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能穿帮,关璐一颗心砰砰跳,强忍着和妈妈相认的念头,把撑在头顶的伞抗在肩上,走进了巷口,她成功的遮挡住了小关的视线,悠长、寂寥的雨巷,青石板路被小雨洗刷的湿漉漉,墙角青绿的苔藓充满生机,雨点落在树叶上沙沙响,小关同志不由得迷醉了。

关璐快速通过巷口,冲她爸爸甜甜道:“你来了。”

小关一颗心砰砰乱跳,拿出紫丁香花束:“送给你。”

关璐接了花,很开心:“谢谢,很美。”

小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关璐回头瞅了一眼,妈妈和她的闺蜜还在门口聊天,依然在危险距离内。

“咱们走吧。”关璐说,“去看电影。”

小关跨上自行车,关璐很自然的坐上了后座,就像小时候爸爸带自己去动物园那样,还伸手搂住了爸爸的腰:“出发。”

自行车颤微微的开动了,小关激动的发抖,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虽然没有任何口头承诺,但是姑娘的这些行动,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男朋友,激动很快被幸福替代,他满腔热情蹬着自行车,向中山电影院进发。

中山电影院是近江最大最好的电影院,虽然下雨,售票窗口前依然人满为患,大幅海报上是李连杰的身影,正在上映最新香港宽银幕彩色武打电影《少林小子》。

小关先去寄存自行车,看车子的大妈在他凤凰车头上夹了个小小的竹片,又发给他一个写着对应号码的竹片,交了一分钱停车费,这才去买票,但是电影票已经售完,要么买黄牛票,要么只能买明天的了,小关不是死脑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毅然花高价搞了两张黄牛票,带着关璐进了电影院。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午,刘彦直坐在韦生文家的小院里,思考着怎么才能去美国,八十年代的中国,出国何其艰难,首先护照就根本不对普通老百姓开放办理,即便有了护照,签证也是难于上青天,和二十一世纪的土豪中国游客完全是天渊之别。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偷渡!

先坐火车去广东,从深圳偷渡香港,然后再想办法弄假证件去美国,干掉现在只有二十来对的塞缪尔·福克斯,返回二十一世纪,任务结束,万事大吉。

时间有限,必须立刻行动起来,近江火车站就有开往广州的列车,而且买票不需要身份证,说干就干,刘彦直带着小鬼,直奔近江火车站。

近江火车站是一栋三十年代的欧式建筑,据说出自于当年陈子锟将军的夫人林文静的设计,时至今日依然屹立在淮江之滨,雄风依旧,站外广场上停着几辆大通道公交车,还有一排人力三轮车,售票大厅也是门可罗雀,这年头还没有民工潮,出差的人也不多,火车票应该不紧张。

进了售票大厅,年代感扑面而来,迎面一幅巨大的油画,是身着蓝色警服的铁路公安威严的伸出手来,旁边画着汽油、硫酸、香蕉水、雷管等不许带上列车的违禁品,墙角的柜台里摆着橘子水、面包,高高的小窗口里,穿蓝色铁路制服的售票员拨弄着算盘珠子。

刘彦直站在窗口前,摸出一叠钞票来:“同志,我买两张明天去广州的卧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软卧。”

“没有。”售票员头也不抬,继续打算盘。

“那就买最近的,两张软卧。”刘彦直说。

“没有软卧。”售票员说,“下一个。”

刘彦直回头看看,没有其他买票的旅客,他忍着想投诉的欲望再次说道:“那硬卧也行。”

“没有。”

“硬座呢?”

“没有。”

“站票呢?”

“说多少遍了,没有!都卖完了!”

中年售票员大妈已经很不耐烦,说完就把小窗口关上了。

刘彦直没招了,离开了售票窗口,一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凑了过来:“朋友,要票么?”

又是黄牛党,刘彦直问他,软卧票能搞到么?

黄牛笑了:“朋友,你不大懂行啊,软卧要处级以上干部才能买,硬卧也全是内部分完了的,在售票处根本买不到,要么你托关系找站长签字拿票,要么加钱在我这儿买。”

刘彦直很痛快:“加钱无所谓,给我两张明天去广州的卧铺,要下铺。”

黄牛说:“时间这么紧张,就是站长也拿不到票,早卖完了,别说硬卧,硬座都没有,去广州的车就这么一班,那么多的个体户南下进货,都坐这趟车,票老紧俏了。”

刘彦直说:“你废那么多话干什么,搞不到票你当什么黄牛。”

黄牛说:“我有我的路数,你先交给我五块钱,明天我带你们进站,包送上车,上车你再补票,过十几站再补卧铺。”

刘彦直摆摆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黄牛很不高兴:“你还不信,大家都是这么坐车的,你有本事你坐飞机去,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狗屁不懂…”

车站广场上,刘彦直闷闷不乐,他空有一麻袋钞票,却连一张卧铺都买不到。

小鬼善解人意的递过来一支香烟:“师父,来支红塔山。”

刘彦直拍掉他叼着的香烟,喝道:“小孩子不许抽烟,明天就给我上学去,没有文化,就算做贼也一辈子是个小毛贼。”

小鬼讪笑:“师父别生气,不就是买不到票么,这事儿好办,托关系找站长去呗,送点礼,别说硬卧,软卧也没问题。”

刘彦直豁然开朗:“送什么好呢?”

小鬼说:“先找黄牛兑点外汇券,友谊商店里买些进口烟酒,绝对好使。”

人民银行门口,小鬼找到了黄牛张家福,带着他三条街的菜市场,银行后面的巷口已经不安全,公安经常在那里蹲坑抓人。

张家福看到刘彦直,顿时乐了:“是你啊,那天跑的挺快,哥们打算兑多少美金?”

刘彦直说:“我要外汇券,先给我来五百块钱的。”

张家福咋舌,这哥们胃口很大啊,张嘴就是五百块外汇券,这是打算把友谊商店搬空的节奏么。

“行,先说好价钱,你也知道外汇券比美金还难弄,不过咱哥们一回生二回熟,给你个优惠价,七百块钱换五百外汇券。”张家福故作豪爽道。

刘彦直不知道汇率,小鬼却懂行,他鄙夷道:“你骗鬼呢,行价是一百三换一百,五百外汇券,六百五人民币就行了。”

张家福嘿嘿一笑:“好,六百五就六百五,权当交你这个朋友了,我身上没带,跟我回家拿去。”

黄牛家就住在不远的五金配件厂宿舍,张家福原来是五金厂的青工,因为盗窃厂里的钢筋被开除,沦落为社会青年,靠倒卖外汇养家糊口,虽然被厂子开除,但是宿舍照样住着,这是一栋六十年代的筒子楼,楼道里摆满杂物,各家各户的煤球炉也摆在外面,炒菜做饭的时候可以分享煎炒烹炸的缤纷味道。

刘彦直和小鬼在楼下等候,张家福上楼拿钱,过了五分钟下来了,三人在僻静处交易,刘彦直打开随身提包,点了六十五张大团结,张家福瞥了一眼,包里还有很多很多钱,不由得吞了一口涎水。

五百元中国银行发行的外汇兑换券到手,都是崭新的票子,正面是风景画,背面是英文注释,数目清点完毕,交易结束,分道扬镳。

张家福回到家里,抽了一支烟,下了决定,正好儿子张宗伟回来,血头血脸的,看样子又在外面打架了。

“打回去,打不赢别回家吃饭。”张家福在十二岁的儿子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

儿子性格倔强,眼泪都没流,一声不吭从铅笔盒里拿出磨的锋利的钢尺出去了。

“小兔崽子,一点都不省心。”张家福嘀咕着下楼,来到宿舍区门卫室,丢下一毛钱纸币,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派出所吗,我找马所长,马国庆。”

马国庆是去年才从省公安干校毕业的新民警,一心想办大案要案,却被分配到派出所,干些抓黄牛、扒手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这让他郁郁不得志,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他正在枪柜旁擦拭着五四手枪,值班员的大嗓门喊道:“小马,电话。”于是锁上枪,跑去接电话,电话是一个被他抓过的黄牛打来的,师傅说要培养自己的线人才能在破案的时候随时得到线索,所以他培养张家福做自己的特情。

张家福报告说,刚才有人在他那里高价换了五百元外汇券,那人包里还有大笔的现金,起码好几万。

“那人长什么样子,什么体貌特征?”马国庆兴奋起来,摸过记录本和圆珠笔。

第二十八章 绞索下的交易

普通市民找黄牛兑换外汇券并不犯罪,但是谁包里塞着几万现金那就不正常了,这年头万元户可是稀罕物,只有那些胆子大,路子野的个体工商户才能在短时间能赚到如此丰厚的身家,随身携带巨款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罪犯!

马国庆的肾上腺素在急剧分泌,他隐隐感觉奖章和英模称号在向自己招手,握着圆珠笔的手汗津津的,在纸上飞速记录着情报线索。

张家福说,兑换外汇券的人是个生面孔,一米七五左右身高,二三十岁年纪,没什么太突出的特征,就是穿得比较时髦而已,不过此人身边带了个小孩,是个扒手,外号小鬼。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马国庆立刻去户籍科翻阅了相关档案,从浩如烟海的资料里找到了小鬼的户口记录,这个小孩叫韦生文,曾经因为盗窃被派出所处理过,只是因为年龄太小,所以没送少年管教所,只是留下了案底。

韦生文,1971年生,现年十三岁,辍学,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在他四岁的时候工伤死亡,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八岁的老奶奶,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无依无靠,因为缺乏管教,结识了社会上的不良分子,小小年纪就成了惯偷。

马国庆决定自己调查这个案子,凭他公安干校学到的刑侦本领,足以侦破一个盗窃团伙,虽然案子还是不够大,但也聊胜于无,比抓黄牛要强的多。

中山电影院,灯亮了,一场诙谐幽默的武打电影在笑声中散场,观众们慢慢往外走,关璐担心走散,主动拉住了爸爸的手,年轻的小关再次被幸福冲击的近乎眩晕,两人随着人流出了电影院,雨已经停了,取了自行车,漫步回家,只恨路太短。

在巷口尽头,关璐停下脚步,外公楼下有一盏路灯,在那儿话别可就要穿帮了。

“小关,给我写信吧。”关璐说,“不要怕我外…爸爸,他是个很开明的人,有时候严厉一些,也是为了考验你,所以,勇敢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嗯,我记住了。”小关用力的点头。

“赶快回去吧。”关璐怕爸爸信心不够足,想了想在他脸上蜻蜓点水的啄了一口,这才转身跑了。

小关脸火烫无比,在黑暗中镇定了一会情绪才推着自行车回去,心中酝酿着情书该怎么措词。

关璐一溜小跑上了大街,还不算太晚,末班公交车还在行驶,她依稀记得小鬼家的方向,开了大概七八站路,下车就看到刘彦直和小鬼在公交站台上等候,严打刚结束,社会治安还不是很理想,关璐回来这么晚,少不得被刘彦直责备一顿。

三人步行回家,走到公厕附近就觉察到气氛不对,后面有两个人尾随过来,不紧不慢的步伐,气定神闲的态度,不像是蟊贼,倒像是盯梢的治安保卫干部。

“别回头,继续走。”刘彦直说,其实他心里也打鼓,如果真的是公安人员,自己到底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呢,这是个艰难的选择。

向前走了十几米远,拐角处的路灯下,站着个抽烟的男子,白衬衣扎在藏青色西裤里,袖子高高卷着,脚下一双白底黑布鞋,打扮不伦不类,倒也别有一番八十年代的味道。

见三人走来,男子一甩长发,迎过来问道:“何先生,别来无恙啊。”

刘彦直恍然大悟,这是把自己当成香港人了,他一摸身上,证件果然不在兜里。

“在这里。”男人扬了扬手中的港澳同胞来往大陆通行证,“要不是何先生出手教训他们几个,我还找不到你呢。”

原来是昨天打架的时候把证件丢了,被那帮人捡到了,不用问,这位爷就是蟊贼们的老大了。

刘彦直一拱手:“得罪了。”

男子抱拳还礼:“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康飞,奉我们金龙帮老大的命令,前来接何先生去谈生意,请吧。”

刘彦直说:“这么晚了,就不去了吧,改天吧。”

康飞说:“夜里才好谈事情,早点谈完送你回来,赶紧走吧,车等着呢。”

刘彦直搞不懂对方葫芦里什么药,冷笑道:“你让我去就去,岂不是我很没面子。”

康飞说:“何先生爽约在先,难道也要怪到我们头上,您不去可以,反正也不止你们一家想要商鼎。”

商鼎?!刘彦直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难道是商代的青铜鼎?那可是国宝级的文物啊,原来康飞是个盗墓贼,而所谓的香港何先生则是一名文物走私贩。

“哈哈哈,我和你开玩笑呢,走,车在哪儿?”刘彦直艺高人胆大,临时起意决定会一会盗墓贼,为国家挽回流失文物。

康飞打了个响指,远处黑漆漆的地方突然亮起两盏车灯,是一辆银色的日本进口皇冠轿车,司机留着长头发,叼着香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刘彦直将包递给小鬼,让他陪关博士回家,自己去去就回,然后上了皇冠轿车的后座,两个康飞的手下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康飞坐上了副驾驶位置,轿车驶出了巷口,转到大街上,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虽然事发突然,但是以关璐的高智商,当场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由得深深为刘彦直担忧起来,但是小鬼却若无其事道:“师父单刀赴会,屁事没有。”

轿车在夜色下飞奔,刘彦直能辨认出是向西南方向,康飞笑吟吟拿出一个黑头套说:“对不起,何先生,这是规矩。”

刘彦直很坦然的戴上黑头套,虽然他眼睛看不到什么,但是脑海里却依然记录和分析着行进方向和距离,什么位置拐弯,保持什么车速,尽在掌握之中。

开了半个钟头,终于抵达目的地,刘彦直摘下头套,从容下车,打量着盗墓贼们的巢穴。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宽敞而破旧,窗户距离地面很高,玻璃基本上都是碎的,天花板上有龙门吊车,角落里堆积着大批包装箱,苫布上积满灰尘,充当桌子的木箱上摆着白酒瓶、啤酒瓶、花生米、烧鸡,香烟盒,十几条大汉横眉冷目,抱着膀子,叉着腰,或坐或站,海魂衫下是结实的肌肉和花里胡哨的纹身,他们努力营造着强大的气场,但是却整出了八十年代警匪电影的气质。

刘彦直从兜里摸出蛤蟆镜,用嘴扯开眼镜腿,慢条斯理的戴上,这是他下午在友谊商店买的香港进口的变色茶镜,镜片上的商标在小鬼的强烈建议下没有揭掉,再掏出万宝路香烟,自顾自点上一根,穿着喇叭裤的腿有节奏的抖着,慢慢喷出一股烟来,瞬间香港老板的时尚风范碾压这帮大陆土鳖盗墓贼。

康飞干咳一声道:“何先生,这是我们金龙帮的帮主,吴四爷,吴老大。”

吴帮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火红色的T恤外面披着一件涤纶白西装,络腮胡子很有气质,眼中偶尔露出狰狞来,显示他不是好打交道的人。

“何先生。”吴四爷伸出手来,刘彦直和他握手,两下里一番较劲,吴四爷抽回右手,豪爽道:“喝酒!”悄悄将手放在身后哆嗦着,骨头差点让捏断了,十指连心,这个疼啊。

刘彦直坐下,笑盈盈道:“吴帮主,这么晚召见小弟,有什么指教?”

吴四爷说:“你们香港人就是花样百出,前天约好的怎么不见人?”

刘彦直猜测大概是香港人的钱丢了没法交易,便张口扯谎:“哦,不大安全,你们大陆的条子很厉害。”

吴四爷笑了:“雷子是厉害,不过想抓我们金龙帮没这么容易,好了,废话不多说了,货在这里,何先生鉴赏一下吧。”

说完他从背后的破木箱子里拿出一个报纸裹着的东西,打开来,灯光下青铜鼎发出微弱光芒,这个铜鼎体积不大,二十多厘米的高度,十几厘米的口径,上有双耳,下有三足,造型精美,纹路均匀细致,古朴之风扑面而来。

“商代的。”康飞说,“别小看我们金龙帮,我们也懂这个。”

刘彦直仔细观察着青铜鼎,他不懂文物鉴别,但是直觉这个东西不是赝品。

“价钱方面还要再商量。”刘彦直故意讨价还价,“最近国内这种鼎比较泛滥,我们囤在手里也不好出货。”

“十万。”吴四爷伸出一根手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太高了。”刘彦直道,“我没有这么多现钞。”

吴四爷看向康飞,后者明显是金龙帮的狗头军师,他对刘彦直的压价不为所动,反而提出了更加苛刻的条件。

“何先生,就算你拿出十万块现钞来,我们也未必会卖给你,国际上的行情我们懂,东南亚的华侨就好这一口,你们转手就能卖几百万,要不是没有途径,我们金龙帮才不把这宝贝出手呢。”

刘彦直冷笑:“十万还嫌少,你想要多少?”

康飞说:“我们不要钱,要货!”

“货?”刘彦直皱起了眉头,难不成这帮人打算经营海洛因?八四年的近江怕是没几个人吸毒吧。

“对,我们要货,走私货,东芝牌录像机,五十台!”康飞恶狠狠地说道。

“对,录像机!还得配上录像带。”大汉们一个个帮腔道,眼中冒出贪婪的光芒。

刘彦直低头抽烟,苦苦思索了一阵,问道:“日立牌的行不行?”

第二十九章 卧底飞鹰

八十年代日本进口货风靡国内,日立的电视机,东芝的录像带,三洋的洗衣机,JVC的音响,夏普的计算器,卡西欧的电子表,雅马哈的摩托车,还有满大街的五十铃卡车,皇冠轿车,都是时髦和富有的代名词。

在这个物资紧俏,凭票供应的年代,国产货尚且供不应求,进口货,尤其是质量过硬的日本货,更加成了香饽饽,比硬通货还硬,而其中又以黑色家电类的录像机最为受人青睐。

彩色电视机尚且是稀罕物,能用得上录像机的更是人上之人,大多是机关单位采购,或者是个体工商户营业所用,配合香港武打片录像带,开个录像厅,三个月就能把成本收回来,中国无法生产录像机,此类产品全部系日本货,而且正规进口的少,大多是出国公干人员或者远洋海员带回国的,有价无市,拿着钱都买不到。

金龙帮提出录像机结算这个看似荒诞但是又符合历史现实的条件让刘彦直哭笑不得,信口就答应下来,反正他既不想花钱买商鼎,也拿不出那么多录像机,他要的只是这件文物,至于怎么拿,直接动手抢就是。

刘彦直来会面只是临时起意,没有明确的计划,现在既然文物就在这里,他不由得蠢蠢欲动,扫视周围,对方有十三个人,装备匕首和铁棍,吴四爷后腰上黑色手枪柄若隐若现,他不由得打消了硬抢的念头,动起手来势必要死人,死了人事儿就闹大,反而牵连自己不得脱身,任务完不成,不就白穿越一回了么,孰轻孰重要分得清,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时候康飞说话了:“日立牌的也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次买卖做成了,咱们就是朋友了,我们手上还有些好货,价钱好商量。”

吴四爷很严肃认真的点点头:“对,我手头很有些好货。”

“都有些什么货色?”刘彦直淡然问道。

他的淡然可不是装出来的,这下吴四爷不高兴了,对康飞说:“小飞,你告诉他,让他开开眼。”

康飞说:“唐伯虎的古画值不值钱?冈村宁次的军刀值不值钱?”

刘彦直轻蔑地笑了,他在网上看到过相关文章,抗战时期上海滩的汉奸们最喜欢收藏唐伯虎的画,赝品大行其道;至于冈村宁次的军刀,爱国收藏家们起码拥有一百多把,真正的冈村宁次军刀能落到你们手里,不是赝品老子名字倒着念。

吴四爷再次被激怒,冷笑道:“这些当然不算什么,只是我的一些个人收藏,如果你这次能拿出诚意来,我保证让你们发大财,发大大的横财。”说这话的时候他眉宇间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度,仿佛珠宝满库的东海龙王。

刘彦直道:“别卖关子,说来我听听。”

吴四爷说:“想必你也听说了,今年中原各地古墓被盗一千多座,其中不少是古代王侯的墓葬,陪葬里里面好东西可不少,话我就只能说到这儿了,剩下的你自己考虑。”

康飞帮腔道:“如果何先生实力够大的话,我们可以只给你们一家供货。”

刘彦直思索不语,他在怒火中烧,一千多座古墓都被这帮杂碎给挖了,那可是中华民族的瑰宝啊,你们挖就挖,卖就卖,好歹也卖个高价出来,几十台日本造录像机就换商代的青铜鼎,这不是败家么!

“好,你们有多些我吃多些!”刘彦直拍案而起,豪气云天。

众大盗都露出欣慰的神情,交头接耳起来,康飞也暗暗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

吴四爷脸上却阴晴不定,忽然伸出一只手:“慢!”

顿时鸦雀无声。

吴四爷站起来,走到刘彦直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到底是谁?”

刘彦直心道不好,自己一直用蹩脚的广东普通话和他们对话,但是刚才那句话却无意中说出近江方言来,岂能不引起对方怀疑。

“你是雷子!”吴四爷反手抽出了手枪,沉甸甸的五四式手枪,瞄准了刘彦直的脑袋。

金龙帮的好汉们也纷纷抄起了家伙,除了冷兵器之外居然还有几支喷铁砂子的火药枪,将刘彦直团团围住,刀枪并举,大有老大一句话就把公安的侦察员剁成肉泥的意思。

刘彦直毫无惧色,因为他看到吴四爷的五四式击锤都没扳开,虚张声势吓唬人而已,他镇定自若道:“帮主,何出此言。”

“你到底是谁,我怎么听着你一嘴近江口音。”吴四爷恶狠狠道。

“狗日的是公安局的探子!”一个喽啰嚷道,“弄死他,丢淮江里。”

众人一阵骚动,康飞神色有些紧张,欲言又止。

“大佬,你做咩动刀枪,伤咗和气大家都冇冇得搞,你话我系差佬有咩凭据,你认准我系差佬就一枪打爆我个头,如果只系吓我,少嚟呢套,香港洪门嘅人唔系你可唔可以搅到起嘅!”

刘彦直一串流利粤语说出,吴四爷傻眼了,探寻的目光看向康飞。这年头内地人很少能听到粤语,何况刘彦直的粤语是从港片里学来的,口音和广府话还略有不同。

康飞点点头,说道:“何先生说,你为什么动枪,伤了和气大家都没得玩,你说我是警察有什么真凭实据,你认准的话就一枪打爆我的头,如果只是吓唬我,香港洪门的人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吴四爷狡诈的三角眼继续盯着刘彦直,似乎在犹豫。

说时迟那时快,刘彦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吴四爷就觉得眼前一花,手里空了,再看,手枪已经到了港商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正顶着自己的眉心。

大汉们慌乱了,刀枪并举,康飞大叫:“住手,都别乱动。”

刘彦直微微一笑,扣着扳机把击锤板到一半,五四式没有可靠的保险装置,这样可以权且作为保险使用,他将枪在手指上转了三圈,倒转枪柄送到吴四爷面前,道:“小心走火。”

吴四爷一脑门的白毛汗,这把枪是他在武斗的时候搞来的,弹匣里压着八颗7.62毫米的铁花生,只要对方手指一动,自己的脑袋就得变成血葫芦,再多的钱也没福分享用了。

不过他到底也是经历过腥风血雨考验的造反派,哈哈一笑化解了尴尬:“哈哈哈,我刚才是试试何先生的胆量的,果然是香港合联盛的双花红棍,佩服,佩服!”

大汉们也都哈哈笑起来,剑拔弩张的局面瞬间变得和谐欢快,在大家心目中,来自资本主义殖民地香港的黑社会分子肯定不如大陆的正宗威猛,没想到这位貌不惊人的何先生胆色过人,堪比当年关云长单刀赴会的气度令人钦佩。

吴四爷收了枪,再次和刘彦直握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生意就按照咱们说的办吧,五十台日立牌录像机,事成之后我给你两个点的回扣,怎么样。”

“那就谢谢吴四爷了。”刘彦直笑道。

“小飞,送何先生回去。”吴四爷下令。

“四爷,我还有个小小请求。”刘彦直道。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说。”

“大陆条子厉害,我们怕被盯上,暂时住在朋友家,能不能帮忙安排住一个好点的酒店。”

“小意思,小飞,这件事交给你了,安排我兄弟住近江最好的酒店。”吴四爷大手一挥,义薄云天。

兄弟归兄弟,江湖规矩不能破,回去的时候刘彦直依然要蒙上头套,坐上皇冠轿车,离开了金龙帮的据点。

第二天早上,关璐起床洗漱,从水缸里舀了一盆井水,蹲在地上刷牙洗脸,牙刷是小卖部买的廉价国产货,刷的牙龈出血,委屈的她直掉泪。

刘彦直打扮停当从屋里出来了,拎着箱子,嘴里叼着蛤蟆镜的腿儿,他看看腕子上新买的电子表,皱眉道:“抓紧时间,换地方住了。”

“真的?”关璐两眼放光。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汽车鸣笛声,昨晚那辆皇冠轿车又来了,康飞换了一身白西装,花格子衬衣,领子翻在西装外面,一股浓浓的山寨港商即视感。

“哈喽,米斯特何。”康飞打了个唿哨,靠在车旁抽起了香烟,红白相间的万宝路盒子很扎眼。

刘彦直冲关璐使了个眼色,后者很默契的点点头,匆忙洗了脸,回屋拿了行李,小鬼也跟着一起,出门上车。

康飞亲自驾驶着皇冠轿车,将贵宾们送到近江最新最豪华的四星级宾馆白云大厦,这是中港合资的典范,由著名爱国港商龚梓君投资,著名美籍华人建筑设计师萧郎设计,三十层高耸入云,上面还有旋转餐厅,是江东省最高档的涉外宾馆,没有之一。

金龙帮确实很有能耐,康飞拿了一张介绍信出示给前台,说是谁谁谁介绍的,刘彦直和关璐不需要出示证件就可以入住。

康飞将他们送到房间所在楼层,服务员拿钥匙开门,居然是一间大床房,关璐本来欢天喜地的,立马沉下脸,但是聪慧的她立刻意识到他们冒名顶替的两个香港人大概是夫妻关系,所以没有出声。

“你们先休息吧,电话联系。”康飞指了指屋里的电话机,和刘彦直握手告别。

金龙帮的狗头军师康飞来到酒店大堂,找了个公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左右四顾,压低声音道:“淮江,我是飞鹰,按既定计划进行,蛇已出动。”打完电话,他再度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剑眉下一双星目充满了正义的光辉。

与此同时,派出所民警马国庆来到了小鬼户籍所在地的居委会,大妈们热情招待了他。

“马同志,你有什么需要打听的,尽管说。”

“是这样,我想问一下,最近你们这儿的住户,韦生文家里来了什么人么?”

胳膊上套着红袖箍的大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他们家最近是不大对劲,来了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对了,昨天晚上,有一辆灰不溜秋的小轿车到他们家门口,还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看着就不像好人。”

马国庆追问:“大妈,车牌号码记住了么?”

“记住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头,就记了下来。”大妈拿出小本子,念道:“江东01 4837。”

“太感谢了,张主任。”马国庆记下了这个号码,起身告辞。

第三十章 小马查案

居委会张主任是个热心肠,见派出所马同志年轻英俊,相貌堂堂,又是正式公安干部,不由得起了做媒之心,强行拉住马国庆的警服袖子,大嗓门嚷道:“小马同志别慌走,大妈问你个事儿,个人问题解决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