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王爷却将头一摇:“龙禁卫从小时起就被进行着人偶般的训练,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他们所遵循的只有一条指令:忠主。他们最初的主人是皇上,当皇上把他们送给九王爷的时候会命令他们忠于九王爷,于是他们忠于主子的命令去忠于九王爷,这个‘主’就转移了。同理,九王爷再将龙禁卫送给楚凤箫,他们的主子就是楚凤箫了,除了楚凤箫的话,他们不会再听从任何人的命令,即使是皇上来了也一样。”

…这就…没有办法了么?我低下头不再言语,一只大手忽地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抬眼见是楚龙吟,起身坐到了我的旁边低声安慰道:“情儿放心,所有的事都交给我,我会把孩子要回来的,你只需待在王爷身边等我消息,莫要着急,可好?”

我攥住他的手,担心地道:“你要回楚府去么?这一回去,只怕他们不会再放你出来了,楚凤箫身边又有龙禁卫,他若想把你扣下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我不急,你也莫急,千万别轻易犯险,我们一起回王府从长计议,想不出对付龙禁卫的法子我是不允许你回楚府去的!”

“好,不急,不急,先回王府,几时想出法子来,经你通过了我再去行事,如何?”楚龙吟笑道。

“嗯,就这样。”我点头,他便伸了胳膊搂我入怀,轻轻地抚着我的肩背以作抚慰。

逸王爷见状咳了一声,道:“龙吟,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告诉本王你同九王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么?”

楚龙吟笑起来:“还能有什么事呢,您老的师弟我天生招人喜欢,凑巧又得了九王爷的缘,自然能在他老人家面前卖卖乖、放肆放肆——您老要是吃醋,那师弟我以后不同九王爷来往就是了,只专心您老一个,可好?”

逸王爷闻言笑着啐了他一声:“没个正经的东西!你就瞒罢!我懒得再问你,只要你莫让我家情儿担心就好,否则我管你是谁,一律打出去不得再见情儿!”

“了不得!有了女儿就忘了师弟!”楚龙吟笑呼,胳膊却将我搂得更紧,“您老难道忘了修行那会子病得人事不知的事儿了?人家我替您老擦身换衣铺床叠被做饭喂药,就是娶个老婆也未见得能伺候得像我这般好,现如今却要打人家,人家到哪儿说理去?!”

逸王爷忍不住笑骂道:“老子还没说你大冬天的硬是死皮赖脸跟老子挤一个被窝取暖、半夜睡相不雅把老子一脚从床上踹下地的事儿呢!”

“那不是正做梦跟人打架保护您老呢么!”楚龙吟咧着嘴笑,“谁能像我似的梦里都想着您老?”

听着这两个男人玩笑,心中慢慢涌起暖意,我知道他们是在逗我开心,若还是心事沉沉的样子倒要让他们更操心了,于是便笑起来,紧紧搂了搂楚龙吟的腰背,楚龙吟低下头来将脸贴在我的发丝上轻轻摩梭,逸王爷端起杯子喝茶,挪开视线去看马车上琉璃窗外的夜景,虽然一片漆黑朦胧,什么也看不清楚。

其实楚龙吟此刻比我背负的东西要多得多,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聚,上有变态的九王爷要应付,下有疯狂的亲弟弟要防备,身前是一对生他养他的父母和一位名义上的妻子,身后是整个楚氏家族虎视眈眈的冷眼监督,更莫说在清城还有一方百姓等着他照管…

他太辛苦了,太难为了,这样一重重山似的重压换在谁的身上能顶受得住?要怎么办呢?我要怎样才能帮他分担?这样的日子几时才是尽头?

抵达逸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各自回房沐浴睡下,再睁眼时竟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梳洗过后开门出来,却见楚龙吟就在栏杆前立着,一见我便眯起眼睛笑,道:“我们小郡主昨晚可睡好了?有没有流口水说梦话?”

“你几时就等在这儿了?怎么不让人进屋叫醒我?”我怀疑他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了。

“叫醒你做什么,同我抢早饭吃么?”他笑嘻嘻地牵住我的手往楼下走,“咱们逸王爷最抠门儿了,早饭都不多准备些,我直想把他一棍子打晕了连他那份儿也一并吃了呢。”

“你忙了这么些天,病又才好,不说多睡会儿,这么早就起来做什么?!”我心疼地攥了攥他的大手。

“不是我不想睡,是逸王爷府上这些下人们大清早的就在院子里可劲儿折腾,吵得我睡不着,我正准备去他那儿兴师问罪呢。”楚龙吟笑着一指满院子来来往往的下人,却见是正忙着打扫、采买准备过年呢。

“龙吟,”我拉他在一处假山后面立住,“你对以后的事有什么计划么?都告诉我,我想和你一起分担。”

“傻丫头,”他笑着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如果一个男人总让自己的女人事事操心,那他绝不是一个好男人。我希望你什么都不必去想,只管等着我给你带来最好的结果,好么?”

“臭男人,”我双手捧住他的脸,“如果一个女人不能替自己的男人分担压力,那她也绝不是一个好女人。别让我做一个只接受不付出的女人好么?我想和你并肩走过以后的每一步,直到我们老得再也走不动为止,不要把我背在你的背上,因为那样我们就无法彼此相望了。”

“…傻丫头啊,真是个傻丫头!”楚龙吟一把将我拥进怀里,“你没有因自己的遭遇而选择放弃我,这就是你对我最大的付出了,试问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做到如你这般勇敢呢?”

最好下场

是的,我已决定勇敢爱,不再在乎曾经受过怎样的伤害,不再让世俗教条束缚自己追求幸福的脚步,果断放下过去,勇敢开始新生。

我拉低楚龙吟的颈子,用力地吻住他的双唇,他搂我入怀,深重地回应,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与生命骤然间焕然一新,并与他合二为一,坚不可摧。

同逸王爷一起在前厅里吃过午饭,三个人便凑到他的书房里喝茶闲坐,逸王爷在书桌后看了我一阵,笑道:“本王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么?看情儿这精气神儿似乎与往日大不一样了呢。”

我微笑:“许是前一阵子太过疲倦了,昨夜睡得很好,精神就养过来了。”

“喔,这样啊。”逸王爷瞟了一旁眯眯笑着喝茶的楚龙吟一眼,“你小子说说罢,后面有什么计划没有?”

楚龙吟看了看我,道:“当务之急是把情儿的孩子要回来…”

“龙吟,”我轻声打断他的话,“孩子的事…不急,你先好好歇歇,奔波劳心了好几个月,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先养足精神,然后再来为我们的未来奋力一搏,可好?”

“情儿说得对,”逸王爷点头,“龙吟你往来奔波了数个月,元气早已大伤,还是先休养一段时间的好,待过完年我们再从长计议。”

楚龙吟笑了笑,随口答应了。

“父王,我这一次从清城离开的太过突然,只怕庄夫人那边早就担心坏了,能否…?”我看向逸王爷。

逸王爷笑道:“丫头放心,为父去葫芦谷之前已经去信将庄夫人母子安抚住了,又一想为父这里也没有什么女眷能同你聊些女人间的悄悄话儿解闷儿消烦,就索性让小江带着他母子二人进京,到咱们家来一起过年,人多也热闹些,情儿觉得这么安排可好?”

逸王爷如此细心体贴的安排真是让我喜出望外,连忙起身行礼谢过,被他拦下,三人闲话了几句,我便催楚龙吟去午休——数个月的操心劳神岂是睡一觉就能修复的?

吃过晚饭的时候庄氏母子抵达了王府,见了面不免一阵嘘寒问暖道平安,两人的房间早就备好,因连日赶路不免疲乏,早早沐浴了歇下,一宿无话。

次日吃罢早饭,逸王爷和楚龙吟便叫了庄秋水去书房闲聊,庄夫人则拉着我到她的房里百般细问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在我心中早已把庄夫人和庄秋水当作了自家人,因而也不想再瞒她,原原本本地把我自穿越之后发生的一切全都讲给了庄夫人听,比之此前向海盗迅讲述时的声泪俱下,如今的我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再去回忆一遍那不堪的经历了,因而更加印证了逸王爷曾经劝慰过我的那些话:人总是要经历挫折磨难才能够迅速成长成熟,只有挺过来才能变得更加坚强,才能成为自己生活的主导者。

当我讲述完毕后,庄夫人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方道:“这个楚二公子…我一直看着还好,怎、怎就成了这副样子…简直与当初才刚到清城时判若两人!原是很温和秀雅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能变得同着了魔似的呢?”

“执念太深的缘故罢。”我笑了笑,“执迷过度就成病了。娘,这些事都过去了,您不必再为情儿担心,原是不想告诉您的,就怕您多想,然而一家人不当有所隐瞒,情儿如实相告只为让您了解眼下现状,情儿已决定不管面临怎样的困难也要同龙吟…生死相随,您若认为情儿的行径太过离经叛道,情儿…便不敢再管您叫娘,以免给您老脸上抹黑。”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庄夫人一把搂住我,“你还真把我当成迂腐古板的老古董了?!为娘虽是个粗鄙妇人,是非对错还是分得清的!这些事从此后谁都不许再提,丫头你直管按自己想的去做,为娘撑你到底!”

伸臂将庄夫人搂住,感激至极已是无言。良久才同庄夫人分开,各自平复心情,只捡着轻松的话题闲聊,正聊到过完年后回去清城将医铺开张的事,忽见庄夫人双手一拍,道:“哎!我才想起来——你被楚…带走之后过了几日,有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去咱们家里找你,只说是你的老友,想要见你。我那时正因你无缘无故失踪心急着,便将实情告诉他了,他转头便走,也没留下话儿——情儿你可认识他么?”

“他可留了名字?”我问。

“我倒追问了一句,他说姓‘雷’,”庄夫人边回想边道,“高高的个儿头,身板倍儿结实,眼睛很有神…”

毫无疑问,庄夫人说的这人定是海盗迅无疑了,姓“雷”…雷神岛么?这家伙。想是因上次他送我到了庄夫人家门口,所以知道地址,以为我就住在那里。说到迅…不由想起了花千树的事,待再见到他时要如何对他说才好?

因脑子里正转着念头便有些走神,庄夫人以为我是因为刚才她又提到了我被楚凤箫从清城带走的事而勾起了不愉快的回忆,连忙一拉我的手,笑道:“咱娘儿俩也别在房里闷着了,娘可是头一次到京都来,如今满大街都是置办年货的,想着必定热闹,不如咱娘儿俩上街逛逛去?”

不好扫庄夫人的兴,我含笑应了,道:“顺便给娘和大哥买几身过年的新衣服穿,您不许推辞,好歹让情儿尽尽孝心,衣服不值什么,您要推脱了会让情儿误会您嫌弃我的!”

庄夫人无奈又好笑地道:“就你这小嘴儿会说!我还没应声呢就把话给我堵上了!”

一行说笑一行出了房门,到前面书房向逸王爷打了招呼,逸王爷便让小江带了七八名侍卫换成普通百姓打扮跟随在我和庄夫人左右保护,楚龙吟原本死皮赖脸地想跟着我们一起去,被我拦下了——知道他是不放心我,然而逛街也是费体力的事,怎能再让他继续为我操劳。

走走逛逛,满城的年味儿倒真冲淡了不少烦恼,不觉间一天的时间竟这么过去了,往回返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东西买了不少,有庄夫人的两套过年新衣、一件大袄,庄秋水的两套新衣、两块束发的巾子,楚龙吟里里外外全套衣服两套——他从楚府离开时只带了些银票在身上,衣服行李根本没有来得及拿,另外还有逸王爷最爱吃的小点心一共八样——他的新衣不用我来买,毕竟是王爷,衣服都有专门的宫廷裁缝来做。

几个侍卫帮着大包小包地拎着我和庄夫人的战利品跟在身后,从纵贯京都的主干道天造大街上下来后转入一条小巷,巷两边的民居门外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照得整条巷子红通通的,竟也有种如梦似幻之感。

同庄夫人说笑着穿过巷子,眼看到了尽头,却见转弯处转过一个人来,穿着件白衫子,冬风里很显单薄,一头披散下来的长发随风在身后飞扬,静静地伫足在巷口,他的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裹得密密实实。

我瞬间僵在当场,见他望住我温柔笑起,轻声道:“情儿,孩子想你了。同为夫回家可好?”

——楚凤箫!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了,一定是他派了那个什么龙禁卫在暗中监视我的行踪!白天街上人太多,且他可能以为这是我们的调虎离山计,所以他一直不敢对我有所行动,眼下这巷子里几乎没什么行人,天色又黑,他这才敢现身,还带了孩子来诱惑我!

“还我孩子!”看见孩子我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冲着身边的小江叫道,“抢下孩子!千万别伤着他!”

小江闻言飞身跃出,却见楚凤箫丝毫不慌,只管站在那里冲着我微笑,未待小江近得身前,便从暗影里疾射出两道黑影将他拦住,黑巾蒙面,胸前金线绣着光闪闪的一个“禁”字。

“去帮他!”我向着其他几名侍卫道,侍卫们留下了两名负责保护我和庄夫人,其余人向着龙禁卫扑过去,一伙人顿时战成一团。

然而不过十来招,包括小江在内的这几名侍卫就被这两名大内高手龙禁卫打倒在地起不得身,剩下的两名侍卫不敢贸然出手,只好护在我的身前拔刀相向。楚凤箫轻笑着慢慢向着我走过来,未及近前,便见庄夫人一偏身将我挡住,高喝一声道:“楚二公子!你的所作所为可对得起天地良心?!你会遭报应的!你会——”

不待庄夫人说完,楚凤箫只略略看了眼他身旁的龙禁卫,那龙禁卫一挥手,庄夫人便突然倒在了地上。

“娘——”我扑身下去抱住庄夫人,听得楚凤箫笑道:“情儿莫慌,庄夫人只是暂时昏厥罢了,我不会让人伤她的。”

我让一名侍卫将庄夫人背在背上,转而望向楚凤箫:“你待怎样?”

“情儿,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楚凤箫边说边向着我走过来,我才要后退,见那龙禁卫又是一挥手,仅剩下的两名侍卫便定在了原地一动不能再动。

“楚凤箫,你不要以为我一再地屈服于你是因为狠不下心肠,”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不希望龙吟因失去他最疼爱的弟弟而难过,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毫无下限地一次又一次忍受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我知道我今天又会落入你手,不过你要听清了:这一次,我会想尽办法杀了你,而且结果一定会是你死。”

楚凤箫只管立在我的面前笑着看我,将怀中的襁褓递给我看,却不交到我的手中,柔声道:“情儿,轻声些,莫吵醒了孩子。瞧,小家伙睡得多香,然而夜里闹得厉害,哇哇地哭个不停,谁听了都心疼呢…情儿,你忍心么?孩子身边不能没有娘啊。”

这话直听得我心如刀绞,楚凤箫永远都能找到别人的软肋,一矢中的,又准又狠。

我忍不住伸手想要抱过孩子,却被他收回怀中,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头在我面前,凝眸望住我轻声道:“情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好想你。”

“把孩子给我。”我寒声道。

他不应声,只是凑唇过来,在我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我抡起胳膊狠狠甩过去,然而不等我的手掌挨到他的脸颊,突觉身上一麻,整个人就不能再动了。

又是他身旁的龙禁卫干的!楚凤箫仿佛早就料到,没有任何反应地继续吻着我,由额头吻至鼻尖,由鼻尖吻到唇上,完全不顾忌旁边还有龙禁卫在,他的眼里心里,整个世界除了我和他就再没有旁人了。

“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他终于移开唇,我咬牙瞪着他道。

“能死在你的手上,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下场。”楚凤箫笑得几许苍凉,转头向其中一名龙禁卫道,“小心背上夫人,回府。”

那龙禁卫走过来便要背我,还未及触到我,忽地身形向后疾飞,另一名龙禁卫也几乎同时带着楚凤箫向后飞掠出数米去,听得地上“啪啦啦”一溜响,像是小石子落下的声音。

“谁?”楚凤箫望向我的身后冷着脸问。

一声哼笑响在耳畔,但觉身上又是一麻,身体便恢复了自由,扭头望去,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高高个头的男人,一袭玄色长衫,面貌虽然平凡但却不是生人,而竟是——海盗迅!

疑是故人

迅仍然是同我在清城相遇时的那副面目,虽经易容,却丝毫不掩他身为海盗王的那股霸气,只略略一扬下巴,向楚凤箫淡淡道:“孩子交出来,老子留你全尸。”

楚凤箫不慌不忙,只管望向我道:“情儿,这一位是你的朋友么?怎不给为夫引见引见?”

他这话是在向迅表明他的身份,然而他却不知我早已将自己的遭遇悉数讲给了迅听,所以迅才直接向他要孩子。

我没有理会楚凤箫,只向迅低声道:“他身边的两人是大内高手龙禁卫,功夫都是顶尖的,你若没有把握,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再说…”

迅便也低头向我笑道:“只有两个我还是能对付的,你退远些,莫伤到。”

“务必当心,安全要紧。”我叮嘱了一句便依言向后退去,迅重新看向楚凤箫,淡淡道:“老子再说最后一次:孩子交出来。”

楚凤箫冷眼睨着迅,亦淡声道:“在下本不愿伤人,而你若强抢我儿,便恕在下得罪了。”

迅不再多说,身形骤然拔地而起,疾风般扑向楚凤箫,那两名龙禁卫立刻呈包夹之势拦在身前,三个人转瞬战作一团。

高手过招身形如电,我在场外只能看清几道残影,耳内听到的全是拳脚互搏之声。正替迅捏着把汗,便见楚凤箫抱着孩子绕过战团向着我走过来,满是担心地冲我叫道:“情儿!再退后些!当心伤着!退后些!”

然而一看见他怀里的孩子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几步冲上前去便要把孩子抢过来,他边闪避边道:“情儿——情儿——你先退后,离他们远些,退后,别伤着…”

追着他一直退出了十几米远,他这才停下步子腾出一只手来拉住我,低声问道:“情儿,他是谁?同你什么关系?”

“给我孩子!”我因怕伤着孩子,始终不敢用力抢夺,只好拼命地捶打楚凤箫。

楚凤箫抬眼看了看战团,唇角忽地勾起个笑:“此人能与两名龙禁卫战成平手已属难得,然而有一点他却不知…”说着低下头来瞟了我一眼,“我这一次出来,带的可不止两名龙禁卫呢。”他松开拉着我的手向着半空略微一招,便见黑暗里鬼魅般又多出了两道黑影,胸前同样用金线绣着个“禁”字!

四名龙禁卫!迅一定是挡不住的——“迅!迅!收手!快走!不要硬战!”我慌得大喊,便见战团中有身影向着这边疾射过来,眼前一花,整个人骤然腾空而起,被人带着飞掠出去。

一路飞檐走壁跃高掠低,奔了良久方才停下,双脚甫一落地便是一阵腿软眩晕,不由自主地往地上坐去,被一双胳膊及时架住。半晌方才渐渐恢复,抬眼去看,见迅正低着头望着我,沉声道:“抱歉,丫头,没能为你要回孩子。”

“别这么说…”我揉着太阳穴,“你救了我已是令我无从感激了…你,你怎么会到京城来的?”

“还用问么?当然是来找你的。”迅笑了笑。

“找我?”我站直身子略感不解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京都?”

“我曾去你的家里找过你,那位姓庄的夫人同你说了罢?”迅笑道。我点点头,他便继续道:“她当时正急得火烧眉毛,说你一直未曾回家,我便猜测你很有可能又被那姓楚的小子掳走了。记得你说过曾被他囚禁在一处极偏僻的院子里,我便满清城的四处寻找,一直没能找到你的下落。正要再去从那位姓庄的夫人那儿问问细节,却被告知他母子两人前一天已经驱车前往京城。我琢磨着眼看就要过年了,这母子俩不在家里待着,偏偏要大老远的赶来京城,且听说走得又很匆忙,估计是有了你的下落,便也一路往京城来了。我今日是才刚进城,不想居然如此巧就碰见了你——不过看样子你似乎并未受他掌控?”

“说来话长…”我感激地望着他,“钟情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照顾挂怀…清城与京都相隔不近,你竟为我跑了这么远,又辛苦找寻…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

“你当真要谢我?”迅半认真半玩笑地看着我。

我重重点头:“定然要谢!”

“喔,以身相许如何?”他笑问。

“这个…恐怕有点儿困难…”我有点窘地向后退了半步。

“那…做我的女儿呢?”他再度笑问,这一次眼睛里却满是认真。

…从以身相许到做女儿,这跨度也太大了点…我尴尬地笑了笑:“这个…实在抱歉…我,我已经有一位义父了…”

“这有什么!让他断了同你的父女关系!”迅霸道地道。

我干笑了两声,他还不知道我的义父是个王爷,且我还被皇帝赐了封号,岂能说断就断。只好岔开话题道:“庄夫人还在那条巷子里,只怕是被龙禁卫点了穴道,我必须得回去找她。”

迅四下里看了看,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看看,你跟着去不方便。”

我也知道自己跟去必然是个累赘,便点头道:“你千万小心,别和他们硬碰硬。”

“放心,我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楞头青,只会拼命不懂迂回。”迅笑着一指不远处的一家尚未打烊的女装成衣店,“你就在那店里等我,哪儿也别去。”说罢转身飞掠而去。

女装成衣店里都是女客,不必担心有心怀不轨的男人故意找茬,且楚凤箫和龙禁卫就算来寻我也不见得能想到我会藏身于成衣店中——迅的心思竟也如此细腻,一瞬间就为我想好了最为安全之地。

我在衣店里假作挑衣服,等了一阵子,见迅在门口冲着我招手,连忙出得店来,问道:“如何?庄夫人她…”

“我赶回去的时候那巷子里已经没有人了,也许是被那小子抓了去,准备当做用来要挟你的人质。”迅沉声道。

我心下先是一急,而后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会,楚凤箫无须用庄夫人来要挟我,因为我的孩子就在他的手上,这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庄夫人想来是先回去通知我义父了,我得尽快回去,免得他们着急。”

“我送你回去,顺便见见你那位义父究竟是何等人物。”迅笑得意味不明。

我没有拒绝,这事迟早他也会知道,就是不知当他发现我的义父是位王爷后,这位海盗头子会有什么反应…官匪不两立,到时别闹出什么乱子来才好。于是点头道:“你大老远的来到京都救我,我当然不能轻易放你走——先去我义父那里喝杯茶罢,只是…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件事?”

“说。”迅笑着看我。

“到了我义父那里…若有什么地方惹你心中不快,还望看在我的面子上暂且压一压,可好?”我小心翼翼地道。

迅的目光一闪,似笑非笑地道了声:“好。”

于是我便带着他往逸王府的方向走,穿街过巷行了良久,远远地便能看见逸王府门前的金字大匾了。却见此刻门前一片火光,竟是围立着许多手持火把的官兵,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过去,才刚近前,官兵们的刀便“锵”地出鞘,齐齐对准了我身旁的迅。

“郡主!”侍卫小江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循声望去,果见小江正从大门里跑出来,瞪向迅道:“贼子大胆!竟敢找上门来!还不即刻交还郡主,束手就擒!”

我才要开口告诉小江误会了,却听得迅哼笑着接口:“你算哪棵葱,敢来命令老子?”

“你想找死么?赶紧交还郡主!否则莫怪我教你死无全尸!”小江怒了,打了个手势,旁边环伺的官兵们齐刷刷地举起了刀。

“小江,别误会!他是我的朋友,方才就是他将我救出来的。”我连忙解释,抬脚正要走过去,却被迅一只大手落在肩上按在了原地。

小江一见这情形反而犹豫了,迟疑地看了看迅的手,又望向我道:“郡主…这…”

我动了动肩膀却没能挣开迅的手,只好低声向他道:“莫误会,他是我义父手下的人,不会伤我的,这些官兵想来也是我义父调来为了去找寻我的,放开我罢,没事的。”

迅似是没听见我的话,只向小江道:“去把你家主子叫出来,老子要见他。”

“你是个什么东西,哪里有资格见我家主子?!”小江一听这话不由恼了,喝道,“赶紧放开郡主!”

“好罢,既然你家主子谱儿这么大,那老子就告辞了。”迅说罢居然拽着我转身要走,突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便原地一个旋身,同扑过来的小江对了一掌,小江并非迅的对手,当下落至众官兵面前,一挥手道:“拿下!”

众官兵才齐齐应了声“是”,忽听得门内一个声音沉声道:“且慢。”紧接着便走出来一身便服的逸王爷。

“他是我义父,你别和他动手!”我连忙向迅低声道,又赶紧看向逸王爷,“父王,他是我朋友,莫要误会…”

谁料迅也不知犯了什么脾气,压根儿不理我的话,只管立得笔直地盯着逸王爷,逸王爷负着手走至面前不远处停下来,亦直直地盯着迅。半晌方道:“放开她。”

迅不说话也不动,中了邪一般,只管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逸王爷,最终仍将目光落回逸王爷的脸上。

“你到底怎么了?他是我义父,别让我为难好么?”我焦急地向迅道,却仍旧挣不脱他握着我胳膊的手。

王爷见迅没有任何动作,不由沉下面色,道:“你究竟意欲何为?若还不将情儿放开,莫怪我不顾及你是她朋友的身份。”

迅还是不动,就是死死地盯着王爷的脸看,我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听得他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沙哑,直把场中人都笑了个莫明其妙。他笑了好半晌才渐渐止住,忽地开口道:“看样子这些年你过得还蛮不错的。”

他这话一出,逸王爷的脸色骤然大变,原本那样沉稳内敛的一个人居然浑身发起抖来,睁大了眼睛盯着迅,满脸的难以置信。迅仍旧泰山不动地稳稳直直地挺立着,这情形十分的古怪,一位王爷,一个海盗,就这么相对而立,王爷惊诧,海盗从容。

然而海盗的气势明显占据了上风,他傲立不动,只管这么淡淡地看着面前的逸王爷,逸王爷却全然没了平日的淡定,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痛苦,疑惑,忧伤,欣喜,愧疚,思念,甚至…甚至还有了泪光。

过了良久才终于见他哑着声音开口,却仍是颤抖不已,道:“你…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他们两个…早就认识?一位王爷,一个海盗,若干年的时光…究竟发生过什么?

弟悔兄恨

逸王爷和海盗,这两个人之间似乎发生过许多的故事,他们彼此的问候里夹杂着太多的情仇爱恨,然而望向对方的眼神中却又都是千帆过尽的沧桑和唏嘘,一时间竟都沉默不语。

这只怕是逸王爷同迅之间的私人恩怨,不宜被更多人知晓,我在迅身旁冲着对面的小江使了个眼色,小江会意,悄悄将一干官兵挥手屏退,他自己则留在原地随时保护逸王爷。

这两个人相视而立了良久,迅终于有了动作,他松开我的胳膊,却抬起这只手轻轻握住我的后脖颈儿,仍旧不肯放我离开,只向逸王爷笑道:“你收了她做义女?”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逸王爷居然对一名海盗的问话闻之必答,点了点头道:“是的,她是我的义女,前些日子才认过。”

“那可真是怪了,”迅哼笑了一声,“你的年纪还不算大呢,收她做义女不是很可惜么?”

——什么意思?!我想推开迅的手,可他却牢牢箍着我的颈子,我踩他的脚,他却如同毫无所觉,动也不动。

“你…你先放开她…”逸王爷的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恳求。

“‘我、先、放、开?’”迅把这四个字咬得极重,“我已经先放开过一次了,你还不知足么?这一次又想要我先放开?你想要我让你几次?”

逸王爷眉头皱得紧紧,似是强强压住心中痛苦,哑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是么?你想要我怎样?杀了我,折磨我,你可以尽情动手,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若杀了你有用,我早就杀了你了,还用等到现在么?”迅嘲笑着道,“折磨你?我很怀疑你说这话的诚意,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对你…你这是在将我的军罢?!”

“没有…没有,”逸王爷用力地捏着拳头以抑制自己胸中汹涌的情绪,“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我知道我…无论怎么做也无法赎罪,我不管你想怎样对我,都请不要伤害情儿…”

“伤害?怎么会呢!我又不是瞎子,难道我看不出来她像谁?”迅笑起来,“我非但不会伤她,我还要娶她!怎么样,你可愿意放手让我带她走?”

我立着未动——事实上被他箍着我想动也动不得,我知道他这话里全是赌气的成分,此时此刻是他们两个在为过去的事矫情不清,我才不会跟着掺和进去自找麻烦,这话我就当做耳旁风,吹过完事。

逸王爷那厢却当真了,急道:“你不能——她是我的义女,你怎么可以娶她!”

“义女又不是亲女,我为何娶不得她?”迅冷笑,“那个不肯让,这个也不肯让,看来我这次还是不该来见你,你也一直没有变,以前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