼笑道:“早该去拜访岳父大人的,只是这几日我有事情给耽搁了,明日我同你一起去罢。元秋如今也空闲,山哥、泉哥、妞妞明日也不必去上学了,叫他们也一同跟着去拜见外祖父母。”

李氏笑着帮顾礼把外面袍子脱了,嘴里说道:“可是呢,母亲成日里念叨着这几个外孙子、外孙女,就是从来没见过,明日带他们过去好好和外祖母亲近一下。”

顾礼换了家常衣服坐在桌边,李氏给他倒了茶,自己则坐在一边忙忙的写了礼物单子,叫采雪都找出来包好,一会又吩咐小丫头去元秋兄妹的房里告诉今日叫他们早些歇着,明日好一同去外祖父家,转了个身又叫人去各屋里告诉丫鬟们把少爷、姑娘们明日要穿的衣服早早备下。顾礼见李氏心思浮动,便拉了她坐下,嘴里笑道:“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倒像个孩子似的了,坐也坐不住。”

李氏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也不禁哑然失笑,便静下心来坐下。李氏刚吃了口茶和顾礼说了两句话,又想起一件事来,便又喊来采雪:“你去周嫂子那里,叫她收拾收拾,明日一起去那边罢。”

顾礼见采雪答应着去了,才问李氏道:“周嫂子可是那年你生泉哥和妞妞时岳母叫舅兄送到杭州的厨娘?”

李氏点头道:“可不是她!母亲心疼我生产辛苦,便把府里会药膳的厨娘送来与我。如今我们回京在家里住着,倒不好单独开个小厨房。周嫂子母亲虽然没了,但她还有个儿子在府里,叫他们母子分别几年已经是我们的不是,如今我身子早已调养好了,正该叫她回去和儿子团聚才是。”

顾礼说道:“正是,她毕竟是李府的人,跟了你这么些年已经十分难得。你叫人多包些礼物与她,再多多的给她银两,明日就叫她家去罢。”

李氏听见顾礼这番话语,心里自然高兴不已。李氏又和顾礼说了一会话,才唤丫鬟打了洗浴的热水进来,亲自服侍顾礼洗漱了,自己也洗了干净,方才和顾礼一并睡了。

翌日一早,顾礼夫妇带着两双儿女去上房请了安,回禀了去李府一事,顾老太太见顾礼郑重其事的收拾了要去岳丈家,心里便好大不乐意,加上昨日三房吴氏那一番言论,老太太看李氏又有些不顺眼起来,当下便冷了脸转过脸去不看顾礼等人。

顾礼熟知其母的脾气,当下未免有些焦躁,只是他又不能违背老太太的意愿,只得陪笑道:“如今回京述职,还不晓得会等到什么职位。岳丈在京为官多年,各府大人都是极熟的,儿子今日正好去向岳丈请教请教。”

顾老太太听了心里盘算了片刻,她到底是怕顾礼没好差事短了家里的银子,因此只得勉强笑道:“既然这么着,你们就去罢,下午早些回来,别在旁人家耽搁太久了。”李氏听了心里虽然不高兴,面上却不显,嘴上应承了几句,才带着元秋几个人同顾礼一起出来。马车一早备好了,采雪早吩咐小丫头将准备的礼物放到车里,顾礼和顾山一辆车先行走了,李氏、元秋、泉哥、妞妞坐了一辆大车跟着顾礼的马车出了顾府。

吴氏听见顾礼一家走了,便吩咐去叫李氏院里的浆洗、扫洒两处的管事婆子过来。那两个婆子本来是吴氏屋里的下人,虽然是婆子倒从也没做过什么重活。如今派到李氏屋里,倒是成日里的浆洗长房所有下人的衣裳,连手掌都比之前粗了几分,脸上也都狼狈不堪。她俩听见吴氏来人叫,忙打了水洗了手脸,把身上的土拍了拍,便跟着丫鬟去了。

两个婆子进了院子就不敢往里进了,都低头垂手的在窗下站了,自有丫头进去回话。吴氏听说那两个婆子来了,便在炕上坐了,才吩咐人叫那两个婆子进来。

两个婆子进来先给吴氏行了礼,方在一边站了。吴氏低头拨弄着杯盏里的茶叶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太太都带谁去李府的?”

两个婆子互看了一眼,扫洒上的婆子满脸堆笑道:“回太太的话,太太身边是采雪姑娘跟着,三姑娘身边是织梦姑娘陪着,泉哥和六姑娘带了奶娘同去。”

吴氏听了略点了点头,又问她道:“大太太回娘家都带了什么东西啊?”

两个婆子略微闻言讪笑道:“回太太话:这个老奴就不知了。只远远的瞧见采雪姑娘叫小丫头们抱了几个匣子几个包袱到车上,里面装了什么老奴真的不得而知啊。”

吴氏听了把茶盏重重往桌上一顿:“你们却是死的?叫你们去那院做甚么你们不知道?少他娘的装糊涂。”

两人听了忙跪下哭道:“回太太的话:不是老奴搪塞主子,老奴不过是粗使的婆子,是进不得主子的屋子的,实在是不知道大太太都带了什么东西回娘家。”

吴氏冷哼道:“当日只当你们是机灵的人,才派你们过去。今日我才知道,你们一个比一个傻的,你就是进不得屋子,好歹院子里还有那么些个人,你就不会找人打听吗?向来小丫头都是最爱嚼舌根的,给个仨瓜俩枣的还怕不告诉你们。你们就是花了些钱,回头告诉我,我双倍给你们补上。”

浆洗上的婆子叹道:“太太不知,那日我们刚过去,就被三姑娘打发到下人院子去了,每日浆洗的衣裳都是三姑娘叫一个小丫头送来,却也不是姑娘太太的衣裳,都是些一等二等丫头的衣裳。我们这些人连人家院子都是进不得的哩。每日见的只有送浆洗衣裳的小丫头,只是她平日里见了我们也不肯多话,给了多少好处也全是一问三不知。”

吴氏闻言诧异不已,想了片刻便问扫洒上的婆子道:“你是扫洒上的,自然是在院子里伺候吧?”

扫洒的婆子忙回道:“回太太:三姑娘说,院子里的活有小丫头去做,只叫我们把院外面扫干净也就行了。每每我寻些由头想进院子,都被看门的婆子给挡了回来,说是三姑娘说了,只叫我们在外面伺候就罢了。”

吴氏听了猛一拍桌子,嘴上骂道:“好一个三姑娘,倒是像防贼一样防我呢。”那两个婆子谁也不敢搭话,只低头不语。吴氏越想越气,把桌上的茶具扫落了一地,她正要拿那两个婆子出气,就听外面有人喊道:“三太太可在家?老太太让奴婢来叫三太太过去呢。”

吴氏听了忙整理了头发,笑着迎了出去,挽着那丫头的手一路去了上房。

老太太早上憋了一肚子的气,如今见了吴氏也没有好气,冷哼道:“你如今也越发惫懒了,也不知到我跟前伺候。”

吴氏听了忙陪笑道:“媳妇一早听说大嫂要回娘家,我本以为大嫂要叫官中出钱,便一早打发人去那候着,看需要备下什么礼物,我好叫人去准备。直到刚刚去的人才过来回话说:大嫂早就备好了礼物,已经大包小包的放满了一马车,倒不用媳妇来操心,媳妇这才换了衣裳过来。”

老太太闻言冷哼道:“她成日里和我哭穷,我看她把钱都搬回娘家去了。若不是看三姑娘的面上,我定是要骂她一回的。”

吴氏见老太太对李氏又嫌弃起来,忙又说道:“我瞧三姑娘虽然好,只是和我们不亲。我瞧她今日去李府的样子,倒瞧着比那日回府的时候还开心些。”

老太太撇了撇嘴道:“女儿和娘是最亲的,她这样自然都是她娘教的。只有我那傻儿子不知道跟娘亲,大把的钱财都交给媳妇管,都教她媳妇拿回娘家去了。哪里有放我这里让人放心,还成日里掰谎话和我说没钱,哼,没钱她媳妇会拿一车东西回娘家?”

吴氏陪笑道:“可不是,还是老太太精明。”顾老太太想了一回,越发觉得气闷,把李氏骂了一回方才罢休。

话说李氏等人一早坐了马车去了李府,李府管家早在大门外候着,引着马车进了府,元秋带着顾山兄妹四人坐了小轿直接进了内院,顾礼则去了外书房拜见岳父。

李母一早就打发人去瞧,瞧了七八回才有丫头跑来回道:“回老太太,姑奶奶带着表少爷、表小姐进府了。”李母听了满眼泪光,扶着小丫头颤颤巍巍的到门口站了,李氏下了轿子远远就瞧见李母站在上房院外,当下也顾不得顾山几个,自己上前抱住李母痛哭道:“母亲,女儿回来了。”

李母把李氏搂在怀里,母女两个痛哭一场,边上有个比元秋年长些的少女在一边劝慰了半天,李母方才好些。众人拥着李氏母女两个、元秋兄妹四人一起进了上房。

待李母坐好,顾山、元秋四人依次上前李母见了礼。李母见顾山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顿时欣慰不已,从匣子里拿出一块圆润的玉来戴他脖子上道:“这是我出嫁时,我祖母给我的,说是唐代的东西。我带了一阵子撩在匣子里就忘了,昨日听说你们来,我便想起这个物件来,叫人找出来给山哥带罢。”

李氏忙拦道:“这么个古董,给他做什么?”

李母拽着李氏道:“祖上说,这个玉有一个宋代高僧佩戴过,最是灵验的。你辛苦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把几个孩子拉扯大了。如今,山哥也要参加今年的秋闱,若能高中,你便也有个指望了。”

李氏听了只得罢手,看着顾山笑道:“我也不指望他高中,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母笑道:“那更要让他带着才是,高僧带过的,最是保平安的。”顾山听了忙谢过李母。

李母看站在地上的元秋,便招手叫她到跟前笑道:“这个定是元秋了。”

元秋笑着盈盈一拜:“元秋给外祖母请安。”李母闻言笑的合不拢嘴,忙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了,摸着她的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和李氏点头道:“我瞧着长的比你小时候还标致呢。”

李氏笑道:“她看着文静,其实最是个调皮的。”

李母道:“你当我不知?你这姑娘最是能干的,我听你哥哥来信说,当年你生产的时候,家里事情都是元秋打理的,京城那么些个大家闺秀,我瞧着没一个强过我们家元秋去的。”

李氏拿帕子捂嘴笑道:“母亲说这话也不怕人笑了去。”

李母听了又去匣子里拿了个玉佩出来,却是通身翠碧的,亲手带在元秋身上:“这个玉也是有些来历的。这是我娘当年的陪嫁,也是极难得的,如今就给你了。”元秋听了忙起身谢过了李母。

泉哥、妞妞两个小的请了安后就爬到炕上吃果子,李母见他俩个长的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忙把他俩一边一个抱在怀里。

李肃枫长子同长女都在府中,两人也见了姑母,李氏自有礼物相送。因顾山尚未见过祖父,李母便叫他跟表兄云涛到书房去见祖父,元秋和晓得李氏与外祖母多年未见,自然有好多话要说,便领着泉哥和妞妞随了表姐云葭到里间屋子去吃点心。

李母和李氏说了一回话,便说到元秋的婚事上,李母悄声问李氏道:“我听你哥哥说,元秋许给了南平郡王家的世子?”

李氏点头道:“正是呢,等元秋及笄后就成亲。”

李母闻言叹了口气:“元秋这孩子是难得的,多留两年也是使得的,为何要嫁那么早?”

李氏悄声道:“是老亲王妃定下的,驳不得回。”

李母听了半晌才说:“既然这么着,也就罢了。老王妃最是慈祥的,自不必说。就是南平郡王妃也是极好的,以前她在京城的时候,我倒是常见她的,最是一个和气的人,元秋嫁过去也不会吃亏。我前儿听你父亲说,南平郡王一家秋后就要迁回京城,你可知道这事?”

李氏闻言奇道:“好端端的为何要迁回京城?”

李母说:“你哪里知道,人是要落叶归根的。老王妃也有年纪了,虽说杭州温暖,适合养老,但总是要回来的。”

李氏忙说:“我瞧着老王妃倒是身康体健的,在杭州再住个三五年怕是没问题的。”

李母笑道:“人老了,就会想家的。回来也好,有南平郡王在,你们家也有个靠山。”

李氏刚要开口,就有丫头进来回道:“老太太,饭摆好了。”李氏便不再言语。

李氏在娘家刚吃过午饭,顾府就有来人说廉亲王府派人来了,顾老太太叫李氏速回。李母听见便和李氏笑道:“既然这么着,你们就回去罢,改日我再叫人接你过来。”

李氏应了,带着元秋几人急急的回了府。

廉亲王府来访

廉亲王和当今圣上是堂兄弟,位高权重的素来是不把顾家这种小户人家放在眼里的,如今派人来访,多半是看着元秋的面上。只是也不知来的是何人,又是抱着怎样的意思,倒不好让元秋冒冒失失的就出来见客。李氏想了一番,便嘱咐元秋道:“等回了府你先回屋去梳洗一下,若是有事我再使人叫你出来。”

元秋笑道:“母亲放心,我自然省得。”

马车路过正门,李氏透过纱窗见府内门里停着王府的马车,便隔着帘子对车夫说:“从西北角的角门进去罢。”车夫忙应承了,赶着马车路过顾府大门,从拐角处的角门驶了进去。

李氏下了马车也不敢耽搁,看着元秋几个坐了软轿回院子,自己带着采雪急急地去了上房。

此时顾老太太穿着见客的衣裳正陪着一个嬷嬷说话,见到李氏进来,满面笑容地冲她说道:“你这孩子,叫你见个客人也磨磨蹭蹭的,这是廉亲王府的高嬷嬷,是廉亲王妃的陪房。”

李氏上前和高嬷嬷见了礼,又给顾老太太请了安,待高嬷嬷坐了,自己方才坐下。老太太指着李氏对高嬷嬷笑道:“这就是我家大媳妇。”高嬷嬷闻言略欠了欠身一脸歉意地对李氏笑道:“不知道大太太今天回娘家,冒昧打扰,倒是唐突了。”

李氏笑着回道:“嬷嬷客气了。”

高嬷嬷拿出用蜡封好的厚厚一封信递给旁边的小丫头,嘴里笑道:“昨日太妃差人从杭州送了信件回来,有一封是南平郡王世子给令公子的,王妃怕南平郡王世子信里有要紧的事,叫我赶紧给顾公子送过来。”

小丫头赶紧把信捧着递给李氏,李氏接过来瞧了眼封皮,上面确实士衡的字,便将信件收起,客气地笑道:“有劳王妃费心了,倒让嬷嬷跑了一趟,该是我亲自上门去取才是。”

高嬷嬷忙说:“都是亲戚,大太太不要见外了。”顾老太太坐在上面听见这话,立即面上笑开了花,连连点头说道:“高嬷嬷说的是,两府以后就是亲戚了,还要常常走动才是。”

李氏见顾老太太说话造次,面上不禁一僵,连忙转了话题赔笑问道:“王妃身上可好?我今日回家还听我母亲提起王妃。”

高嬷嬷点头道:“王妃身上极好,李老太太我也是见过的,王妃常请她到王府里吃茶。大太太不知道,前阵子杭州送信回来说太妃入了秋就要回京了,王妃听了登时喜的不行,如今成日里盘算着如何收拾太妃的屋子呢。”

李氏一早在娘家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并不觉得稀奇。顾老太太闻言却是一愣:“太妃要回京了?不住南平郡王爷那了?”

高嬷嬷笑道:“哎呦,看我这脑子,都忘了和老太太说了。南平郡王府也要迁回来京城来呢,我们家王爷已经派人去修整打扫郡王府的屋子去了。”

顾老太太听了不禁瞪了一眼旁边面如死灰的吴氏,心里骂道:“整天就知道嚼舌根的东西,成日和我说南平郡王府远在杭州,我沾不上三姑娘的光。如今看来,险些听了她的话酿成大错。”老太太心里想了一回,又去看李氏,顿时觉得她端庄大方,说话举止也有规矩,心里便喜欢了李氏几分。

高嬷嬷说了一回话,便和李氏笑道:“我听说府上几位姑娘都是极好的,如今我来了也要见上一面才是。”顾老太太听了一叠声地使人叫去,又让人换新茶给高嬷嬷吃。

元秋回房后重新梳洗了换了见客的衣裳,织梦刚帮她梳完头发就有上房的丫鬟来叫,元秋见梳妆妥当,便扶着织梦领着妞妞去了上房。

因妞妞走路慢,待元秋到时,宝珠、美玉已经坐了半刻了。两人见到元秋连忙起身,姐妹四人互相见了礼方才坐下。

高嬷嬷不待顾老太太介绍,便拉了元秋的手到跟前,细细地瞧了瞧她的手,又往她脸上看了看,才笑容满面地和老太太说道:“这就是三姑娘了吧?真真好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