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罢。”我重新坐回椅上,端起茶来慢慢喝了一口,“我偷偷跟去就是了。”

楚龙吟笑出来:“我会把你反锁在房间里的。”

“你——我要赎身!”我气得大吼一声。

“等老爷我把这事办完了再来办你赎身的事。”楚龙吟丝毫不为所动,嘻嘻地笑道。

“你,你你,你不让我跟你去,我从现在开始就——就绝食!”我气道。

“喔,情姑娘若是想让小生把你绑在床上然后用嘴喂你吃东西的话大可从现在就开始绝食。”楚龙吟邪恶地舔了舔嘴唇。

“你说过只拉手的!”我脸红脖子粗地道。

“情姑娘忘了?小生还预支了一记‘亲亲’呢,正好趁此机会连本带利还上。”楚龙吟笑得完全就是一头无赖。

我被他气得没了话说,只好干瞪着眼原地喘气,他被我的样子逗得哈哈一阵笑,末了才伸手过来拉住我,道:“丫头这回要听话,你若跟着我一起去,我还要分心照顾你,万一临场有变,只怕不能静下心来思考对策。老爷我又不是要亲自上山去打仗,也就远远地看着,旁边有官兵保护,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攥了攥他的手:“好罢,那我就在驿馆等着老爷回来,老爷千万要注意安全。”

三日后,护卫小江和楚龙吟挑出来的一干身手不错的官兵趁着夜色,带着东西先行悄悄地往黑虎山去了,第四天早上有人传回来消息,说是一切进行的相当顺利,小江他们安全潜入左爪峰,炮仗和弓弩也都布置妥当。下午,楚家兄弟连同逸王爷带着一千官兵大张旗鼓地进了山,驿馆里也就剩下我和庄秋水以及子衿了。

因担心楚龙吟的安全,我在房中有些坐立不安,只好出来到院子里晒太阳,却正看见子衿一个人出了门,自从那次同他闹得不愉快之后我们两个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个对视都没有过,基本上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状态,因而他这会子要去何处也不关我事,我就只管拎着马扎子坐在院子当间儿晒我的太阳。

正随意翻着从楚龙吟那里搜来的二流刊物,就听见西厢房间的门开了,抬眼看过去,见是庄秋水从里面走出来,心下一动,起身放下书,几步迈过去,在他面前立住:“庄先生。”

庄秋水点了下头,算是应了,一对何时都不见波澜的眸子望住我,意思是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才向他道:“先生,前几天…大人他同你谈的那件事…没有让你为难罢?”我指的是楚龙吟建议的与他做兄妹的那件事儿,这几天太忙,一直还没亲口和庄秋水谈过。

“没有。”庄秋水淡淡地道。

“我…我很感谢先生当初替我医伤医病之恩,只不过强扭的瓜不甜,只怕我是不能如伯母所愿了…能与先生做兄妹是我的福分,就怕先生嫌弃…”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倘若先生不愿意的话,也请不要憋在心里,尽管说出来就是,我再想别的法子。”

庄秋水看了我半晌,木声地吐出几个字:“如此,很好。”

“真的?”我放下大半的心来,高兴地望住他,“那可不许反悔了哟!我可是要把先生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待呢!”

“不反悔。”庄秋水继续木声道。

“太好了!”我一拍手,打心底里由衷地感到高兴,庄秋水的为人我很欣赏,心中早已把他当成了良师益友,如此一来既解决了原本存在的那一丝尴尬,也可与他坦坦荡荡地相处,这结果再好不过。

心中这么想着,便觉得同他又亲近了几分,看了看他一成不变的木头脸和身上这件略略显旧的深蓝色袍子,想起前几天替楚龙吟买了一半的衣服就跑回来的事,正好趁着今天下午没有事做,不如连楚龙吟的带庄秋水的冬衣一并买了。

一念及此便扯着庄秋水一起出了驿馆走上街来,挑了几家衣铺进去让他挨个试过,买了两三身厚厚的衣袍,好在上一回我已知道了楚龙吟的身量尺寸,便也给他买了两三件。

回到驿馆时已是晚饭时候,我同庄秋水一起在厅里用了饭,而后各自回房。今晚是正式动手剿匪的关键时刻,也不知楚龙吟那边进行得可还顺利,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正迷迷糊糊着,忽地闻到不知何处传来那么一股子糊味儿,初始并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就觉得呛起来,起身把灯燃上,这才发现居然满屋子都是烟。

反应了一下我才蓦地惊觉:着火了!直吓得拔腿就往外跑,谁知还未跑到门边,忽然一阵眩晕,脚下一个没立稳就摔在了地上,失去知觉前心中浮上一个可怕的念头——有人在这烟里下了迷药!

茫茫然不知过去多少时候,睁开眼时却见自己躺在一张床上,靠窗的椅上坐着一动不动的庄秋水,见我醒过来,他木木地道了一声:“还好么?”

“还好…”我坐起身,头还有些晕,向四周打量了一圈,“这是哪儿?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放火烧了驿馆,这是驿馆旁边的客栈。”庄秋水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一下子跳下地:“没有人受伤罢?现在什么时辰了?大人他们回来了么?”

“没有人受伤,所有人都在这间客栈暂时安顿,现在是寅时,大人他们尚未回来。”庄秋水一一答道。

“火呢?火扑灭了么?是谁把我从房间里救出来的?”我连忙追问。

“火已扑灭。”庄秋水只答了这么一句。

“先生,你可看到是哪里的房间着火了么?”我想了想,细细问道。

“整个院子都起火了。”庄秋水答道。

“那,先生可有闻到那烟里有迷药的味道?”我看着他问。

“只在你房里有。”庄秋水道。

显然我是被庄秋水从房里救出来的,那么迷药又是怎么回事呢?只在我的房里有,很明白,纵火之人的目的最主要是在我这个房间,我这个房间平时除了我之外还有楚龙吟在,难道纵火之人的目标是楚龙吟?

整个院子都着了火,说明那人是想把我们这伙人一网打尽,但是楚龙吟是必须要死的,其他人死不死的无所谓,所以才在我们这个房间多加了迷药,以防我们逃出去。

——是谁呢?谁这么想要楚龙吟的命?楚龙吟到此城还没有多少天,来了之后做的全是为受灾百姓造福的事,怎么会同人结仇呢?若说他的对头也就只有那些劫了官银的山匪了,莫非在我们算计着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算计着我们?双方都定了今夜动手,所以他们才会趁夜潜入驿馆来烧房子?只不过他们没料到楚龙吟也随兵去了黑虎山下,这才扑了空。

这么一想不由得越发担心楚龙吟的安危,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来回转圈子,庄秋水站起身,木声道:“你若没事,我便回房去了。”

我看了看他,一拍脑门:“哎呀!真是讨厌!今天才给先生买的衣服,只怕这会子早烧成灰了罢?!”

庄秋水顿了一顿,方道:“没有,我带出来了。”

“呀,那太好了!”我倒有点诧异,照理说这块木头不是那种在乎身外之物的人呢,这回是怎么了,因为火是木的天敌吗?

做我夫人

庄秋水看了我一眼,又补了一句:“你给大人买的衣服,我也带出来了。”说着指了指床头椅子上,见我睡前叠好放在枕边的那几件衣服仍旧整整齐齐地在那里叠着。

耶…这块庄木木还真是开窍了…

将他送出门去,我在房中坐到天亮,然后一早出了客栈门来到驿馆外,见不少老百姓正围在门前看热闹,门口守着两名衙役不许闲人进入,我往门内瞅了两眼,但见院子被烧得漆黑一片,尤其我和楚龙吟原来所住的那个房间,只剩下了残梁断柱。

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瞅着,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飞奔而来,我和众人一起循声望过去,见大街上正有一骑向着这边冲过来,马背上一袭大红袍随着清晨凛冽的冬风上下翻飞着,红袍上面是一张英俊却满带着焦急的脸,不是楚龙吟还能是谁呢?

众人见状纷纷避身让路,我瞅着他眼看要到近前了还没有要减速的意思,便也下意识地想要闪开,然而他的马速更快,眨眼就到了身边,突地俯下身伸过一根胳膊来扯住了我的前襟,就着冲势一把将我从地上拔了起来,再一用力就把我拽上了马背,而后紧紧抱在身前扬长而去。

就听得身后围观众人居然齐齐叫了声“好”——我去!他们以为这是表演马技杂耍呢还是怎么地?我生怕从马上摔下去,只好拼命地搂着楚龙吟的腰,他驾着马在前面的路口处向左拐进了一条小胡同,这才放慢了马速,没等我调整一下坐姿,就被他俯下头来吻住了嘴。

马儿慢慢停下步子,他也终于移开了唇,在我头发上揉了一把,笑道:“臭丫头,还活蹦乱跳的呢?没把你家老爷我给担心死!”

“我还担心你呢!山匪的事怎么样了?”我调整好坐姿,横着坐在马背上被他抱在怀里。

“匪寨已破,灾银全部收回,小丫头你这回立了大功了!”楚龙吟亲昵地捏了捏我的鼻尖儿,“你们这边又是怎么回事?我今早才一进城就听见有人说驿馆昨夜失火,也没跟王爷打招呼就忙着赶过来了。”

我把昨晚之事同他说了一遍,末了道:“老爷,你说纵火之人会是冲你来的么?”

“十有八九,”楚龙吟略略想了一想,“那些山匪中有很多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城人,进出城都很方便,关城门是关不住的,很有可能他们有一些眼线就在城里潜伏着,昨夜之事只怕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那!老爷!我们几时能离开这里?”我连忙揪住他的前襟问。

楚龙吟笑起来,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傻丫头,乱担心什么,大不了从今儿起老爷我弄上一伙子护卫在门口守着就是了。才刚把那窝山匪抓住,审问定罪等等一干事宜只怕还要忙上几天,放心,我会尽快把这里的事情处理清楚,然后咱们就打道回清城,可好?”

“从今天起我要一刻不离地待在你身边,你不许丢下我!去哪儿也不行!”我严肃地道。

“好,好!”楚龙吟笑着,“你不说老爷我也要说呢,这一回把老爷我吓得不轻,你要怎么补偿?”

“刚才不是已经补偿过了么。”我扎进他怀里,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喜欢腻着他了,尤其是经过昨晚之事,只想每分每秒地同他在一起,好好儿地看着他伴着他。

楚龙吟似是感同身受般地也将我搂得紧紧,两个人默不作声地马背上相拥着,忽地听见一个声音在旁边炸响:“哎呀呀!有伤风化啊!有伤风化!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啊!大家快来啊!…”

连忙循声望去,却见是个老太太正从这巷子里经过,指着我俩就喊上了,紧接着就听见巷子两边的民居里纷纷传来脚步声和开门声,我和楚龙吟表情僵硬地一个对视,见他咧嘴一笑,道了声:“溜之!”说着便调转马头一夹马腹,二人一马一溜烟儿地逃之夭夭了。

昨晚的火灾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烧毁了一座院子和一部分财物,楚龙吟从清城带来的几本□小读物也被付之一炬,令他惋惜了半天。驿馆的工作人员又打扫出一所院子供我们这些人重新入住,逸王爷还专门派了几十名官兵日夜守在驿馆周围以保护众人安全。

之后数天里就是把收回来的赈灾银如数兑还给之前替官府垫付了钱救灾的百姓,剩余的钱仍旧用于灾后重建。那些被抓的山匪也量其罪行一一定了罪,楚龙吟还请逸王爷动用官兵来了个全城人口普查,最终又抓获了十几个漏网之鱼,然而过了几回堂下来却没有一个承认放火烧了驿馆。

因此次出行发生了许多突发状况,从而耽误了不少时间,楚龙吟便没有再多做停留,且毕竟姚大人是当地知府,他也不好太过越俎代庖,便把驿馆纵火案全权交由姚大人处理,我们一行人则在赈灾一事处理完毕之后启城回转清城了。

择了个天气好的日子,我们在姚知府的陪同送行下径直出了城门,请他留步后便驾车上路,因与王爷同行,海路不甚安全,所以这一路回去只走陆路。楚龙吟和楚凤箫跑到王爷的车上陪聊去了,我们这辆马车上便只剩了我和子衿,气氛有些尴尬,我只好捧了楚龙吟的书看,他就在另一边闭目养神。

车子行上大路,庄秋水和两名家丁的车行在最前开路,中间是王爷的车,我们的车走在最后,三车排成一列鱼贯前行。正捧着书看得入神,忽见车门开了,楚龙吟钻进车厢来,先冲着子衿道:“把棋盘棋盒拿去王爷车上罢,我和你们爷要陪王爷下几盘。”

子衿依言找出棋来钻出车厢去,楚龙吟瞅着他跳下车后才转过来一屁股坐到我的身边,笑嘻嘻地一伸臂将我搂进怀里,往我手里的书上瞅了两眼:“看什么呢?”

我把书封亮给他看,瞟了瞟他:“老爷怎么还不过去王爷车上?”

“一个时辰看不见我家情儿,老爷我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楚龙吟低下头来吻了吻我的鬓角,“你说这可如何是好?老爷我不会被你的妖法给摄去了心魂罢?”

我指指自己袖口:“喏,你的心魂就在这儿装着呢,这辈子都不还你了。”

“唷!你可要好生装着,别掉了!来来来,装这里才保险…”楚龙吟说着轻轻一指点在我的心口上,低眉浅笑,“…情儿,做老爷的夫人可好?”

呀…他这是在向我求婚么?…呀。

双颊一时有些发烫,抬起眼来望住他:“好。”

“答得好干脆。”楚龙吟笑弯了眼睛,“我怎么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

“休想!”我一把扯下他的脖领儿,狠狠咬住他的嘴唇,“敢反悔我就活活把你吃了!”

“老子上当了…”楚龙吟呜噜了一句,自动把自己送入虎口…呸,是我的口。

一时间某人的什么只拉拉小手的言论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正难分难解着,忽听得外面“咣当”一声响,紧接着马车一阵摇晃,楚龙吟将我扶住,才要开了车门往外看看是怎么回事,就见门已被人撞开,先是一柄明晃晃的刀进来,紧接着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将刀尖向着楚龙吟一指,恶狠狠地道:“别乱动!否则——呃!”

楚龙吟根本不待他说完话,左手一把抓住这汉子拿刀的手,右手一拳抡出去正中汉子面门,紧接着又是一脚踹中汉子下.体,那汉子便向门外摔了出去,手里的刀也被楚龙吟就势夺下,回头冲着我道:“躲起来,无论发生何事也不许出来!”

我一把扯住他袖子,盯住他道:“老爷,你在,我在;你若有个好歹,我也绝不独活!”

楚龙吟亦深深盯了我一眼,沉声道:“放心,老爷我就是到了十八层地狱也会重新爬上来见你。”说罢拎着刀便出去了,将车门牢牢关严。

这车厢里并没有能避身的地方,倒是有只装行李的大箱子可以让我藏进去,可这实在太窝囊了,楚龙吟在外面承接危险,我却在里面像个怕死鬼一样躲起来,这我说什么也做不出。

于是重新坐回去,侧耳倾听车外动静,但闻得一阵乒乒乓乓的金铁交鸣之声不断响起,竟是有人在外面动上了手,楚龙吟虽然手上有刀可毕竟他不是武官,万一…这么一想就更是坐立不安,我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个幸运儿,从穿越至今身边就大事小事不断,有时我甚至会想…我的存在会不会给自己身边的人带来危险和不幸呢?别的人我管不着,可楚龙吟是我认定并深深喜欢的人,若我这倒霉的穿越体质会把厄运带给他的话,这教我情何以堪?!

越想越怕,我咬咬牙,悄悄推开车门往外看,却见楚龙吟就站在外面守着我,哪里都没有去,在他的脚下躺着车夫的尸体,显然是被刚才那持刀的汉子杀害了。走在前面的两辆马车此刻也都停了下来,王爷的两名侍卫正同一群手执兵器来路不明的人战成一团,虽然侍卫武功高强,可毕竟对方人多势众,所以一时间形势难分上下。

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看这样子似乎是以取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为目的的。为什么呢?难道…他们是山匪的余党?很有可能!放火烧驿馆不成就跑到这里来堵人——衙门里必然有他们的内线,所以才能知道我们的行程时间和方向!

这些山匪都是亡命之徒,一上来就同人拼命,难怪凭借王爷身边两大高手一时半刻也没能占得上风去。不过他们也看出了侍卫这一关难以突破,便有几个人调转了目标,挥着刀就向着楚龙吟冲了过来!

一时间我是心惊肉跳,又不敢冲出去给楚龙吟添乱,只好揪着一颗心紧张地关注着局势,但见楚龙吟不闪不避地迎上冲在最前面那一山匪砍过来的钢刀,同时狠狠地挥出自己手中的刀,不待我惊呼出声,那山匪已是被他这不要命的气势骇得顿了一顿,正被他砍中面门,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狭路相逢勇者胜,楚龙吟不愧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大流氓,勇斗的同时还运用了心理战术,这才能将劣势逆转成优势。然而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后面又冲过来四五个山匪,我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好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我早就该在那一世出的那次意外中死去了,如今的生命已是老天附赠给我的了,就算此刻死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咬了咬牙,我用尽全身力气从车厢里冲出去,一把抱住一个正挥着刀砍向楚龙吟的山匪,他被我的冲势带得一个没站稳就跌下了马车去,我便也跟着一并跌下去,正压在他的身上,趁他摔得七荤八素之际,我一口咬在他持刀的手上,疼得他手上略一松劲,我便一把抢过了他的刀,发狠地大吼一声,用力将刀捅进了他的胸膛。

鲜血伴着惨叫声溅了我满脸满身,我粗喘着从他身上翻下来,又是后怕又是震惊地看着这山匪百般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然后慢慢地不动了。

…我,我杀人了…胃中一阵翻涌,我扔下手中的刀浑身打颤,耳中听得车上喝声不断,想起楚龙吟还被人包夹着,便又把刀紧紧握在手上跳起身来,若能保他安全无虞,就算杀个伏尸如山又如何!

同生共死

双手握刀奋力向车上挥出,正中其中一名山匪小腿,直疼得他一个没站稳也跌下车来,我赶至当头舞起刀一阵乱剁,却是闭上眼不敢看那惨状,直到剁得手都发麻了才停下来,睁开眼见脚下一团血肉模糊,胸中便是一闷,晃了两下勉强站住,正要转身继续去接应车上的楚龙吟,却听见前面有人一声大吼:“情儿——小心——”

下意识地偏了偏身,但觉肩窝处突地一阵剧痛,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扭头看过去,见一名山匪正举着刀劈头盖脸地冲着我再度砍下来,我知道这一回我是说什么也躲不过了,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自己一命呜呼。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倏地从马车上扑下来,正将这山匪扑倒在地,骑在身上就是一刀——是楚龙吟,及时发现了我的险情赶了过来。

我挣扎着想从地上起身,然而腿还软着又跌坐了回去,再度挣扎着起来,又要跌倒的时候被一双大手从身后扶了住,焦急的声音响在耳边:“情儿!撑住!一定要撑住!”

却是楚凤箫。

方才那声喊正源自他口,我看见他满是焦急担忧地从王爷那辆马车上跳下,径直向着这边冲过来。“二爷,回车上去!外面太危险!”我用力推他,被他偏身闪过,而后不由分说地将我从地上抱起来就要往王爷的马车那边走,我慌得拼命挣扎:“放下我!我不要离开老爷!”

楚凤箫将一张恼怒的脸压下来,布满血丝的双眸瞪住我,咬牙道:“你留在这儿只会令他分心!别任性!”

“这不是任性!”我奋力一扭硬是从他怀里跳下地,踉跄了一下,躲开他扶过来的双手,“我要帮他——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楚凤箫眸中有急有恼有伤有痛,然而此刻我根本顾不得这些,转身冲向了那厢正与一名山匪缠斗在一起的楚龙吟,瞅准了空当,从身后将那山匪扑倒在地,楚龙吟上来手起刀落,山匪登时毙命。

楚龙吟弯腰把我从地上搀起来,眼中满是心疼,脸上却仍笑着道:“你这小傻蛋儿,下回不必这么从后头把人扑倒,只冲着膝盖窝儿来上一脚,管保对方得给老爷我跪在面前。”

听了他这话我忍不住涌起泪意来——却不是难过,而是开心。他没有推开我,没有让我去自己保命,而是允许了我与他同生共死,这才是我想要的!我不需要他为了保护我而豁出性命,我只要与他同生死共患难,能活便活,活不成就一起死,他懂我,他是真正的懂我,所以才没有拒绝我冒着风险与他站在一起——对于我来说,若是因此而失去他独自一人过活,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老爷,”我含着泪望着他笑,“你若是撑不住了记得提前支会我一声,我有话要在做鬼之前对你说。”

“什么话?”楚龙吟也笑问。

“提前对你说也无妨,就怕酸到你的牙。”我抹了把脸,望进他的眼中,“我爱你,永世不悔。”

楚龙吟抖了抖睫毛,动了动唇角,似有话要说,却最终只笑了一声,伸臂把我搂进怀里,叹了一叹:“这一句还真是酸倒了我满口牙,早知如此应该事先堵住你的小嘴儿才是。”

此刻却不是儿女情长时候,楚龙吟拥着我直走到呆立在那里望着我们的楚凤箫面前,道:“凤箫,你赶紧回王爷车上去,这里太过危险,有侍卫挡着,你先驾车把王爷带离此处,我和情儿驾这辆车争取突围出去,咱们到前边汇合!”

楚凤箫点了下头,转身便走,楚龙吟也不多做耽搁,抱起我上得车去,两人并排坐到驾驶位上,他便扯起缰绳驾起马来。与王爷的侍卫缠斗的山匪见状又分出一部分来阻拦我们的马车,这一回一下子过来了十来个,眼看着我和楚龙吟是无法得脱了。

楚龙吟转过身来将我抱起,一把扔上马背去,紧接着自己也跳上来,挥起手中钢刀劈断辕绳,而后狠狠一夹马腹,那马便长嘶一声冲了出去。那些山匪见状竟也不闪不避,只管挥着手中刀剑冲着我们两个砍过来,楚龙吟调转马头往回奔,耳内听得山匪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唿哨,倒也并未追上来。

楚龙吟带着我驾马往回飞奔了一段路,突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正将我俩给罩在了网内,再看时见路边树上跳下来几个山匪,竟是早早埋伏在路上的。马儿受了这一惊不由得翘起前蹄,把我和楚龙吟掀下了马背,才一落地就被几柄钢刀架在了脖子上。

楚龙吟攥了攥我的手,示意我莫要轻举妄动,便有两个人过来用绳子把我和他分别绑住,听得其中一个向其他人道:“咱们到前边去支援,李中张南,你们两个看好这二人!”李中张南答应着,将我和楚龙吟扯到路边的树后,用刀架在脖子上。

等了那么一阵,听得李中道:“小张你在这里看好这两人,我到前面去看看怎样了。”说着便将我推到张南身边,拿着刀沿路去了。

又等了一阵,那一边始终不见个动静,张南似乎心里有些没底儿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也跟去看看,就听见有脚步声向着这边过来,循声看过去,见来者不是李中也不是其他山匪,而是楚凤箫和侍卫小江。

张南情知事情不妙,连忙将手中钢刀往我脖子上一架,人也躲到我的身后,冲着楚凤箫和小江喝道:“别过来!否则我宰了他!”

想来是小江他们将此前那伙山匪全部摆平了,所以楚凤箫才跟着他一起过来救我和楚龙吟,便见楚凤箫阴沉着脸死死盯着张南,道:“把人放了,我给你一条生路。你若敢伤他们一分一毫,我便让你尸骨无存!”

张南狞笑一声:“你们当官的说话向来不算话,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儿的!”

“你死与不死对我们来说根本无足轻重,”楚凤箫冷冷道,“还是那句话:你放人,我便放了你,你不放,只有死路一条。是生是死只在你一念之间,你选哪一个?”

张南一时没有吱声,想是在脑中衡量哪一个选择更划算,半晌又是一声狞笑,道:“我是信不过你们当官的话的,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折中一下——我要带这两人中的一个走,等确定我确实脱离危险了我再放了他,你们不许跟来,否则我就宰了他!”说着便揪着我往后退,忽听得楚龙吟在旁道了一声:“且慢!你用他做人质不顶事,他不过是我的一名长随,可有可无,不如我同他换换,想来你是知道我的身份的,即便官府之人赶来也不敢拿你如何。怎样?”

张南愣了一愣,显然不大明白楚龙吟为何要自投罗网,但他的话确实也有道理,张南便想弃了我去揪扯楚龙吟。我连忙一偏身子挡在前面,提声道:“张南!你傻了么?!我身形瘦小容易掌控,拿我做人质不比拿他做人质方便么?!我可不仅仅只是个长随!用我一样能挟制官府和他们!”

张南更是愣了,他想不透为什么当人质这种事情还有人争着抢着去做,不等他回过神儿来,楚龙吟那里冲着我怒道:“混说什么!还反了你了!小小一个奴才敢在你家老爷面前大言不惭!你算个什么东西!待老爷回去把你活活打死,看你还敢口出狂言不!”

我不理他,只管冲着张南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若带着他逃,死的一准儿是你!我告诉你,我是他的男宠,他疼我疼到骨子里,你拿我当人质的话他不敢动你的,只要他不动你,别人也就不敢动你,听清了么?!带我走!”

张南被我和楚龙吟你一言我一语地彻底搞懵了头,发狠地一声大吼:“都给老子住口!”说着瞪向楚凤箫,“你来选!老子做个人情儿,留下你想留的,剩下的那个老子要带走!”

楚龙吟冲着楚凤箫喝道:“凤箫!留情儿!”

“二爷!留老爷!他是你哥哥!”我吼道。

楚凤箫紧紧皱着眉头盯在我和楚龙吟的脸上,这情形竟如同那次在船上面对海盗时一般,只不过那时需要做出抉择的是楚龙吟,这次却换作了楚凤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楚凤箫的眉头越皱越深,而我身后的山匪也越来越暴躁,提声喝道:“快说!否则老子就宰掉一个带走一个!”

“留情儿!”楚龙吟向着楚凤箫吼。

楚凤箫看着他,缓缓抬起手臂,向着我一指,而后将目光望向张南,低沉着声道:“…留他。”

“不!不——”我尖声叫起,身子被张南狠狠向前一推栽到地上,扭头看过去时见他已经将刀架在了楚龙吟的喉头处连拉带扯地往树林深处退去。

楚凤箫几步过来把我从地上扶起,帮我解着身上绳子,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睁大了眼睛瞪住他:“他是你哥哥!你怎么能弃他不顾?!他是你的亲哥哥啊!”

楚凤箫没有应我的话,沉着脸转头向小江道:“烦劳江侍卫暗中跟住那山匪,伺机将家兄救下,请务必保住家兄性命!”

江侍卫应了声是,展开轻功跃上树去,一路跟着那山匪往林中去了。我将楚凤箫推开,也往林中跑,却被他几步赶上从身后扯住,沉声喝道:“你跟去什么忙也帮不上,先回去包扎伤口!”

“你走开!”我拼命推他,可他却牢牢箍着我,丝毫没有被挣脱,“我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弃你的哥哥不顾!我看错你了,楚凤箫!”

楚凤箫突地狠狠捧住我的双颊,布满血丝的双眼瞪住我,咬着牙道:“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堪么?!大哥身强体壮,应变快,自我保护能力佳,山匪带着他无异于增添了负担,我让小江跟上去,拿下山匪且不伤到他有八成的把握,而换作你呢?你身上受着伤,血一直在流,这种状态下只会令山匪更易掌控你而钳制我们,你又哪里有体力和精力来配合小江除匪?这里是陆路,不是海路,除去此匪并非难事,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大哥他也是同我一样的想法,我这才肯弃他而选你,你——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他说得有理,可我不可能放心得下楚龙吟的安危,扒开他的手想要继续追下去,被他连拉带抱的扯住,却不小心扯到了我肩窝处的刀伤,剧痛袭来,我眼前一花头一懵,人就失去了知觉。

并没有昏迷多久,醒过来时我正被楚凤箫抱着往路边停着的我们那辆没了马的马车上奔,我让他放我下来,他充耳不闻,只管一径上得车去,把我放在座位上,二话不说地就来脱我的上衣。我挣扎着想推开他,可伤口疼得厉害,导致浑身虚软根本使不上力气,只好嘶声道了一句:“我不用你给我包扎——我是女人!”

“我知道。”他淡淡回了一句,手上却没有丝毫犹豫,几下便剥开我的衣领,露出受伤的肩头来,他撕下自己一幅衣衫下摆,扯成条状,小心翼翼地将我的伤处包扎好,边替我整理衣衫边道:“暂时把血止住了,你撑一会儿,回城再上药。”见我仍有要下车去寻楚龙吟的念头,他便看着我一字一字道:“大哥若伤一分,我用命还你。”

情难自禁

我知道自己现在就算赶去也帮不上忙,只好默不作声地坐在车里等待。楚凤箫下得车去,立在车旁向着林中张望。过了许久,方见他大步走过去,口中道了声:“大哥!”

我从车窗里看见楚龙吟也大步从林中出来,在楚凤箫肩上拍了一拍,笑着道:“我没事。”说着便冲着马车这边跨了过来。

我起身开门迎他,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怒瞪向他道:“死男人!你又想抛下我?!”

楚龙吟哈哈地笑着过来扶我重新坐回座位上去,兜起我的下巴在脸上看了看,又看了看我肩上的伤处,赔笑着道:“你看…人家山匪带着我们两个一起跑路不是不方便么!我又不能让自己老婆跟着别的男人跑,只好亲自上阵陪他一程了。乖情儿,咱不生气了,当心伤口疼哈…”

见他身上没有伤,我也放下心来,狠狠当胸给了他一拳才算压了惊。楚龙吟便重新出得车去,向随同回来的侍卫小江道:“烦劳江侍卫先行一步,代我们去前面给王爷报个平安,我们把马找回来就跟上去。”小江便领命去了,听楚龙吟说拿他当人质的那名山匪已经伏诛。

一时楚凤箫将马儿找回来,兄弟两个把车套上,由楚龙吟驾车,楚凤箫坐在副驾驶座上,赶着马儿沿路往前去了。同王爷会合后双方互道了平安,又着小江快马返回城去通知姚知府带人来处理现场,另又找了三名车夫代替原来的车夫驾车,楚龙吟还特意托了小江从城内买了最好的金创药来给我重新包扎上。

由于皇帝老子所给的此次寻访的时间所剩不多,所以我们也没有再多做耽搁,仍旧轻装简行地上路了。逸王爷行事不喜张扬,因此也没有多带些兵将随行护送,想来这批残留山匪被灭了之后也不会再有什么类似危险发生了。

走了整整一个白天,夜间便在一家小客栈打尖儿落脚。请庄秋水替我换了药后便在床上躺着,楚龙吟给王爷请完安就回到了房中,在床边陪坐陪聊陪笑,我便叫他“三陪老爷”,楚龙吟当然不知道这称呼有何含义,笑眯眯地答应得很是脆生。

经过白天的遇袭事件,两个人身上都脏得不成样子,我便催他去洗澡,这家伙磨叽了许久才起身进了里间,一时洗好换了套干净衣服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水,扯了把椅子过来放在床边,把盆架上去,冲着我笑道:“平日都是情儿伺候老爷,今儿也让老爷伺候情儿一回!来来,老爷给情儿洗头发。”

“那小的我就生受了昂!”我不客气地把头一点,伸了没受伤的那根胳膊去解束头发的绦子,楚龙吟连忙过来道:“让我来让我来,情姑娘好生‘受’着就是。”我便放下胳膊由他动作,见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我头上的绦子,长发就势披散下来,他便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看。

过了许久才听他长长叹了一声,偏身坐到床边,大手轻轻捧住我的脸颊,低眉浅笑地望着我道:“情儿,你可知你有多美么?”

“再美也有变成老太婆的一天,老爷到时不会嫌弃我罢?”我轻笑着问。

“莫说你变成小老太婆,就是变成小猫小狗小花小草,甚至小男人,老爷我也一样要定了你。”楚龙吟笑,“情儿,几时穿上女装给老爷看看呢?”

“老爷说几时就几时。”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