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之事都处理完毕,跟着衙役回到清城府衙,人牙子也已经找来了,制了奴籍册子,画了影身像——这是防止奴隶逃跑的措施,到时候就用这影身像到处悬挂,除非躲到深山老林里再也不见天日,否则就是跑到天边儿去也能给你抓回来。

一切办妥时已经是日落时分,人牙子便带了我出得府衙,七拐八绕地进了条巷子,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走进去看时才知道这里就是人牙子的老窝,里面有不少待卖的男女奴仆,人牙子把我带进左边的一间厢房,指着窗根儿的大通铺道:“你就睡这里罢,记着:不许打架,不许滋事,不许逃跑!否则有你小子受的!”说罢转身出去了。

我打量这屋子,见床上椅上坐着的都是些男奴,有五大三粗的也有细皮嫩肉的,十几双眼睛盯在我的脸上身上不住打量。小小一间屋子窝了这么多的人,非但空气不流通还弥漫着一股子难以忍受的臭脚丫子味儿,我转身出了房间,在外面的台矶上坐了下来。

唔,这是个问题——必须得想个法子,否则就算明天被卖到了某大户人家的府上也是和那些臭男人睡在一起。

站起身,掸掸衣衫,找到那人牙子住的房间,敲门进去,见他正坐在桌边儿吃饭喝小酒儿,抬起脸来瞥了我一眼,道:“怎么,嫌地方不好?老子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干什么的,现在知府大人作主把你给了我发卖,你就是奴!少他妈给老子挑三捡四的!快滚!”

这个人惹不起,我的命运都在他手上掌控着,所以陪上笑脸。记得他姓李来着,于是恭顺地道:“李爷,是这样的:小子我读过两年书,因此心里头有些想法儿想跟李爷商量商量——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儿小子当然不敢打扰李爷,只是觉得这想法儿能让李爷和小子我都能获益,所以才来找李爷相商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姓李的很是粗俗,但也不好对微笑着慢条斯理好商量的我假以辞色,何况一听到“获益”二字他的耳朵就竖了起来,其它的都在次要了。

“什么想法儿,你倒是说说。”姓李的乜斜着我道。

“小子在此之前是靠给一家做扇子的作坊往扇子上写字挣钱糊口的,”我不紧不慢表情诚恳地道,“小子的字虽然不敢说好,但是写有小子字的扇子却是卖得很快,这一点李爷可以去马记扇子坊找那老板打听打听便知我所言非虚。因我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要卖去大户人家里做奴仆的,这奴仆也分三六九等,价钱自然也是高低不一。小子记得李爷您是向府衙交了二两银子才把小子领走的,若卖出去的价钱低了,李爷您就亏了。只有您将我卖做了大户人家的一等家仆,您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所以我的意思是,以小子我的这两笔字,完全可以到一户书香门第里做主子们的陪读小厮甚至是一等长随,然而口说无凭,还请李爷您能给我找副纸笔来,我写上几个字给您拿着,这样您有了买主后只要把我这字给对方看上一看,相信价格还能再往上提——在李爷您来说,当然是能把我们这些人卖得等级越高越好,您说是不?而小子我的意图也不瞒您:您将我卖得越贵,我在主子家里的地位就越高,对我来说是好事,而您也能赚取更多的银钱,咱们双方是互惠互利,您看哪?”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自己争取的事。书香门第,那里面的主子知书达理,应该不会太坏,总比大字不识一个的莽汉俗夫来得好,不至对下人们说打就打说虐就虐,若我足够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个好主子,将我销去奴籍,不管以后我是不是黑户,也总比做人奴隶强得多。最主要的是,如果我能做个伴读书童什么的,那是既清闲又工资高的活儿,再好不过。

我这番细细的分析说理果然见了成效,姓李的沉思了一阵,觉得这个法子对他有利无害,当下点了点头,道:“你小子也算实诚,有一说一。我觉得这主意可行,明儿我就借套纸笔来给你,至于能不能遇到个好主雇也要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知道他虽然口头上这么说,必定也会尽力给我找个好的书香门第的,否则就不能利用我会写字这一点赚取更多的钱——试问这些从小被卖来卖去的奴隶们有几个会识字写字的呢?

从姓李的房间出来,我不大想回到他指给我的那间充满人肉和脚臭气的卧房去,便在院子当间儿的一把藤椅上坐下,院门口站着两个大汉把守院门,就是防止这些奴隶们私逃的,只要不出这个院门儿,他们也不会管我睡不睡觉。

我就在这藤椅上坐着迷糊了一晚,天还没亮就醒了,打了桶井水简单洗漱了一把,不多时其它人也纷纷从屋里出来,在院子里活动筋骨。早饭是没米的粥和长了白毛的咸菜,我只把粥喝了,吃了一个石头…嗯,硬如石头的馒头。

姓李的果然借来了纸笔,虽然都是劣制品,不过也能凑合着一用。认认真真地写了一篇《桃花源记》,吹干墨汁交给了他。姓李的和他老婆——就是负责买卖女奴的人牙子双双出门找生意去了,我就仍在院子里那把藤椅上晒着太阳坐等,还没过去一个时辰呢,那姓李的就匆匆跑了回来,我连忙跳起身望住他,等他告诉我好消息。

“那个…”他喘了一阵,忽然咧嘴一笑,挠着头道:“你再给我写一篇字罢。”

“怎么?”我纳闷儿。

“我因怕折了你那字,便用手拿着,谁想路上被个秀才看见了,硬是花钱买了去…你再写个给我呗!”姓李的涎笑着道。

…真、真特么的无语了。

只好重新又写了一篇交给他,这一次直等到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才见他回来,一进门便向我招手道:“快着,拿上你的行李,跟我走罢!”

我的行李只有背囊里的几套衣服,背囊也一直挎在身上,因此站起身就能跟着走。出了院门,我边走边问:“李爷可是给小子找着买主了么?”

姓李的走得很快,点头道:“你小子这回走运了——银杏街海棠巷的许老员外知道罢?那原是朝廷的工师,朝廷在咱们江南设了一个营建署,专门负责皇上万岁爷在江南的行宫别苑的设计督造。许老爷子一辈子的时光都搭在这营建署里头了,连个妻室都不曾娶。朝廷感念他在任以来尽心尽责,且还为国家培养出了一大批能工巧匠,到他告老还乡之时特意在他原籍处——就是咱们这儿,赏了他一座大宅子并十几处庄子,这许老爷子虽然无妻无子,每年只收那庄上的租子钱也足够他养老了——所以说你小子走运嘛!合府就他一个主子,又是个上了年岁的,断不会过于苛责你。”

这个…虽然没有达到我所期望的想找个书香门第的要求,不过对方是个老头子的话也许情形不会太差。工师…好像就是工官的头头吧?工官是为朝廷干活的手工业者,涉及建筑、制造、冶炼、纺织等等等等诸多方面,许老爷子如果是位工师的话,那就相当于现代世界的建筑师、设计师之类的地位,应是位大匠来的,素质该不会太低。

于是也不多说,只管跟了姓李的一起往那银杏街海棠巷行去。到了地方,同许老爷子的管家交割清楚,姓李的收了银钱,把我的奴籍证明以及卖身契交给了管家后便扬长而去。

望望眼前这片陌生幽深的府院,深深提了口气:好吧!不管身在何处,一要随遇而安,二要不失信念,三要尽力争取,美满人生不是等来的,而我,也绝不会向命运低头。

师兄师弟

管家是个半大老头儿,姓许名福,带我至管家房录了册子,发了家丁工装,便领了我往内宅行去,边走边道:“小子,从此后你便是我许家的下人了,想来带你过来的那牙子也已经告诉了你此处住的是哪一位了。咱们府上的主子呢只有一位,就是咱们许老爷,因你才刚来,暂时嘛还没有什么固定的活儿给你。眼下却有件要紧的事儿须先同你嘱咐清楚:之所以要买下你,是因为咱们老爷眼看就要过七十大寿了,老爷在营建署时曾亲手带了几名高徒,同这几人亲如父子,而这些高徒呢也个个孝顺,特意凑在一处商议着要为咱们老爷大大地办一场宴席。只因老爷上了年纪眼花,那几位高徒呢又不是专门读书写字之人,所以寿宴喜帖嘛一时找不到人来写,正好我见你那字写得不错,便买你进来,别的事可以先不管,这寿宴喜帖务必要好好儿地写,咱们老爷虽然卸了任,在这清城里却也算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这次寿宴要请的也都是达官贵人,你小子可不能给我搞砸了!听清了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才买我进府的…那岂不是说,等寿宴结束了之后我还不定在这府里干啥活儿呢?一个工匠出身的老建筑师哪里需要什么伴读书童呢!…哎哟哟。

一路跟着许福进入内宅,先是去了给我安排好的下人房——幸好是单人间,只有我一个人住,放下行李又重新出得门来,一阵的七拐八绕,好容易在一处房间前停下,许福上前敲门,听得里面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道:“请进罢。”

推门入内,见是一间小厅,厅的正中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材瘦削,精神矍铄,想来就是那许老爷子无疑了。在他下首的几把太师椅上分别坐着几个年纪不等的男人,年长者四十有余,年轻者不过二十出头,估计就是许福口中的许老爷子的几位高徒。

许老爷子一见我便笑起来,道:“老许,这就是你给我找来的会写字儿的小仆么?”老许是称呼许福的,听这口气,许老爷子倒是个爽朗的人,唔,也许我未来的生活并没那么坏。

“正是,老爷。”许福应着,示意我上前请安。

我跨前一步,深揖一躬——并没有跪下,我对这个动作还是微具抵触感的,能混过去最好,恭恭敬敬地道:“小的钟情,给老爷请安,祝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爷子马上就要过大寿了,吉利话当然先说为妙。

老爷子果然没在意我的未行大礼,捻须笑道:“嗯嗯,不错不错,不愧是读过书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两分飘逸潇洒啊,哈哈哈哈!”

话音才落,那徒弟里一个长相白净、略具“姿色”的年轻男人便笑着接口道:“这名字也起得有趣儿——钟情,究竟是一见钟情呢,还是一枚情种儿呢?哈哈…”

啧,果然任何一个团体里都会有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家伙呢。

许福见没了他什么事便退下了,低声嘱咐我到许老爷身边儿好生伺候着。这是第一遭儿当仆人,究竟怎么伺候这些古代主子我还当真没个头绪,照理说所有待卖的奴仆都是在人牙子那里接受过入职培训的,只不过那姓李的因见有利可图,就把我急急出了手,而许福又不知我从未做过奴仆,所以才没告诉我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索性跟着感觉走,到许老爷子身后立定,随时听候差遣。

许老爷子师徒几人商议了一番五日后寿宴的流程安排便聊起了闲天儿。我在旁听了一阵才得知,原来这许老爷子并不是搞建筑的,而是做木匠的,不过人家这木匠做的却不是小物小件儿,而是与建筑息息相关的大手笔。

许老爷子统共有五位徒弟,年纪最长的那位是大徒弟张回,话不多,内向型;二徒弟吴术是个胖子,三十上下,话一说多了就喘得厉害,五月的天气里脑门儿上也不住地冒汗;三徒弟就是方才那个面相不错的小白脸,姓陈名可,明明是个木匠,却偏要学读书人般穿宽袖文士袍、戴学子巾,目光不住在上来奉茶的小丫鬟们的脸蛋儿上和屁股上打转,显然是个好色之徒;四徒弟麻六,短小精悍,皮肤黝黑,一双三角眼儿不时露出精光,言语圆滑,颇有心计;最小的徒弟宋奇从头到尾几乎没说过话,人长得很壮实,面相憨厚里带着股子倔强劲儿,一直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心事。

五个徒弟都留在府中用晚饭,由于有小丫鬟们服侍,许老爷子倒也用不着我候在身边,只让我自行去吃饭,然后再到前厅里去,到时候会把参加寿宴之人的名字告诉我,让我誊写在请帖上。

这许老爷子毕竟不是行政官员退下来的,家中财力有限,因此府中的下人并不多,而且这座府院也不算太大,跟高员外的府邸相比起来就像是小平房之于摩天大楼,不过许老爷子无妻无子,一个人住在这里已是绰绰有余了。

吃过了晚饭,我早早赶到前厅,等了一会儿之后才见许老爷子的那五位徒弟三三两两地进门,却不见许老爷子的身影,想来是老人家年事已高,吃过饭就回房休息去了。五位徒弟随意地各自在厅内找地方坐下,那小白脸儿陈可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来,顺便在人家的小手儿上摸了一把,然后才向我笑道:“小幺儿,还愣着做什么,坐那案子旁写罢!”

小幺儿是对小厮的谑称,这家伙还真是轻佻。

走至窗前案旁坐下,见上面已经摞好了厚厚的一叠大红请帖,打开一张看了看格式和内容,无非是许老爷子定于某月某日某时于许府举办寿宴,邀请对方参加云云,所有帖子的内容都一样,只需换个名字即可。便先拿过一张白纸,研墨蘸笔,偏头看向那陈可道:“请公子提供人名。”

陈可便说了个名字,我问清了是哪几个字后提笔写在纸上,这厢写着,那厢几个徒弟七嘴八舌地想着人名,唯恐漏掉了什么重要人物,那可就得罪人了。

我先将所有的人名都在白纸上记下来,等他们想齐了之后再开始挨个写请帖。等想得差不多了,几个人便在那里闲聊了起来,其实更多的是胖子吴术、小白脸儿陈可和精油子麻六这三个人在说话,大徒弟张回和小徒弟宋奇始终也没怎么开口。

眼见窗外夜色已深,这几个徒弟看样子是要在许府住下了,胖子吴术最先起身,打着呵欠道:“我是撑不住了,明儿还得去署里头当差,先去睡了。”说着一拱手,开门离去了。

陈可捏着茶杯,盯着吴术离去的背影,鼻子里哧笑了一声,道:“这头猪成日除了吃就是睡,若不是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子在那里,署里哪就能留他这种货色到现在?还当真以为署里缺了他就不行了呢!凭他这副样子还想做工师?朝廷的脸面还不让他丢尽了?!”

精瘦的麻六笑了一声儿,道:“可不是么!他也忒自不量力了些!再怎么着他上头还有咱们大师兄在,论什么也轮不着他啊!是不是,大师兄?”

麻六这是有意逼那大师兄张回开口,张回看了他一眼,又向我这边望了一眼——我当然自始至终也没有看向这几个人,不过是从墙上映出的他们的影子而得知他们的一举一动的。张回沉着声道:“都少说几句罢!眼看就是师父的好日子,你们莫要做出什么丢他老人家脸的事儿来才好!”

陈可又哧地一声笑了,道:“大师兄说得是,眼看就是师父的好日子,咱们这些爱赌几个小钱儿的、爱喝几杯小酒儿的可都该收敛收敛了——别因欠了人家一屁股赌债再赶着师父过寿那天被人堵在门口要银子,或是同人家酒后打了架,闹出什么官司来——我听说这次师父还要请知府大人来赴宴呢,到时候别说师父丢不起那人,就是咱们为人师兄、为人师弟的也顶不住这风评!眼看就是工师选拔考核了,风评一项可是占了五成的成绩呢——这次工师是从咱们这五个人中选出一个来,我是好心提醒师兄师弟们:为了前途,还是收敛些罢!”

这一番话直把张回和麻六都说得脸上变了色,张回一甩袖子出得门去,根本不愿再理陈可,麻六也噌噌噌地走到门口,忽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冲着陈可一笑,道:“师兄,你说得对,有句老话说得好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师兄年轻,人长得又好,原本风流些也不算什么。只是凡事都有个度,风流过了火…那可就是下流了。嗨,男人嘛,下流点就下流点罢!孔子不都说了:‘食色性也’?只是你色过便罢,闹出人命来可就不在理儿了!——师父府里头那个叫什么缇儿的小丫头,记得和师兄是老乡的罢?师兄说前一阵儿那丫头家里老母生了重病、因可怜她便代师父作主允了她回乡探望——师父便也没有细问,后来师兄还自掏荷包替那丫头直接在这边赎了身,从此那丫头的去向与许府便再无关系——这原是好事儿,只是师弟我始终也不明白…那缇儿丫头怎么这么久了也没个音讯呢?可否请师兄为师弟我一解疑惑啊?”

陈可一下子慌了,勉强按捺着道:“方才你不也说了么,那丫头自是回乡照顾她母亲去了。我又没有回过老家,怎会知道她的音讯!”

麻六见自己占了上风,刚才的怒色已经没了,脸上尽是得意,笑道:“师兄虽然没有回过老家,但是师弟我有个朋友却回过——他同师兄、同那缇儿丫头可是地地道道的同乡呢!师弟我也是关心那丫头,便托我这朋友回去时顺便到那丫头的家里代我与师兄看一看,却谁料呢…”

“什、什么?”陈可语气愈加惊慌。

麻六反而不急,抬头看看天上月亮,拖了半晌才笑道:“却谁料,缇儿的母亲早便在她三岁时就过世了,而那丫头也并未回到家中!…师兄啊,你说…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陈可噌地站起身,强作镇定地道:“这、这我如何就知道了?!是她这么对我说的,我也就信了!至于她没有回家,那是她的事!我好端端在清城待着,这又与我有何关系?!”

麻六笑道:“说得也是…哈哈哈哈!不早了,师弟我先回房睡了,师兄也早些歇着才是,听说那些孤魂怨鬼最喜欢夜半三更的时候找那些夜不能寐的人闲话聊天儿了!哈哈哈哈!”

麻六目的达到,得意地离去了,墙上陈可的影子一动不动地立了许久,终于也一言不发地出了门,房间里转瞬就只剩下我和那许老爷子的小徒弟宋奇两个人了。

宋奇还真沉得住气,师兄们闹成这个样子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喝茶,直到又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问向我道:“写了多少了?”

我数了一数,答道:“一半了。”

“今日先到这里,明天再接着写罢。”说着起身走过来,随手拿起我写好的一张请帖打开看了看,然后放回原处,出了房门。

我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这帮聒噪的男人真是闹得我头疼耳鸣脸抽筋,说什么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男人都能顶上F4演唱会了。

不由愈发同情起许老爷子来,一生无妻无子已经够凄凉的了,好容易收了几个徒弟,却又都是酒色奸侫之徒。

从房间里出来,一片月光皎洁。谁知道在这样神圣纯洁的月光之下,又隐藏着多少已发生了的、待发生的或正发生着的罪恶呢?

别有用心

第二天一早起来,继续到那厅里写请帖。其实许府并不缺伺候许老爷子的下人,买我入府不过就是为了应急写请帖用,所以一时半刻是用不着我去干别的活儿的。花了半个上午把余下的请帖写完,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问题后交给了管家许福,许福便着人四处派发请帖。由于再有四天就是许老爷子寿辰,而府内人手又少,许福忙得脚不沾地,根本就忘了给我再安排活儿,我也正好乐得偷偷溜掉躲清闲。

一上午没有看见许老爷子的那几个徒弟,想来都去了营建署上班,估计下班后还要再到许府中来商议寿宴之事。我从许福那里出来,捉了个丫头问明许老爷子卧房的所在,便信步行去——什么自由、幸福,并不是浮云,关键在于每个人对待它们的态度:等,是等不来的。必须要去争取,要主动出击。

所以我决定趁这几天好好儿地哄哄许老爷子,说不定老人家过大寿一高兴就同意了销去我的奴籍,不管那时我是不是黑户,都决意不会再留在清城了。大不了咱们四海为家,一路写字挣钱,一路游山玩水,何等逍遥自在?!

依着那丫头所指的方向我在房与房间穿梭寻找,按照那丫头所说的:全府房屋上的滴水檐都是鱼形的,只有许老爷子房上的滴水檐是狮头形的。

一时只顾着往远处的屋顶上看,却不防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回头一看,却原来是正对着每间房的滴水檐下都有一道向下凹陷的石槽,这是用来承接滴水檐上滴下来的雨水的,以防雨下得大了弄得地面上到处都是积水,而雨水落入这石槽中后,便可以顺着这石槽流入它通往的地方,譬如水池或是府里的暗沟什么的。

眼下正是艳阳高照,石槽里自然一滴水都没有。

找来找去,终于看到了前面那几间相连的厢房上的狮头状滴水檐,走上前去轻轻敲门,听得许老爷子在里面道了声“进来”。推门入内,见他正坐在对面的窗前喝茶晒太阳。人生七十古来稀,老爷子辛苦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年纪才算得是享上了清福,只不过身边无妻无子,想来也是寂寞非常的吧。

“老爷,许管家让小的来伺候您。”扯了个谎,我走过去执起茶壶替老爷子在杯中倒上。

许老爷子双眼望着窗外并没有动,只是嗯了一声,道:“请帖都发出去了么?”

“已经着人去发了。”我答道,立至他身后。

他就没再言语,只管望着窗外的艳阳、碧柳和草地发呆。过了许久才见他慢慢地伸了个懒腰,起身笑道:“我这把老骨头!站久了累,坐久了也累!真是要不得了!”边说边拿过手边的一支雕琢精细的拐杖,柱上了道:“我且外面走走去,你这小小子也不必在我面前拘着了,我这一辈子当的只是个手艺匠,从未被人伺候过,也不惯被人伺候,若不是我那些徒儿孝顺,非得给我张罗了这么些家仆,我是一个下人也不打算要的!还是自己过着自在啊!哈哈哈!”

我跟在他身后出了门,笑道:“倒也巧了,您老不惯人伺候,而小的我呢,这是头一次伺候人,如此岂不是正合适了?”

许老爷子回头望了我一眼,笑道:“哦?怎么,小小子你是头一回做人家仆?”

我搀着他的胳膊扶他下台阶,道:“不瞒老爷,小的我卖身为奴实属无奈。小人原非本地人氏,从小也是念了几本书的,因家中爹娘指望着小的考取个功名,省吃俭用攒了几两银钱供小的到城里参加府试。无奈途中遭遇歹人,将身上盘缠抢得一文不剩,只好挣扎着到了城里来,想要暂做个写字先生挣口饭吃。怎知这写字先生的营生并不好干,吃了上顿没下顿,更是欠了房东几个月的房租,小的实在是走投无路,只好卖身为奴以偿债务…也是小的幸运,遇到了老爷您这样的主子,否则以小的这样不通为仆之道的人,只怕早便惹了主子不快、捱上好几顿打了。”

许老爷子闻言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这小小子也是个可怜人哪!也罢,待忙过这几天后,我让许福销了你的奴籍,放你自由去罢。”

我万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易就达到了目的——幸好遇到的是许老爷子这样的主子,我还真不是一般的幸运呐!当下谢过了老爷子的大恩,仍旧陪着他慢慢地在府里逛。应付老人我向来是很有一套的,说几个笑话,引他讲讲年轻时最得意的事儿,不多时这老爷子便乐得不住哈哈大笑,对我也比之前亲近了几分。

当然,什么事都得见好就收,万一老爷子真高兴起来再不肯打发我销籍出府而让我留在府内陪他终老,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这许府虽然不大,地势倒是有高有低错落有致,转眼间我已经扶着老爷子下过三回台阶了。台阶下是一畦花圃,平整的泥土地上堆着许多碎石和小青砖,一把铁锹斜架在那里。小青砖是一块一块地间隔开来竖着摆放的,许老爷子说这是因为前几天下雨把砖淋透了,这么做就是为了方便吹晾干。老爷子是想把这花圃外围用砖砌起来,免得一下雨就把泥冲得到处都是。

再往前走又是一堆木料,还有干木匠活儿用的各类工具,像摆兵器似地整齐地倚放在木头架子旁。许老爷子相当得意地告诉我,别看他已是这个年纪,偶尔还会亲自动手做个花架子什么的。

紧接着是一道长长的笔直的下坡路,角度倾斜得相当大,因此砌了高高宽宽的石阶以供行走。沿着这条下坡路竖着一道高高的竹篱,就像是楼梯的扶手一般依着石阶向下延伸,竹子的颜色看上去很新,显然是做好了没有多长时间。下坡路的底部是一块平平的石台,堆着做竹篱的原料:上百根加工过的、底部削尖了的、大臂粗的竹子,用麻绳捆着以防散落。在石台的下方横向拦着一道竹篱,竹篱的那一边是一排厢房,由于厢房所处的地势较低,所以站在坡顶看过去甚至能看到正对着路口的那间房窗根儿下的床铺。

因这下坡路太陡,许老爷子便没有再往前走,转身沿原路返了回去。

许老爷子的作息时间很规律,午饭后小睡,小睡起来又是在府里闲逛,逛罢回小厅喝茶休息,听许管家禀禀一干杂事,之后就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

陈可第一个回的府,趁着那几人还没回来,在厅里陪着许老爷子说话解闷儿,甚至还极孝顺地替老爷子揉腿捶肩,一时倒真让我以为自己此前对他有点过于偏见了。

便听得陈可笑道:“师父,要我说您这身子骨儿还壮实得很呢,这么早退下来实在是可惜!您是不知道,署里头自打您走了之后那都乱成了个什么样子!正可谓是‘群龙无首’啊!”

许老爷子哈哈笑着道:“你个猴崽子少哄我!当我不知道呢!你们是巴不得我早早退了,好给你们让出位子来!有我在上头挡着,你们这几个小子便没有出头之日,我不赶紧退下来,还留在那里惹你们嫌不成?!”

陈可闻言慌得笑道:“师父说笑了!徒儿是巴不得您一直都留在署里带着徒儿呢!您老在,徒儿这心里头才有底儿,徒儿还有好多本领没跟您老学呢!”

许老爷子便笑道:“下个月的工师选拔考核,你可已经准备好了?你的参核作品是什么?”

陈可挠挠头,难为情地道:“这个…徒儿做了几个都不满意,正想请师父指点指点…”

许老爷子道:“这是要参加考核的作品,公平起见,这一次为师是不能帮你了。何况若日后你当真做上工师,事事都须独当一面,怎能还依仗着师父呢?——这一点上你还需多向你四师弟学一学才是。”

老爷子说罢端起茶盅来喝茶,却不曾注意到陈可那对眸子里闪过的怨毒恼恨的光。

四师弟是麻六,昨晚和陈可有过言语上的冲突,似乎手里还握着陈可的什么把柄——那些我倒没在意,我现在只关心我的去留问题。

被老爷子说了两句,陈可似是有些不大甘心,过了半晌又小心翼翼地道:“师父说得是,徒儿平日也是很佩服四师弟的,所以前儿我也去看了四师弟的作品,只是怎么看都觉得…四师弟做的那记里鼓车都像是师父您的风格,想是师父您…”

许老爷子瞟了陈可一眼,淡淡地道:“为师早便说过,那本《木经》是老夫毕生经验汇集的心血,只在七十寿辰那日传给老夫认定的衣钵弟子,在此之前,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一分一毫。因此你四师弟做的东西与《木经》无关,你可以放心了。”

陈可连忙笑道:“不敢不敢,徒儿不是那个意思,师父误会了…”

这厢说着,许老爷子的另几名徒弟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这厢师徒二人便未再就方才的话题多说什么,大家一起入席开饭,而我也正好趁没人注意悄悄地窜到厨房扒拉了两碗下人饭——虽然没有荤腥儿,好歹还是能填饱肚子的。

回到厅里候了一阵儿,师徒几人便也用罢了饭,坐着喝茶聊了会儿闲天儿,又商议了商议寿宴事宜,老爷子便说累了要回房休息,我才要跟着离开,却又被陈可叫住,说是要写几副喜联儿待寿宴时往门上贴的,只好再次留了下来。

我这厢写着陈可从别处求来的对子内容,那厢师兄弟几个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无非就是在工师和《木经》这两件事儿上你争我夺相互打压,随着许老爷子寿辰以及工师考核的临近,利益与矛盾的焦点愈发激化起来,直到麻六再度提起陈可与那小丫环缇儿的事时,陈可突地吼了一嗓子:“你可别忘了五师弟是谁出主意害死的!”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生死之事

五师弟?老五不是那个一直都一言不发的宋奇吗?他一直都坐在我的桌子边儿上喝茶呢,大活人一个呀。

“老六,把窗户关上!”大师兄张回率先作出反应,沉声冲着宋奇道。

原来宋奇是六徒弟。在麻六与他之间还有一个五徒弟,被…害死了?

宋奇起身将窗户关上,顺便看了我一眼,我面无表情地继续写我的对子,暗中却已经看好了逃跑路线——万一这几个家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小心说了出来想要杀我灭口怎么办!

好在张回终于拿出了当大师兄的架子,低声道:“过去的事莫要再提了!五师弟是施工时不小心出了事故身亡的,还说他作甚!时候不早,都回去歇了罢!”

事故死么?当真是事故死的话根本无须回避,更不必关上窗子压低声音说话。听张回的话中意思,那位五师弟事故身亡——不,应该是被害,被害一事好像这几个徒弟都知道什么□一般,彼此间心照不宣。

碍于我这个外人在场,这几人总算没有再吵下去,张回率先开门离去了,胖子吴术冲着陈可和麻六笑了几声,道:“两位师弟,工师考核可是近在眉睫了,二位要注意自己的风评啊!若是什么丫头了、五师弟了的事有那么一丝儿半毫地传到了考官的耳中,二位的前途…啧啧,堪虞啊!”

陈可哼了一声,冷笑道:“二师兄也莫要太过得意,不如趁早把你那参核作品重新做过才是,否则一但被考官知道你是窃取了别人的构思,你这一辈子就都没有机会再参加考核了!”

吴术脸色一下子刷白,急道:“你、你、你信口雌黄!你、你、你凭什么说我、我…”

陈可伸了个懒腰,边往门外走边哂笑道:“二师兄你一心虚、慌张,说话就结巴,还用我再多说什么么?我看你最好是闭紧些嘴巴,于己于人都是好事!”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术直气得原地哼哧哼哧地喘了一阵,跺了跺脚也走了。麻六走到我的身后,忽地一掌拍在我的肩上,害我手一动,写废了一张红纸,只好扭头看向他,见他阴着脸,冷冷地道:“小子,主子们有些话过过耳也就算了,无须往心里记,更无须对第二个人说起——你可明白了?”

我起身行了个礼道:“小的方才专心写字,什么也没有听到。”

“嗯,不错,是个机灵的。”麻六点了点头,又别有深意地在我的肩上拍了拍,看了眼宋奇,道:“老六还不回去睡么?”

“四哥先回罢,我等他写完。”宋奇淡淡地道。

麻六便也走了,屋内又剩下了我和宋奇两个。宋奇坐在桌旁,将窗户重新推开,望着月色出了一阵子的神。

第二日一早,师兄弟几个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凑到前厅吃早饭,许老爷子天没亮就出府了,说是约了老友去钓鱼,去得晚了好地方就要被别人占了。我本想在自个儿屋子里偷上一天懒,却不料被许管家抓过来伺候这哥儿几个用早饭,只好干巴巴地在角落里站着听候使唤。

胖子吴术大概是睡过头了,眼看着厅上这几个人都吃完了还不见露面,看样子这几人也不打算去叫醒他,乐得看他迟到出糗,倒是大师兄张回最后开了口,道:“去叫老二罢,署里头都知道咱们这几个人这些天都在师父这里住着,若是迟了到,师父面上也有碍——寿宴那天署里人也都是要来的。”

此言有理,不过没人愿意动弹。张回便向我道:“你去请二爷起床。”

噗你个二爷,这几个家伙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我为难地挠挠头:“小的是新来的,还不知道二爷睡在哪里…”

见宋奇起身道:“我去叫他罢。”说着便往外走,张回一指我:“时间太紧,你跟去伺候二爷洗漱。”

靠。

跟着宋奇快步出了前厅,一路绕啊绕的来到一排厢房前,宋奇上前敲其中的一扇房门,半晌也不见人应,加重了些力气敲,还是没人应。推门也推不开,想是从里面上了闩,想了想,向我道:“你绕到后面去,从窗口叫醒他,让他开门。”

依言绕到这排厢房的后面,不由觉得有些眼熟,原来正是昨天来过的那道陡坡的下方。数着间数,只见吴术的窗子向外大敞着,走近前去才要开口,眼前情景却惊得我险些叫出声来——但见吴术半裸着上身躺在窗根儿边的床上,被子只盖了一角,一根大臂粗、近两米长的竹子就那么斜斜地刺进了他的肚子,鲜血流了满床,窗纸上和墙上也全是飞溅起的血迹。

吴术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干涸,可见此刻他已经是断了气,再难回天。

——凶杀?窦了个娥的,怎么又让我赶上了这么档子事儿!老天,我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柯南体质吧?吧?吧?千万不要啊!我还要嫁人呢!总不能我正好嫁个仵作吧?!两口子开个夫妻店,专门经营尸体…

顾不得多想——虽然已经想了不少了,我伸手迅速地小心地捏起吴术挨近窗边的那根胖胖的胳膊,见整根胳膊都已经出现了尸僵,用手指摁压肘部尸斑,尸斑完全消退,粗略估测吴术至少已经死去了五个小时以上。现在的时间大约是早上八点左右,五个小时之前就是夜里两三点钟——人们睡得最深最熟最不易被吵醒的时候。

将吴术的胳膊放回原处,看了看房间的地面,并没有明显的不合常理之处,对面的房门是从里面上的闩,不过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窗户是大敞着的,且床紧挨着窗根儿,凶手无须进屋,直接在窗外就可以用竹子刺杀吴术。

至于凶器竹子,头部不削尖的话是很难插入人的肉体的,而削尖了的竹子在许府里也并非罕物——昨天那道竹篱旁就堆着很多这样的竹子,其位置就在——就在我的身后。

我扭过头去,见昨天那道陡坡就高高地压在眼前,被那道横向架着的竹篱挡住,而堆放竹子的石台就在这竹篱之后,虽然被竹篱隔断,但并不妨碍有人爬过竹篱跃到另一边的石台上从竹子堆里取一根出来杀人。而且这排厢房距离石台实在是太近了,从取竹子到杀人根本用不了两分钟,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排厢房其它的房间里睡的就是吴术那几个师兄弟,假设——只是假设,其中一人是凶手的话,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跳出来后杀掉吴术再回到自己房中,两分钟足够了。

我低头仔细看了看窗下的地面——平平整整,只有我一个人的足迹!

怪了,当真是怪了!昨晚没有人到过厢房的后面来吗?我的体重在这些人里当然是最轻的,连我都能留下脚印,凶手又怎么可能会留不下?!

或者,凶手是站在石台上杀人的?那根凶器竹子有近两米长,而从石台到厢房之间的距离只有三米左右,如果凶手站在石台上透过竹篱的孔隙对准吴术狠狠地投掷那竹子,也是可以做到眼前这个程度的。可是这么一来犯罪嫌疑人的范围就相当大了,如果主观上排除许府所有的下人后,凶嫌最起码还有许老爷子——呃,这个,好吧,我是很客观地说。然后是张回、陈可、麻六,以及宋奇。

除许老爷子以外,剩下的四个人每一个都有杀害吴术的理由,而理由嘛就是工师选拔的唯一资格以及许老爷子的毕生心血《木经》和他的衣钵传承。

这件事…冷血点儿说…与我无关,嗯,与我无关,我目前是个下人,做好我当下人的本份就可以了,多管闲事的人向来没好下场,何况我实在是不愿意再被人拉到官府的大堂上问那什么“自报家门”、“何方人氏”之类的流氓问题了。

于是我像个正常的下人一样,匆匆地跑回前门去,惊慌地告诉宋奇我所见到的情况,然后尽职尽责地跟着他重新跑回后窗,跳进屋去——尽管我好几次险些没忍住去阻止他挪动尸体破坏现场,但最终还是咬咬牙没有多嘴。最终宋奇让我跑去叫来了他那几个师兄弟,大家大眼瞪小眼地在吴术的屋子里呆怔了好半晌。

“怎、怎么办?!赶紧报、报官罢?”陈可惊慌地望向其它几个人。

麻六阴着脸道:“不行!不能报!”

“为什么?”陈可惊异地瞪向他,转而又好像明白了什么,面色也恢复过来。

答话的却是张回,沉着声道:“师父的寿帖已经发出去了,请的都是清城有头脸的人物,这本是给师父增光的事儿,若在此之前闹了这么一出,师父的寿宴肯定是办不成了,先不说会不会因此而得罪了那些大人物,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只怕也熬不到下一个整寿。因此这寿宴说什么也要办成了才是,少不得先得将老二的事儿摁下,待寿宴结束后再报官也不迟。”

“大师兄说得是,师父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大事儿,务必得办成,想来老二泉下有知也会体谅我们的。”麻六阴森森地说道,转而看向其它三人:“哥儿几个都没异议罢?”

除了宋奇没有吱声,张回和陈可都点了点头,麻六便走到宋奇身边,拍着他肩膀道:“小六,哥哥们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你想想,这件事若是现在报官本来也没什么所谓,只是师父年岁已高,能否禁得起这噩耗的冲击?他老人家眼看就到大喜的日子了,这几天心里头正高兴,突然被这事儿一冲,大喜大悲之下万一有个好歹,你说让咱们这几个做徒弟的情何以堪哪?!师父平日最疼你,为了师父的身体,你要好好想清楚这件事儿孰重孰轻啊六弟!——再说,咱们只不过是拖个几天再报官,又不是瞒下不报,差不了什么事儿的,如何呢?”

见宋奇仍不吱声,麻六便向张回和陈可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也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起了宋奇,把个惨死的吴术丢在了床上不搭不理。

过了好半晌才听得宋奇淡淡地开了口,道:“不必再说了,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想等着师父大寿时当场宣布了衣钵传人是谁、传授了《木经》后再说么?那等着就是了。”说着甩开那三人便往门外走,走至门口停下步子回过头,又淡淡地道了一句:“你们就那么肯定师父的衣钵必会传给你们自己?莫忘了——我们四个可都是他的徒弟,而衣钵传人只能有一个。”说罢再也不作停留地离去了。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陈可便道:“老六不会把老二的事儿说出去罢?”

麻六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怕什么,大不了你再像对付老二一样把老六也给‘做’了,到时不就又少了一人同你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