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误了几日的行程,终于又可以重新上路,兄弟俩仍旧共乘一车,却将那件事只字不提,仿佛它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楚凤箫像从前一般同楚龙吟说笑闲侃,没有任何芥蒂和尴尬,竟让我一时间还难以适应这样急转直下的剧情。

楚凤箫真的谅解了我和楚龙吟么?我暗中观察了几日,始终没能从楚凤箫的脸上看出任何的伪饰来,也许是我低估了男人们的承受力和坚强,也许是我患得患失惯了,毕竟任何感情都不比亲情来得纯粹无私,楚龙吟有多疼楚凤箫,楚凤箫大约也就有多亲楚龙吟罢。

这就好,事情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么?

离了泗城,我们的马车先后经由源城、洞城、渐城,每座城停留上两至三天,楚龙吟会在城里逛上一逛,看一看民情,而后去知府衙门抽查一下卷宗,问一问官员的政绩。自离开清城至此已经一月有余,当我们再次上路后,便渐渐地进入到了遭遇洪涝灾害较为严重的地区,越来越多的难民和坍塌的民房出现在视野里,令每个人的心情都感到有些沉重。

我腿上的烫伤在庄秋水的治疗下已经好得差不多,否则眼下已经进入了冬季,再不能穿裤子的话还真是受大罪了。自从烫伤事件之后我和子衿就几乎没有说过话,他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每天还是老样子,总是很沉默地待在那里,若非我暗中已经开始对他多注意了些,我还真没发现——这个子衿倒是个忠仆,心里眼里只有一个楚凤箫,即便他总是低着头站在那儿,那对耳朵也会时刻地听着楚凤箫说的每一个字。他很细心,天才一冷些他就为楚凤箫准备上了手炉和厚衣服,吃饭布菜也总是将楚凤箫爱吃的摆在最易够着的位置,茶水稍稍一凉就赶紧换上热的,哪怕楚凤箫往往一口都不喝。

楚凤箫同我之间现在已经很少能说得上话,他多半是和楚龙吟闲聊,或者是自己坐在车窗旁看书,偶尔目光相遇,至多是微微地一笑,不掺杂任何情感。而楚龙吟呢…自从被楚凤箫撞破我俩的事后,他似乎对我也不如以往亲密了,也许是顾及楚凤箫的心情,在他面前时就只把我当成普通的长随,若是回到房中只有我们两人时,他也只随意地说笑几句就罢了。

事情发展至此,我也没什么可抱怨或奢求的,反正我尽了力,能爱就爱,不能爱就拉倒,老子孤身一个穿来的,大不了再孤身一个去另寻生路,谁怕谁呢?!

这一日进入了浣城,是几个遭受洪灾最严重的城区之一,一进城门满街都是流离失所的灾民,老弱病残躺得哪儿都是,令人不忍多看。进城前楚龙吟刻意嘱咐了我们所有人:看到灾民再可怜再不忍,也千万不要掏钱接济。为什么呢?因为你一旦掏出钱来,周围所有这些正在忍饥捱饿的灾民就会一窝蜂地扑上来去抢你身上的钱——楚龙吟说他出家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灾区,亲眼看着一个想要掏钱施舍灾民的壮年男人被活活地撕成了碎片。

正因为有他预先叮嘱了,我们这些人才不敢乱发善心,只管目不旁视地一路往浣城衙门走,衙门口外面也停满了灾民,不住地伸手向我们要着吃食。面对这样的场景没法儿不心软,我只好加快了步子跟在楚龙吟身后往门里迈,却谁知因为走得太急,一脚绊在高高的门槛上,直接摔飞了出去,来了个结结实实狗啃*。

这一下着实摔得太重,疼得我半天起不了身,一抬眼儿,见走在前面的楚龙吟和楚凤箫都转过头来看我,却是谁也没有动上一动。

我咬牙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忍着疼没事人一样跟过去,哥儿俩这才又转回头继续往前走。一时见一个半大老头迎出来,自我介绍说是浣城知府姚大人的师爷,姚大人此时未在府中,说是去官家驿站接贵客去了。楚龙吟也不客气,照直进了府衙大堂,令那师爷把账簿取来,他要核对救灾银的账目。

那师爷应着去了,却是一去不回头,将楚龙吟丢在了这大堂之上,倒把楚龙吟弄得好笑起来,又使个衙差去找六部的人来,回禀说六部现在暂时一个人也没有。这倒是怪了,大白天的衙门里没有人上班,都干什么去了?楚龙吟恼了,取来纸笔当场写了四道封条,盖上钦差大印,让我和子衿一人拿了两条把衙门的前后门给封了起来——你丫知府不坐堂是罢?爷把你府衙给封了,看你到哪儿上班去!

古往今来把知府衙门给封了的事只怕也就楚龙吟这流氓东西干得出来,封好后这家伙就负着手带着我们这些人直接奔了官府驿站。官府驿站是专门给过往官员暂时落角下榻用的招待所,方才那位师爷既然说浣城知府姚大人到驿站接贵客来了,反正我们也是要在驿站下榻的,索性就直接到此处来堵那姚大人。

驿站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其中一辆是官府专用,想来那姚大人果真在此。楚龙吟亮了钦差身份,门吏便连忙将我们让进院中,却见门厅里坐着几个人,上首的那一个身上白衣分外惹眼,楚龙吟大步迈进厅去,向着那人一拱手,笑道:“您老倒比我们先到一步。”

愿受委屈

那人却正是那位闲散王爷逸王爷,只向楚龙吟随意挥了挥手,一指下首已经站起身向楚龙吟行礼的那一位,道:“这位就是浣城知府姚大人。”又向姚大人一指楚龙吟道:“这位是本王方才所说的钦差大员楚大人。”

姚大人连忙冲着楚龙吟躬身:“不知楚大人今日进城,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楚龙吟也不客气地走至逸王爷另一边下首处坐了,挑眼儿看向姚大人:“本官且问姚大人,浣城此次受灾百姓共计多少人?”

姚大人一见钦差劈头问下,也不敢怠慢,忙答道:“回大人的话,本次浣城受灾人数粗计两万。”

“朝廷下发的赈灾银两又有多少?”楚龙吟追问。

“回大人…下发到本城的合计有八十万两。”姚大人出了一脑门子汗。

“八十万两灾银分给两万名百姓,平均每人可得四十两银,这四十两银难道还不够给他们重建个住处么?怎么你这城内仍然满大街的流民无处可去呢?”楚龙吟咄咄逼问。

姚大人扑通一声跪下了,哆嗦着道:“下官知罪!只因那八十万两赈灾银…还未到我城中就被…就被山贼悉数抢了去…”

楚龙吟一拍桌:“八十万两银子被抢,哪个贼窝能盛得下?!除非这山贼早就成了气候,你身为一城官员,如何连你辖内有了这么大一股害人势力都不曾察觉?亦或是早就察觉了却迟迟没有出兵解决?”

姚大人吓得直管哆嗦,毫无辩解之词,想来是被楚龙吟说中了,可见也是个不负责任的官员。楚龙吟哼了一声又道:“如今你也不必回衙门去了,你那衙门本官已经给你封了,你现在就去把你衙门里所有当职的全都叫来这里,本官有事安排他们去做。”

姚大人连忙领命,爬起来向逸王爷告了退后就跑出了驿站。逸王爷好笑地看向楚龙吟,道:“你把人家衙门给封了?这事儿也就你干得出来了。有段日子未见,小龙儿脾气渐长,今晚可要跟本王好生说说你这一路上的见闻才是。”

楚龙吟一咧嘴,笑道:“在您老面前小的我是啥脾气也没有,您老这一路过来可顺利?”

“本王自是顺利得很,倒是你和小凤儿,怎么都瘦成这副样子了?”逸王爷说着看了看楚凤箫,又看了看我,“连你这个聪明伶俐的小长随也瘦了——哎,那膝盖儿是怎么了?怎么还流血了?”

我低头一看:可不是么!刚才摔的那一跤太狠,把膝盖都磕破了,血居然都渗了出来。楚龙吟看了我一眼,叫我下去找庄秋水处理一下伤口,我便告退了下得前厅,包好伤口后直接去了驿馆给安排好的房间。

过了好大一阵子楚龙吟才回了房,进门后笑着问我伤处怎样了,我也只淡淡回了句“不妨事”,楚龙吟看了几眼,道:“情儿,我…”

我摆手阻住他要说的话:“你不必多说,我明白,你在二爷面前对我表现冷淡不过是不想刺激到他对不对?他才刚经历了这样的事,短时间内不可能面对你我亲近而无动于衷,我们两人来日方长,不必计较眼前一时的疏离——对不对?”

楚龙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了鼻子:“咳,那,情儿意下如何?”

我笑着道:“老爷爱弟心切,小的又怎能那么不识趣儿呢?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楚龙吟凝着眸在我的脸上瞅来瞅去,我偏头避开他,正要出门叫热水来给他沏茶,就被他两步过来从身后抱住,下巴在我的脑顶上蹭了一蹭,低声道:“情儿,让你受委屈了。”

“我是觉得有点儿委屈,”我靠在他身上也低声道,“但如果这样的委屈能换得你最终放下所有负担,多受一些也无所谓。”

楚龙吟抱着我的双臂紧了一紧:“对不起,情儿…你知道,我可以放下一切,却绝不能放下我这个弟弟…再忍一忍可好?我正在尽力化解他的心结,给我些时间。”

“我不急,你也别急,慢慢来罢。”我转过身,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吻了一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你,只要你能给我想要的结果,倘若你给不了,早点告诉我,我会转头离开,绝不给你添麻烦。”

楚龙吟道了声“傻小子又胡说”,便深深地吻了下来。

之后所有的人都忙了起来,楚龙吟命姚大人下了通告,令所有浣城的富户将自家银两和粮仓里的粮食拿出来救济灾民,愿意无偿捐助的可以连续三年减免三成的赋税,不愿捐助的就权当是官府暂借,到官府专门负责人处登记下所出银物具体数量,待将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从山贼处取回后再如数还给各家。又令把灾民中年轻力壮的男人集合起来,选定地方搭建临时的难民收容所,召集全城的郎中给灾民治病,以防发生灾后瘟疫,连庄秋水都一并被拉了壮丁,天天坐在衙门外面问诊。

另一方面,逸王爷动用手中的调兵大权将驻守在附近两座城的两万官兵调来了浣城候命,随时准备进山清剿山贼,一时间城内的气氛紧张起来,为防山贼潜入打探虚实,城门也都临时关闭,不允许任何人擅自出入,城中也是挨家挨户调查人口,为的是探查这其中有无山贼的亲戚家眷。

终于到了大举用兵之日,逸王爷和楚龙吟坐阵衙门——两个人一是皇亲一是文官,自然不能亲自带兵上阵,所以只在后方指挥便是,带兵的是一员武将,一清早从浣城出发,直入附近的黑虎山山区。

眼看到了中午,前方传来战报——先行出征的三千官兵居然铩羽而归!楚龙吟不怒反笑,问那回来报信的小兵:“三千装备精良的官兵居然摆不平一窝乌合之众?看来那黑虎山匪之中有能人啊!你且说说你们是如何败阵的?”

那小兵便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原来那黑虎山山势极其险恶,山体上遍布荆棘不说还全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深崖,正史上有句话道是“自古华山一条路”,如今放到黑虎山一样适用,想要从黑虎山山脚处上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走,走至半山腰时会经过一道天然的山缝,这山缝就像用巨斧把一座山从上到下劈裂了一般,山路在左边山上,匪寨在右边山上,想从左边走到右边,必须要经过这道山缝,而横跨山缝用以连接两半山的只有一条铁索软桥,即由十来根铁链连接两边,左右各两条做桥栏,底部十来条做桥底,桥底上面铺着木板供人行走,很像正史上的泸定桥,它也有个名字,叫做索魂桥。

就因为通往匪寨的路途只有这一条索魂桥,所以只要山匪在桥的这一端守定,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且山匪还对桥头做了一些改良,直接用石头砌了个小型“碉堡”,留有一扇门供桥上过来的人出入,平时把门从里面一闩,除非站岗放哨的山匪肯放行,否则就算过了桥也进不了山。这碉堡是封闭式的,在石壁上抠出小洞来,一旦官兵来攻山,躲在碉堡里的匪众就只需由小洞中放箭出去,既能掩护己身又能攻打对手,实是固若金汤的防守阵势。

这一次官府派去的三千官兵就是折在了这样的阵势上,整整一个上午,官兵们甚至连桥都没能上得。

楚龙吟听罢这小兵的描述,同逸王爷对视了一眼,道:“黑虎山匪乃倚仗天险防守,有恃无恐,只怕要连锅端还要费点功夫,不若先将官后撤回,待有了万全计策再行出兵不迟。”

逸王爷依了楚龙吟之言,下令将兵撤回,仍然把城门封了,不许人进出。

用兵作战这种事我丝毫不懂,加上衙门里又有小杂吏给楚龙吟端茶倒水随时伺候,我就自告奋勇同庄秋水一起在外面帮助灾民,他给人看病,我就帮他写方子,每天从早忙到晚,也没什么闲心想儿女情长的事。晚上回了驿站,楚龙吟和逸王爷连同楚凤箫三个人窝在王爷房里商量对策,我也就洗巴洗巴先行睡下了。

如此过了几天,仍然没有好的法子来对付那窝山匪,不过城里的灾民因楚龙吟有效的救济措施都暂时安顿了下来,浣城的秩序正在慢慢恢复正常,大街上也渐有小商小贩吆喝起来,那些被官府征用的郎中们比平日清松了不少,坐在衙门口外面晒着太阳闲侃。

我和庄秋水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时见楚龙吟从门里出来,冲着我招手:“情儿,来,陪老爷上街逛逛。”

我起身过去,向门里看了看,见楚凤箫并未跟着,便同他一起往街上走,问道:“老爷今儿不商量对策了?怎么有闲功夫逛街?”

“成天商量来商量去,老爷的头都商量得三个大了也没商量出个法子,索性今日松泛一天去。”楚龙吟冲着我呲牙一笑,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忽又压低了声音,“主要是老爷几天没同我家情儿说上话了,心里想得很。”

被他说得心下一甜,赏了他个灿灿的笑:“老爷辛苦了,怪我每天撑不到老爷回房就睡下了,这长随当得实在不合格…”

楚龙吟噗地一笑:“你也挺明白的嘛!今儿晚上回去好生‘伺候伺候’老爷我才是。”故意把“伺候”二字咬得暧昧三分,大手一伸在我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因楚龙吟穿的是便装,所以混入街上行人中并未引起旁人注意,我们两个沿着街随意闲逛,看着卖零食的这家伙就又犯了老毛病,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两个人边走边吃。路过成衣店,我便硬扯着他进去,挑了几件冬衣让他试穿——眼看再过几天就是小雪节气了,恐他带来的衣服不够厚,想让他添几件能御寒的。

楚龙吟乖乖儿地抱着衣服进试衣间里换去了,换了一半露出半个身子来冲着我招手:“情儿,进来,帮老爷系绦子。”

依言进去,才将门关上就被这家伙一把抱在怀里一番“肆虐”,哭笑不得地从他怀里挣出来瞪他:“你怎么不分地方随便就…”

“就怎么?”楚龙吟一手撑着门板一手叉着腰冲着我坏笑,“老爷我这是兴之所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小情儿你不就是喜欢老爷我这一点么?”

“…少臭美了。”我难掩唇上笑意,帮他系身上的绦子,“老爷今儿心情好像很好呢,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么?”

“你不知道的事么…”楚龙吟流里流气地一把托起我的下巴,“昨天晚上趁你睡得像头小猪,老爷我如此这般…嘿嘿!”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吓了一跳,这流氓家伙果然自我治愈能力超强,这么快就还原了流氓本性了!

“老爷我呀…知道了小情儿你的一个大秘密!”楚龙吟笑得面色古怪。

我是女人

“啥…啥秘密?”我心里一惊:这家伙知道了什么?我说梦话了?还是他趁我熟睡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猥琐的勾当?

“你说罢,是你自己主动招了呢,还是让老爷我亲口说出来呢?”楚龙吟把脸压下来,冲着我挤眉弄眼。

“我没什么可招的,你少在这儿唬弄我。”想了想,除了我是穿越来的之外好像没什么事打死也不能说的,他知道就知道呗。

楚龙吟一对黑眼睛在我的脸上瞄来瞄去,见我当真一点儿也不怕他诈我,顿时没了脾气,哼了一声道:“讨厌!臭小子越来越不可爱了!”

“喔,那老爷就说说罢,知道小的我什么秘密了?”见他果然是在诈我,我便故意问他。

“去,老爷我没兴趣说了。”楚龙吟没好气地开门要往外走,我一伸胳膊顶在门板上挡住他,然后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在更衣间的木制隔扇上。

“说!不说不让出门!”我霸气侧漏地撑了双臂在他的身体两侧,把他圈到由我的身体、胳膊和隔扇组成的围墙…咳,充其量只能是栅栏里——谁叫这家伙个头太高了呢…

楚龙吟双手护胸一脸惊恐:“好汉饶命,小的还是黄花大小子一个呢!从未经过人事,好汉手下留情…”

“那就老实招来!”我忍不住笑。

他伸过双臂搂在我的腰上,把我摁进他的怀里,低下头来凑到我的耳畔轻笑着道:“小情儿梦里骂了我一晚上呢。”

“噗…”我好笑不已,“这算什么秘密?”

“打是亲骂是爱呀,”楚龙吟含住我的耳垂儿呢喃着道,“情儿,是老爷不好,老爷害我家情儿在梦里都落泪,老爷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原来是这样…难怪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湿巴巴的,可昨晚究竟梦到了什么我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想来还怪丢人的。

“你没有什么不好,”我抱住他的腰背,“一开始我的确委屈过也犹豫过,我怕你会为了二爷而放弃我,所以一旦你稍稍对我冷了些我就疑神疑鬼地觉得你是不想要我了…怪我不够成熟,不能站在你的立场考虑,这件事来得太快,你也是毫无准备的,难免顾此失彼,我该体谅你的难处才是。现在我早就想通了,如果我不能完完全全的信任你,我就不配得到你的信任,如果我不能全心全力的支持你,我就不配得到你的回馈。我已做了决定——从此后绝不质疑你,绝不为难你,绝不放弃你。二爷一日放不下,我就陪你等他一日,一年放不下,就陪你等他一年,一生放不下,就陪你等到下辈子。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也不用顾虑我,做好你这个哥哥应做的,我不要名分,也不怕一直只能这样和你暗通款曲,只要能在你身边,只要能天天这么看着你,只要你的心里有我,这些我全都不在乎。明白了么?”

楚龙吟许久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紧紧地搂着我,将脸埋在我的肩上,像个经受了莫大委屈又被大人安抚住的大孩子,令人心中不由升起无限柔意来。

过了良久他才终于开口,声音不知何故地微微发了哑,低笑着道:“你这混小子,比楚老二还会煽人情绪,倒显得你家老爷我是个薄幸无能之人了。”

“老爷的能耐我是见过的,只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样的情况放在谁身上谁都会为难,不为难的才是冷血之人呢。”我也低声安慰他。

“老爷我真正的能耐你还没见着呢,尤其是在床第之间…”楚龙吟坏笑着在我耳边吹了口气,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顺便还在我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同你说正经的呢!”我红了红脸,报复性地也在他挺翘且充满弹性的臀部上打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推开他,“我有话要问老爷:二爷最近的情绪可还好?”

楚龙吟坏笑着又在我脸上摸了一把,这才恢复了正经,叹了叹道:“凤箫已非小时候那个藏不住心事的纯真傻小子了…说实话,我看不出他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每每用话试探都被他用别的话题岔了开去,面上倒是同以前一般无二,好似抛下了这事。我也私下问过子衿,子衿说他在自个儿房里也同往常一样,看看书,写写字,偶尔还作作画,睡得也早,起得也早,完全不似有心事的样子。唉…但愿这傻小子当真是想开了,否则年下回京过年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同家中的老头子交待。”

“那老爷打算今后怎么样呢?继续这样小心翼翼地观察二爷?还是找个机会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总要在回家之前把这件事说清楚,否则让老太爷看出蹊跷来反而更是麻烦。”我看着楚龙吟略显憔悴的眉眼,知道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楚龙吟苦笑一声:“我倒是想同那小子开诚布公地谈,可每次一起话头他就找借口避开,想来事情过去还没多少天,任谁也不可能一下子全都放下,只好再等他一段时间了。”

“那,老爷,你打算怎么在二爷面前处理你我的关系?”我看着他,“问这个不是要逼你,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然后全力配合你。”

楚龙吟笑起来:“我明白。情儿,老爷我是当真做错了,错不该在最初的时候产生要放弃你的想法——天知道你家老爷我那时咬着牙对自己说要放弃你,可心里却还是死皮赖脸地想要拥有你。老爷我错在你与凤箫不能兼顾,只忙着安抚凤箫而冷落了你,错在在你也需要鼓励和支持的时候不能待在你的身边给予你你想要的。情儿,原谅我,老爷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绝不再有,若我不能毫无保留的给你我的心,我就不配得到你的心,若我不能直面所有的难题,我就不配做一个值得你付出全部的男人。老爷我也做了决定——从此后绝不再伤你的心,绝不再让你在梦中为了我流泪,绝不放弃你。听清楚了么?”

我笑着垂了垂眼皮儿,本意是不想让他看见我红了眼眶,不成想却把眼泪挤了下来,两滴泪珠儿落在他的脚面上,索性就这么抬起头来看他,笑中有泪地将头一点:“听清了,一字不落,所以你想反悔或不承认也已是不能了!”

“你就是哭着喊着求我反悔我都不肯的!”楚龙吟再一次把我拥进怀里,笑得释然。

半晌,我稳定一下情绪,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他:“老爷,我还有话要问你…你当真不在乎我的身份么?我是说,无论我是什么人,你都不会有所顾忌、有所犹豫的履行你方才的承诺么?”

“臭小子,”楚龙吟又在我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这才没过一柱香的时间居然又开始怀疑你家老爷了!把老爷方才的话都当放屁了么?”

“我就是想听你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快回答!”我推开他,认真地盯着他的脸。

“好好好——回情儿爷的话:是!是的!无论你是什么人,你的过去是什么样,老爷我认准了你,你这辈子下辈子从今往后的每一辈子都甭想把老爷给甩了!哼!”楚龙吟霸道地道。

“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能忘!”我瞪着眼睛用力盯着他。

“是!是我说的!是我楚龙吟说的!”楚龙吟好笑地又摇头又点头。

“那好,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咬了咬嘴唇,“其实我是个女…”

“喂!里面的人到底要换多久的衣服啊?!还要不要出来啊!?”门外突然响起这么一声打断了我的话。

我…靠!老子的生活当真是他妈的狗血剧么?这种狗血剧情要不要时时冒出来给人当吐槽的把柄啊?!尼玛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了!重要的话不说完我是死不瞑目啊!

登时火撞脑门,回过身去刷地把门打开,冲着外面抱着衣服等着进来换的那个刚才喊话的顾客邪魅狂狷地一笑:“这位兄弟要不要进来同哥们儿一起爽爽?老子不介意玩儿3P喔!”

那人往里瞅了一眼,正瞅见衣衫不整的楚龙吟靠在隔扇上,再看了看我的脸,倏地打了个哆嗦,转身就逃开了。

我砰地将门关上转回头来,见楚龙吟笑得仰着脖儿,一拍我脑瓜儿顶道:“你个臭小子还真是越学越坏了!跟谁学的?嗯?跟谁学的?‘三屁’是什么?”

“你甭管,听我说——”我拍开他的手,双手扳住他的脸令他直视我,而后深吸了口气,道:“我当真有个大秘密是你不知道的,现在告诉你,听了之后可莫忘了你方才说过的话!”

“好,好,你说,我听着。”楚龙吟笑着点头。

“我是女人。”我飞快地道,心里实在过于紧张,一说完就睁大了眼睛看他的反应。

“啥?你说得太快,老爷我压根儿一个字也没听清!”楚龙吟好笑着摇头,“再说一遍。”

“我说…我,是,女,人。”我鼓足气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楚龙吟愣住了,盯着我的脸半晌没有反应。

…嗯,好罢…他的这种反应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关键是当他消化完我的这句话之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种表现…会怪我瞒了他这么久么?会重新纠结于如何向楚凤箫说明情况么?会觉得我这个女人太过异类而无法接受么?会怎样?会怎样呢?

我这里正惴惴着,突地听他“哈哈哈”一声大笑,直把我吓了一跳,本就紧张的神经差点崩断了,不由怔忡地问了一句:“你笑什么?”

楚龙吟低下头来凑到我的面前,一张脸早就笑得眉眼弯弯,语声中带着戏谑地道:“妙啊!原来我们情儿是个女儿身,如此一来老爷我岂不是更没了顾忌可以为所欲为了?来来来,且先让老爷香一个!”说着就吻住了我的唇。

我一把推开他,瞪向他道:“你、你不信我说的?!”这家伙居然还是不信!他还是不信!

楚龙吟笑得又坏又淫,重新凑过来低声谑道:“信,老爷我岂能不信我们‘情姑娘’的话呢?只是你须先告诉老爷我,你要怎么处理你下面这小东西呢?——呃?!”

“喀…”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电脑卡机般的怪响…

…楚龙吟的一只手正毫无前兆地摸在我的双腿之间,然后,他没有发现他想或不想摸到的那个东西,然后,我在这招以“快准狠”为要诀的“抓*龙爪手”之下石化皴裂,再然后…

就木有然后了。

楚大笨蛋

我僵硬着身子轻轻推开楚龙吟同样僵硬的那只作孽的手,转身开门离开了更衣间,把那个已然呈化石态的家伙关在了里面还魂反省慢慢回软。

显然后面是逛不成街了,索性把他丢在那衣店里,我扎着头,后劲儿十足地红了脸,一路风一样地奔回了驿馆的房间,而后一头摔在床上,脑袋里一片混乱。

终于说出来了。

真相藏得太久,一经说出反而显得很不真实,就好像我其实只是同他开了个玩笑,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个女人。

我知道方才我真是冲动了,同楚龙吟从未像今天这样剔骨剖心地深谈过,而一旦确定了彼此的心意,我就再也忍不住地想给他看一个最真实的我,我想用真正的自己去爱他,也想要他爱上一个真正的我。

但在当时,我丝毫没有考虑过他知道了真相后会是怎样的一个反应,或是会给他造成怎样的一种困扰…可他不是答应了我么?无论怎样,他不会再改变心意的,一定不会!

所以…所以他总要被我吓这么一回的——一想到他刚才睁大了眼睛像只受了惊的大花猫似的样子我就想笑——那家伙长这么大还没被这么吓过吧?

抱着枕头好笑了一阵,起身洗了把脸,梳了梳头,泡上茶,慢慢喝了一壶,重新续上水,支着下巴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将近午饭时才听得门外响起脚步声,不由再次紧张了起来。

楚龙吟推门进来,看了我一眼,舔了舔嘴唇,回身将门关好,又看了我一眼,慢慢走进里间去,待了一阵又慢慢走出来,再看我一眼,又舔了舔唇…

我淡定地给自己杯中倒满茶,然后啜了一口,恰听他干咳了一声,低声开口道:“情儿,你也别多想,这种病既是天生的,多想也无用,倒不如顺其自然…”

“噗——”我把一口茶喷了满桌。

“情儿…”楚龙吟用悲天悯人的目光望着我。

“你——”我跳起来哆嗦着用手指着他,“你以为我是天阉?嗷——天哪!”

“咳,情儿…”楚龙吟连忙过来想要抱住我给以安慰,我一把推开他,一头奔进了里间屋去,他没有跟进来,大约是怕刺激到我或是什么的,我也根本顾不上他在怎样想,几把脱下外衣中衣,把束胸布一圈圈解下来,然后再把衣服穿回去,腾腾腾地又大步回到了外间。

楚大笨蛋正在外间负着手苦恼地来回踱着步子,一见我出来连忙道了声“情儿…”,我伸手制止他的话,几步跨到他的面前,仗着一股子无名之气把胸勇敢地一挺:“你且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女人!”

楚龙吟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和胸上各转了两圈,然后…没什么反应。

——我哩个靠!尼哩个玛!你那意思是说老子胸太平了?!我暴躁地抓起他的一只大爪子掀起上衣衣摆直接揣进了自己的怀里,让他的掌心抵着我的心口,感觉到他的手像被烫着般颤了一下,那对黑眼睛就又睁成了猫儿眼,直勾勾地盯在了我的脸上。

…反正这个家伙迟早是要做我的人的,所以…这会子给他吃吃豆腐就当预支了。

一把丢开他的手,我整了整衣衫,脸上虽然发烫,仍然努力保持淡定严肃,却也不敢再看他那张没有表情胜似表情丰富的脸,重新回到桌旁坐下,背对着他道:“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只因我一个女人家无依无靠不好过活,所以才女扮男装,行事还方便些,后来因为成了老爷你的长随,需要贴身伺候,就更不敢透露身份了,直到…直到确定老爷对我有…有情、我也愿意把自己托付给老爷的时候,才想告诉老爷实情,但那时在船上说了,老爷偏又不信,之后又遭遇了海盗一事,原打算一见到老爷就实说的,偏又发生了二爷的事,因恐那个时候说出来非但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反而会给老爷添乱,便又耽搁了下来。”

“再后来,老爷犹豫着要不要放弃我,这使得我又不敢将实情告知了,因我若说我是女儿身,以老爷为人断不会弃我而不顾,如此反倒打乱了老爷本心的决定,令老爷更加为难、痛苦,所以我就决定再忍一忍…直到老爷下定决心给我个答案。”

“再再后来,戏班子那件案子才刚解决,我就想跟老爷说来着,偏巧那个时候二爷闯进屋中发现了你我之事…老爷也知道,那段时间一直都是一团乱,我若挑那个时候说这件事一来毫无意义,二来也只能是乱上加乱,所以就又搁下了,直到今日。”

“今日同老爷一番彻谈,知道老爷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弃了我,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终将实情坦白告知,愿自此与老爷坦诚相见,同心同力度过一切难关…还望老爷莫要怪我瞒了这么久,实在都是事出有因又事事凑巧,但愿…但愿现在坦白还不算晚…”我一口气把心中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顿觉如释重负,前所未有的一身轻松。

“你…你所说的还不算晚…咳,是指什么?”楚龙吟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

“咳…”我也干咳一声,“我是怕老爷自此以后…当真只喜欢男人了…”

“咳咳咳!”楚龙吟呛了一阵,“老爷我又不是徐驸马…你是特例,老爷我还是只喜欢女人的…”

“所以,现在算是皆大欢喜了?”我红着脸抬头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的目光对在了一处,又同时飞快地避开,见他有些不大自在地来回踱了几步,摸摸鼻子挠挠耳朵,来来回回自己凌乱了一阵,终于停下脚叹了一声,道:“老爷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来也不过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生生被你这混小子——咳,你这——”

“臭丫头。”我替他道。

“——臭丫头涮了这么一大遭!”楚龙吟笑了出来。

“男人太过聪明就不可爱了,像老爷这样偶尔笨上一回还是蛮好的。”我也忍不住笑道。

楚龙吟听了愈发仰了脖儿哈哈笑起,我看着他,从相识到如今与他相处过的点点滴滴流水般划过眼前,世事有时就是这么爱捉弄人,放在当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爱上这个曾经最讨厌的男人的,缘分这东西啊,不信还真是不行。

两个人对着笑了一阵,楚龙吟终于恢复了原样,一歪身坐到我的对面,在我脸上仔细看了半晌,笑道:“你说这事儿怪不怪?说你是个男人罢,我看你就像个男人,今儿你又说你是个女人,我再一看你——分明就是个女人嘛!怎么相处了这么久竟丝毫未有所觉呢?”

“当局者迷,何况老爷不也曾经举了许多例子来说明我不可能是个女人的么?”我给他倒上茶,端了杯子递给他,却见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连我的指尖都不肯碰上一碰——平日他可是大爪子一挠就把杯子拿过去的,常常还会借机在我的手上摸一把。

“说来也是,”楚龙吟喝了一口茶,将这一小小细节抹过去,“你这个女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得很,如今你是否肯告诉老爷我你的来历了呢?比如你这手漂亮的毛笔字是从何处学来的?你那懂得推理断案甚至仵作验尸的学识又是师从何人呢?还有你会赚钱的本事,你同庄夫人那些个小秘密…愿不愿为老爷我一解疑惑呢?”

我想了想,认真地望住他道:“老爷,我从一开始就未瞒你,我是当真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从我醒来时起就发现自己是个小叫花子,过往之事一概记不得,好在从路上捡了锭银子,然后买了身男装…又发现自己认得字,在地上划了划居然也能看出好坏来,这才做了写字先生谋生。想来我只不过是失了忆,但是对周遭事物的认知以及自己所学所识并没有忘记,这事也许听来觉得不可思议,可事实上它就是这么发生了,你若让我解释,我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至于庄夫人的事…老爷还记得当初你打我板子的事么?”说至此处我故意撇着嘴看他,他干笑了两声道:“多久前的事儿了,老爷我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