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而入必然会发出声响,怀清世子有时间呼救或逃出卧室——就算他没有来得及逃,睡在外间的下人难道听不到琉璃碎掉的声响么?”楚龙吟边说边转头向着身旁的九王爷道,“让人把怀清世子的长随找来,我有话要问。”

——这家伙居然把九王爷当跑腿儿传话的使了!

九王爷掩饰住眉眼间的欣喜之色,也顾不得装腔拿乔了,转身就往外间走,直把旁边的逸王爷看得目瞪口呆,睁大了眼睛用口型问楚龙吟究竟是怎么回事,楚龙吟假装没看见,摸着下巴低了头佯作思考。

九王爷很快便回来了,向楚龙吟笑道:“怀清这次来似乎并未带着长随,这房间只他自己一人。”

楚龙吟点着头道:“若是这样的话倒也能勉强说得通:这山中夜里风大,昨晚尤甚,怀清世子被害之时又是众人睡得最熟的时候,因此凶手打破了琉璃窗进得屋中而没有被别人听见也能说得过去。只是——怀清世子就在与侧室一墙之隔的卧室,睡得再熟也该能听到琉璃碎掉的声音罢?又怎么会毫无准备、毫无打斗迹象地就被凶手杀害了呢?”

“怀清世子从沉睡中醒来,反应自然不如凶手快,凶手穷凶极恶,会不会惊醒受害者并未在他考虑之内,就算受害者奋起反击,只怕凶手也是抱定了必将之杀死的决心,所以破窗而入的目的只是为了更快地直接面对受害者并将之以最快的速度杀死,然后逃离现场。”楚凤箫道,“虽然怀清世子未带长随,但走廊里有巡夜的下人,凶手无法从门外进入,只能破窗。”

楚龙吟对楚凤箫的这番推测不置可否,只是在屋中边踱着步子边思索,道:“通过昨天对别苑中所有人的问讯可以得知,遇害身亡的怀明、怀熙和怀清世子虽然都各有或大或小的仇家,然而与这三人同时结仇的却只有一家,那就是几乎人尽皆知的怀谨世子,所以我仍然认为这三起凶案的最大嫌疑人就是怀谨世子。”

“可怀谨世子在第二件和第三件案子里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楚凤箫道。

“所以我们就来推翻他。”楚龙吟毫不动摇地果断道。

“要如何推翻?”九王爷插口,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灼灼地盯着楚龙吟,完全忘记了怀谨是他的侄孙子。

“先去怀谨世子的房间看看。”楚龙吟冲着九王爷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让他在前带路,免得怀谨世子到时候阻挠。

一行人从怀清世子陈尸的房间出来,由九王爷在前带路前往怀谨世子的房间,下到二楼,走至怀谨世子房门前时楚龙吟“唔”了一声,道:“怀谨世子的房间原来是在怀清世子房间的楼下,而在他房间的正对面,又是怀熙世子的房间…嗯。”

“这并不能证明怀谨世子就是凶手。”楚凤箫在旁冷冷地道。

“我们且看就是了。”楚龙吟也淡淡地回了一句。

有九王爷顶在前头,怀谨世子自然不敢阻拦楚龙吟进房调查,才一进门便是一大股子扑鼻的酸味儿,九王爷不由皱着眉头问怀谨世子:“你这是捣的什么鬼?!把醋坛子搬到屋里来了么?!”

“打猎的时候冻着了,有点伤风,所以在房里熏了醋。”怀谨世子大大咧咧地道,用手一指壁炉上吊着的一只锅子,见里面正蒸腾着浓浓的水气。

“整这么大一口锅熏醋,你也不怕呛死!”九王爷好笑又好气地道。

“嗨!用小锅还得一个劲儿地往里添醋,太麻烦,直接用大锅才解气。”怀谨世子笑道。

“麻烦也是下人的事儿,又不用你动手。”九王爷伸手抓住楚龙吟的手,就势将他带进内间去。

怀谨世子跟在身后进去,笑着道:“他们总进进出出的不也一样是麻烦么!”

我跟在最后面进了里间,不动声色地向着四周打量,见房内布局同其它房间并无二致,只是在壁炉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弓——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些世子每年来别苑聚会都要打猎,自然会带着自己的弓箭来,就连已经遇害了的怀明、怀熙和怀清世子的房内也有弓箭。

见里间卧室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楚龙吟便提出要到侧室去看一看,怀谨世子倒并未生气,反而笑道:“看罢,看罢!看过了你也就可以死心了!我本来就不是凶手,你就是把这屋子翻个底儿朝天也不可能找出什么来。”

楚龙吟不置一词,只管推门进了侧室,我悄悄拉了拉逸王爷的袖子,逸王爷便也带着我跟进去,九王爷才要进来,却见楚龙吟回头看了他一眼,飞快地打了个眼色,九王爷立即明瞭,欢欣地回了一记眼色,转头留在了卧房,没话找话地同怀谨聊起来,把他阻在了侧室外。

楚龙吟扎着头开始四下里检查,楚凤箫便立在旁边冷眼看着,见楚龙吟这儿抠抠那儿摸摸,随手又开了窗户往外瞅,上看看下看看,挠了挠头缩回脖儿来,转脸向逸王爷道:“这侧室里是不是有些冷?”

逸王爷感受了一下,点头道:“不错,几乎同门外廊里的温度差不多。”

楚龙吟指了指窗外:“昨夜刮了大半宿的风,约摸是寅时四刻(凌晨四点)停的,现在外面一丝儿风也没有,那么这个东西就不会是我方才开窗的时候被风吹进来的了。”说着将手举起来给我们看,见指间捏着一片枯草叶,另一手又指指窗棱内侧,“这里还有一些草沫,说明这窗户在今晨寅时四刻之前曾经被打开过,而且打开的时间不会很短,再结合这侧室内此刻的温度,足以证明怀谨世子侧室内的这扇窗——昨晚至少有一个时辰以上的时间没有关着!”

“这么冷的天,昨晚又一直刮着风,怀谨开着窗子是为的什么呢?”逸王爷皱起了眉头。

“怀谨世子说他昨夜到怀修世子房中下棋直至五更天亦即卯时初(凌晨五点)方回来,而风在寅时四刻(凌晨四点)左右就已经停了,这便说明这间侧室的窗子在怀谨世子前往怀修世子房中之前就被打开了,也就是说,这扇窗,几乎整晚都是打开着的,直到今晨才刚关上,而开窗之人,必是怀谨世子无疑!”楚龙吟慢慢分析道。

“可怀谨一整晚都在同怀修下棋,与怀清被害时间有冲突,他没有机会去怀清的房内行凶,那么他把自己侧室窗户打开…难道是为了配合真正的凶手——真凶其实另有其人?!”逸王爷推测着望向楚龙吟道。

楚龙吟沉思了一阵,压低声音道:“有帮凶这一可能性虽然存在,但我更倾向于是凶手单独作案,说明白些——我认为凶手就是怀谨世子一个人!否则他自己虽然有了不在场证明,又怎么替他的同伙去找不在场证明?别苑里现在上上下下就这么多人,挨个儿问去谁也漏不掉,再说,若他当真有同伙,又何苦在第一件案子中先把自己置于嫌疑犯的处境上呢?”

“你的意思是…”逸王爷似是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

楚龙吟挑了挑唇角:“怀谨世子在第一件案子中堂而皇之地入室杀人,支走怀明世子身边的下人,杀掉怀明世子,伪装凶手跃窗逃走的现场,而自己留在原地,以能最大程度地引起众人的怀疑,从而促使九王爷下令着人将他看守起来——这是欲擒故纵之计,正因为有了两个看守他的人做证,他才能在第二件案子中使用巧妙手段在看守人的眼皮子底下将怀熙世子杀之,从而逆转自己所处劣势,非但掩盖了第二件案子,还一并将第一件案子带来的嫌疑一举洗刷,如此一来即便他最终把怀清世子也杀害,大家的念头里也会根据第二件案子里他的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来确认他并非凶手——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杀人手法颇具自信,就算我们怀疑到他的头上,也无法拿出证据来证实他的手法,这便是他的计划,虽然只是出于我的臆测,但我认为大方向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那么现在首先要做的便是破解杀人手法了?三件案子的杀人方式几乎一样,除却第一件,后两件几乎完美得无懈可击,龙吟你心里可有了大致的推断?”逸王爷问。

“第一件案子已经可以不用考虑了,”楚龙吟道,“因为那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当面杀害,用刀直接捅入心口,溅了血的衣服扔到楼下,没有什么花哨可言。关键在于第二件案子,从头至尾怀谨世子都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下,他是如何做到从这间屋子跑到隔着偌大一块空地的对面的屋子里将怀熙世子杀害的呢?”

“可以确定的是,怀谨世子绝未走出这房间半步,且据负责监视他的怀修和怀贤世子的证词所说,整个晚上怀谨世子停留在他二人视线之外的时候只有两次,即是怀谨世子进入侧室如厕,每次不超过一柱香(约五分钟),并且很快就从侧室出来了。”久未出声的楚凤箫道。

“所以这两次各一柱香的如厕时间就是关键!”楚龙吟转头望向窗外,对面就是怀熙世子的房间,“又是侧室…又是在侧室,究竟这侧室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呢?”

“你莫要忽视了杀死怀熙世子的凶器是什么,”楚凤箫淡淡地道,“匕首,怀谨世子是如何在自己房间的侧室里把匕首插到十几丈之隔的对面房间里的怀熙世子的胸口上的,且你也莫要忘了,怀熙世子的死亡时间是天未亮之前,那时他应该还在床上睡着,这匕首是如何穿透了琉璃窗、怀谨世子又是如何能保证怀熙世子碰巧在那个时候会从床上起来的呢?”

“鉴于怀谨世子确乎不可能出得这房间,就算他翻窗出去顺着烟囱墙爬上爬下,一柱香之内也决计赶不回来,所以这第二件案子应当是远距离杀人。”楚龙吟转身面向着窗外边思索边道,“若是远距离杀人,通常会用到的法子就是通过弓箭,且怀谨世子房中也的确有弓,但真正的凶器却是匕首…”

“会不会是把匕首绑在箭上,再在箭尾缚上一根绳子,用这样的方法把匕首当成箭射到对面房中去,然后往回拽绳子…唔,不行。”我说了一半,发现不对就住了口,因为这样的话会把匕首也一并拽回来的。

楚龙吟闻言却转回身来笑着将我望住,道:“情儿的思路倒是颇有新意,我们姑且忽略琉璃窗的问题,只说把匕首绑在箭上用弓射出去,这个法子应当是可行的,当然,绳子是不能缚在箭上的,所以会不会是谁在怀熙世子遇害后不久进了他的房间把箭收走了?这样的话倒符合了怀谨世子有帮凶的说法了。”

“那么我们将所有人的房间整个搜查一遍就是了,”逸王爷道,“世子们所用的箭上都刻着自己的名字,这一点倒对破案有所帮助。”

楚龙吟便将头一点:“虽然我不认为怀谨世子有帮凶,但目前来看也只能先证明这一点是否正确了。”说着便出了侧室,在九王爷耳边如此这般悄声说了一阵,九王爷会意地起身,带着怀谨世子离了这房间自去行事,剩下我们几人仍旧继续调查案情。

楚龙吟用手指弹了弹侧室的琉璃窗扇,道:“你们说,怀谨世子开了一宿侧室的窗户,为的什么目的呢?或者我们换一个角度来想——开一宿窗,通常会导致怎样的情况发生呢?”

是人是妖

“降温!”顺着楚龙吟的思路,我和楚凤箫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没错!说不定降温才是怀谨世子想要达到的真正目的!”楚龙吟一拍掌,“想想怀清世子的死亡情形——被冰冻住,如果尸体始终在房间里的话,只有把窗户打开让室温迅速降下去才能做到,怀清世子的侧室窗户被凶手打碎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凶手故意为之,就是为了使室温迅速下降将怀清世子的尸体冻住,以达到死亡时间不好确定的目的?”

“那么他又为何把自己侧室的窗户也打开呢?”楚凤箫反问。

“或许…真正杀害怀清世子的地点并非怀清的房间,而是…在此处?”楚龙吟低头琢磨道,转而又摇了摇头,“不对,从怀清世子侧室内所留下的血迹来看,那里应当是行凶的第一现场无疑…”

“龙吟,莫忘了,尸体被移动过。”我提醒他道。

楚龙吟蓦地抬眸看我:“对呢——尸体被移动过!为什么要移动?怀清和怀谨的房间处于楼上楼下的位置,两个房间侧室的窗户都被打开了起码超过一个时辰,简直就相当于两个相同环境的犯罪现场!之所以要做出两个相同环境的目的——必然是两个环境都需要用到,而这两个环境最大的相同之处就是温度低,温度低便能令水结冰冻住尸体,移尸移尸…楼上楼下…”楚龙吟喃喃自语着,突地一拍手,“难道怀谨世子是把怀清世子的尸体移到自己的侧室中进行冰冻后再移回怀清世子的侧室中的?!——这是为的什么呢?”

“许是怀谨世子昨晚在去怀修世子房中下棋之前就已经将怀清世子杀害,为怕被人过早地发现尸体从而使自己无法得到不在场证明,所以就先把尸体藏在了自己的房中并加以冰冻,待从怀修世子房中回来之后再进行移尸,从而给自己制造出不在场的证明来。”楚凤箫道。

“唔!凤儿推测得很有道理!”楚龙吟集中精力思考案情的状态下已经完全忘记了同楚凤箫之间的隔阂,脱口夸了他一句,转而便向门外走,叫过一名随唤的下人,令其将怀修世子请来,又令把别苑内所有下人都一并叫到门外候着。

一时人来得齐了,楚龙吟便在怀谨世子房间的外间挨个儿进行问询,许久之后方摇着头进得里间来,向我们三人道:“方才的推断不成立,有好几个人可以证明在怀谨进入怀修房中后还看到过怀清在廊上走动,且怀修也能证明怀谨在与他下棋的途中并未离开过房间,甚至连厕所都不曾去过,也就是说怀谨是不可能在此之前就把怀清杀掉的——换一个说法,那就是怀谨能够杀害怀清的时间,只有在五更之后!”

“若是在五更之后的话,怀清世子的尸体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就被冰冻住,从怀谨回房到怀清的尸体被人发现,这之间不过半个多时辰,天气再冷也绝不可能把这么大一个人的身体整个儿冻在冰里,”楚凤箫面无表情地看着楚龙吟,“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怀疑怀谨世子是杀人凶手么?”

楚龙吟眉头紧锁,显然他也无法解释这样诡异的案情了,摸着下巴只管喃喃自语:“是呵…半个时辰怎么可能结冰呢…难道怀谨有什么妖法能让水迅速结成冰么?”

楚凤箫冷笑一声:“你还在揪着死理不放啊,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只凭自己的感觉就认定了怀谨世子是凶手,甚至连妖法都想出来了——究竟怎样你才肯死心呢?”

未待楚龙吟应声,却见九王爷从门外迈了进来,笑向楚龙吟道:“龙吟哪,本王已经令人将所有人的房间都搜过了,并未发现谁私藏着箭呢。”

楚龙吟点头道:“意料之中,可见凶手只有一人,并无帮凶。”

九王爷才要继续说话,忽听得门外廊内一阵喧哗,很快便又有人闯进门来,却见是此前曾经讥讽过我的那位安思郡主,一把扯住九王爷的袖子纠缠道:“九王叔公!您老得替侄孙女做主啊!您瞅瞅这都是什么事儿呢!我昨天换下的衣服让人拿去别苑的洗衣房去洗,结果今天让侍女去要,洗衣房的下贱奴才们居然回说石碱粉用完了没法儿洗!这是什么事儿啊!难不成我得一直穿着脏衣服直到脱困么?!真是奴大欺主!九王叔公——您给我做主啊!”

九王爷好笑地拍了拍安思郡主的头,道:“多大的事儿呢,也值当你跑到我跟前来闹!傅黑,”傅黑就是我们初进别苑时站在门口报名号的那位总管老太监,听见九王爷叫他,连忙应声进得屋来,“傅黑,你去问问洗衣房是怎么回事,石碱粉是常用之物,怎么不多备些?”

傅黑领命去了,安思郡主闻言方才消了怒意,偎在九王爷身边撒了一阵子的娇,偏脸瞥见了我,立刻飞过一记白眼来,大约是仗着九王爷宠她,扭扭摆摆地走至我的面前,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阵,口中讥笑道:“啧啧,咱们毓秀郡主好会过日子,来这儿这么多天了就只穿着这一件衣服,看样子你那房里的石碱粉是用不上的,不如借给我用用?”

石碱粉是古人用来洗衣除渍的清洁用品,相当于肥皂洗衣粉什么的,是浴室里必备之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便淡声道:“安思郡主需要的话只管去取就是了。”

安思郡主撇着嘴哂笑:“那我就先行谢过了…顺便好心提醒一下妹妹你:这衣服不能穿得太久不洗,否则就算往水里洒上几斤的石碱粉只怕都洗不去衣服上的污渍呢!”

——水——污渍——冲洗——脑子里突然间灵光一闪,压根儿顾不得安思郡主话中的讽刺,我转头向着楚龙吟道:“龙——大人,有一处不对!污渍!怀清世子脚掌上有沾到草渣!”

“怎样?”楚龙吟凝眸望住我静待我往下说。

“怀清世子脚上沾到了草渣,为何在水中泡了这么久没有被冲下去?”我闪着眸子看他。

“——怪事!”楚龙吟拍掌道。

“还有,即是我方才说过的:怀清世子的身体虽然被冰冻住,可肌肤却并不寒硬,就仿佛才刚死去不久——倘若抛开身体外面的冰不提,那怀谨世子五更回到房间后才将怀清世子杀害这一假设就完全可以成立了!”我继续闪着眸子看着他。

楚龙吟望着我的眼睛忍不住勾起唇来绽开一记温柔的笑,口中却仍旧正经严肃地道:“可这冰却是真正存在的,我们不能不提,也不能忽视,冰的问题是必须要正面解决的。”

“…是的,这冰虽然感觉很多余、很格格不入,但它毕竟是存在着的…”我也喃喃地陷入思索,“不僵冷的尸体…未冲掉的草渣…简直就像是整个尸体在瞬间就被冰冻住一般,连水都没有来得及挨着…瞬间结冰…怎么可能呢…”

正念叨着,就见太监傅黑去而复返,向九王爷回话道:“主子,洗衣房的人说别苑里原是备着一大袋子石碱粉的,就在三楼的小库房里放着,谷口被封住之前还有人在库房里看着了那袋子石碱粉,次日洗衣房的石碱粉正巧用完了,就去小库房取,却发现那袋子石碱粉已然不见了,至今还不知被谁拿去用了。”

九王爷便向安思郡主道:“估摸着救兵这两天也就能破谷而入了,你且坚持坚持罢,丢了一袋石碱粉而已,不值当大动干戈,待我们脱了困,本王再让人把这里所有的下人送到你府上去,任你拷问,如何?”

安思郡主一百个不情愿,却也不好再纠缠,只得悻悻地告辞出门去了,九王爷这才向着楚龙吟笑道:“怎样,这案子推断到哪一步了?午饭应当已经备下了,咱们先去楼下厅里用饭,吃饱了再开工罢。”

楚龙吟摆了下手道:“就在这房里吃罢,说不定还能突然想起什么来。”

九王爷不由皱了皱鼻子,道:“这屋里醋酸味儿着实太浓,闻久了头疼,头一疼你们还怎么琢磨案子?什么不僵尸啊、石碱粉啊、瞬间结冰啊——先放放,吃完再说!”

——等等!等等!这个老变态刚才说什么?!

我的周身豁然激凌了一下——老天——老天——不会吧——难道是这样?!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

“情儿,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楚凤箫立即发现了我的异样,连忙低下头来追问。

我咽了咽口水,略感艰涩地低声道:“瞬间结冰…有一个法子可以做到…”

“什么法子?”楚龙吟和楚凤箫异口同声地问过来。

“让我…先想想…”我一时觉得头疼又惊慌,“这个法子只怕要试上很多回才能成功,给我些时间。”

“情儿,放心去做,为父给你打下手。”逸王爷一双温暖大手按在我的肩上,语声轻柔地鼓励我道。

我的勇气和信心顿时回升,点头道:“我需要一口锅,几只碗,醋,石碱粉,一根瓷筷。”

逸王爷立即令人去准备,石碱粉的用量无需多,只从逸王爷房里取来平时用的即可。一时东西齐备,我略略颤抖着双手开始了试验步骤——如果真相当真是如此的话,那简直就…就太可怕了…因为…因为这个瞬间结冰的法子…是、是只有懂得现代化学的人才能想的到的!也就是说——怀谨世子他——他很可能——也是穿越人士!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觉得呼吸困难紧张万分——遇到另一个穿越者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我们的来历太过神奇,倘若被这个时代的人知道,说不定会把我们当成妖孽烧死!就算我们达成了一致不曝露身份,但万一对方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呢?如果他利用现代的知识进行什么可怕的事呢?他会颠覆这个朝代的!他会让天下大乱的!

我努力令自己冷静,长远的暂先不去考虑,眼下应该先解决这三起连续杀人案——石碱粉的主要成份是碳酸钠,食醋里含有醋酸,两种物质按一定比例混合后加热、用瓷筷搅匀至完全溶解,生成的物质就是醋酸钠!

我并不知道这个朝代的石碱粉和醋里碳酸钠和醋酸的含量各有多少,所以我分别按几种不同的比例配好之后又分别倒入几只碗里备用,接着就是把生成的醋酸钠倒进沸腾的水里,搅拌溶解,然后把溶液倒进干净的碗中,放到窗外冷却。

一碗液体在这样的气温下很快便冷却下来,我打开窗子,在楚家兄弟和两位王爷的注视下轻轻用手指在每只碗的液体表面上碰触一下,紧接着——其中一只碗内的液体如同被施了法术般由我碰触过的那一点开始向四周扩散,迅速地结成了一碗冰!

实际上,这并不是冰,而是醋酸钠带结晶水的晶体。

至少有一碗是成功了,我身旁瞪着眼睛看呆了的四个男人半晌说不出话来,楚龙吟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碗里的“冰”,不由一惊:“热的?!”

是的,因为在结“冰”的过程中它要放出热量,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怀清世子的尸体被封在冰中,尸温却并不冰冷的原因。当然,当怀清尸体被人发现时,这“冰”放出的热量早已经褪去,如果不是因为我略通验尸知识的话,任谁也不会去怀疑一具尸体身上的温度有什么蹊跷,而凶手的失算也就在这里了,他在动手之前不会想到被封在别苑的这些人里有一个临时冒出来的会侦察推理的楚龙吟,和一个粗懂仵作技术的我。

“这…这是什么?妖法么?”九王爷吃惊地瞪着我,“你是人是妖?!”

“情儿当然是人,”楚龙吟冷冷瞥了九王爷一眼,“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瞬间结冰的法子,这足以证明——凶手,就是怀谨!”

美人如花

丢失了的石碱粉,怀谨以感冒为借口在屋中熬着的浓浓的醋,以及用来熬醋的大锅,打开了一整宿的窗扇,这些都是为了达到瞬间结冰效果的必要条件!——这个怀谨,他究竟是不是…穿越者?

楚龙吟又详细问了我一遍关于做到瞬间结冰的方法和要求,而后向我们几人道:“第三起案子的发生经过如今已经完全明瞭:怀谨世子昨天吃过晚饭后先回到了自己房中,按照情儿方才所演示的方式勾兑了整整一浴池的石碱粉和醋的混合物,然后打开窗子使之降温——因为怕被人发现浴池里的东西,所以他不能把被他定为证人的怀修世子请到自己房中来下棋,于是他便去了怀修房中,一直到五更天时方才回到自己房中。

“接着,怀谨爬出窗户,利用烟囱墙攀爬至怀清世子的窗外,打破窗户——这一点还有待证实,进入房中将怀清挟持到侧室后强令其脱光衣物再行杀害——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造成怀清是在沐浴时被杀害的假象以混淆其死亡时间,并且为他用瞬间结冰的法子来打掩护。

“怀谨在侧室将怀清杀害之后,用布缠住他胸口的伤处,以使血液在移尸的过程中不至滴落,接着便带着怀清的尸体顺着烟囱墙爬回自己的房间侧室,拆去缠伤口的布,随意扔到壁炉中便可销毁,把怀清的尸体投入已经冷却下来可以使用的碱醋水中,怀清的尸体瞬间被冰封住,脚底无意间沾到的石碱粉因此没有来得及被水泡化从而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之后,怀谨将被冰包住的怀清的尸体从浴池中抠出来,重新移回楼上怀清房间的侧室里,放进浴池中,造成其就是在自己的浴池里被冻住的假像,以此来混淆时间,让我们误以为怀清是死于几个时辰之前,从而为他自己制造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至此,第三件凶案便告破解,而第二件凶案远距离杀人的方法也可有一个假设——虽然无法把匕首绑在箭上射到对面怀熙世子的房中去,但利用瞬间结冰的方法做出一根冰箭却不是不可以!只要把匕首绑在冰箭上——不,是冻在冰箭头部,如此就不会把绑箭的绳子留在现场了。取箭、开窗、射杀、关窗、回到外间,一柱香的时间足矣。

“现在唯一还说不通的地方只有一个——窗户,冰箭不同于真箭,没有那么大的力道,在第二起案件中,怀谨世子是怎么保证这冰箭能越过空地、射透那琉璃窗、并且准确无误地穿入怀熙世子胸口的呢?”

楚龙吟的这番分析条理分明,将三件连环凶杀案如实还原了九成,唯有最后这一成还存有疑惑。纵观这三件案子,第一件案子最无需查证,只要推翻第二件案子中怀谨世子的不在场证明,第一件案子便能顺理成章的成立。然而第二件案子从头至尾都属于我们的主观猜测,什么远距离杀人,什么冰箭头部冻住匕首穿窗而入,完全没有实证可以证明。第三件案子虽然有了各种证据,但瞬间结冰这一方法实在太过超时代,如果怀谨世子打死不认,这案子就无法硬性结案。

楚龙吟当然明白这一点,在房间里踱着步子转了几圈之后,向着九王爷道:“九千岁认为下官的认定有没有问题呢——关于怀谨世子就是这起案件的真正凶手之说?”

“没问题。”九王爷几乎毫不犹豫地答道,双眸炯炯地望着楚龙吟。

“那么,九千岁不会介意下官用一些非常手段来迫使怀谨世子认罪罢?”楚龙吟似笑非笑地问。

听到“非常手段”四个字,九王爷兴奋得直舔嘴唇:“龙吟尽可放心行事,本王为你全权做主!”

“好,请下令让人到各个房间去搜集多一些石碱粉来,另再准备大量的醋和一条结实的麻绳,”楚龙吟说完这句转头看向我,“情儿,一会儿还要劳你再配一次这迅速结冰的水。”

“没问题,”我点头,“几时开始?”

“不急,吃过晚饭。”楚龙吟胸有成竹地一笑,那尽在掌握的自信与霸气是楚凤箫永远也学不来的。

“现在可以把怀谨世子请到楼下大厅里去了,我有话要同他说。”楚龙吟瞟向九王爷“吩咐”道,九王爷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腿去了。

逸王爷目瞪口呆了一阵,一把扯过楚龙吟的前襟至面前,压低着声音道:“你小子到底干了什么?怎么这么跟九王爷说话?!惹毛了他你全族人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楚龙吟笑了一声,拍了拍逸王爷的胸膛,也低声道:“您老把心放回肚子里,小的我自有分寸,咱们九千岁平易近人,不会同我一般见识的。”

逸王爷才不信楚龙吟的鬼话,正要继续追问,楚龙吟已经拍着肚子开始嚷饿了,抬脚就往门外走,嘱下人看好怀谨的房间,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得擅入。

怀谨在大厅里一见楚龙吟便嚷嚷道:“楚大人,你调查得如何了?那凶手究竟是谁?!”

楚龙吟笑着道:“世子不必心急,下官已经有了些眉目,只是还有一部分细节有待查证,因考虑到那凶手似乎意欲将世子您当做替罪羊,所以下官特请世子来协助调查,如此世子也可在调查过程中及时为自己澄清辩护,这样方显公平。不知世子意下如何呢?”

“好啊!甚好!算你会办事!”怀谨当即同意,“说罢,你想要我怎样配合?”

楚龙吟笑眯眯地道:“是这样:下官平日在办案的时候呢,时常会用到一种辅助调查的方法,叫做‘场景重现’,即我们找人来分别扮作案件中的各个利害关系人,按照我们对案情的推测进行演绎,重现案发时的场景,如此一来在过程中遇到不合理之处便可改正,且说不定还能发现新的线索。世子需要做的,就是扮演其中一个角色,协助下官完成场景重现。”

“哈哈!有趣儿!这方法有趣儿!”怀谨世子一拍桌子,“行,我配合你就是了,让我扮演谁?我自己么?”

楚龙吟狡猾地笑了笑:“先不急,既要场景重现,一切都要按案发时的实际情形进行才是,现在时间还早,晚饭后我们再正式开始。”

怀谨世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倘若不是我们事先已经有了认定他就是凶手的证据,他这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无法产生怀疑。

午饭过程中我悄悄地观察了怀谨许久,怎么看也觉得他不像是和我一样的穿越者,又或许是因为他穿过来的时间比我长,所以装古人装得更像。我该怎么办呢?究竟要不要试探他一下?要知道,在异时空、异环境中能够遇到一位“老乡”是多么令人感到亲切和激动的事情,哪怕…哪怕他是个杀人凶手,我也想和他交流、想从他的身上找到家乡的味道!

——必须要试探他一下,否则我会遗憾终生!

怀谨发觉了我在悄眼看他,不由冲着我挑了挑眉毛,做了个询问的表情,这令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连续杀了三个人的残忍凶手,我冲他笑了笑,收回目光,没有再继续观察。

吃罢午饭,暂时无事可做,怀谨的房间因被人守着不得入内,他只好暂先来至逸王爷的房中落脚。楚龙吟被九王爷叫走了,楚凤箫回了他自己的房间,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

逸王爷同怀谨在外间说话,我在里间拿着笔在纸上写字,一时逸王爷进侧室如厕,我便拿了纸出得外间,先给怀谨杯中倒上茶,而后拿了纸给他看,低声道:“毓秀听闻世子曾在边关任过几年职,不知可识得这纸上的字?”

怀谨看了我一眼,将纸接过,纸上写的是:Did you e from modern time?(你是从现代来的吗?)

我紧紧盯着他面上表情,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却见他一脸地纳闷儿,道:“这鬼画符般的玩意儿是什么?字还是画?”

——不是,他不是穿越者。就算他装得再像,同遇穿越者这种事都足够的震惊,他不可能连眼神都一毫不变——他是古人,如假包换的古人。

“哦,这是毓秀的一个朋友给的,他从边关那边来,说是那里山中某个村落使用的文字,毓秀觉得很有意思,这才拿出来想让世子帮忙看看。”我说着把那纸收回,想想也是,如果怀谨是穿越者的话,就没有必要替肉身原主的哥哥报什么仇,毕竟他和怀谕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怀谨看了我半晌,道:“我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你。”

“哦?哪里呢?”我略感好奇地问。

“我想想…”怀谨翻着眼睛想了一阵,“…梦里?”

“世子说笑了。”我有些黑线,这个怀谨怎么也和楚大痞子一样不着调?

“不,我可没有同你说笑,我确乎是曾经见过你的,只是记不大真切了,”怀谨一脸正经地盯着我看了又看,“…不对,不是你,是一个同你长得很像的女人,且待我想想…”

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同我长得像的人呢?类似的话已经不止他一个人说过了,这原主肉身的长相虽不至倾国倾城却也能称得上是个绝色美人,再怎么着也不能是张大众脸吧?

“在哪里见过的呢…”怀谨世子一副不想起来绝不罢休的神情,用手指点着自己的额头冥思苦想,“——啊!沙城!在沙城!”

“沙城?”我看着他,“在哪里?”

“边关,邻近边关的一座小城,”怀谨一拍手,咧出个大大的笑容,“我就说见到过嘛!她住在沙城!我那时在边关戍任,时常去沙城的街上闲逛,几乎天天都能看见她在街边卖针线——错不了,就是她,同你长得一模一样!”

“世子戍边的时候…那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罢?”我想起逸王爷说过他是在七八年前被派去边关任职的,“那时她有多大年纪?”

“唔…不好说,但凡美人儿都是看不出年纪的,老也不显老,”怀谨笑起来,“不过断然是比那时的我要年长,因她身边还带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儿,那女娃儿管她叫娘来着。可惜啊…没能同她生在一个年代,否则这么美的一个女子,我又岂能放过?”

这怀谨倒还真是不与人见外,什么话都能跟人聊,因而听得我忍不住好笑,道:“那时世子才几岁,就已经开始考虑终身的问题了?”

“在普通百姓家,男孩子七八岁还算是孩子,但在帝王家…七八岁就已经该想大人想的事情了。”怀谨冷笑了一声,“我那时也不过十来岁而已,也许不了解婚姻,人之美丑总能看得出来的,”说至此处又恢复了调笑,“哎,我也是死脑筋,追求不了那美人儿,先把她女儿抢回王府占上也是一样的嘛!总好过让她后来失了踪,白丢一个老婆!哎哎!悔之晚矣!”

“失踪?”我睁大眼睛,“谁失踪了?那个小女娃儿?”

“是啊,”怀谨脸上带着唏嘘,“那美人儿听说是寡妇,身边只带着那小女娃儿过活,母女两人相依为命,然而在我离开沙城之前那美人儿就死了,只剩下那小女娃儿一人,却没有人再见过她…唉,天妒红颜,只因为美人姓花,便要同花一般在开得最灿烂时凋零么?”

姓花?我心中一动:“她叫什么名字?”

怀谨笑道:“名字我倒记得清楚,很好听:花千树。”

原景重现

——花千树!

她…她死了?

忽然间不明来由地一阵头晕目眩,以至有些站立不稳,怀谨扶了我一把,疑惑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不妨事,女人家常这样的。”我勉强笑了笑,“世子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

“这个么,我就不大清楚了。”怀谨一手支了下巴审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