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身边的楚凤箫发出了微不可闻地一声冷笑,见九王爷的两道目光扫过众人之后向着他的这边投射了过来,目光里带着宠溺地笑意——这情形居然让我忍不住想笑:人性啊,真是可怜可悲又可笑的东西!

九王爷面向众人站定,简单地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无非是欢迎众人前来,然后吃好喝好云云,他的声音既低又轻,丝毫不见老态。说罢便请众人落座,宣布开席,宫女们便流水般地端了菜上来,厅内一时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倒真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同桌的三位小世子虽然都很内向,到底也是受过皇家教育的,为防桌上冷场,也都尽量地说些家常话烘托气氛,楚凤箫不卑不亢地应着话,偶尔还有风趣幽默之语,引得几位世子和那小郡主都笑个不住,很快相互间就熟络了起来。

正说笑着,便见那九王爷手里捏着个盅子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龙生九子

“这位就是我那逸侄儿认的民间义女么?”九王爷微笑着在桌旁立住,摆手示意站起身迎接他的我们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

我向他行了一礼,垂着头道:“见过九王叔公。”

“好,好,果然是钟灵毓秀,气质不凡!我们小凤可真是有福气呢!”九王爷笑着,将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到了楚凤箫的脸上。

我一直低着头,他根本就没看到我的脸,还说什么气质不凡,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楚凤箫才是他此番过来的目的。果然听他笑向楚凤箫道:“小凤,还不同你的郡主娘子敬本王一杯呢?”

楚凤箫虽然与他虐恋情不深,但在众人面前总要给他些面子,因此恭声应了,递给我一盅酒,一起和九王爷干了,九王爷便伸出一只手来拍在楚凤箫的肩头,笑道:“坐罢坐罢,多吃些好的,莫要拘束才是。”说着便又同在桌的那几位世子和郡主碰了一杯,而后便转去其他的桌上了。

九王爷的这番举止简直龌龊到让我好笑,听得楚凤箫在耳边悄声道:“坏丫头,在偷笑什么?”

我偏过头去哂笑着看他,道:“你的那位相好还真是个多情的人呢。”

楚凤箫嗔笑着瞪了我一眼,桌下伸手在我的腿上轻轻捏了一把。

皇族家宴不时兴来回串着桌敬酒,各人只在各桌上相互敬敬酒就完了,只有做东道的主人才会每一桌上去同客人们喝一杯,这是出于这个朝代的礼数,所以满厅里也只有九王爷一个人在转,这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不必去应酬那些世子郡主,就只和本桌的几位挨个喝上一杯就是了。

这三位世子和那位小郡主正聚精会神地听楚凤箫讲他经手过的奇案,我便在旁冷眼打量这大厅内的一干皇族子女。这次家宴其实邀请的只是王爷们的嫡子嫡女,否则以这个一夫多妻、多生多育的时代若把所有王爷的所有子女都请来,只怕整个山谷都装不下。因此,今天能够来到这别苑赴宴的人只有真正的世子和郡主,所以人数没有想像中的多,放眼看了一圈,大致也就三十多人的样子。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些世子郡主中也有那粗犷豪放的或是怯懦寡言的,当然,还有安思郡主那种骄横无理的和安心郡主这种温柔安静的。每一张桌上都有不同的气氛,有的热闹异常,有的安静平和,有的各自为营,有的甚至还吵起了嘴…

我勾了勾唇角,并未觉得怎么厌烦:这里不过是世间百态的一个小小缩影,充分证明了龙子龙孙其实也是凡人,和平常百姓没什么两样。

我有些讶异自己的心态转变,难道我是真的比以前成熟了么?对人对事都少了青春年少时的尖锐极端——要知道我这灵魂的真实年龄也才…咳,反正还不到心老的时候啊!或者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所以意识里多了些母性的慈爱与宽容,能够豁达地去看待自己不喜欢的人或事,而不是像刚穿来的时候那样产生强烈分明的情绪了。

孩子,真的是母亲的宝。

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小康康,脸上便无意识地挂上了浅浅的笑。

楚凤箫才讲毕一段故事,正端了茶润喉,偏头看见我脸上的笑容,不由怔了一怔,趁着同桌的那几位世子和郡主正议论他方才的故事,探身凑过来至我耳边柔声笑道:“情儿,你笑起来真的好美…这厅内任何一位龙子凤女都无法与你相媲…情儿…我,我好爱你。”

没想到他居然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甚至坐在他旁边的怀德世子都听见了他最后一句,脸上跟着微红起来,连忙把头扭过去同另一边的怀礼世子假意聊天,我低下头不去看他,只作未曾听见,他也不介意,只把我的手牢牢握住,直到晚宴结束都不肯松开。

从偏厅的北门出来是一条东西向的长廊,在长廊的两端尽头处是通往客房的楼梯。这座别苑的布局是“回”字式的筒子楼模式,南边是并排的三间大厅,也就是我们方才待过的正厅和吃饭用的偏厅,其余三面皆是高三层的普通房间,中间围起来一块露天的空地,透过长廊的琉璃窗向外望去,那空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平整的雪,如同一块奶油蛋糕般松软。

沿着“回”字型的外围是一圈走廊,外侧的墙上镶着一扇扇琉璃窗,从这里可以看到别苑外面的情况,内侧则是每个房间的房门,也就是说,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是朝向“回”字型中间的那片空地的。

客房区的一楼是别苑下人们的房间,世子郡主们的房间都在二楼和三楼,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各自的住处,我和楚凤箫的房间就紧邻着九王爷的房间,显然这也是九王爷刻意安排的。

房间分为内外间,外间有一张小榻供随身的下人睡,里间一张大床供主子睡。因为这个聚会每年都要举行,几个长辈王爷轮流做东,每次轮到九王爷时他也总是使用这个别苑,所以别苑里的客房模式都是固定的,里面的家具也都齐全不变。

晚宴结束后众人先前往各自的客房小歇,听说一会儿还要聚到楼下大厅里喝茶聊天联络感情。楚凤箫拉着我一径进了里间屋,将门关上后便把我拥进怀里热烈地吻住,我用力地推开他,坐到窗前椅子上背对着他望向琉璃窗外的夜色,淡淡地道:“我有些累,想歇歇。”

楚凤箫把手放上我的肩头轻轻揉捏,柔声道:“难为情儿了,这样应酬的场面我也最是讨厌,不若我们一会儿下去坐坐,瞅别人不注意就溜回房来,可好?”

我点了点头,仍旧望着窗外,雪还在下,谷内一片漆黑。

晚上的茶话会很是热闹,然而我和楚凤箫也只略坐了片刻就悄悄地溜出了一楼大厅回到了三楼的房间。过了一阵楼下似是散了,有个下人来敲门说九王爷请楚凤箫到他房里去闲聊,楚凤箫嘱咐了子衿好生伺候我之后就出门去了,他并不怕我会趁机逃走,因为这谷外地势险峻,又下着雪,我根本就难以跑远。

我也没打算干这么危险的事,把子衿挡在外间后就坐到窗前喝茶。此时房中只有我一个人,这才能真正静下心来打量这房间布置。我们的房间位于“回”字型上面(即北面)这一排,所以窗户是面朝南的,方方正正的一扇琉璃窗,虽不及真正的玻璃来得透明,却也比纸窗木扇来得强多了。靠着东墙的是一张大大的罗汉床,被褥皆是新的。

说来也挺有意思——这房间的西墙上居然有一个类似西方家居中的壁炉,凹陷于墙壁内,里面烧着木炭,火势很旺,使得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壁炉旁堆着劈好的木头,可以随时往炉膛里添加。

在窗户所在的南墙的最右上角接近房顶的地方开着一个碗口大小的通风口,这是为了防止屋内烧炭产生的一氧化碳气体太多而导致屋中人中毒的措施,当然这通风口不是直接通向屋外的,否则寒风吹进来岂不是要将屋里人冻着?那火也就白烧了。据我推测大概这个通风口外面会连有烟囱一类的管道,就像那一世的七八十年代时家里烧的炉子上连着的那种铝制或是铁制的细烟囱。

西墙挨着壁炉的旁边是一扇通往侧室的门,推门进去,见靠着壁炉这一面的墙边砌着一个小浴池,旁边还有一口盛有清水的大缸,窗户同样开在南墙上,琉璃窗扇,不甚透亮。

回至里间卧房坐在灯下拿了本他带来的书看,一时有些困倦,也不等他回来,径自上床掩被睡下,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掀开被子轻轻躺在身旁,在我的唇上吻了一吻,低声道了句:“晚安,情儿,我爱你。”

第二天一早到偏厅里用了早饭,而后这帮世子便嚷嚷着到山里去打猎——这是每次到葫芦谷聚会时必须玩的节目,听说这附近山上野狐野狼的有很多,雪后常常跑出来觅食,是打猎的最佳时机。向窗外瞅了瞅,果见雪已经停了,大太阳照在雪面上反射着耀眼灿烂的光,令人心情不由愉悦起来。

皇家子弟都是文武兼修,虽不见得练就什么绝世神功,骑马射箭却是必须要学的,所谓上得了朝堂、下得了战场就是如此了。弓箭和猎犬早已备下,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往外走,楚凤箫是书生,自然没法子跟着同去,便只留下来同九王爷和几个尚年幼的小世子在厅内饮茶闲聊,剩下的就都是郡主们了,三三两两地散坐厅内,或聊天或刺绣或下棋,表面上看去倒也是一派融洽。

我同安心郡主坐在靠窗的位置下棋,她原是拿着一副围棋来要和我下的,我哪里懂那个呢,索性教她下五子棋,五子棋下起来的速度快,对于思维敏捷度要求更高,却又不必像围棋那样穷于计算和费脑力,所以安心郡主很是喜欢,很快便下得入了迷。

不知不觉间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听得别苑外面一阵喧嚣,探头向窗外看去,却见是那帮打猎的世子们回来了,正有下人们迎上去将他们打来的战利品卸下来送去厨房,而后厅内一下子便热闹起来,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描述着打猎时的情形,引得郡主们也都围上去凑热闹。

九王爷笑问这一次打猎谁拔了头筹,大家便纷纷笑着指向一位面带几许骄奢之气的世子,道:“还能是谁呢?当然又是怀谨!这里的箭法数他最好,人家可是‘天下第一神箭’田老将军的得意门生呢!”

怀谨世子洋洋得意地笑着向众人一拱手:“是兄弟们承让了!”便见那手上足戴了四枚光闪闪的大戒指,猫眼儿的钻石的翡翠的玛瑙的,像极了爆发户,旁边便有几个世子脸上挂了丝讥嘲的笑意。

换过衣服,世子们重新回到大厅内落座喝茶,七八个郡主围住怀谨世子听他口沫横飞地讲打猎时的趣事,我和安心郡主仍只在窗边坐了,远远地也跟着听,那厢讲至酣处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这厢却听得坐在附近的两个世子低声冷哼:“又在那里吹嘘他的箭法,真有那个本事怎不上阵杀敌去?!”另一个则冷笑道:“人家可是惯会享受的,吃喝嫖赌哪一样不会?瞅那一身行头,比台上的戏子还鲜艳三分,说的更是比唱的好听,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一出戏!”

言罢这两人就在那里低笑,我和安心郡主对视了一眼,只作未曾听见。

午宴吃的就是这些世子打回来的野味,席间那位怀谨世子难免又对自己的箭法一番吹嘘,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这些世子郡主面上神情,却见有八成都对这怀谨世子持讥讽的态度。这也难怪,以怀谨世子这样太高调、爱吹嘘、臭显摆的性子没多少人会喜欢,何况他还真的是个庸俗之人——且看他那身华丽夸张的衣服和满手的戒指,但凡有点格调的人都不会这样穿戴。

午宴过后大部分人都回房去午睡,小部分人仍留在厅内喝茶聊天,还有几个年幼的世子索性跑到外面去打雪仗。安心郡主拉着我继续下五子棋,楚凤箫便在旁坐陪,正下得入神,忽听得厅门口侍立的太监一声报,道是:“逸王爷驾到——”

历尽千帆

逸王爷来了?一时间我还道自己听错了,见楚凤箫皱了皱眉头,便确信方才太监报的确是逸王爷的名号无疑了,连忙站起身盯住厅门口,却见一个熟悉身影披着一袭狐皮大氅迈进厅来,不是逸王爷还能是谁呢?!

厅内一干世子郡主皆是他的晚辈,早在太监报号时就都已经立起身来恭迎,见他进门便齐齐道了声“给逸王叔请安”,他也不解身上大氅,只管边往里走边向众人笑着摁了摁手,道:“都不必多礼,本王来得匆忙,也没给你们备下红包,待会儿可不许哭闹着向本王讨要!”

众人被他说得轰然一笑,便都重新归了座。我强按激动快步走过去,先向他施了一礼,方颤声道:“王…父王。”

逸王爷将我拉住凝眸仔细在我的脸上打量了一阵,也不去理紧跟在我身后走过来的楚凤箫,只向我低声道:“情儿受委屈了,为父正是来接你走的,且稍待片刻,为父同九王爷打过招呼我们就离谷。”

我点头,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只管跟在他的身后往后面客房区走——九王爷在房中午休,此刻不在厅内。却见楚凤箫正拦在头里向着逸王爷作揖,口中笑道:“小婿给父王请安。”

逸王爷停下脚,淡淡地看着他,道:“楚二公子好本事,本王很想知道二公子是怎么得了九王爷的青眼,又是怎么请下了九王爷的口谕敢直入本王府邸带走本王的小外孙的?”

楚凤箫不紧不慢地淡然一笑,道:“您的外孙不就是小婿的亲儿子么?当父亲的带走儿子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这又何须惊动九王爷他老人家,除非有人做出阻止我父子相认这样不讲情理的事来,他老人家出面也是为了主持公道。”

“好一副伶牙俐齿!”逸王爷冷笑,也不多与他做口舌之争,只冷声道,“让路。”

“小婿为父王带路。”楚凤箫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将逸王爷让过去。

逸王爷向前走了两步后忽而停下,转头向我道:“情儿,你先回房收拾东西去罢。”

我点头道:“情儿的房间就在九王爷房间的旁边,先同父王一起上去。”

于是不再多说,三人一齐上得三楼来,见逸王爷同楚凤箫进了九王爷的房间后我才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却见子衿不知何时也跟着进来了,冷冷地看着我收拾东西。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随身带的衣物是楚凤箫给买的,我也不稀罕带着走,就只把外面要穿的兔毛披风取了出来抱在怀里,而后就静静坐在床边等着逸王爷来带我离开。

子衿盯了我一阵,忽地冷声笑了起来,道:“你还是别等了,逸王是带不走你的。”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哂笑:“楚凤箫有你这么一个愚忠的奴才在身边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哼!别以为你攀上了王爷这个高枝儿就真把自己当成是龙子凤孙了!”子衿有些恼怒,“骨子里还不是一个卑贱的奴才!?”

“你这可就连自己也骂进来了,”我不紧不慢地笑道,“被别人看不起没关系,自己要是看不起自己那就无药可救了,也难怪你为了楚凤箫付出了这么多,他却至今连正眼都不肯瞧你一瞧,原来是你甘愿作贱自己,这就不能怪他自始至终都把你当成个贱人来看了。”

子衿直气得浑身发抖,一个没忍住冲过来就要掐我的脖子,我还真没想到自己的口舌居然已经犀利到能把人气得起了杀心的地步,幸好她生得比我还瘦,个头也不比我高,两个人扭打在一处勉强持了个平手。

正你推我搡着,突然就听得楼外一声巨响,整个别苑都跟着晃了几晃,紧接着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仿若天塌地陷一般,带着别苑不停地震动,我的眼前都出现了层层叠叠的重影,相信子衿也是一样,拽着我衣领的手不由松了劲儿。

心中冒出个可怕的念头——莫不是地震了?不由大惊,一把推开子衿踉跄着往门外跑——逸王爷还在隔壁,必须要带他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听得身后子衿口中叫了声“二少爷!”也跟着往门外跑,两个人争相挤出门去,子衿将我狠命一推,加上整个建筑还在摇晃,我一个没站稳就摔在了地上,正挣扎着爬起身,便觉有人由身后将我拦腰一抱从地上箍了起来直接横在怀里,没待我看清是谁,他已经抱着我大步地往楼梯口迈过去了。

我以为他要带着我往楼下跑,却不料他径直推开位于楼梯口处的那间杂物房把我抱了进去,而后一蹲身便钻进了一张桌下,席地而坐,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一股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孔,一种熟悉的感觉回到身边,我完全无法相信自己脑中此刻电光般擦出的念头,这电光带出一记又一记的惊雷,直震得我浑身颤抖眼前发白,我用发着抖的双手去摸他的脸颊,瘦削而又憔悴,下巴上带着胡碴儿,双唇干裂却依然温暖,鼻吸沉重而又显急促,睫毛浓密眉头紧皱,他紧紧地拥着我,胸膛厚实双臂有力——

楚龙吟!——楚龙吟!是他——他回来了——楚龙吟!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决堤的泪水就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曾经设想过无数种与他见面的情形,我以为我会质问他,我以为我会疏远他,我以为我甚至会将楚凤箫加诸给我的一切都怨怼于他,可时隔一年后再度与他相拥的这一刻,我的脑中心中一片空白,只有翻涌如狂涛的思念将我一举淹没再难抬头。

我顾不得外面究竟是天塌是地陷还是世界末日,此刻我只能用汹涌的泪水来倾诉我所有的情绪,我曾怨他没有早些找到我将我救出苦海,我曾决意与他一刀两断从此后各自天涯,我曾咬牙想要豁出去将楚凤箫告上朝堂治个死罪难逃让他痛苦终生,我曾想要骂他个狗血淋头让他歉疚为难而后潇洒离去…可此时此刻我的口中呜咽的竟然只有一句话: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他紧紧地抱着我,声音沙哑满是疼惜:“情儿…情儿…我来了…我来了…”

外面地动山摇般的震动持续了足有十来分钟之久,门外楼道里满是男人女人的尖叫和疯狂跑动的声音,可这些在我听来都仿如来自另一个世界,而我的世界里此刻只有我和他,就这么相拥着饱尝历尽千帆后的沧桑,就这么在撕裂般的分离后更深更紧地融为了一体。

震动终于停止了下来,而我也已哭到泪竭,伏在他的胸膛上喘息,他捧起我的脸颊,轻轻替我拭去脸上泪渍,我这才能看清他的脸,整整一年未见,他瘦了很多很多,面色苍白憔悴,一脸的胡子,唯有那对黑亮的眸子始终未变,深深地将我望住,千言万语全在里面,什么都不用说,我已全然明白。

楚龙吟,这个男人始终…是我最深爱着的人。

“情儿…你受苦了…”楚龙吟的声音很哑,鼻腔音也很重,竟似是患了严重的感冒,眼底也布满了浓浓的血丝,显然是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不由心疼得坐起身将他搂住,哽噎着道:“我没事,我很好,放心,我一切都好。”

楚龙吟轻抚着我的后背,用干裂的嘴唇吻着我的额头,低声呢喃:“对不起,情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你尽力了,莫要自责,你已经尽力了,我都知道。”我捧过他的脸颊吻他的唇,“真正受了苦的是你,我不能帮你,我才该自责…好在我等到你了,等到你就好。”

楚龙吟将我狠狠搂了一搂,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他惯有的笑容,哑着声道:“可惜这次来得匆忙,胡子都未及刮,弄了这么一副落魄相来见你。”

我伸手覆上他滚烫的额头,心疼地道:“怎么还伤了风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在进京的路上遇到了逸王爷,得知你来此赴宴,便同他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路上着了些凉,不妨事的,多喝些水也就好了。”楚龙吟抚着我脑后的发丝安慰道。

“逸王爷不是被调去出使外邦了么?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我的思路渐渐回到现实。

“塞外大雪封山,没法子通行,所以他连边境都没到就得到了消息,立刻掉头往回赶。”楚龙吟看着我,没有继续往深处说。

“所以…”我垂下眸子,“你都知道了?这一年来我所有的事…”

“情儿,”他截住我的话将我搂进怀里,“听我说,情儿。不论发生过什么,都莫要用别人的错来惩罚你自己,你是无辜的,你是清白的,你曾经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你所遭受的一切由我来清算,你所失去的由我来弥补,我要你忘掉所有的苦痛,把它们都转交给我,让我来解决,让我来替你承担,我要你从现在起只许记着那些美好的过程,所有不美好的过程都让我来替你记住,我会了结它们,你只须等我给你一个最终的答案就好,好么,情儿?”

我哽咽着在他怀里点头:“好,我听你的,老爷。”

“莫再叫我老爷,情儿,”他捧起我的脸颊看着我,“叫我的名字。”

“…龙…龙吟…”我泪眼模糊地被他吻住,我知道他自始至终都是心定意坚,我不该动摇对他的信心,我不该怀疑他的抉择,从分开的那一刻起他就根本没有想过要放弃我,好在我坚持下来了,好在我等到他了。

情绪终于慢慢平复,我擦干泪水回到了现实中来,替他理了理纷乱的发丝,轻声问他:“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先离开此处,”他眸色暗沉,“你同逸王爷回去他的王府,剩下的我来解决。”

剩下的…就是他同楚凤箫兄弟之间的事了,他要怎生解决呢?那是他最爱的弟弟。

我没有再多说,只把头一点,四下里打量了一下,道:“你怎知这里是杂物房?带我躲到这里来。”

楚龙吟拉着我从桌下钻出来,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衫:“我是扮作逸王爷的长随混进来的,方才远远站着,你未曾发现我。原是上楼来同你相认的,经过这楼梯口时正看见几个下人打开这房间往外拿东西,无意中瞟了一眼便知道了。刚刚地动山摇的怕是地震,便带了你先躲到这房里来,这房里有酒有食,万一楼塌了把我们困在这里面也可有东西让你我撑到有人来救。”

我这才想起刚才的震动,不由惊道:“是地震么?逸王爷不知怎样了——”说着便想往外跑,被楚龙吟拉住。

“放心,当无大碍,且看我们这间屋子一点破损都没有,这些堆放的杂物也没有被震落的,王爷他们只要待在楼内就不会有危险。”楚龙吟攥了攥我的手,“同我在一起,情儿,莫要离开我的视线,我们一起去寻逸王爷。”

我回握住他的手,点头道:“我不离开你,半步也不。”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拉着我推门出去。便见整个楼道内一片安静,没有半个人影,想来是所有的人在方才震动的时候就都逃下楼去了,我和楚龙吟先去了九王爷的房间,见房门敞着,内无一人,便又到旁边我的房间里看了看,也是没人,正要转身出门,却听得一个声音焦急地叫道:“情儿——情儿——情——”

声音在门口骤然而止,一张同楚龙吟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不,不一样,这张面孔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光彩照人,哪里像是楚龙吟现在这般瘦削苍白?!

我愿放弃

这张面孔在看到楚龙吟之后愣住了,一时半刻竟然没能作出任何反应,可楚龙吟并没有愣住,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面前,突然狠狠地打出一拳,正中楚凤箫的面门,直将他打得摔飞了出去,跌在外面楼道的地面上,鼻血汹涌而出。

楚龙吟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空当,两步过去跟至面前,弯下腰扯住前襟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紧接着又是重重的一拳打在脸上,楚凤箫便再度跌飞了出去。

楚龙吟一言不发地跟上前,拳头重而沉地一次又一次落在楚凤箫的脸上和身上,楚凤箫不闪避也不反抗,任凭楚龙吟这么狠狠地痛揍他,整个楼道里就只能听见“呯呯”地、沉重压抑、令人生畏的声音。

眼见楚凤箫已被打得奄奄一息,楚龙吟终于停下了拳头,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连拖带扯地进了房间,并且示意我把门关上,然后将楚凤箫摁坐在桌旁椅上,狠狠地将他瞪住,咬牙道:“凤儿,知不知道你错到了何种程度?知不知道你已经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你疯了还是傻了?你这颗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你——”

楚凤箫粗喘着推开楚龙吟,用袖子擦去满脸的血迹,哂笑着望住他:“大哥,说这些无用,只说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楚龙吟看着他,眸底是难掩的沉痛,一字一字咬牙道:“依法抓捕,按律…问斩!”

“问斩?”楚凤箫笑起来,喉中带着嘶哑,“你舍得么?大哥,你舍得施刑于我?我是你最疼最爱的唯一的亲弟弟啊,你不怕你那后半生都在心痛与折磨中度过?”

楚龙吟疲倦的身躯有些颤抖,却仍咬着牙沉声道:“身为长兄,未能管束好幼弟,理当受罚,待你伏诛后我便引咎辞官,自去族中领荆鞭之刑,而后自罚逐出楚氏一族。该我承当的我自会承当,该你承当的…我也不会手软!”

楚凤箫扯过桌上茶壶倒了杯水,而后漱去口中血丝,揩了揩嘴,笑道:“也是,杀了我之后你再自逐出族,这样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同情儿再续前缘了,是么?”

“无关情儿,换作其他人也是一样。”楚龙吟不为所动,只管盯着楚凤箫的脸。

“大哥你莫要忘了,我同情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你又凭的什么判我有罪?”楚凤箫笑着问。

楚龙吟没有应声,有些话当着我的面他无法明说,但我知道他对于我在楚凤箫手中所遭遇的一切都已推知了个八九不离十,而事到如今我也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难以启齿或是讳莫如深的,不去提那些伤害不代表没有被伤害过,不代表我的伤口已经不在疼痛,不代表我已经远离了事外得到了解脱,想要解脱的法子只有一个,就是勇敢面对。

我望着楚凤箫平静开口:“楚凤箫,什么叫做名正言顺?强行婚娶也叫名正言顺么?这在我朝律法里要判什么刑?□妇女也是名正言顺么?这在我朝律法里要判什么刑?非法囚禁也是名正言顺么?这在我朝律法里要判什么刑?”

楚凤箫偏头望向我,柔声地道:“情儿,整个清城都知道你与我拜了堂成了亲,如何不是名正言顺呢?”

“那是子衿假替我成亲的!”我道。

“子衿假替?谁能证明?”楚凤箫笑起来,故意用宠溺的目光望着我,就好像我是个任性的孩子一般,“□妇女,谁能证明?非法囚禁,谁能证明?莫说你没有人证物证了,情儿,就算是证据确凿将我打入大狱来个秋后问斩,我们的孩子却仍是我楚家的孩子,你带不走他的,你舍得离开他么?

“好,就算你舍得了孩子,我也未必就一定会被处死。大哥,我朝律法有避亲规定,既然是我犯的案子,你便不能主审与干涉,而能受理此案的衙门无非是清城府衙,现任代理知府陈大人主审。那陈大人也算是个蛮有能力的官员,只除了一样:爱财。大嫂他们曾家在我的‘指点’下,这一年多来可没少拿银子‘孝敬’他,陈大人收受贿赂的证据全在我的手里,由他来主审我的案子,虽然不敢枉法胡判,怎么说也能从轻处罚罢?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硬是要按律处罚于我,九王爷也会替我做主改掉原判的——甚至,这件案子有可能根本到不了陈大人的手里就能被压下来,更甚至——大哥你这个官位能不能保得住也不过是我在九王爷面前一句话的事,到时成了平头百姓的你要拿什么来同我对抗?

“所以,大哥,情儿,你们又何苦费尽心力地去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呢?事情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何不坦然接受它呢?大哥你已经娶了曾可忆,她曾家既有钱又有势,她本人又是才貌双全,性格也不错,哪一点配不上你?情儿你已经与我有了孩子,你忍心让他还未满周岁就失了父亲或是失了母亲么?

“不如就这样接受现实罢!大哥、情儿!这样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们还可以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不是两全齐美的事么?为什么非要闹到妻离子散兄弟失和呢?”

楚凤箫话音方落,楚龙吟又是一记重拳挥过去,将他从椅上打得狠狠摔到地上,眼看着还要追过去打,我连忙抱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拦下——楚龙吟话很少,想是早已因楚凤箫的所作所为而心痛恼怒到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就算这么把楚凤箫打死了又能怎样呢?伤害已经造成,他死了也赎不回我的清白,他死了也抹不去我的心理阴影,他死了什么也弥补不了,反而…反而会更令楚龙吟心痛和自责。

楚凤箫躺在地上,却不急着起身,只是哈哈地笑着看着楚龙吟,道:“大哥,你也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了?你也有我办得到而你却办不到的时候了?大哥你可知…从小到大,你在我眼中就宛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山一般,让我无法企及,无从逾越,可你却不是立于我的身前,而是压在我的身上!你让我自卑自弃,让我看不到前路,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真是受够了!我活在你的阴影下已经厌烦了——事实证明:我比你强,比你有能力,比你聪明,比你会做人,我很快便能去翰林院任职,官阶比你高,比你更能光耀我楚家门楣!你将不再是楚氏一族最大的骄傲,而是我——一直被你挡在身后的亲弟弟——楚凤箫!你爱的女人也属于我,你不会再得到她,她的身体,她的归宿,她的孩子,全都是我的!——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以后不要再在我的面前用大哥的威风来压我!”

楚龙吟双眉紧蹙地盯在他的脸上,沉哑着声音慢慢道:“凤箫…你恨我,怨我,冲着我来就是,为何要伤害情儿?”

楚凤箫坐起身,冷下脸来盯着楚龙吟:“伤害?若不是你,情儿定会心甘情愿地跟了我的!若不是你,我又何苦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去争取她?!为了能够同她在一起,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对她好,我不惜——不惜让她恨我入骨,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想要对她付出我的全部而已!都只不过是…想要好好爱她…而已…”

说至此处,楚凤箫情绪激动得竟然落下泪来,将脸掩入双手中失声饮泣。

一时房中陷入静默,楚龙吟眉头深锁,那对望着楚凤箫的黑沉沉的眸子里除了伤痛还是伤痛。而我也无话可说,楚凤箫的执念太深,他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故意犯罪的范畴,而是,而是近乎于精神疾病了。

他对我所做的事情原来并不仅仅是因为想要得到我,这其中还掺杂着他对自己这位亲哥哥的嫉妒与不服气,大约是因为楚龙吟身为大哥从小要护他、管束他,以至于在平时显得很是强势,从而让他产生了自卑和逆反心理,再加上楚龙吟是楚氏一族好几代下来唯一一个出仕的,自然会受到族中之人的重视与攀附,这样的光环使得楚凤箫被对比得黯淡无光,让他越来越感到不平衡,因此好胜心也就越来越强,总想着能够将楚龙吟比下去,压下去,做他做不到的事,夺他想要的人。

…殊不知,他所拥有的楚老夫妇对他的疼爱之情也是楚龙吟所没有的啊!楚龙吟被逼着考取功名,只为了楚老爷的脸面,更因为这张脸面而一直顶受着来自于家中和族中的双重压力,身为长子事事都要做规范、树榜样,虽然他行事不羁,但却从未做过违背良心和道德的事,而他也是这么去管束和照看自己的亲弟弟的——长兄如父,做父亲的担子也压在他的肩上啊!更遑论他还替代了楚凤箫去出家苦修,以前曾听他谈论过清修时的三两事,虽都只是只言片语,可却能真切地体会到那绝不是什么轻松享受的过程!楚龙吟的难为楚凤箫根本体会不到,当然,楚凤箫被楚龙吟光环遮掩下的心情,楚龙吟也一样难以了解…

楚凤箫的心结由来已久,短时间内恐怕是无法解开的了,何况他的心结早已演变成了疯狂,早已因此而做下了难以挽回的事,就算解开又能如何?就算他得到了惩罚又能如何?

我望向楚龙吟疲惫的身形,这么长时间来他只怕是为了我和楚凤箫马不停蹄地奔波于京都、清城和洛城之间的,只怕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只怕没有一刻心绪安宁的时候。此刻他心中的痛苦不比我轻,他的纠结不比我少,一边是我,一边是他的亲弟弟,左手金,右手玉,何以取舍?

这样残酷的选择一次又一次地摆在他的面前,他本无错,为何上天总要让他来承受这样的后果?我管不了他们兄弟之间要怎生决断,我自己却已不想再逼他去解决属于我和楚凤箫之间的问题,这些不该由他来面对,不该由他来承担,需要解决这件事的人是我,我虽然没有能力,可我有态度,我能够做出决定,我希望我可以减轻他的负担和痛苦,爱总比恨好,我爱他,很爱他,为此我愿放下所有的恨,我不想我们两个的后半生都活在痛苦纠结之中。

我握住楚龙吟冰凉的大手,抬起头看着他,轻声地道:“我们走罢,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你若不嫌弃我,我愿放弃一切跟着你。”

楚龙吟转过头望住我,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是的,我愿放弃一切,包括不再追究楚凤箫对我造成的所有伤害——就算追究又能怎样呢?正如楚凤箫所说,他背后有九王爷,他是九王爷的宝,就算楚龙吟是楚凤箫的亲哥哥,九王爷也绝不允许他毁掉自己的宝贝的,为了自己的“幸福”,九王爷才不会在乎杀掉一个知府这样的小官,如此一来,楚龙吟性命堪虞。

何况就算楚凤箫以死偿我,也无法挽回我曾受到的伤害,反而还会让楚龙吟后半生都在失弟之殇中度过,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的解脱不能建立在我所爱之人的痛苦之上,这么做的话,我的后半生也不会感到轻松快乐。

所以,我放弃,放弃追究,放下怨恨,既然无法弥补和挽回,就索性忘记,索性抛开,生命短暂,要抓紧的不是恨,而是爱。

忽然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泛舟湖上的白衣身影,对酒当歌,恣意洒脱——直至此时我才豁然领悟:真正的潇洒不是超脱世外不沾凡尘,而是拿得起,放得下,转身挥手罢怨憎,拈花一笑泯恩仇!

楚龙吟明白了我的心思,他知我懂我,比我更通透更豁达,他之所以痛苦恼怒,皆是来自于我所受到的伤害,而如今我坦然放手,他更不会硬把我拖回那仇恨的漩涡里去。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千言万语不消多说,只这一眼便全然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于是他反手将我的手握住,轻声道:“走罢,傻丫头,你从不曾放弃我,我又如何会嫌弃你?”

爱与残忍

不再理会楚凤箫,我和楚龙吟转身便要往门外走,却被楚凤箫从身后几步追上来,一把将我扯了回去箍在怀里,瞪着楚龙吟道:“大哥!情儿是我的妻子,请你自重!”

楚龙吟哑着嗓子笑了一声:“你的妻子?你连天地都是让子衿代情儿拜的,瞒得了别人瞒得了你自己么?退一步讲——爹娘可吃过情儿敬的新妇茶?族里可开过宗祠将情儿入了祖谱?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承认情儿是你的妻,而只要情儿不承认、我不承认,你这所谓的婚姻在我的眼中就他娘的狗屁不是!——现在,放开情儿。”

听了他的这番话,我知道我所爱的那个既霸气又痞气的楚龙吟回来了,他始终还是我最为欣赏的那个洒脱不羁、笑看人间的他,有勇气“舍”,有胆量“得”,正因为他敢舍,所以他才能拥有他想要得到的。

楚凤箫紧紧箍着想要挣脱他的我,眼睛仍瞪着楚龙吟:“全清城的人都知道是我楚凤箫娶了钟情为妻,你——你想要让我楚家落个大伯弟媳乱伦的名声么?!你想要让情儿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么?!”

“我不怕!”我扳下他的脸来坚定地盯住他,“楚凤箫,过去的一年,你给了我整座地狱,我连地狱生活都熬过来了,还怕区区人言么?别妄想用这个来威胁我和龙吟!你若在乎你楚家的名声,就干脆点给我一纸休书,从此后路归路桥归桥,以往所有的事我可以全部忘掉…”

“忘掉?!”楚凤箫低吼着打断我的话,“情儿!你要忘掉我对你做的一切么?我为你付出的就这么不值一提么?你——你对我何其残忍啊情儿!”

“比起你硬生生拆散我和龙吟还要残忍么?比起你一次又一次地玷污我还要残忍么?比起你像囚禁动物一样囚禁我还要残忍么?”我望着他,“楚凤箫,很多话我已经同你说尽了,如今不想再重复,只有一句留给你:我的心不是你的,你就永远不算真正得到我,放手罢,别再做无谓的争取了,伤己伤人,毫无用处。”

“不…我不会放,情儿,我绝不会放开你,你不要想了!”楚凤箫咬着牙硬将我搂向他怀里,“总有一天你的心会属于我,不达目的我是不会罢休的!”

楚龙吟见楚凤箫只管箍着我不放,便走上前欲从他怀里将我拉出来,三个人正扯做一团,忽听得门外响起了逸王爷的声音:“情儿——情儿你可在?”

随着话音门被推开,果见逸王爷面带焦急之色地从外面冲进来,乍一见我们三人的样子不由一怔,转而定下心来,皱起眉头盯了楚凤箫一眼,道:“你们三个多大的人了还在这里拉拉扯扯?有什么话不能好生说?都放开手!…情儿,过来,让为父看看可受了伤?”

这话自是要将我从楚凤箫的钳制中解脱出来,楚凤箫再不管不顾也不好在王爷面前放肆,闻言只得将手松了,我快步走到逸王爷身边,低声道:“情儿没事,父王可安好?”

“为父很好,”逸王爷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转而向楚龙吟道,“龙吟,今日我们只怕走不了了,方才那巨震是山崩——山上的积雪带着山石塌下来,把通往前葫芦谷的隧洞口给堵住了,好在没有人员伤亡,只是我们这些人都要被困在这后葫芦谷内,三五天内只怕无法离开,要待外面救援清理出洞口方好脱身了。”

楚龙吟望了我一眼,冲着逸王爷咧嘴一笑:“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王爷您老安排罢,小的只管听令就是。”

逸王爷便将头一点,道:“你这身上还带着病,先同我去见过九王爷后安排个房间歇下,这会子世子郡主们都受惊匪浅,也顾不得受你谒见,待安定下来再说罢。”说罢也不理会楚凤箫,只管拉着我往门外走,楚龙吟望了望楚凤箫那张满是不甘的脸,眼底闪过一抹心疼,然而还是未再多说,跟在逸王爷身后一起出得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