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大叔笑起来,声音里满是苍凉和自嘲:“你全猜对了,就是这样。你说,我是不是个他妈的天下第一蠢男人?我是不是活该被她折磨死?”

“活该!”我狠狠一拳捶在他的胸膛上,“你知道她喜欢你,为什么还要推开她?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她和你在一起更能让她感到幸福的?究竟是为什么?”

海盗大叔看了我一阵,摇了摇头,笑道:“都过去了,事已至此不提也罢。走,喝酒去!”

瞪了他一眼,只好跟着他离开这条巷子,找到了那家叫做“东风第一枝”的酒肆,却没有在里面坐下来喝,只拎了两坛子酒,一直到了湖边,雇了条小船,由他撑着篙,慢慢将船划向湖心。但见四下里皆望不到岸,碧水长天,一派肃清幽寒。海盗大叔停下篙,坐到我的对面,笑道:“这里好,安静,人来人往的看着心烦。来来,丫头,先陪大叔我喝一杯!”

拍开酒坛上的泥封,一股酒香四溢,没有酒盏,只对着坛子豪饮,海盗大叔不肯再提关于花千树的任何事,我也就不再多问,只管陪着他喝酒闲话,慢慢地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我的身上,借着六七分醉的酒意,加上对他没来由地信任感与亲切感,我把我从穿越之后发生的所有事都一件不落地讲给了他听——人都是有倾诉和被倾听的需求的,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一直只能自己闷在心里,以至于太过沉重而几近崩溃。我真的是再也憋不住了,我需要有人了解我所经受的一切,我需要一个心灵慰藉,这慰藉不能来自楚龙吟或是王爷,因为他们都是事中人,他们无法保持客观中立,而我要的却是一个事外人,一个第三方,客观理智地看待我,倾听我,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能让我好受很多。

讲到后来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了,我倚在船舷上,一整坛酒都被我灌得一滴不剩,天色已暗,我眯着眼睛望着湖上残阳,觉得自己在这一次讲述中又重新死去活来了一回,一时间竟有些奄奄一息。

海盗大叔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地在倾听,只是眉头却越皱越紧,那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的神色也随着我的讲述而变幻不定。直到我彻底说完,见他手上酒坛忽然“啪”地一声被捏得粉碎,他盯着我的脸咬牙道:“那个叫楚凤箫的小子现在何处?我去替你杀了他!”

我醉笑着摇头:“有什么用,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杀了他也回不去从前,更何况我…我连孩子都有了,将来要怎么跟孩子说?说他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么?”

海盗大叔冷声一笑:“这样的父亲不认也罢!楚龙吟那小子若还肯要你,你就带着孩子好好跟他,若那小子顾左顾右这个那个,你就干脆跟我走,我带你回雷神岛!你的儿子我认他做干儿子!有没有亲爹无所谓!由我来把这小鬼带大,看他长大后敢说什么!”

我并没有说起过我已被王爷认做了义女之事,毕竟他是海盗,对于官府中人总会忌讳三分,然而我仍然对他十分感激,我与他不过是萍水之交,他却肯这样帮我,一时间我忽地觉得自己并不算太惨,有了一个做王爷的义父,有了庄夫人这个对我很好的义母,有了一位老实可靠的义兄,如今又有了他这样一个可以交心的忘年知己,哪怕最后我终究与楚龙吟有缘无分,他们这些人对我来说一样弥足珍贵,因此,生活终是要继续下去的。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缘故,发觉自己越来越能看得开了,又或许是因为有了孩子,从一个女人变成一位母亲,人生观被彻底改变,怨恨不再是生活的主题,爱情也不再是生活的唯一,生活现在对我来说就是生与活,健康地生,认真地活,好吧,就是这样。

自己释然了,就反过去劝海盗大叔也看开些:昨日之日不可留,十几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何必苦苦抱着一个执念折磨自己呢?当放就放吧,与其痛苦,不如痛快啊!

海盗大叔生过气后也开始劝我,说什么“世上男人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天涯何处无芳草,一男还比一男好”…两个人相互劝着、相视苦笑,劝着笑着便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无奈变成了释怀通透的相对大笑,笑着笑着,继而高声吼起了《将进酒》,从“人生得意须尽欢”到“与尔同销万古愁”,吼得泪流满面,吼得微笑从容。

不知不觉间竟已是月上中天,湖面上刮起朔冷的寒风,冻得我连连打了几个冷颤,海盗大叔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我的身上,笑道:“疯够了也该回去了,改日让我见见我那干儿子。”

他还惦记着这事儿呢,解开了心结的我如今再谈起孩子来已经可以如同一个正常母亲般带着满满的幸福情绪了,于是也笑道:“那你可要准备见面礼的,且以后我也不能再叫你大叔了,否则你岂不是占了我的便宜?”

海盗大叔哈哈笑道:“我本就不喜欢你叫我‘大叔’,把我叫得跟个老头子似的,还是叫大哥哥好了。”——大哥哥…要不要这么肉麻啊?还是叫他的名字“迅”好些。

迅一直把我送回了庄氏母子的住处,谢过他后问他下榻在何处,他说就在城中流芳客栈里,大约要在清城盘桓上十天半个月的,要我有事直管去找他。

第二天吃过早饭依旧是帮庄夫人准备年货,因为昨天下午遇到了迅,导致该买的东西没有买成,于是我又再度出得门来继续采购,小江和庄秋水昨天下午买猪肉没排上队,今天一大早就又出发去了乡下。

为防发生昨天的情况,我把钱袋子笼在袖口里,一路走一路问价,从街东走到街西,总有些心不在焉,停下脚步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原来是想念孩子了。自从昨晚与迅一番畅谈畅饮之后,孩子的问题终于不再是我的心结,我是个母亲,而他不是仇怨的化身,他只是我的孩子,我想他了,想念我的小康康,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了。

直到现在我才想起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我真是失职…好在还不算晚,我要补偿我的宝宝,我要让他过得比任何一个孩子都幸福开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我调转方向直奔王府,眼下什么都不重要,我只想现在就见到康康,亲亲他的小脸蛋儿,好好地抱一抱他…幸福的笑容不自觉地勾上唇角,我加快步子往王府的方向行去,一路穿街过巷,慢慢地竟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起来…好像,好像总有谁在附近盯着我一般,不知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还是什么,反正就是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不舒服。

停下脚来四下里打量,什么可疑的情况都没有,然而我已不敢再走人少的地方,重新回到人最多的大街上,跟着人流往王府的方向走,眼看着再横穿一条大街就是王府的正门了,我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左右看了眼来往行人和车马,而后飞快地横穿大街,才刚跑了两步,突觉眼角余光处似乎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地如遭电亟般倏地扭头去看,却见就在我身旁的不远处,一个身着青衫的男人正直直地立在川流不息的来往人群中,歪着头,微扬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这情形就仿佛杵在活人堆中的一具死尸,让人周身骤冷惊恐万分。

这一刹那间似乎全世界都被冻结住了,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嘈杂的声音,一切一切都骤然静止,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板,只有这个男人如此刺目突兀地立在这背景前,几乎让我盲了双眼、失了心智——

我疯狂地向着王府大门冲去,只有数尺之遥了,可我听到脚步声从后传来,我尖声叫起:“救——”“命”字还未出口,就被人从身后伸手轻轻掩在了嘴里。熟悉的迷药味闯入鼻中,昏迷过去的瞬间,我听见那人在我的耳畔轻轻地道:“情儿,你让我好找…真是调皮呢…”

醒过来的时候人在床上躺着,四下里打量,一切都如此熟悉——是我最初被楚凤箫禁锢的那个地方,门外有着长长巷子的偏僻院子。

“醒了?”楚凤箫就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淡淡看着我。

我坐起来想要翻身下床,被他伸过一只手来握在肩上阻住,仍是淡淡地道:“想要去哪儿?逸王府?我竟不知道我们情儿还有这样的本事,攀上王爷这么一棵大树。唔,不对,为夫仍叫你情儿不知合不合适呢?还是该管你叫做…毓秀郡主?”

“你想怎样?”我平静地看着他,噩梦回到了原点,我甚至连愤怒都没了力气。

“傻情儿,怎么到了现在你还会问这么傻的问题呢?”楚凤箫轻轻叹了一声,手从我的肩头抚上了我的脸颊,“我想怎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情儿啊情儿,你逃开我一次,逃不开我一辈子。你是我的人,你生下了我们两个的孩子,你还指望王爷的力量能够帮你抹煞这一切么?不可能的,情儿,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永远不会被抹去。

“我知道,你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你希望大哥可以不计较这一切仍旧能够接受你,对么?问题是…你已经有了我们两个的孩子,你认为大哥会生生把你和孩子拆开、或是把我和孩子拆开么?好罢,我们先不说孩子。只说你,我,大哥,我们三个人,你的身体已经属于我了,就算大哥不在乎,你呢?你也不在乎么?被弟弟上过又被哥哥上,你是太看重自己了还是太看轻自己了?”

“你住口!”我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一动不动,硬是吃了这一耳光。

“情儿,乖,不要再同为夫赌气了,如今你我又有了孩子,正该好好过活把他养大成人才是。过两天我就去逸王府上把咱们的孩子接回来,我们重新开始,好么?”楚凤箫凝眸望着我,轻声慢语地道。

“把孩子养大?”我看着他笑起来,“然后呢?告诉他他的父亲当初是怎么强.暴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又是被他的父亲囚禁了多长的时间才把他生下来的么?”

“情儿…”楚凤箫握住我的手满面心疼,“你明白的,我这么做全是为了能够拥有你,全是为了想要好好爱你一辈子!我们的孩子会理解我的,你也会原谅我的,给我时间!”

“楚凤箫,类似的话你我已经说过太多次了,我不想再跟你这个疯子交谈下去,你最好干脆点儿杀了我,否则你永远不可能拥有我。相同的经历我不愿再重来一次,你动不了手的话,我就自己动手。”我无力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傻丫头,以前你死不了,现在你一样死不了,我不会给你机会的。”楚凤箫轻笑,伸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忽而提声向门外道:“子衿,带人进来伺候夫人。”门开处是仍作小厮装扮的子衿,她的身后跟着那两个粗壮的聋哑婆子——一切噩梦,又回来了。

还是那条脚镣,还是被婆子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窗外。这一次我没有灰心也没有绝望,因为我不再是孤单伶仃地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我有亲人,有朋友,还有一个做为我生命之延续的亲爱的孩子,为了他们我一定会坚强地挺过去,我相信这一次被困不会太久,我相信命运不会放弃每一个心怀希望的人,我相信,只要心定,意坚,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

而且——我总有种隐隐的预感:楚龙吟,就要回来了。

王爷怪癖

楚凤箫白天很少在,只有晚上才会回来,就像从前一般对我,不,客观地说,是比从前还要好。替我梳头,擦脸,洗脚,更衣,端水,铺床,守着我入睡,半夜无数次醒来帮我掖被,白天偶尔在家时会给我剪指甲,画眉,拥着我坐在窗前躺椅上晒着太阳一起看书。

我安静地随他去,不说话,不反抗,即便他在掳我回来的当晚就疯狂地折腾了我整整一宿。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认为自己被他玷污后就变得肮脏不堪,就像王爷说的:这件事错的不是我,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我的心和灵魂都是干净的,而楚凤箫不过是一滩污水,我被这污水泼了一身,日后洗一洗也就是了。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为此痛不欲生,当你彻底看轻一个人之后,他所做的一切对你来说都不再是伤害,相反你还会觉得他十分可笑,因为他的行为实在是微不足道到可怜可悲可叹,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这才是他最惨的下场。

所以我能感受到楚凤箫越来越阴沉的情绪,他大概以为我还会像此前一样对他或是非打即骂、或是冷眼相对、或是恶语尽出,而当我如此自然如此冷淡地任凭他摆布的时候,他一下子无所适从了,他开始诚惶诚恐,他觉得把握不到我了。

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地表现他对我的好,亲手喂我吃饭喝水,变着法儿的讲笑话逗我开心,简直就差抱着我走来走去怕我累着了。他越是这么做我就越感到好笑,而且我没有掩饰我的笑意,我笑着看他,看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慢慢出现痛苦和乞求之色,我冲他轻轻地摇头:楚凤箫,你呀,真是可悲。

楚凤箫的脸色一天不如一天,愈发地苍白阴沉,我发觉他的情绪低迷不仅仅是因为我对他的视若无物,似乎还有另外一件事正让他背负着沉重的压力,他每次白天出去夜晚回来之后就会更抑郁,有时我半夜里醒来还会听到他在梦中低泣。

就这样过去了十来天,我想王爷那边早就开始派人搜索我的下落了,楚凤箫想必也不敢光明正大地上街去吧?那么他每天白天都在忙什么呢?是什么事会让他噩梦连连?

就在我感到自己已经渐占上风的时候,这一天夜里楚凤箫回来,脸上带着笑,尽管掩不住他浑身的疲惫,但那笑意里却是无尽地心满意足,他将我拥上床去,重重压在身下,而后望着我,轻声地道:“情儿,明天,明天我就可以把我们的孩子接回来了。”

提到了孩子,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无动于衷,身上不由自主地一僵,睁大眼睛盯住他。他看着我的表情笑起来,仿佛终于扭转了连日来自己的颓势、终于能够让我再次败在他的手下一般,在我的唇上吻了一吻,伸指点在我的鼻尖上,道:“傻丫头,你以为我这段日子在忙什么?当然是在为了我们的孩子奔走。你也可以把心安下来了,不要再总想着逸王爷能够来救你,因为他不会来了。”

“你都做了什么?”我问他,没有激动也没有焦急,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他一次次带给我绝望的消息。

楚凤箫愈发笑眯了眼睛,手指轻轻地滑过我的脸颊,滑至我的脖颈:“王爷啊…他被圣上派去出使外邦了呢,走得很急很急,我们的孩子还留在王府别苑里,明天我就去把孩子接回来,你也想他了罢?这一回我们一家三口终于能够团圆了…”

王爷怎么会突然出使外邦呢?他明明是个闲散王爷,他是远离朝政的啊!我不相信事情会有这样的凑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过年的时候、偏偏是我最需要他帮助的时候——难道是楚凤箫从中作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楚凤箫有这样大的本事可以左右王爷的动向!

楚凤箫做出一副欣赏我此刻表情的样子,那只手顺着我的脖颈轻轻滑入了领窝儿,覆在我的胸上:“情儿,你的心跳好快呢…是在担心王爷么?还是在害怕自己又不能脱身了?情儿啊情儿,你怎么还不死心呢?你倒是细想一想,你有哪一次斗得过我去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仍旧平静地问他,“你是怎么做到操控王爷的?”

楚凤箫哈哈哈地笑起来,将头埋在我的胸前,那只在我衣内的手轻轻抚着,道:“傻丫头,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去操控一个王爷呢!能够操控王爷的除了皇上…就只有辈份比他高的皇家人罢?情儿你可知当今的圣上从小是被谁带大的?不是皇太后,也不是其他嫔妃嬷嬷,更不是先皇,而是他的一位皇叔:九王爷。

“那个时候皇上还未被立为太子,且皇长子也还健在,大家在当时并没有想到皇上最后会继承大统,因此皇上从小没有被太多的约束过,每天就只跟着这位九王爷玩耍。九王爷将当今圣上一手带大、视如己出,两个人的关系十分亲厚,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所以当皇上继位、先皇过世,这位九王爷的地位便愈发地尊贵起来,皇上将他当成太上皇般对待,但凡他的话几乎没有不听的——当然,这位九王爷也是个聪明人,他一不掌兵权,二不要封地,三不参要政,所以皇上对他也是放心得很,只管将他好生地养在京里,要什么给什么,绝少拂逆他的意思。

“而九王爷呢,也乐意做他的半个闲散王爷,平日只管参与一些无关紧要的朝政讨论,譬如这一次让逸王爷紧急出使外邦…就是他老人家在皇上面前建议的。”

“此事和九王爷又有什么关系?”我淡淡问道。

楚凤箫轻笑着一手去解我的衣带:“此事为夫不瞒娘子:九王爷这么做,自然是出自为夫的意愿。”

“你?你一介平民怎么会和高高在上的王爷扯上关系的?”我不得不感到惊讶,这件事听起来简直有些像天方夜谭了,我不敢相信楚凤箫会有这样的本事。

“傻丫头,”他支起身子跪在我的腿间,弯着眉眼望着我笑,“从你那天不声不响地离开我之后,我就一路赶回了京都,因我知道你必然会到京都去找大哥,然而你有孕在身,脚程肯定不如我快,不管你有没有法子见到大哥,你想彻底翻盘的唯一希望就是去请逸王爷出面。于是我就想:如果你当真请动了逸王爷的话,我要怎样才能与之对抗呢?

“逸王爷已经是拥有极高的权力了,这世上只有皇上才能压得住他,可我不过是一介蝼蚁草民,又如何能请得动皇上为我做主呢?我一边发愁一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偶然经过了九王府,忽地就想起了这位九王爷同皇上的关系来。

“九王爷是半个闲散王爷,平日里吃喝玩乐拈花斗草无所不精,不管他这是为了不令圣上对自己有所猜忌也好,还是真心喜欢也罢,总之他既喜欢玩乐,就一定会时常地深入到民间来,从而我能见到他的机会就远远高于见到皇上。

“于是我冒用了大哥的身份拿着拜帖去了九王府,同这位九王爷闲聊了一回。情儿,你知道,有求于人的时候,先要投其所好、哄其高兴,然后才好开口求事。那么我们这位九王爷最大的爱好是什么呢?吃、喝、玩、乐,这些东西我给不了他,他是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新鲜的没见过?什么好玩儿的没玩儿过?

“第一次见面我一无所获,不由有些灰心,告辞出来的时候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同王府里的下人闲话了一会儿家常,旁敲侧击地向他们打听了一番关于九王爷身边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情儿,你知道,很多时候,关于某个人最真实的信息就隐藏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之中,因小见大,任何细枝末节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之后我隔三差五地去王府拜访,有时候会面见王爷,有时候就只同下人们聊天,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终于被我知道了这位九王爷一个不为人知的最大癖好!他的这个癖好可以说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无从知晓,下人们的口中听来的仅是只言片语,且这些下人又懂得什么呢?他们根本不知道王爷的这些细微表现会与他那个不能见人的癖好有关。

“而我,却偏巧看过这样一本杂书,这本书中的主人公正与九王爷有着相同的一种癖好,二者的种种表现都十分契合,因此我大胆地断定这位王爷就是拥有这样一种怪癖之人!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反复对其展开试探,终于彻底证实了这一点。

“情儿,你能想像那是怎样一种怪癖么?”楚凤箫深深埋入我的体内,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低笑连连,“你绝对想不到的,简直…简直让人好笑,简直让人…让人鄙视!——天哪,我早就听说过那些皇家子弟生活奢糜,总有着各种各样的怪癖,什么易装癖,什么男风,什么娈童,什么嗜血,什么聚众淫.乱…却不成想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一种癖好!情儿,我悄悄告诉你,你可莫要讲给别人听…这位九王爷啊,他最渴望的,就是…

“就是被人用各种法子狠狠地虐待——你说他是不是个变态!?”楚凤箫低笑着动了一阵,“说来也是,身为一个如此尊贵之人,连至高无上的皇上都听他的话,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愁,你说,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很没有意思?

“就像一个功夫绝顶的剑客,天下无敌固然被人羡慕景仰,然而没有敌手又何尝不是一种空虚痛苦呢?这位九王爷的人生实在是太空虚了,每个人都听他的,每件事他都能做到,你说,他还能从哪里找到快乐呢?

“所以他渴望能够得到刺激,他渴望被人征服,被人压迫,他强势得太久连自己都感到厌倦了,所以他想变得弱势,想要被强势的人欺压折磨,以在其中寻求从未体验到的刺激。可是,情儿你想,这世上有谁敢欺压他九王爷呢?连皇上都对他毕恭毕敬啊!谁敢碰他一根汗毛?别说让他伤了痛了本身就是重罪,万一哪天他突然翻脸,只怕你九族都保不住!

“九王爷大概认为他这一辈子是永不会得到那样的刺激了,因此他愈来愈压抑,愈来愈极端,心底对那种被虐待的渴求就愈来愈强烈。于是…这个时候我出现了,通过彼此几番试探,他明白了我就是他要找的那种人,我可以给他他想要的一切,我不怕他,我豁得出去。

“情儿啊情儿…你要知道,我不是不怕他,我是太爱你了情儿!伴君如伴虎,有一步走得不对我也许就会被他砍掉脑袋,甚至我楚家会全族尽诛!你可知道我顶受着多大的压力么情儿?为了你,我每天都要和那个变态玩着他喜欢的不堪入目的游戏,你能想像那是怎样一种感受么?那样扭曲的心态,那样龌龊的念头,足以摧毁任何一个正常人的承受底限!

“…还好,情儿,我的付出没有白费,九王爷现在已经离不开我了,他把我当宝,当神,甚至当成了他的生命。他对我言听计从,毫不犹豫。别说我让他把逸王爷支出清城了,就是我让他找人暗杀了逸王爷,他都不会有二话。

“情儿,事到如今,你可以放弃你所有那些可爱的小小希望了,你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哪怕你把皇上请来也无法斗得过我。我为了你做了人所不能做之事,为了你连全族人的性命都押了上去,我要同你在一起的决心你可看到了?放弃罢,我们两个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地把我们的孩子养大,安安静静地共度此生,好么?”

盛宠加身

我被他口中讲述的那变态九王爷的龌龊事恶心得连连干呕,他连忙退出我的身体将我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心疼地道:“怪我说得太深了,其实…每天回家之前,我也是要在外面吐到胆汁都快出来才敢进门的…”

我喘了一阵方才平息,努力不在脑中去想那变态的场景,只道:“你说你先回了京都,难道不曾去你家中看过么?”按楚凤箫的话来看,他应该是在我和逸王爷抵京之前就到了京都的,也就是说他早应该知道了楚龙吟脱控之事,而我这么问是想知道他是否有了对付楚龙吟的计划。

楚凤箫知道我的心思,因而笑道:“我回了京都之后并没有回家,一来爹娘对你我成亲之事还存有偏见,我若回去,老两口势必要在耳边唠唠叨叨诸多麻烦;二来不方便我的行事安排,天天要往九王府跑,总要避人耳目些才是。至于大哥离家一事,我留在家中的心腹已经告诉我了,度其行踪只怕是一路往洛城去寻你了,一路过去也要个把月,再在那里寻上一段时间,就算想到了你已回到清城,往回返又要花去个把月,这段时间足够让我将九王爷笼络住,现在就算大哥回来也已没有了办法——喔,九王爷知道我是他的弟弟,身份什么的对九王爷没所谓,他要的是一个可以让他得到满足的人,而不是一个当官的身份。且,这一次我是同九王爷一起来清城的,…他还真是一刻也离不得我呢。”

最后这一句楚凤箫并不是得意自夸,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讥嘲和厌憎,看样子果如他自己所说,他为此所付出的牺牲极大,大到什么都不顾不要了。

我翻了个身躺到床内,掩上被子,淡淡道了句:“我困了。”

楚凤箫静了半晌方才躺到我身旁,从后面将我拥住,笑道:“情儿,你成熟了不少,是因为做了母亲的缘故么?”

“没成熟的人是你,楚凤箫,你幼稚得让我连恨都恨不起来了。”我转过身,笑着在他的脸上轻轻拍了一拍,“你可以尽力去做你想做的,我会看着你穷尽心机费尽力气之后到头来还是什么也得不到的那副样子有多惨!睡罢。”

我转回身来,身子被楚凤箫狠狠地搂住。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他果然把孩子带了回来,俗话说“有子万事足”,看来真是如此,孩子在怀,周遭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再重要了,孩子就是我的全部。

楚凤箫含笑望着我哄孩子入睡,道:“这才是我想要的,情儿,这才是我们该过的日子。”

轻轻把熟睡的宝贝放在床上,替他掖了掖小被子,楚凤箫走过来从身后将我轻轻拥住,在耳畔柔声道:“情儿,我已经给我们的儿子起好了名字,叫做‘云舒’,楚云舒,可好?”

“无所谓。”我淡淡地道。

“那就这样罢,”他在我的颈子上吻了一吻,“情儿,明天我们就起程回京都,是时候去见见爹娘了,虽然二老不甚满意你我成亲,不过亲眼看到自己有了孙孙,想必二老再大的气也能顿时化为无形的,所以情儿你不用担心,且我们也暂时不住回去,我已经在京都找好了房子,离楚府也不远,来往很方便。九王爷已替我在翰林院安排了一份闲差,年后就可到任,收入比在衙门当师爷和在外面做先生要多几倍,从此后我们的日子便能步上正轨了,好日子都在后头呢,情儿!”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提出了要他分别给逸王爷和庄夫人处送去两封信,说明我已回京的消息,免得他们两处着急,楚凤箫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现在有了九王爷做后盾,除了怕我跑掉之外什么都不怕了,所以他既不在乎他的父母反对我进门,也不在乎楚龙吟会回到楚府去,再不在乎被逸王爷知道我的下落,他是有恃无恐。

第二天一早起来,楚凤箫让子衿和那两个婆子把行李打点好,我只抱着孩子,他扶着我一同出了院门,花了很长的时间走出门外那条巷子,却见巷子口停着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另还有十几名下人打扮的壮丁都牵着马,见了楚凤箫后便齐齐躬身行礼道:“楚先生。”

楚凤箫在我耳旁轻笑着道:“这是九王爷派给我们使唤的,别看都是下人装扮,实则都是高手呢,这一路回去就由他们随行保护咱们一家三口的安全,情儿放心享受旅程就好。”

说着也不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弯腰将我横抱起来直接带着孩子跨上那辆大车去,却见车里布置得相当豪华,地方宽敞足以盛下两张小榻一张桌子另还有空余的活动空间,地板上铺着厚厚的上等地毯,榻上是天鹅绒的垫子和金丝银线的靠枕,桌子上有茶具、点心、水果、香炉、桌屏,总之是应有尽有,几乎可以媲美豪华套房了。

我把孩子放在榻上,心无旁骛地逗着他玩儿,楚凤箫自去打理好一切,很快一行人便上路了,大约到了清城城门外,马车忽地停了下来,楚凤箫出了马车,我从车窗口向外望去,见外面早已停着一辆更大的马车和数十名骑马的下人,楚凤箫上了那辆车,过了一会儿出来,重新回到了我们这辆车上,车子重新上路,跟在那辆最大的车后,仍旧往京都的方向行去。

楚凤箫边将孩子抱在膝上逗弄边和我道:“那辆车里坐的便是九王爷,这一次来清城他老人家还真是只为了陪我走这一遭呢。”

我倚在靠枕上笑:“恭喜你把这样一个人物给收得服服帖帖,晚上还要去他车上‘伺候’的罢?且记得要注意卫生,莫要染上什么病才好。”

楚凤箫在孩子脸蛋儿上亲了一口方才抬眸望向我好笑地道:“你这坏丫头,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悔不该当初借你看那么多杂书!…你且放心,事实并非你所想像的那样,我不会‘碰’他,我不会容许任何人直接或间接地玷污你,别乱想了,臭丫头。”

我哂笑:“喔,对呢,我忘记了,在你们两人这样虐恋情深的关系中,你还是个‘攻’呢,只有你‘碰’他的份儿。”

“什么‘攻’?”他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看我。

没有再理他,我把孩子从他手上接过来抱在怀里哄了一阵,他便笑吟吟地歪在榻上望着我,满脸地心满意足。

由于九王爷给的这辆马车足以媲美小型房车,所以白天夜晚都可行路,加上又带着这么多高手护行,这一路上就基本没有停下,日夜兼程地赶往京都。楚凤箫说是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九王爷要在年前回到宫里与皇家人同度除夕,路上不能再耽搁。

九王爷并没有提出要见我,却每天都要把楚凤箫叫到他的车上去陪他“解闷儿”,在他的眼里我当然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楚凤箫才是他的宠儿。

说到九王爷对楚凤箫的宠,有多宠呢?比如经过一处城镇,这地方盛产什么名吃,只要楚凤箫开口,不管应不应季,九王爷就是派人搜遍全城也要给他找来。再譬如楚凤箫怕我夜里冷,便向九王爷讨要他的那张十分名贵的水貂皮毯子,九王爷二话不说地便给了他,不过我才不要用那种变态用过的东西,一把扔在车厢地板上,楚凤箫便将毯子丢在炭盆里烧了,而后去同九王爷实话实说,九王爷非但丝毫没有怪罪他,反而派人花千金去买了条新的来重新给了楚凤箫。

我知道这是楚凤箫故意做给我看的,他就是想让我明白九王爷有多宠他,让我知道我不可能有翻盘的机会,让我彻底死心绝念。

回到京都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中旬了,楚凤箫本欲先带着我回楚府见他父母,被我强硬拒绝,纵然他们同时也是楚龙吟的父母,但我实在没有办法对他们产生任何的好感,如今我和楚龙吟的未来还不知道在哪里,我又凭什么跟着楚凤箫去取悦他们?

楚凤箫只略略犹豫了一下,便未再强求我,只笑道:“随你,都随你,你不愿回去我们就不回去,只要你高兴,为夫绝不勉强你。”

他所说的“不勉强”当然仅限于这些方面,我也懒得同他去计较说来没用的,于是就在他于京都置办的一处院子里安置下来,买了十几个男女下人负责打扫做饭等杂事。大概是怕我被他囚禁的这件事传出去影响不好,就算他有九王爷做后盾也不得不顾忌人言可畏,所以除了那两个每天对我寸步不离的聋哑婆子和子衿之外,其余的下人一律不许进内院,饭菜做好了都是由子衿端进房中的,如今的子衿不必去做什么杂活儿了,每天就只管和那两个婆子一起盯着我。

楚凤箫并没有隐蔽他和我的住处——因为他有恃无恐,所以我也没有急着想办法脱身,楚龙吟迟早会找来的,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只管顺其自然地等着面对就好了。现在孩子才是我的全部,有孩子在身边,我身在何处都无所谓。

楚凤箫独自回了趟楚府,也许是告诉了楚家二老他和我现在的住处,没过两天楚家二老居然冒着鹅毛大雪找上了门来,正赶着楚凤箫去了九王府没在家中,子衿便将楚老夫妇放进了内院来——她的心思我当然清楚,无非是想让我在楚家二老手下吃吃苦头。

楚夫人一见我怀中的孩子便要求抱她的孙子,还说哪怕我是郡主也不能不听婆婆的话,这是犯了“七出”之条的,我大笑着道:“您最好赶快让楚凤箫‘出’了我!我一定登门给您磕头去!”

楚夫人冷声道:“凤儿休了你,云舒这孩子也还是我楚家子孙,你以为你能带走不成?”

“带不带得走,你且看就是。”我不想同她多说,转身便要回卧房去,却不料楚夫人竟使着手下几个丫头婆子一起上来劈手抢夺,我生怕伤了孩子,没两下就被她们抢了过去,不由气得浑身发抖,抄起屋中椅子狠狠向着楚夫人砸了过去,楚夫人躲闪不及,正被砸中头部,登时鲜血淋漓,我紧接着又去抄另一把椅子,挥舞着去砸其他的人,然而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七手八脚地把我扭住,夺去了椅子,子衿便让那两个聋哑婆子把我锁进卧房里去,任凭我如何叫骂也是不理,直到将楚夫人送去就医,这行人才带着我的孩子扬长而去。

楚凤箫回来的时候被我气得苍白的脸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了何事,我恨得冲着他嘶吼:“你娘抢走了我的孩子!她凭什么这么做?!那是我的孩子!我要去要回来!”

楚凤箫一愣,忙将子衿叫进来问明了情况,闻得我把楚夫人的头砸破之事不由皱起了眉头,屏退子衿和那两个婆子,走过来想要拥住我,被我狠狠甩了一记耳光,咬牙向他道:“楚凤箫,我若是要不回我的孩子,我发誓我会杀了她的!我会杀了你母亲的!你最好信我说的!我要我的孩子!现在就要!”

“情儿,情儿,莫激动,且听我说,”楚凤箫疼惜地看着我,“这一次是娘做得不对,她也是爱孙心切,没顾及你的感受,你且消消气,我去把孩子要回来,但,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明天九王爷要邀你我同去他的别苑做客,一去就是几天,你且想想,我们若是去了总不能带着孩子,放在家里的话谁来照顾?娘虽然与你有些误会,但绝不会对自己的孙子有别的心思,孩子暂先放在娘那里,等我们从九王爷那里回来了就去要孩子,可好?”

“不!我现在就要孩子!我不去什么别苑!我才不要和你们这些变态共处一个屋檐下!”我恨声吼道。

“情儿,你必须要去,”楚凤箫看着我,“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逸王爷。”

山谷别苑

古人的家庭观念相当的重,即便是皇室也是如此。天龙朝的皇室有着这样一个传统:每年过年的时候,不管是住在京都里的王爷还是远在封地的王爷都要回京来一起过年,促进一下家族感情,也给百姓做个表率。表率的作用倒是起到了,至于能不能促进感情,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了,反正表面文章该做还是要做的。

然而皇上的亲戚实在太多,凑在一天聚既乱又起不到交流感情的作用,所以,就按照姑表亲、姨表亲、叔伯兄弟什么的做了划分,比如除夕和初一是皇帝皇后和自己的亲儿女们聚,初二是皇帝和自己的兄弟们聚,初三和姑表亲们聚,初四和姨表亲们聚,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除夕之后聚的有,除夕之前聚的也有,除夕之前聚的就是一些王爷家中的小辈儿,比如逸王爷假设有儿女的话,就要同别的王爷家中的儿女共聚一次,也就是相当于世子们和郡主们之间的聚会。

每年这样的聚会都有一个东道主,东道主是由在京都的这几位王爷轮流做的,今年碰巧就轮到了九王爷做东道。九王爷知道我是逸王爷的义女,也知道楚凤箫同我是夫妻关系,为了讨好楚凤箫,这一次聚会便将我也邀请上了,又因为逸王爷没有子女,所以便让我以逸王爷义女的身份出席,楚凤箫届时也可以我丈夫的名义而非普通百姓的身份跟着出席了。

聚会之前都要走个形式,给每一位参会的人送去请帖,请帖上注明了聚会的具体时间、地点、所有参会人的姓名身份以及每人限带的下人人数,因此我的名字也在那请帖之上被广发下去,如此一来我就是不想去也得去了——我虽是位“民间郡主”,但因逸王爷没有亲生子嗣,所以我就代表着逸王爷,言行进退都必须考虑到逸王爷的立场,这聚会不能推,推了就要为逸王爷得罪人,于是这一回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纵然我再舍不得孩子也要为逸王爷考虑着想,他如今不在京中,我必须要为他做好这项应酬,时间就在明天,想安排孩子的事都来不及,况楚凤箫说的确实也对,我总不能带着孩子去参加这样的聚会,本身我是民间郡主,这地位就已经很低了,多余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诚如楚凤箫所言,楚夫人的为人再怎么不讨喜,她终究不会残害自己的亲孙子,所以…我也只好暂时息了把孩子要回来的念头,把心思放到如何应付明天的聚会才能不给逸王爷惹麻烦、丢面子上来。

楚凤箫亲自去京都最大最好的衣铺云锦庄给我买了三套聚会时要穿的衣服,尺码相当合身,颜色和款式也都是我最喜欢的,足以证明他的心细如发。这三套衣服既不华丽也不平常,完全适合我“民间郡主”的身份,另还有一套玉制的首饰,配衣服也是恰恰好。接下来就是打点聚会时要用到的生活物品,听说要在九王爷的别苑住上几天,我根本不管这些,都是楚凤箫亲自一一整理,连换洗的肚兜都替我准备上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同楚凤箫换好衣衫,坐上马车,按着请帖上写着的地点一路往九王爷的别苑行去。

别苑并非正经的王府,所以没有建在城内,从城门出去一直向东,行了足足一天的功夫,傍晚时候居然径直进入了白雪皑皑的山区。这片山区的山势十分陡峭,山壁笔直林立,山峰直插云霄,幸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否则若露出苍色的山体来定会显得阴森可怖、群山压顶。

别苑位于一个叫做“葫芦谷”的山谷之内,之所以叫做“葫芦谷”,是因为此处的地形正是一个葫芦的平面形状,就如同用群山在地面上围出了一个葫芦形来,包括葫芦嘴、葫芦的上半身即通常显得较小的那部分、葫芦腰、葫芦的下半身即通常显得较大的那部分。葫芦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别是一大一小两个山谷,小山谷叫做前葫芦谷,大山谷叫做后葫芦谷,都是被高耸入云的群山围出来的,通路只有一条,就是葫芦嘴这个进出山谷的唯一通道。

我们的马车在一条仅能容一个车身通过的山道上前行,这条山道就通葫芦嘴,嘴部是在群山环绕中天然形成的一个洞口,从洞口进去,穿过山腹,就来到了前葫芦谷中。隔断前葫芦谷和后葫芦谷的同样是环谷的山壁,山壁上人工开着一条隧道,同样要穿过山腹,这才能够进入后葫芦谷。

前葫芦谷里有一片建筑,里面住的是用来保护这些皇族的侍卫,那些来赴宴的世子郡主带来的自家的粗使下人、车夫什么的也要住在这里,后葫芦谷的别苑房间毕竟有限,每个主子只能带一位贴身的下人入内,多余出来的就只能在前葫芦谷的建筑里下榻。

后葫芦谷里就是九王爷的别苑了,花岗岩砌就的一片宏伟宫殿,掩映在白雪覆盖的红松林中,乍一看反倒像是中世纪的欧洲古堡。

后葫芦谷中树多水也多,一进入谷内便能听到附近的大瀑布轰鸣的声音,而横亘在别苑宫殿门前的是一条已然冻成冰了的十米宽的河——这谷内的气温简直要比京都城内的冷上十来度,放一杯水在外面只怕用不了五分钟就能完全冻成结结实实地一个冰坨子。

其他受邀的世子郡主似乎已经来了几个,站在宫殿门口的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正点头哈腰地把一位郡主迎进门去。我们的马车在宫殿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楚凤箫先跳下车去,回身把我从车上抱下来,而后轻轻握了我的手,拉着我一同往门口走去,丫鬟打扮的子衿背着我和他的行李跟在后头,这一次楚凤箫只带了她一个用作服侍的下人来。

门口的老太监接过楚凤箫递上的帖子,面有不屑地看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扯起嗓子唱诺:“逸王府毓秀郡主及郡马到——”

楚凤箫便拉着我进得门去,却见迎面是一座极大的穹顶大厅,厅内十几根柱子支撑着近十米高的穹顶,地上是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设着红木桌椅、各色屏风以及盆景瓷器等摆设,四角各有一只大铜鼎,鼎内熏着宫香,大厅的中央,地面上凹陷下去一块正方的槽子,槽内堆着木炭,此刻正烧着熊熊的火焰,使得整个厅内温暖如春。

厅内的坐椅上已经坐了四五个盛装男女,见我和楚凤箫进得门来便齐齐地将目光盯过来看,方才老太监的报号显然这几位都听见了,人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屑和倨傲的神情,我甚至听到了其中一位郡主鼻中发出的轻蔑的哼声。

这样的情形我早已料到,所以也没往心里去,只出于礼貌地向他们行了礼,而后便找了处不大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楚凤箫见这厅内火烧得很旺,便低声向我道:“情儿,把外面这件披风脱了罢,当心一冷一热的伤风。”

我“嗯”了一声,他便亲自动手替我脱外面的披风,就听得旁边有人哼笑了一声,尖声尖气地道:“哟,我们毓秀郡主好福气啊!找了个这么体贴的夫君,真真儿叫人羡慕呢!”

我循声望过去,见是个细眉细眼的年轻女子,一身珠光宝气耀人眼球,也不晓得是哪一位郡主,闻她话中之意不无讽刺,不愿同她有什么交集,便只冲她淡淡笑了一笑,没有做声。楚凤箫借着替我脱披风的机会,探身至我耳旁,低声安慰道:“莫与她一般见识,待我支走她。”

说着拿了我的披风,却不与这郡主说话,只温文有礼地冲着她略一点头,径直走开了。这郡主见我冷冷淡淡的,心里头就不大痛快,转头冲着不远处两个年轻女子招手,道:“安平,安乐,来来,过来见见咱们这位传言中的民间郡主!”

那两名女子闻言嬉笑着起身走过这边来,坐到这郡主的身边,四只眼睛满带着不屑地在我的脸上一阵打量,其中一个便不客气地向我道:“啧,到底是民间来的,瞧这一身打扮,处处冒着寒酸气!怎么,我们逸王叔连给你买身衣服的钱都没有么?”另两个郡主便跟着讥笑。

“让姐姐们见笑了。”我实在懒得同这几个骄横的郡主多说,反正冷嘲热讽又掉不了肉,索性由得她们去,比这难熬的事我已经历了太多,她们这点儿道行真的是不痛不痒。

这三位郡主又说了些什么我压根儿没往耳里听,低头坐着神游天外,三人正说得热闹,就见一个小宫女走过来行礼,道:“安思郡主,九王爷请您过去说话。”

安思郡主想必就是细眉细眼的那一个了,因这一次家宴请的都是皇帝的兄弟家的子女,所以九王爷算得是她的叔公,因此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跟着小宫女离开了,安平郡主和安乐郡主见状也不多留,两个人随即相携而去。

三人前脚刚走,楚凤箫后脚便回来了,坐到我的身旁,轻轻将我的手握住,柔声道:“情儿,让你受委屈了,我保证后面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莫要同这起闲人生气,可好?”

知道安思郡主是他方才请九王爷支开的,我没有理会他,只管偏头将目光放向西墙嵌着的半透明琉璃窗外,窗外是银装素裹的世界,来来回回地晃动着客人们和下人们花花绿绿的身影。厅内随着客人的增多逐渐热闹起来,以至于我不得不同楚凤箫一起不停地起身向新到来的客人们行礼招呼。

差不多到了华灯初上时分,客人大约到得齐了,就见一名太监模样的人尖着嗓子在厅内提声道:“诸位世子、郡主请随咱家一同往偏厅用宴哪——”

厅内众人便纷纷起身,跟在那太监的身后鱼贯由前厅的东门出去往偏厅而去,偏厅是同前厅差不多大的一座穹顶大厅,厅内早便摆好了数张六人座的花梨木圆桌,便有宫女上来引领着众人到已安排好的位子上落座,我和楚凤箫被引至最偏的一个角落里,同桌的还有三位世子和一位郡主,年纪都还小,因此没有带配偶。

楚凤箫待我坐下后方才坐到我的身旁,一手在桌下轻轻捏了捏我的手,然后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我这才明白这座位也是他方才去找九王爷时请他重新安排过的,特意把我们俩安排着与几个年幼的世子郡主一桌,如此一来就不必受那些人的气了。

落座后简单地同这几人见过礼,得知这三位世子分别是怀德世子、怀康世子和怀礼世子,而那位郡主则是安心郡主,四个人都很内向温和,因此与他们同桌倒不觉得拘束别扭。

一时所有人落座毕,便听见有太监提声道:“九王爷驾到——”众人闻声连忙起身恭迎,我便也抬眼向着最前面望过去,见屏风后慢悠悠转过一个身着华服的人来,中等身高,体形偏瘦,面白唇红,容貌俊美,因保养得很好,脸上没有一丝的皱纹,若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怕还会把他当成是哪家的世子小王爷,尤其他冲着众人这么微微一笑,竟还有灿若春花之貌。

这位竟然就是当今皇上的叔叔、至尊至贵的九王爷、那个在我意念中本该是猥琐龌龊肥胖苍老的有着深度受虐狂心理的变态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