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行远此时已经走到了门边儿,正将手放到门上准备拉开,夏夫人慌了手脚,急急叫道:“且慢!”

贺行远不管不顾,把门拉开了条缝儿。

眼看着缝儿越来越大,夏夫人忙扭着身子快步跑过去,下了死力用身子将门给撞得重新关上,又转过身来用后背把门靠牢了,才对老夫人说道:“您不能赶人啊!”想想不成,又扯开了个笑,说道:“我说,我老实说还不行吗?”

眼看她脸上的笑渐渐都快挂不住了,老夫人才对贺行远招手说道:“你先回来吧。”

见贺行远得令坐了回去,夏夫人用帕子细细擦着额上脸边的抹汗,走回了位置。

老夫人冷哼道:“如今可是你来找的我们,求我们保你一命!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这次夏夫人倒是小心了,椅子也只坐了半边儿,想了半晌才说道:“老夫人,当年先帝爷的死,可是贤王派人做的。”说着就抬眼去看老夫人的神情。

谁知老夫人正合了眼慢慢揉着额角,听得她停住了话,随意地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夏夫人一哽,垂了头,吞吞吐吐说道:“茂生他一直是贤王的人,当年的事情…他也是有些证据的…所以…”

老夫人蓦地睁眼,眸中精光四射。

贺夫人拍案而起,厉声问道:“那当年贺老太爷的事情,可也是你们同贤王所做?”

夏夫人被贺夫人唬了一跳,猝不及防下答了声“是”。

话一出口她才自觉失言,快速看了眼老夫人的神情,夏夫人本就白得吓人的脸更是没有半分血色,抖了嘴唇,半晌说道:“老夫人明鉴,那时候是贤王逼我们的,若是我们不这样做我们…”

“够了!”老夫人起身指了她怒喝:“你那些个借口,也只能唬唬我那糊涂的夫君,我可是一个字儿也不会信的!”

贺行远忙去给祖母顺气,知遥也忍痛跛了脚去扶贺夫人、

两位长辈一个年纪大了一个还怀着胎,可都动不得气。

眼看兄妹俩来劝她们了,老夫人与贺夫人也稍稍平息了下。

夏夫人却再不敢拿腔拿调,将她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只是很多东西不是她能懂得的,需得夏大人夏茂生亲自才能讲得清。

“你就暂且住在我这里吧。”半晌后,老夫人说道。

夏夫人正要松口气,就听老夫人又道:“平时你扮作伺候的嬷嬷,跟着秦嬷嬷在一道做事吧,左右也不过是在我屋里伺候,没什么要紧的事。”

夏夫人期期艾艾说道:“老夫人,您看,我素来做不惯那些事的,能不能让我做些别的?”

知遥说道:“要不您去管厨房?也不成啊,您做那些也做不惯的,要是不小心打了东西砸了东西,那可…”

“没事,”贺行远笑着接话。

夏夫人可是和他交锋过,一看他说话,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果然,贺家大公子笑眯眯说道:“夏夫人可是有钱的很,自然会按着十倍的价钱赔回来,一个字儿都不会少给的。若是赔不出,我估摸着琼芳院里的东西倒是能值上几钱银子,凑一凑变卖了也是够的。”

夏夫人顿时没了脾气,全力赞同老夫人的建议。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了。。。。~\(≧▽≦)/~

御医来访

其实贺老夫人说让夏夫人在她屋中伺候,也不过是个借口,最主要的还是看牢了她,让她不要乱跑。有秦嬷嬷在一旁“看顾”着夏夫人,老夫人能放心不少。

当年的恩怨到底是根深蒂固扎在心里抹不去了,夏夫人也自知做错了,所以贺老夫人偶尔地为难她一下,她也就受了下来。

况且,在贺府里还能时常看到女儿及外孙、外孙女儿,夏夫人还是很高兴的,受起气来也兴高采烈的,搞得老夫人没了兴致,几次之后就再提不起发难的心思,转而随夏夫人去了,只要她懂规矩、不乱说话不乱跑,多去几趟琼芳院也没关系。

夏茂生的所在之地,夏夫人已经告诉了老夫人,贺行远便又去了趟书院告知先生们。

两位先生知情后却没急着去寻人,而是在商量之后决定先等王亦铭,也就是“蔡先生”。

“这事非同小可,若不能一次成功,就会暴露夏茂生的行踪。若是和那位…”周先生指指京城的方向,“…抢人,我们可没有多大的信心。但如果有王将军出手帮忙,事情会有把握得多。”

王亦铭比贺行远离开镇南侯府要早,说是有些事情要处理,完了后就会来殷昌府。说起来,过些时候也就该到了。

贺行远认为先生们的担心不无道理,便告辞离去。

他还没回到院子,就被兰灵在半途中截住,说是老夫人病了,请了大夫来看诊,贺夫人让大公子也去一趟。

贺行远本来听说祖母病了很是着急,后一琢磨,这天就是知遥和程瑜风商定好的日子,料想来人定然是程御医没错,就放下了心,疾步朝安园行去。

此时老夫人的屋内并无旁人,不过是两位长辈连同程瑜风、知遥而已。

知遥的脚隐隐作痛,昨日里看着贺夫人气极的样子,她硬撑着起身去安慰母亲,谁知那一站就又有些伤到了,本已好了许多,这回一弄,如今疼得倒是比昨日还要严重三分。

她正木着脸忍着脚疼,那边程瑜风已经给老夫人诊断完,开好方子细细讲了用法。

程瑜风一转眼瞧见知遥面无表情的样子,笑了,“姑娘可是疼得厉害?要不要我来帮你瞧瞧?”

知遥求之不得,“那就麻烦程叔父了。”

程瑜风哈哈大笑,给她细细瞧伤处。

贺老夫人同贺夫人惊讶。

方才程瑜风来时,知遥也只是恭敬行了礼,如今这番话听来,她们才知道两人已经如此熟络了。

叩门声响起,贺行远走了进来。

他向长辈行完礼,就眯了眼盯着程瑜风放在知遥足衣外的手上瞧。

程瑜风初时在江家见到贺行远时就觉得他的神情极像一个人,后又知道了他贺家大公子的身份,便有了七八分把握,如今看到他的眼神,基本上就可以完全肯定了——

程瑜风一时失神,手中不自觉就多用了几分力。

知遥不防备下被狠狠按了下,脚踝处疼得一抽,想要把脚抽回来,偏偏还被程瑜风按牢了,她只得连连倒吸气。

贺行远气极,大跨步过来就挥开了程瑜风的手,冷了眼神说道:“还请先生注意下力道。”

他话虽说得恭敬,可语气不善,说完就仔细去瞧知遥疼得如何了。

知遥是有些明白程瑜风与马氏当初在救贺行远的过程中出过力的,但当时因为要隐去同马氏的关系,所以并没像贺行远提起,正拉了他的袖子想着怎么和贺行远说呢,就听老夫人说道:“放肆!你怎可对程大人如此无礼!”

贺行远本也是见知遥疼得厉害就急了,有些不管不顾的。此时见祖母这样斥责自己,更是明白程大人同先生们一样,是自己人,便敛起神色朝程瑜风行礼道歉。

程瑜风忙扶住他不许他行礼,贺行远力气不如他大,只得被他扶正了身子。

站好后程瑜风却不松开他的手臂,而是细细打量他的容貌。

贺行远不习惯被除了知遥以外的人这样瞧,撇开了脸。

程瑜风歉然笑道:“是我造次了。”

“遥儿,你给行远将面上的易容卸了。”贺夫人对知遥道。

程瑜风听后初时惊讶,继而释然。

贺夫人的身份,他是知道的。

贺行远这才真真正正愕然了。

他的真实相貌,连镇南侯他们都未曾见过,为何对一个御医反而…

他接过贺夫人早就备好的东西递给知遥,知遥示意他靠的近些,边做着准备边小声说道:“当年你的小命可是程叔父…救下来的。”

她差点就说出了马氏的名字。

贺行远震惊地看向程瑜风,后者对他笑得温和。

贺行远前些日子去了镇南侯府才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自然明白当年众人偷偷留下他是担了极大的风险,虽然各位都没明说,可他对诸位先生、长辈更是尊敬。

如今,他才知道当年做着最危险的事情的居然是程瑜风,当即红了眼眶撩起衣袍就下跪,慌得程瑜风连忙去扶他,却终究是离得远了一些,被他实实在在地叩了一个头后才将他拉起来。

此时的程瑜风已经失了往日的淡定,急得跳脚:“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你…你怎么能给我磕头呢?”

贺行远昂然说道:“救命之恩大过天,有何使不得的?”

“好!”老夫人赞赏地看向贺行远,叹道:“瑜风,孩子的心意,你就领了吧!”

程瑜风的双眼也湿润了,只是咬紧了牙关,声音哽咽地说着“好,好”,其他的却也说不出了。

贺夫人和老夫人都别过脸去,擦了擦眼角。

知遥不知怎的,也被这气氛感染,有些想落泪。

贺夫人看到知遥准备好了,首先打破这气氛,吩咐她开始,却被程瑜风止住了。

“夫人不必如此,不需看我也心里有数。”程瑜风欣慰地看着贺行远道:“他的神态动作和…贵主子很像,而他的眼神与性格,却是像极了主子。错不了,错不了的。”

知遥心说那“贵主子”八成就是王静岚了。

至于程瑜风所说的眼神与性格——

不知怎地,知遥想到了青柏院的那密密的青竹。

听说,青柏院那三个字,是先帝亲手所书。

又听说,先帝最爱竹…

当年,贺夫人坚持让贺行远住在青柏院,名字不改,只是砍去了满园的柏树,全栽上了竹…

知遥觉得有些头晕,搞不清事情真相,也不想去搞清。

镇南侯府为什么这个时候把贺行远叫去了那么久?

为什么王静岚偏偏在今年偷偷见她一面?

凑巧的是,此时夏茂生夏大人也将往年的事情揭开了一个口子。

所有的这一切,是不是在预示什么?

直到程瑜风离去了,知遥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贺行远从镇南侯府带回来的箱子,都在青柏院搁得整整齐齐的,兰灵当笑话跟知遥提起的时候,只说是碧玺她们居然也知道偷懒,知遥听的时候还没当回事儿,如今想来,怕是…

她不敢多想。

老夫人和贺夫人素来知道知遥是个心思机敏的,有关贺行远的事情,她们又有默契地并没有怎样地瞒她,见她这个样子,明白她多多少少也是猜到了一些,就叮嘱贺行远这几日好好照顾她。

贺行远认真做了保证,将知遥送回朱桐苑。

等到贺行远抱她进了屋,知遥才算是回过神来,却有些不放心,拉了他的袍袖不让他离开,只一遍遍问他:“你不会走的是吧?你会在这儿好好的,对吧?贺府才是你家啊!你别弄错了!”

贺行远就笑:“你这是想赶我走?”

知遥摇头,一遍遍摇头。

贺行远暗暗叹息,心中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坐到床沿将她揽在怀里,一遍遍顺着她的发,只是也说不出什么来。

知遥到底是无法彻底放下心,第二日凑着贺行远又去了书院的空儿,她让人备了马车去了临江阁。

贺夫人见她行动不便,吩咐了罗嬷嬷陪她去。

待到罗嬷嬷背了知遥进到临江阁,闻讯赶来的马氏见到罗嬷嬷,显然十分惊喜。又看到知遥伤到了,忙给两人带路,去到了后院。

王静岚见知遥伤到了还来,急切万分,“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了还到处乱跑?”稍一思量,她又叹道:“也亏得你现在来了,不然,或许过两日我就得急着让你来呢。”

就让罗嬷嬷将知遥背到她的卧房,让知遥在榻上歇着。

马氏就拉了罗嬷嬷出去,罗嬷嬷临出门前看了王静岚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是去了。

王静岚一心放在知遥身上,并没注意到罗嬷嬷。待到马氏她们掩上房门,她从枕下拿出样东西,才对知遥道:“我过些日子就要离开殷昌府了,这东西你拿着,或许会有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眼看着就年末了~时间过的真特么快啊!~~(╯﹏╰)b

离去

知遥没想到王静岚居然会离开,将东西接了过来问道:“岚姨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不,只是阿铭说如今孟家人注意到了殷昌府,这里不再安全,离开为好。”

知遥就记起了青柏院那些封装完好的箱子,心知王静岚的离去必定也和贺行远的离去多少有点关系,于是问道:“岚姨准备去哪儿?”

贺行远从没和她提起过他会去哪里,知遥想,若是能知道王静岚去哪…会不会也能知道贺行远的去处呢?

“还不清楚,阿铭的信里没有提起。”

知遥心中不禁很是失望,觉得手中凉凉的,才发现是个玉坠子,呈月牙儿形状,有她的指节这样大小,乍一看上去除了质地很好外倒没什么特别的。

“这是什么?”

“故人之物。日后若是有机会,还请你将它交给行远。”

“回去后就给他不可以吗?”

王静岚思索了下,还是说道:“过些时日吧,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

知遥迟疑了下,想将东西交还给王静岚,“还是您亲自给他吧。”

“遥儿…”

“我想,他应该会很希望见到您的。”

贺行远显然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那么王静岚的存在,他应该也是心里有数的,或许只是不知道王静岚在哪里。

知遥将心比心,觉得贺行远肯定想见王静岚。

一向爽朗的王静岚却迟疑了许久,才说道:“现在…或许不如不见。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自然会见。”

知遥只得暗暗叹气,将东西妥当收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知遥准备离去了,王静岚才将马氏和罗嬷嬷都叫进屋中。

王静岚正要发话让罗嬷嬷去背知遥,罗嬷嬷却噗通朝王静岚跪下了,重重磕了三个头后哽咽着说道:“奴婢叩见主子!”

王静岚细细端详着她,忽地掩住嘴惊讶道:“你是,你是…”

罗嬷嬷已然泣不成声,“正是奴婢!”

王静岚赶忙将罗嬷嬷扶起来,又是流泪又是笑道:“你可是老了,岁月不饶人呐。”

知遥这才知道,罗嬷嬷居然是以前贴身伺候王静岚的。

马氏估摸着她想岔了,低声说道:“罗嬷嬷以前是在主子那里伺候的,不是…贵主子。”

知遥惊讶。

罗嬷嬷居然是先帝身边当值的。

见王静岚一切都好,罗嬷嬷放下了心,又听说王静岚她们也要离开,就一再叮嘱马氏,要她好好照顾王静岚。

罗嬷嬷原本就资历极高,马氏很是认真地一一记下了。

这时,恼人的铃铛声响起,扰乱了屋内人的离别愁绪。

马氏快速低声朝王静岚道:“掌柜的许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老奴去看看。”语毕就掩好门去了。

她离去不久便折了回来,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安静的院中显得极为明显。

知遥离窗边并不远,隐约听到声响后心中一动,便要穿鞋下床。

王静岚不明所以,忙按住了她,“你的伤还没好,当心点。”罗嬷嬷见状却猜到了几分,问知遥道:“难道是大公子?”

“八成是的。”知遥老实说道。

王静岚按着知遥的手不易擦觉地颤了下,转而快步走到门口,插上了门。

知遥不顾脚疼,挪到了窗边打开条缝看出去,罗嬷嬷忙过来扶她,她却示意罗嬷嬷去看好王静岚。

虽然面上不显,可王静岚此刻的情绪波动定然是极大的。

罗嬷嬷自然也明白,给知遥端了锦杌过来扶她坐好,就去了王静岚身侧。

知遥透过窗子缝儿瞅见贺行远已经到了门口,却忽然停住了,马氏迈着细碎的步子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贺行远似有所感,朝知遥这边扫了一眼,又快速垂下了眸子,面上看去毫无破绽,可紧握的双手到底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挣扎。

马氏见状,躬身垂首立在他身侧。

静立了许久,贺行远终于抬手敲门。可只叩了轻轻的一下,就听屋内有人说道:“你走吧,我不会见你的。”

那声音清朗悦耳,不似一般女子那样有股子娇劲儿,而是带着爽朗之气,断然是他从没听过的。

贺行远的手就停在了半空,呆愣许久后,他猛地收回手,疾步离去。

马氏神色复杂地看了门这边一眼,终究是去追贺行远了——她得负责将他送出去。

王静岚到底是忍着一直没开门,直到贺行远的身影不见了,知遥站起身来,王静岚才双眼红红地对她说道:“你回去吧,帮我好好看看他。”

此刻竟是一滴泪也无。

知遥知道王静岚此刻定然是难受得紧了才会这样,郑重向她做了保证后便与罗嬷嬷一同离去,给王静岚留下静默的空间独处。

贺行远的马车还等在临江阁外,知遥示意罗嬷嬷将她背到贺行远的车上。

见那一向傲气的少年此时那局促不安、满脸迷茫的样子,知遥叹息着,慢慢挪到了他的身边,静静地坐着。

好似过了很久,贺行远才开了口:“母亲和我提到过她,就在前两天。我早晨本想去书院,只是听说你也让人备了马车,所以觉得你或许是要来这里,就半途转了回来想过来看看…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