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理他,我只管同庄秋水在房里直直地并排立着。楚家兄弟两个满屋子上上下下查了个遍,连地上的头发丝都没放过,仍然是没有任何结论,楚龙吟只好又回问讯室去听泗城知府问讯,楚凤箫便留在吴波的房里坐在那儿思索案情,我和庄秋水也一人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大眼瞪小眼地装木头,不知不觉间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当第一缕阳光射进窗来的时候,楚龙吟也打着大大的呵欠进得屋来,手里拿着一页纸,身后跟着泗城知府李大人。

“怎样了?”楚凤箫起身问向楚龙吟,我和庄秋水也连忙站起来。

“有些收获,”楚龙吟掸掸手上的纸,“这个杂耍班子里总共有四个人与吴波有很深的私怨,包括住在隔壁的那个小妞,”边说边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椅子上坐下,“这四个人分别是副班主赵进、爬竿人陈山、会走钢索的张猛,以及跳抖杠的小妞儿姜彩虹。除去姜彩虹住在吴波左边的隔壁之外,赵进住在他右边的隔壁,陈山住在他的楼下那一间,张猛则住在他对面的那一间。更为有趣的一个巧合是——这四个人都会用弩!”

“怎么一个班子里有这么多人会用弩呢?”楚凤箫奇道。

“通常杂耍班子都是这样的,”李大人插口道,“每个艺人都是一专多能,万一其中一个病了伤了也好有人顶替,尤其是这个班子,‘箭无虚发’这个节目是压轴的,若只有一个人表演,万一临时有事上不得场,会有很大的损失,所以肯定会多备几个候补的。”

“原来如此,”楚凤箫点头,“这么说来这四个人谁都有可能杀害吴波了,特别是他们的房间安排很有玄机,会爬竿的就住在吴波的楼下,会走绳索的就住在他的对面,另外两个都在他的隔壁,无论是哪一个想要潜入吴波的房中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啊。”

楚龙吟也点着头道:“而且,这四个人在案发当时都有不在场的证明:住在吴波楼下的陈山,从表演时起至发现吴波尸体时一直都在前面的八角楼里帮着收摊子,副班主赵进在班主的房里结算收入,张猛则同一个姑娘在房里…咳咳,相处。而姜彩虹是唯一一个独自待在自己房中的,但是因为我当时就在院子里面向着这一面的房间立着,并没有看到其由房中走出来过,所以我就可以为她的不在现场做证明了。”

案情进展到这里似乎进入了迷局,究竟凶手是如何操控箭弩杀人的呢?

连锁反应

“如果案发时几名嫌疑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明,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楚凤箫负手而立,“本次杀人事件的确是操控杀人,且用以操控凶器的机关可以因为某一行为而自行启动,所以嫌疑人即使案发时不在现场也完全可以杀掉被害人!”

楚龙吟一拍手:“凤箫说到点子上了!就是这个!因某一行为而启动机关——这一点颇为关键,究竟是什么行为呢?是凶手的某一行为还是死者的某一行为呢?”

“显然是死者,”楚凤箫一指地上吴波的尸体,“死者临死前手里拿着弩,这就很是奇怪,他在自己房中还拿着弩做什么?”

楚龙吟歪着头想了一想,从桌上随便拿起一把弩来,并且装上一支箭,立在吴波毙命处,假设着他临死前的样子,冲着墙壁瞄准,道:“吴波拿着弩莫非是要往墙上的靶子射箭来着?你看,正冲着我此刻方向的不就是个插着几支箭的靶子么?”

楚凤箫顺着箭指的方向望过去,道:“也就是说,吴波死前已经将这箭射在了靶上,才一射出去脑后就着了箭?这倒有点儿像你所说的,就好似是他自己把自己射死了一般。”

“可是射出去的箭是不可能拐到他脑后的啊,”李大人插口,“他前面一放箭,脑后就被插上了箭…这事儿可太邪门儿了!”

楚龙吟端着那弩,扣动扳机,见那箭刷地射在了靶子上,居然还是个满环,他挠挠头,道:“不管凶手是如何操控杀人的,既然有机关,他就总得抽个空子潜入吴波的房间进行布置。李大人,你再把这四名嫌疑人着重提出来单独问讯一回,务必问明他四人在吴波死前一至两天内的所有行为!”

李大人连忙应了,转身出得门去。楚龙吟又向楚凤箫道:“凤箫,你去把杂耍班子里的其他人再过一遍,重点问清那四名嫌疑人近两日的行动,以同李大人的问讯结果有个对照。”

楚凤箫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径直出门去了。“庄先生,”楚龙吟又向庄秋水笑道,“你去同李大人的仵作交流一下,他那里要把结果写入卷宗的。”庄秋水便也领命去了。

见他一个一个的把人都支开后,几步迈到我的面前来,低下头笑向我道:“咱们是继续讨论案情呢,还是先说说某人乱吃醋的事?”

我眯起眼睛看他:“某人连庄先生的醋都吃,还真是够乱的呢。”

他偏了偏身,挡住将我刺得睁不开眼的透窗而入的阳光,愈发压低了声音笑:“好歹人家我没像某人‘先生’‘先生’的叫得那么亲热。”

“不叫‘先生’叫什么?总比某人叫什么‘小妞儿’好罢?”我推开他,侧过身去避开阳光。

他笑个不住,用袖子挡住光和他的半张脸,凑过来悄声道:“不如以后我也对你改个称呼可好?‘情儿’、‘小情儿’平时在自己人面前叫,若是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人,我就叫你…宝贝儿?小宝贝儿?”

“别恶心了!”我忍不住笑出来,将他的脸推开,眯了眯眼:怎么我站到哪个位置都有阳光射过来啊?伸手搭个凉棚定睛看去,却见是墙上挂着的一柄宽背钢刀那明晃晃的刀身将阳光折射到我的脸上的。嗯,清晨的阳光真是好,可惜却照在这样一间发生了命案的屋子里。

被阳光照得眼睛有些难受,我挪步到楚龙吟的身后,让这人高马大的家伙当了我的遮光板,见他在阳光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眼角泪花闪烁,既真实又温暖,既沉厚又…又可爱,忍不住一伸双臂从后面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结实宽厚的背上,闭上眼睛,享受着如此爱一个人的滋味。

他立着未动,静静地任我这么着拥抱着他、依赖着他,两个人不言不语地立了良久,我睁开眼,见日头渐高,房中阳光愈发充足,窗前架子上的脸盆里还盛着半盆水,折射着阳光映在屋顶,而后我就发现了一件事——方才一直刺在我脸上的阳光原来不是脸盆里的水反射过来的,而是阳光射在了桌子上的一柄表演用的匕首上,匕首反射在墙上的刀身上,刀身又折射到了我的脸上——这是很常见、很普通的自然现象,然而…

“老爷!”我难抑兴奋地一声低呼,一掌拍在楚龙吟的背上,楚龙吟“嗳哟”一声转过身来,好笑不已地道:“好家伙,你以为叫声‘老爷’再给一掌我就能放过你了?”

“老爷——你说,凶手会不会是这样干的——”我顾不得跟他开玩笑,推着他站到吴波陈尸之处,“吴波死前是站在这里背对着南面这面墙的对罢?也就是说,插入他脑后的那支箭就是从南面这墙上射出来的——老爷你看!差不多在冲着吴波后脑勺的位置正好有一张弩的发射方向是冲着北的!虽然旁边也有几张弩冲着北,但只有这张弩的位置是正好对准了吴波的后脑勺的。”

“咱们方才太注重于从吴波正面对着的方向去寻找线索了,如果我们用倒推的方法试试看呢?”我走到南面墙上那张弩的旁边,见它的后面挂着一只靶子,靶子上插着几支箭,其中一支箭离弩的扳机相当的近,我凑近细看,果见那铁制的扳机上有很多道金属划过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这支插在箭靶上的箭实际上正是擦着这个扳机射过来的?”楚龙吟也走过来凑近了细看,“或者可以说,是这支箭擦过了扳机,从而使扳机扣动了发箭的机簧,射出了致吴波丧生的那一箭?”

“没错,这个箭靶放在这里就是为了承接这一箭的,旁边的几支箭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东西。”我点头。

楚龙吟仔细看了看箭靶上的这一箭,根据箭尾的方向循至它射过来的地方,见正冲着西墙上的一张弩,那弩的后面也挂着个靶子,靶子上同样插着几支箭。再由西墙上的箭循过去,最终循到了北墙上,即吴波正面冲着的方向。

现在整条线就连起来了,假设吴波是A点,用A弩射出A箭,A箭射在北墙的B靶上,B靶连动着B弩射出B箭,B箭射出插入西墙的C靶上,C靶连动C弩射出C箭,插入南墙的D靶上,D靶连动D弩射出D箭,D箭插入了吴波这个A点的后脑勺——就像光的折射一样,只要找准路线,它就可以形成一个环。

但是D箭和C箭还好解释,很明显扳机上都有箭擦过的痕迹,这就能证明凶手就是利用箭射过来的力量撞开扳机将箭射出的,只要调好弩的位置和箭的方向,再在弩后放个靶子用以承接射来的箭和掩人耳目就可以了,但是B弩是由A箭触动的,也就是说只有吴波将A箭射出后擦过B弩的扳机才能引发后面两箭的连锁反应,但吴波不可能就那么巧的如凶手所愿去射那扳机啊!这一点就让人想不透了。

我将这一疑问说给楚龙吟听,见他笑着一指B弩的方向:“看到旁边挂着的皮绦子了么?我敢打赌它是用以连接靶子和弩扳机的连线,只要吴波去射那靶子,靶子带动皮绦子,皮绦子带动扳机,就能启动这张弩。”说着走过去看了看,琢磨了一阵,而后动手将那皮绦子在B弩的扳机和B靶上缠了一阵,转头冲我笑道,“这房间里的每面墙上都挂满了弩、耙子、皮绦子以及各种杂耍用的东西,狡猾的凶手也正是利用了这样的便利条件给我们用了个障眼法,将凶器混在这些东西里面,让我们如同大海捞针一样难以发现!”

“可是墙上这么多的靶子,凶手怎么能确定吴波偏偏就射这一个呢?”我问。

“凶手必然对吴波的习惯相当熟悉,且看这个靶子上的箭洞比其它靶子上的箭洞多得多,就可知晓吴波平时定是习惯用这个靶子做练习,而只要他用箭射这个靶子,身子就一定会背对着南墙,且只要他一射出箭去,他就一定会被南墙上的弩箭射中身亡,所以凶手不必管他会什么时候死,反正他是死定了。”楚龙吟说罢忽地眨着眼睛坏笑了两声,“我有了个让凶手现出真身的办法。”

“啥办法?”我问。

“咱们把这几个用以杀人的弩给它重新装上箭,皮绦子也缠好,然后让那四个嫌疑人分别到这房中来…”楚龙吟笑得像个要干坏事的坏小子。

“这招好!”我也忍不住坏笑了两声。

于是依计行事,我们俩很快把房间布置妥当,楚龙吟便叫人去把四个嫌疑人中的一个、那个副班主先叫进房来,一本正经地指着墙道:“你且看看这房中有什么不对之处么?可与你平日所见的吴波房中情形有什么不一样?”

那副班主仔细看了一阵,方道:“回大人的话,没有什么不一样。”

“喔,那好,”楚龙吟点点头,“据仵作验尸的结果看呢,吴波死前正举着弩要射这个靶子,为了查找线索,我们需仿照他死前的行为让原景重现,听说你也会用弩来着,不妨你先来当一下吴波,用弩射射那靶子看。”

那副班主连忙应了,接过我递过去的弩,瞄准了靶子,毫不犹豫地射了出去——当然没什么事,那北墙上的皮绦子是假装缠在B弩上面的,根本不会带动扳机。

楚龙吟见状便让副班主出去了,我们俩一个对视:“这人不是凶手。”

第二个进来的是那个抖杠姑娘姜彩虹,楚龙吟同样是那番话,然后让我把弩递给她。姜彩虹举着弩瞄了半天,我看到她的手都在抖,额上也在冒着冷汗,便瞟了楚龙吟一眼,楚龙吟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却见姜彩虹突然一咬牙,手指扣动扳机,箭便飞射了出去,再看她紧紧闭住眼,脖子缩了一缩,似在等着什么的降临,但是很快就又睁开了,眼底闪过一丝纳闷儿,下意识地向着身后看了一眼。

楚龙吟淡淡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姜姑娘背后有什么东西么?是弩?是箭?还是吴波的冤魂?”

姜彩虹一把将弩扔了,抱着头哭道:“你住口!你住口!你根本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他死一万次都不够!不够!”

“无论他对你做过什么,至少你还活着,而他已经死了。”楚龙吟冷冷地道,“至于他究竟该生还是该死,也是律法说了算,而不是姑娘你。”

后来楚龙吟旁听了泗城知府李大人审理此案,那时才得知姜彩虹为何要杀吴波的原因,原来…原来这个吴波曾经多次强.暴姜彩虹,甚至还对她进行过身体上的虐待,姜彩虹家里只有一位老母亲卧病在床,为了挣钱给母亲治病,她硬是撑着没有离开这个杂耍班子或是自绝以还清白,然而吴波实在是太过禽兽不如,姜彩虹终于忍无可忍,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杀害了吴波。

堂审结束后,楚龙吟打听到了姜彩虹家的地址,取了自己的二十两银子交由个衙役送去给她老娘治病。

“哼,虽说这么做是挺好的,但是怎么没见你对其他的凶犯也这么好啊?”我坐在客栈房里的床边冷冷睨着楚龙吟,顺便打了个呵欠。

“凶犯的醋你都吃,嗳嗳,你还真是我的宝!”楚龙吟笑着坐到我身边,将我拥在怀里吻了下来,“你这聪明又可恶的小混蛋,你说,让老爷我怎么疼你才好呢,宝贝儿?”

“别叫‘宝贝儿’!肉麻死了…唔…”我红着脸挣了挣,没能挣脱,只得任他在嘴里如此这般,渐渐被他逗弄得心神荡漾起来,忍不住伸手揽住他的颈子回吻他,被他“哼”地一声压倒在床上。

唇齿几经缠绵,两人都有些火热起来,他移开唇去吻我的脖子,一只手慢慢地摸向我腰间系的绶带,出于本能的矜持我躲了一下,被他大手摁在小腹上,嘴唇沿着脖颈吻上耳廓,轻轻地吹着气,低声在耳畔笑道:“傻情儿…我想再听你说一遍…”

“嗯?…说什么…”我意乱情迷地喃喃问道。

“说…‘楚龙吟,我喜欢你’。”他笑。

“啊——你——你不是说你没听见么?!”我羞了个大红脸,睁大眼睛瞪住他。

“是没听见啊,但我看到你的口型了。”他笑得该死的坏,张嘴吮住我的耳垂儿,“说,再说一遍,我要听见你亲口说,一个字一个字的都听见。”

“不要!说了好话不说二遍的!”我红着脸推他。

“情儿…今天我想…”他抬起头来望住我,黑黑的眼睛里满是情动,大手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小腹,低声儿地道,“可以么?”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烫熟了,明明不该答应的,可却偏偏因他这铺天盖地的灼热的浓情包围而失去了自制力,浑身上下软绵绵施不出一丝儿力气,大脑也晕晕乎乎彻底不见了思考能力…一下子全软了,坚持,意志,自卫心,什么都软了,什么都成了浮云。

“你…”我轻飘飘地从嘴里往外吐着字,伸手捧住他的脸颊,“你听好了…我只说这一次哦…楚龙吟,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情儿…”楚龙吟眸中情波流转,深而浓的吻覆下来,双手解去我腰间的绶带,脱去外衫,转而又去脱我的中衣,“情儿…我也喜欢你…很喜欢…”

是啊…很喜欢。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就足够了啊…我还求什么呢?我还坚持什么呢?我还躲避什么呢?是该放下一切、义无反顾地去狠狠爱他了…不保留,不隐瞒,相信他,深爱他。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我轻喘着,被他吻得嘴唇发干浑身冒火。

“说…”他埋头在我的颈间,一只手还在继续解着我的中衣扣子。

我舔舔嘴唇:“其实…我是个女…”

“大哥——情儿——你们——你们在干什么?!”门扇响处,一个声音如利刃划过,哗啦啦,谁的天空,碎了。

伤痛加身

楚凤箫立在门口,错愕,震惊,愤怒,心痛,种种情绪霎那间爬了满脸,以至于那张俊脸在昏黄的灯光里显得凄厉而扭曲。

我想是因为我昨晚一夜未睡的缘故,大脑迟钝便忘了将门插上,而楚凤箫进入楚龙吟的房间也向来随意得很,极少敲门,于是…最坏的状况就这么发生了。

楚龙吟飞快地起身,望住楚凤箫道了声:“凤箫,且听我解释。”

我转过身背对着兄弟两个,手有些哆嗦地系着扣子。

“解释什么?说这就是你不同意我喜欢情儿的原因?”楚凤箫声音颤着,腔调因情绪的过于激动而变得尖锐怪异,“因为你们两个早就暗通款曲了是么?所以你怕伤害了我就一直瞒着我是么?我明白——我全明白——你不必解释,你全是为了我好,我楚凤箫今生有此大哥夫复何求呢!?”

“凤箫!”楚龙吟声音中带着急,带着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对事情失去了掌控,关心则乱,楚凤箫是他最疼最爱的人,他被这几近崩溃的亲情击得措手不及。

我穿好衣衫,系好绶带,从床上下来站起身,再没有比这更难堪的过程了,可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楚凤箫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低下头来看我,我咬咬牙,仰脸迎住他支离破碎的伤痛的目光,他轻轻的声音犹如一缕魂般飘乎不定,却又异常尖利地刺入我的耳孔:“情儿,记得你是如何拒绝我的么?你说你是个男人,男人和男人怎能相恋?…现在听起来你不觉得这话很是好笑么?哈哈哈哈!不好笑么?!”楚凤箫放声大笑,声音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一个是我最亲最敬的大哥,一个是我最爱最疼的…心上人,因怕我伤心难过就只好每天这么着偷偷躲在房里暗相往来——我真是不懂事!我害你们如此伤神伤脑,真是…真是该死!”

他说着突然转身踉跄着往外跑,被楚龙吟一把抱住腰:“凤箫!你给我静一静!”

楚凤箫停下步子扭头看着楚龙吟笑:“大哥,委屈你了,每每都要劳你煞费心机地把我从情儿身边支开——我太愚钝,居然一直未想通其中玄妙,从此后你可以轻松了。”说着狠狠一把推开楚龙吟,大步奔出了房间。

“凤箫——”楚龙吟紧紧追出去,转眼房中便只剩了我,和一屋子的情殇。

我知道我跟着追出去也是无济于事,只会让楚凤箫看见了更痛苦,事情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此刻的我也早已是六神无主。

慢慢地走出房去,见子衿立在隔壁楚凤箫房间的门口望着兄弟两个奔去的方向,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扭过头来,冷冷地道了一声:“我若是你,就会立刻离了这里,永不再回来惑乱人心。”

“可惜…你只是子衿。”我轻声地道。

他不再看我,转头回了房间。

我在门口立着等楚家兄弟回来,一直立到下半夜,终于见走廊尽头转过两个身影来,细看是楚龙吟扛着楚凤箫,楚凤箫似是喝醉了,脸上带着不知是酒还是泪的水痕,几乎已经不省人事。我过去帮忙一起把楚凤箫扶进他的房里去,楚龙吟便让子衿去倒水涮巾子,他替楚凤箫除去外衫,脱去鞋袜,平躺在枕上,然后拽过被子来盖好。

子衿将巾子拿过来,楚龙吟便坐在床边替楚凤箫擦脸,楚凤箫已经沉沉睡去,楚龙吟就皱着一对修眉盯着他的睡颜看。直到远远地传来鸡鸣声,他才如同梦中醒来般偏头看了看我,轻声道:“你回房睡一会儿罢,连着两晚未睡,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你呢?”我问。

“我在这儿守着这傻小子。”楚龙吟满是无奈地笑了笑,“只怕他短时间内是想不通的了,你也不必担心,等他冷静些了我来同他解释。”

“你也两天没睡了,他现在喝醉了睡得沉,应当不会有什么事,你在他旁边也睡一会儿罢。”我知道楚龙吟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上一静想办法,所以没有多留,在子衿冷冷目光的盯视中回了隔壁房间。

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居然又到了晚上,好歹洗了把脸后来到楚凤箫的房间,见楚龙吟仍然在床边坐着,还是我离开时的那个姿势,竟是一整天都没有动过。楚凤箫还在熟睡,微微蹙着眉头,梦中也满是伤痛。

“你去睡会儿,我来看着他。”我倒了杯水递给楚龙吟。

他接过杯子略略沾了沾唇又递回给我:“我不困,你吃点东西去。”

“你三天没合眼了,要把自己拖垮了么?”我上来拉他,“要不你就在这桌子上趴一会儿,我在这儿守着二爷。”

“我不困,情儿,不必管我,你去吃点东西。”他微微摇着头。

“你——你这是在惩罚你自己么?”我忍不住红了眼圈儿,“你觉得你做错了?所以你和我的事也是错的了?你不吃不睡这么耗着想干什么?让我内疚?让我不安?整件事情的根源都在我的身上,是不是我幡然悔悟自动消失你才能觉得好过些?”

“情儿!别再说这些傻话,”楚龙吟捏着自己的眉心,“我不是惩罚自己,我是真的吃不下也睡不着…情儿,这小子已经够让我操心的了,你照顾好自己就是照顾我了,好么?”

我无话可说,只好转身出了房间。楚龙吟吃不下,我同样也没有食欲,神思恍惚着出了客栈,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晃,直到街上几乎没了行人才往回转,一进门就见庄秋水坐在外间桌旁拿着笔写东西,连忙过去看了一眼,见是药方,不由吓了一跳:“先生,谁病了?”

“二爷,”庄秋水木声道,“急火攻心,气虚上热,方才起床如厕时昏倒了。”

我连忙推开里间门进去,见楚凤箫已经躺回了床上,楚龙吟正用湿巾子替他擦脸。我走到床边看了看楚凤箫面色,见苍白中透着病态的红晕,便低声问向楚龙吟道:“二爷怎么样了?没伤着罢?”

“还好,我扶着他,没摔狠。”楚龙吟叹了一声,“最怕这小子生病,一病就死去活来让人悬心。”

我没有话说,扯过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了,陪着他守着楚凤箫。到了夜里楚凤箫果然病得重起来,脑门烫得几乎不能摸,把庄秋水熬的药喝进去又全吐出来,手脚冰凉,不住地说胡话,混沌不清的言语中只有“情儿”和“大哥”两个词真真切切。有时烧得糊涂了起身就要下床,嚷嚷着“情儿被海盗抓走了,我要去救他!”的话。

折腾了一整晚,天亮时被楚龙吟强行灌下一碗药去才算稍稍安定下来。看着楚龙吟也渐苍白的面容,不由一阵心疼,找店家要了碗清粥,他也只喝了半碗,怎么劝他就是不肯去睡,生怕楚凤箫加重了病情,硬是在床边守着不肯挪地儿。

整整两天,楚凤箫的烧终于渐渐退了,楚龙吟却因为疲劳过度在站起身的时候摔在地上,我连忙叫来庄秋水帮着将他扛回了隔壁房间,顺便再请庄秋水去药铺子跑一趟,再给楚龙吟也熬上一副药。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眉头不展的睡颜,胸中又闷又疼。这个男人身上承受的实在是太多了,民情,亲情,爱情,谁能同时负荷这么多沉重的包袱?!他也是人,也是个普通人啊!凭什么所有的责任都要由他来负呢?!

越想越难受,我起身出了门径直进了隔壁间,子衿在外间生着个小药炉正给楚凤箫熬药,见我要进里间去,忽地站起身挡在我的身前,冷声道:“二爷还在睡,你有事晚些再来罢。”

“我进去看看他。”我望着子衿,对于他的反应有些惊讶。

“看他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儿了么?”子衿今天意外地尖锐。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我本就烦闷,说话也冲了起来。

“他是我的主子,他的喜怒当然与我有关。”子衿毫不退避,“他也是你的主子,下人进主子房间须经主子同意,你不过托赖他看得起你就这么恃宠而骄,真是不知羞耻!”

“主子若昏在地上无法准你入内你就不入内了么?你就让主子那么着昏在地上?说我是恃宠而骄,我看你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被他说得心头火起,不由冷喝了一声,“让开!”

“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出卖廉耻诱惑主子手足相伤的下贱胚子罢了!”子衿恶语尽出,眼中寒光冻人骨髓。

我不想再同他争吵,这毫无意义,于是不再应声,直管迈步上前就要推开里间门,却谁料子衿突然一伸手,狠狠搡了我一把,这一把力道太大,以至于我向后蹬蹬蹬地退了几步后还是没能站住,一下子坐在地上,撞翻了药炉上架着的药锅,滚开的药汁整个泼在了我的大腿上。

钻心的疼让我忍不住痛呼了一声,本能地翻开身去从地上爬起来,湿了的裤子贴在腿上,就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在上面一样。我咬着牙偏头去看子衿,见他满眼冷哂地道了声:“快滚。”

顾不得同他计较,我忍着疼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正看见庄秋水端着给楚龙吟熬好的药路过门口,一见我这副样子便道了声:“站着别动。”我依言立住脚,见他大步进了房间将药碗放下,而后返回来一把扛起我进了屋。

“裤子脱了,我去拿药。”庄秋水木声令道,转身又出了房间,我忍着疼过去将里间门关上,免得吵醒了楚龙吟,而后像揭去自己皮肉一般把粘在腿上的裤子哆嗦着脱下来,直疼得汗湿了身上衣衫。

好在里面穿的是类似四角裤的亵裤,对于我这个现代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对于庄秋水的话…他是医生,更不会有多余的杂念,这一点我完全信任他。

庄秋水很快取来了药箱,让我坐到床边,将伤腿搭在椅上,而后小心地替我上药治疗,半晌处理妥当,边收拾药箱边道:“烫得严重,只怕好了也要落疤,除非有宫里的秘药方能不留痕迹。”

“无妨,”我勉强笑笑,“过个十年八年的也就长没了。请先生帮我瞒着老爷,我不能再给他添乱子了。”

庄秋水看了我一眼,才又木声道:“过一会儿伤处会起水泡,不能穿衣,大约要持续七八天左右,我明早来给你换药。”

我连忙将他胳膊扯住:“先生不必过来,恐老爷看见要问的,我去先生那里就是了。”庄秋水点头应了,拎了药箱出得房去。

我忍着疼从衣服包袱里找出一件长至小腿肚的袍子换上,好在这袍子像是连衣裙一般没有开衩,正好能遮住我的腿,因为脚上穿着靴子,所以小腿也能遮住。进里间看了看楚龙吟,见他仍然熟睡着,关上门出来,我重新进了隔壁的房间。

无视子衿又欲阻拦我的动作,我站在里间门外沉声道:“楚凤箫,我有话对你说。”

哪里不同

子衿上来拉扯我,我便用脚去踢房门,只管提声向里道:“楚凤箫!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听见了么?!开门——我有话说——”

子衿拼了命的将我扯离门前,我腿上有伤,根本拗不过他,眼看就要被他推出门去,却见里间房门终于开了,楚凤箫只穿着中衣,面色苍白地虚弱立着,向着子衿道:“放开他…让他进来罢…”

子衿冷冷看了我一眼,终于放开了手。我大步过去进了里间,反手将门关上。楚凤箫踉跄着坐到床边,偏身倚住床栏,满是疲惫地闭上双眼,低声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是这些话,你可以不必再多费唇舌了。”

我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中不由一软,方才的冲动也没了,沉淀了下情绪才沉声开口:“虽然你不想听,但有些话我还是要同你说清楚,我不想因为什么误会而对你和他造成更大的伤害。今日的结果绝不是老爷他想要造成的,我同他的开始是在他知道你对我有意之前,所以你不能怪他抢了你的…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他有多疼你,他甚至曾想过要把我让给你——可是我不同意,我逼他选择,要么接受我,要么我就永远消失。”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他清楚我不喜欢你,所以他想用一个两全的法子,在你知道我和他的事之前,他希望你能因我的推拒而放弃这份一厢情愿的感情,而当你渐渐对我没了那份情意之后,我们再将事实说出来,那时至多三个人间有几分尴尬罢了,不会伤害到你,不会让你痛苦伤心——这是他的本意,他是想保护你,他绝不想伤害你。”

“你知道眼下出现这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并不比你好受多少,你有多痛他就有多痛,他甚至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他觉得对不住你,没照顾好你,伤害了你。我不确定他能这样撑到什么时候,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你也心疼他,如果你能理解他,我请求你帮他解开这个心结,别让他再这么自责下去。”

“你觉得我这要求无理也好、无耻也罢,我只是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兄弟之间产生隔阂。你有气有怨有恨,全都冲着我来罢,骂我打我随便什么,我绝不会有怨言。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你不要怪他,他真的很爱你。”

楚凤箫闭着眼睛静静地听我说完,唇角勾起一抹凄凉笑意:“我以为…你会来问问我身体好些了没…却原来是为大哥做和事佬来的…我就这么入不得你的眼么?”

“你知道我不能给你任何希望,”我静静地道,“那只会让你伤得更深。”

“我和他究竟有哪里不同?”楚凤箫睁开眼望向我,带着一丝自哂的笑,“我们甚至连长相都是一模一样的啊…而你,你此前不是还讨厌他恨他的么?我还可笑地为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从中调和…不成想突然有这么一天你们两个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抱在一起亲热…这难道不像个天大的笑话?而我就是笑话里那个被人愚弄的傻子…”

“二爷…”我垂下眸子,“你很好,很优秀,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没有任何缺点。可…可你是楚凤箫,而我喜欢的,是楚龙吟。”

楚凤箫怆然一笑:“所以我连争取再搏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是么?…对手是我的大哥,我挚亲的大哥…这一回我还真是输惨了,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

“你在怪他?”我抬眼望住他。

“我在怪我自己。”他重新闭上眼睛,“我累了,你出去罢。”

我咬了咬嘴唇,顿了顿方道:“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刚才的话。”

他没有再吱声,我便开门离了房间。

楚龙吟一直睡到了次日早上,倏地从床上翻身下地,大步就往门外走,过了许久又回到房中,望着我道:“你去找过凤箫了?”

“嗯。”我看着他微蹙的眉头,“他怎么样了?”

“他从里面插着门,不肯让我进去。”楚龙吟摇了摇头,“你同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让他看开些。”我淡淡道。

楚龙吟负着手满屋里开始踱步,踱一会儿便跑去隔壁看两眼,然后回来再接着踱,后来索性让子衿到这边来睡,他就直接下榻在楚凤箫屋子的外间,在那里守着。

我不想同子衿同处一室,便也跟去了隔壁,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腿上的烫伤处果然起了很大的成片的水泡,一走路就擦到衣袍,疼得厉害。楚龙吟一直没睡好没吃好,人一下子瘦了下去,脸上也长出了胡茬,衣服也想不起换,满身都是褶子,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落魄。

又是接连三天这么硬生生耗着过来,里面的那一个不吃不喝,外面的这一个不歇不睡,若非有庄秋水熬的药顶着,这兄弟两个只怕早就双双脱形了。

第四日清晨,里间门忽然开了,楚凤箫立在门口,望着楚龙吟道:“大哥,我饿了。”

楚龙吟也望着他,黑黑的眼睛里有什么闪了一闪,半晌才道了句:“老子早他妈饿了。”

我坐在椅子里许久动弹不得,就像被一座大山压在下面数百年,忽然有一日这山从身上倏地移开,筋骨却早已僵硬了。

兄弟俩不能猛地吃太多东西,所以就一人喝了一碗浓粥,吃了些青菜,而后各自沐浴、刮胡子、更衣、梳头,收拾妥当了出来一看,一人瘦了一大圈儿,倒似换了一对儿双胞胎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