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庆红了脸,他刚从公安干校毕业没多久,还在见习期,正憋着劲想立功呢,哪有心思找对象,赶紧推辞:“张主任谢谢你,我不急着找,工作太忙。”

张主任说:“成家才能立业,哪能不找对象呢,我家外甥女…”

马国庆一听就怕了,张主任五大三粗的,一脸横肉,穿上男装就是条汉子,她外甥女能强到哪里去。

“张主任,我急着办案子,下回再说吧。”马国庆慌忙脱身,跑出居委会,推起自己的永久牌28加重自行车,跳上去就走,就听到张主任在身后喊:“小马,我外甥女长得跟刘晓庆一样一样的。”

“什么刘晓庆,我才不稀罕。”马国庆暗想,自己的梦中情人应该是《大桥下面》里龚雪那种造型,温婉秀丽,安静从容,绝对的贤妻良母。

小马公安一路猛蹬,加重永久自行车飞也似的奔向车管所,他要调查那辆银灰色的皇冠车,首先就要从车牌号查起。

车辆管理所是隶属于近江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下面的一个单位,公安系统集体换装83式警服,交警是街面上执勤的脸面,所以优先换装,已经穿上了白色带肩章和红色袖条的新制服,而马国庆还是上白下蓝的老式警服,他找到在车管所工作的干校同学朱华标,请他帮忙。

朱华标听了老同学的来意,皱眉道:“这可不好办啊,近江市机动车好几千辆,一个一个查,查到明天也查不到啊。”

马国庆说老同学帮帮忙,回头我请你吃饭。

朱华标哈哈大笑:“我逗你呢,我们车管所就是干这个的,找我师傅去,他脑子里全有。”

年轻警察入行之后都要跟师傅学习,朱华标的师傅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车管了,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前年咱们省进口了一批日本小汽车,大多数分配给了省委机关和涉外单位,你说的这个车牌号不属于机关单位,是省旅游总公司名下的。”

马国庆佩服的五体投地,现在国外有一种叫做电脑的高科技玩意,据说能代替人脑,老师傅这脑子,就是活电脑!

下一站是省旅游总公司,马国庆找到保卫科了解情况,查验了他的工作证之后,保卫干事告诉他,4837号皇冠轿车一个月前出了故障,还在修理厂趴窝呢,因为配件要从日本进口,所以暂时修不好。

马国庆又蹬着自行车赶往汽修厂,果然见到了那辆银色的皇冠轿车,车牌号江东01 4837。方头方脑的日本进口车停在棚下,引擎盖掀开,机器在轰鸣。

“不是坏了么,怎么还能发动?”马国庆问厂里的工人。

“是坏了,转向轴坏了,发动机没事,发动一下是怕电瓶亏电。”工人这样解释。

马国庆问:“这车有人动过么?”

工人说:“转不动方向怎么开,从拖来就一直没挪过窝。”

马国庆若有所思,围着车转了几圈,走了。

他可是公安干校的高材生,侦察学考了九十五分,皇冠车的车轮上带有新鲜的泥土,肯定是刚从外面回来,故意发动起来是为了掩盖引擎仍在发热的事实,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皇冠车是目前掌握最关键的线索,马国庆决定不打草惊蛇,采取最笨也最有效的办法,蹲守!

公安人员为了抓捕犯罪分子,有时候会蹲守长达数天乃至数周时间,蹲守非常艰苦,而且枯燥乏味,对意志力是极大的考验,不过难不倒马国庆,他在实习的时候曾经在工地旁的杂草丛中埋伏了三天三夜,被蚊虫叮的满身红包,当然辛苦没有白费,最终还是抓获了偷钢筋的窃贼。

马国庆出了修理厂,在附近转了转,在出厂门的必经之路上找了个干涸的水沟,沟沿上种着一些灌木,人藏在里面看不出来,他把自行车挺好,蹲在沟里,开始,一边抽烟一边等候。

白云大厦,关璐已经在浴室里呆了一个钟头了,涉外宾馆的条件就是好,有宽大的浴缸洗泡泡浴,有蜂花洗发露和美加净护手霜,还有雪白的纯棉浴巾,隔着窗户能俯瞰八十年代的近江市景,远处的淮江如同一道发亮的飘带盘旋在苍茫大地上。

刘彦直没等关璐,他带着小鬼沿着昨天的行车路线摸索过去,他记忆力很强,哪里转弯,按照车速折合成步数都计算的清清楚楚,最终摸到了淮江畔的五号货运码头附近,这里是内河航运的重要港口,煤炭、黄砂、粮食等散装货物在这里集散,也有小部分集装箱业务,港区用围墙拦着,门卫盘查进出车辆和人员,没有证件进不去。

区区围墙自然拦不住刘彦直,他倒退几步,脚在围墙上蹬了两下,手就够到了围墙边缘,双手一撑人就坐到了墙头上。

小鬼看傻了,这是燕子李三的功夫啊,飞檐走壁!

刘彦直轻易翻得过三米多高的围墙,小鬼就没这个能耐了,不过他人小体轻,有样学样,加速助跑向往一窜,刘彦直顺势一把将他拉了上来,小鬼就跟腾云驾雾一般坐上了墙头。

两人跳下围墙,在港区里瞎转悠,五号码头占地极广,到处是露天堆积的煤炭和黄砂,江面上停着一长串水泥船,岸边杂草丛生,巨大的港口机械下,卡车来来往往,江面上停泊着货轮,汽笛长鸣,一副改革开放初期欣欣向荣的景象。

刘彦直在港区转了一遍,想找到盗墓贼们的窝点实在有些难度,因为这里的仓库看起来都差不多,不过第六感告诉他,这里就是吴四的巢穴,正打算走人,忽然他停住脚步,熟悉的九十年代初期香港警匪电影的片段浮现在脑海里,最后大决战的时候总是在港口进行,好人大展神威,坏人落花流水,何不来个将计就计,一网打尽。

打定了主意,刘彦直带小鬼回市区,临走前还把一辆货车上的通行证顺手牵羊摸走了,他要准备点趁手的兵器,时间仓促,搞枪是来不及了,尺寸太长的冷兵器也不合适,两人来到一家五金杂货店,刘彦直趴在柜台前看了半天,指着五寸钢钉说:“给我来一百根。”

营业员开了单子,用夹子夹住挂在屋顶一根铁丝上,用力一推,夹着单据的夹子就飞到收银台去了,刘彦直去付了款,回来拿了一包沉甸甸的钢钉回去了,路上又在小铺买了一捆塑料绳。

回到白云大厦,关璐人不在,估计又去撮合她父母的婚事了。

刘彦直亲自做了一次示范,把塑料绳拆成一条条塑料丝,绑在五寸钢钉的后面,软蓬蓬的一把,起到稳定翼的作用,他将钢钉藏在手心中,一扬手,破空之声嗖的一下,就看到钢钉深深扎在房间木门上,只剩下一蓬塑料丝在外面。

小鬼再次惊呆,这飞刀,不,飞钉功夫太强了,要是学会了这一手,行走江湖还有什么怕头。

“师父,您教教我吧。”小鬼眼巴巴地求道。

刘彦直说:“我不教过你么,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暗器这门工夫,讲究的也是一个速度,速度快了,钢板都能扎穿。”

小鬼说:“暗器不是讲究准头么?”

刘彦直尴尬的干咳了两声,强辩道:“速度和准头一样重要,都要练。”

小鬼聚精会神的点点头,但是师父说了这句就没下文了,只是让他依样画葫芦把剩下的钢钉都缠上尾巴。

关璐洗的香喷喷的,来到电子厂门口,等爸爸下班,中午时分,电子厂的大门开了,大批工人推着自行车走出厂区,一袭白衬衣打扮的小关如鹤立鸡群般醒目,关璐踮起脚挥手:“我在这里。”

工友们纷纷侧目,小关红了脸,迎上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关璐嗔道。

“欢迎欢迎。”小关挠挠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要吃凉粉。”关璐说,背着手撅着嘴,撒娇卖萌的样子,小关都快窒息了,忙道:“好,前面有个摊子卖凉粉的。”

电子厂门外一拐外有个凉粉摊子,关璐小时候经常来吃,那时候她才四五岁,在轻工局幼儿园上学,爸爸接她的时候,会顺便去吃一碗凉粉,从幼儿园一直吃到上中学。

凉粉摊子上,关璐坐在小马扎上伸出手:“情书呢?写给我的诗。”

小关手忙脚乱,从包里拿出一个折叠起来的信笺来,满脸通红递过来。

关璐打开看了看,果然带有汪国真的范儿,点点头:“不错。”

小关如释重负:“你喜欢就好。”

吃完了凉粉,关璐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道:“星期天我们去公园划船吧。”

“好好。”小关点头如捣蒜。

“拜拜。”关璐一溜小跑走远了,小关怅然若失,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关璐跑去邮局,买了信封邮票,模仿着爸爸的字迹在信笺后面写上“期待星期天下午三点在公园门口和你相会”,然后塞进信封,在收信人栏写上妈妈的地址和名字,贴上八分钱邮票,把信投入了本埠的邮箱。

干完这些,她自顾自跑去公园划船了,回忆起很多童年往事,想到父母的姻缘是自己一手撮合,不禁偷笑起来。

傍晚时分,关璐回到白云大厦,在顶楼的旋转餐厅和刘彦直共进晚餐,两人讨论了当前的首要任务,都觉得很有必要为国家挽回文物。

旋转餐厅下面是近江市的万家灯火,关璐端着红酒杯若有所思,忽然问刘彦直:“你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刘彦直低头吸溜意大利面,根本不搭茬,关博士经常脑洞大开,跟不上她天马行空的思路。

吃完饭回房间看电视,四星级涉外宾馆的房间里配备了17寸的进口彩色电视机,年轻的赵忠祥老师一本正经的播送着关于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新闻,满耳都是改革开放、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深圳特区、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

关璐打了个哈欠:“没意思,我要睡觉了。”

刘彦直看看床,再看看关博士。

关璐的脸瞬间绯红,正色道:“你想都别想,沙发在那边。”

第三十一章 暴雨来临

刘彦直和关璐争论谁睡床谁睡沙发的时候,年轻的派出所民警马国庆还在汽车修理厂附近的水沟里蹲守,他就不信犯罪分子能耐得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马国庆抬手看看表,夜光表的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今晚怕是要苦熬了,摸摸口袋,香烟还在,不过只剩下五根了,要省着点抽,长夜漫漫,唯有香烟作伴,这就是刑警的生活啊。

又过了半个小时,马国庆有些困倦了,他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正打算抽一支烟提神,忽然一阵引擎声传来,然后是雪亮的光柱,那辆银灰色皇冠轿车开出来了!

轿车速度很快,从面前一闪而过,马国庆急忙抬出自行车,猛冲几步跳上车子狂蹬,无奈人力比不上发动机,只能眼睁睁看着轿车尾灯消失在夜幕中,望洋兴叹。

不过也算有收获,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犯罪分子利用这辆趴窝的轿车作为交通工具,顺藤摸瓜,就能抓住罪犯,想到这里他就释然了,骑着自行车慢慢向前,走了一公里左右,忽然发现路边停了辆车,正是那辆皇冠,他急忙下车,隐蔽观察。

皇冠车熄火熄灯,车里似乎有人,车体剧烈晃动。

莫非是在进行殊死搏斗?马国庆警惕起来,摸摸身上,他是见习期,没资格配枪,包里只有一个能装五节一号电池的大号手电筒,铁皮的外壳很是结实,能当铁棍使用,而且亮度极强,暗夜里能把人的眼照花。

马国庆当机立断,将自行车一丢,箭步上前,打开手电筒,开启眩光模式,强光手电照的车后座上两个人眼花缭乱,同时马国庆也看清楚了车里的情况,不是什么搏斗,而是一男一女在搞流氓活动,花白的躯体让他面红耳赤,同时又怒火中烧,去年严打枪毙了那么多流氓犯,怎么还有人以身试法!

车里两人忙不迭的穿衣服,马国庆怒吼一声:“别动,派出所的!”

两人就真的不敢动了,只用衣服遮住关键部位,拿手挡着眼,躲避着强光。

“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马国庆厉声喝道,“车是哪来的,你俩是夫妻么,乱搞男女关系你们单位领导知道么!”

他还不忘虚张声势,对着空气喊道:“小王,你跟小李到那边看看,有什么其他情况。”以图制造出一种多人巡逻的假象。

车里两个人早已吓破了胆,流氓罪很严重,搞不好要判死刑的,即便不死,以后在单位也抬不起头来。

男的好歹有点胆量,战战兢兢道:“求求你,千万别抓我们,我给你钱,给你外汇券,你要多少都行。”

“证件拿出来,驾驶证,行驶证,工作证,这车是你偷的吧?”马国庆声色俱厉,他在派出所别的没学到,跟师傅学会吓唬人了。

男的从衣服兜里掏出证件,辩解道:“车真不是偷得,是单位的车。”

这是一本红皮工作证,单位是省旅游总公司,持证人叫陈晓飞,岗位是出租车服务部。

“车的证呢?”马国庆将证件揣进警服口袋。

陈晓飞爬到车前座,从手套箱里拿出行驶证和驾驶证,马国庆看了看,车辆登记单位和驾驶员的所属单位都是省旅游总公司,说明这个人没撒谎。

马国庆用手电照证件的时候,那女人快速穿着衣服,陈晓飞偷眼观察,看到马国庆的警服和头顶的国徽,暗暗叫苦,这回是真栽了。

八十年代初期,大量知青返城,经济发展缓慢,社会上积累了大批满腹戾气和怨气的无业青年,治安状况相当恶劣,公检法刚从十年动乱中恢复过来,对此乱局有心无力,所以中央发动了大逮捕行动,严厉镇压各种犯罪分子,甚至达到矫枉过正的程度,但是效果也是相当明显的,以前社会上的流氓混混根本不把公安放在眼里,现在只要一个穿警服的公安出现,就能威慑一群流氓。

马国庆将这两本证件也装在身上,继续拿手电筒照着陈晓飞的脸:“好吧,车不是你偷的,你半夜把单位的车开出来搞流氓活动,这是什么性质你明白吧?”

陈晓飞遮挡着眼睛,求饶道:“大哥,饶了我这一次吧,你要什么都行。”

马国庆说:“这辆车曾经在犯罪现场出现过,是不是你开的?”

陈晓飞说:“不是不是,我借给哥们开过。”

“哪个哥们,什么名字,什么单位?”马国庆乘胜追击,感觉距离破案越来越近了。

“他叫康飞,是我在海员俱乐部认识的,挺讲义气的一个人,朋友也多,听说家里还有海外关系,我们玩的不错,他经常送我一些外烟洋酒,我就把车借给他开。”陈晓飞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马国庆继续逼问:“还有什么隐瞒的?这可是你戴罪立功的最后机会。”

陈晓飞想了想说:“他认识的人很复杂,我真的搞不清楚。”

马国庆冷哼一声,掏出钢笔写了一个纸条丢过去:“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下回他再用车,你提前告诉我,这回先不抓你,看你的表现了。”

陈晓飞嗫嚅道:“那我的工作证?”

“暂扣了,等你有了立功表现再来取,我会考虑不告诉你们单位领导的。”马国庆关了手电,扬长而去。

陈晓飞虚脱一般躺在车后座上,那女的穿上了衣服,惶恐的看着他,也不敢说话。

当夜,刘彦直和关璐都没睡床,而是分别睡在床两侧的地上,两人都睡不着开始讨论任务,最后达成一致意见,快刀斩乱麻把当前的事情解决,经香港前往美国,干掉目标再回来,返回基准时空,好好享受人生。

“党爱国说过了,会给我很多钱,除了穿越补助的三十万,还有一笔安家费,买车买房娶媳妇,你说买哪儿的房子好啊?”刘彦直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

关璐嗤之以鼻:“小农意识,有了钱要周游世界,买一艘游艇,从上海出发,先去济州岛,然后九州,然后东南亚,走马六甲海峡去印度洋,沿着红海北上,过苏伊士运河抵达地中海,畅游欧洲,然后穿越大西洋去美洲,体验加勒比风情…哎,你怎么睡着了?”

刘彦直听不得关璐小资情调的畅想,呼呼大睡了,他睡眠质量极好,基本不做梦,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刘彦直被电话铃吵醒,拿起床头柜上的红色拨盘电话机的听筒说一声喂,那边传来康飞的声音:“何先生,货什么时候能到?”

刘彦直毫不犹豫道:“正好有一批货中午抵达近江,我从里面分出五十台给你们,怎么样?”

康飞很惊喜:“这么快,太好了,具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刘彦直道:“规矩你懂得,这些不好说,到时候你们带着东西过来就行,人不要太多。”

“明白了,十二点钟我来宾馆接你,不见不散。”康飞挂了电话。

刘彦直放下电话,看到大床一侧正睡的香的关博士,流着口水,夹着被,还咂嘴呢,大概梦到吃什么美食了。

见她睡的香,刘彦直不想打扰,蹑手蹑脚走向洗手间,刚摸到门把手,就听一声断喝:“别动!”回头看去,关璐已经爬起来了,穿着睡衣窜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洗手间,还把门反锁上了。

刘彦直足足等了半个钟头,关璐依然在里面洗澡,愉快的歌声飘出,他等不及只好下楼去公共厕所解决,出来就遇到了小鬼。

“师父,我等你很久了,没敢上去打扰你和关博士休息。”

与此同时,在派出所上班的马国庆也接到了陈晓飞打来的告密电话,说康飞有所举动,中午要借车,去白云大厦接人。

“很好,如果这条情报有用,算你将功补过了。”马国庆撂了电话,心思就不在工作上了,一直等到十一点,他从柜子里取了一部对讲机,一根电棍,看到天阴沉沉的,又从门后面拿了雨披,对副所长说自己要早点下班去办点事,想借所里的摩托车用一下。

“去吧,开慢点别出事。”副所长也是他的师傅,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公安,十年动乱时期蹲过牛棚挨过批斗,也破获过重大杀人案,立过功受过奖,是小马的崇拜对象。

马国庆拿了车钥匙,来到车棚下发动了这辆草绿色的幸福250摩托车,排气管噗噗噗,马力强劲无比,只有走在时代最前列的弄潮儿才开这种一脚踹,小马做梦都想有辆摩托车,可惜太贵买不起。

十分钟后,他冒雨抵达了白云大厦,将摩托车停在旁边邮局的门口,花了两毛钱存车,然后蹲在角落里观察。

秋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小时后,那辆银色的皇冠轿车果然驶入了白云大厦停车场,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陈晓飞,另一个人大概就是康飞了。

康飞甩给陈晓飞一盒烟,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然后点起一支烟,大摇大摆进了酒店大堂,他穿喇叭裤,灯芯绒西装外套,流里流气的就不像好人。

马国庆跟了过去,站在酒店门口向里面看,康飞倚在前台,和女服务员开着什么玩笑,把人家逗得呵呵笑,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房间号码。

刘彦直在房间里等候多时了,接到电话立刻拿了风衣下楼,临出门时,关璐关切交代了一句:“保护好自己。”

“妥妥的。”刘彦直笑道,他的风衣里藏了一百支暗器,信心十足。

乘电梯来到一楼大堂,康飞迎上来,来了句英语:“米斯特何,我们待会去哪里?”

刘彦直多了个心眼,说道:“上车再说。”

康飞道:“好嘞,我们先去接四爷,然后一块儿过去。”两人出了宾馆大门,他殷勤拉开车门请刘彦直上车,驾车离开了白云大厦。

早已等候多时的马国庆发动了幸福250摩托车,远远的跟踪者皇冠轿车。

第三十二章 同志

秋雨绵绵,柏油路面湿漉漉的,路上行人披着雨衣骑着自行车风雨兼程,康飞扶着方向盘,看了看后视镜中若有所思的何先生,再次问道:“在哪里交易?”

“见到吴四爷再说。”刘彦直道。

康飞不再说话,转弯向南,开了一段距离,远远看到路边站了三个人,都撑着黑雨伞,为首的正是金龙帮的帮主吴四。

汽车开到近前停下,吴四爷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位置,另外两人一左一右把刘彦直夹在当中。

“抽支烟。”吴四爷笑眯眯回头,将烟盒递过来,自从上次见过刘彦直抽万宝路之后,他也换成了这种进口烟,良友这种香港香烟是普通小混混抽的。

“货带了么?”刘彦直接了烟,在身旁喽啰递上来的打火机上点燃,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吴四爷提起手中的皮包:“带了,咱们去哪儿提货?”

“五号码头。”刘彦直深吸一口烟道,从风衣里摸出一张汽车通行证来丢给康飞,“我的船今天到岸,四爷找些人手帮忙搬货吧。”

吴四爷眉开眼笑,五号码头他太熟悉了,从小就在这一带混,兄弟们也经常以码头为老窝,这儿隐蔽安全,出了事还方便跑路,没想到香港人选了这地方交易,实在是正中下怀。

康飞忽然说:“汽油不大够了,得去加个油,不然开不到五号码头。”

吴四爷摆摆手:“那就赶紧去加油。”

马国庆远远看到皇冠轿车停下,又上来三个满身江湖气的汉子,此时他已经意识到案件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这绝不是一般的投机倒把案件,更像是一起重大的间谍案!

轿车再次启动,马国庆赶紧发动摩托追过去,路上的车辆稀少,他不敢跟的太近,以防对方发现,好在这条路笔直通往郊区,并无其他岔路,跟不丢。

康飞找了一家加油站,加了二十元钱的85号含铅汽油,在窗口交钱开票的时候,将一张写了字的纸夹在了里面。

十分钟后,皇冠轿车抵达五号码头,门卫看了看风挡玻璃下的通行证,升起涂着红白相间油漆的拦路杆放行,过了一分钟,马国庆的摩托车到了,他没有通行证,拿出公安工作证也不好使,码头属于港务局公安处管理,他是市区派出所的民警,管不到这么远。

此时康飞驾驶的汽车已经开到集装箱区的空地前,刘彦直下了车,好整以暇点了支烟,道:“多叫几个兄弟过来,再找一台卡车来拉货。”

吴四爷说:“五十台录像机而已,咱们几个人也够了,人多眼杂反而不好。”

刘彦直指了指堆积如山的集装箱:“我能专门为你们发五十台录像机么?来货都是一大批,不光有录像机,还有彩电和双卡录音机,咱们几个人得搬到什么时候,难道请码头工人帮忙么?”

吴四爷眼睛亮了:“能不能匀给我一部分,按照黑市价给你钱,或者我拿货换,你想要什么?翡翠?古画?战国时期的铜剑我也有。”

刘彦直手一弹:“好说,赶紧找干活的人来。”

吴四爷吩咐一个喽啰去叫人,康飞凑过来笑吟吟道:“我们刚提出来要录像机,何先生就有货到,这也太巧了吧?”

刘彦直轻蔑一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帮会本来就是什么买卖都做,电器进口只是其中一部分,别说录像机了,雅马哈的摩托车,丰田的小轿车,都有,你们要是愿意,咱们也可以用摩托车交易。”

吴四爷喜出望外:“何先生,咱们的日子长着呢,合作愉快,合作愉快啊。”

康飞也不言语了。

刘彦直勾勾手:“先把铜鼎给我鉴赏一下吧。”

吴四爷有些犹豫。

“怎么,还怕我黑吃黑不成?”刘彦直笑了。

现场有金龙帮三个人,自然不怕他出什么幺蛾子,为了显示大度,吴四爷把商鼎从提包里拿了出来,递给刘彦直。

文物在手,刘彦直胆子就大了,查看一番真伪后就揣进了兜里。

吴四爷也笑了:“何先生太心急了,录像机咱们还没见到呢。”

刘彦直说:“根本没有录像机,我骗你们的。”

吴四爷眼睛瞪的溜圆,警惕地看看四周,没有埋伏的迹象,便道:“何先生,这样开玩笑可不好啊,你们香港帮会是厉害,可是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刘彦直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根本不是香港人。”

“不好!是雷子!”吴四爷撩开西装上衣,迅速拔出五四手枪,还没等他上膛,一枚飞钉就扎在了手腕上,五寸长的钢钉贯穿了手腕,一头冒出钉尖来,一头是一篷五颜六色的塑料丝,手枪砰然落地。

刘彦直早就在手心里捏了一枚飞钉,等的就是吴四出手这一瞬间,发完一枚,袖子一抖,又是四枚飞钉在手,手一扬,全扎在吴四身上。

另一名喽啰反应倒也快,扑过去抢落在地上的手枪,刚抓到枪柄,手掌就被钉在了地上,疼的他嗷嗷叫,转瞬间膝盖处又挨了一枚,整个人扑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康飞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一道白光飞过,飞钉擦着他的脑袋击中了集装箱的铁皮外壳,火星四溅,当啷一声,可见力道之足。

此时马国庆已经停好了摩托车,正躲在远处观察,他终于搞清楚了,这是走私犯在进行地下交易,可是两伙人火并出乎他的意料,看到枪支出现,他下意识想掏枪,却只掏出了电棍,想了想还有对讲机在,赶紧呼叫增援,可是这儿距离市区太远,根本无人应答。

又有一伙人杀到,看架势就不像好人,跑在前面的人端起了火药枪,瞄准那个穿风衣的犯罪分子开枪,土造火药枪喷出一团火焰,风衣汉子转身就逃,三两步就窜上了集装箱,风衣飘飘,英姿飒飒。

金龙帮的喽啰们赶到了,见老大受伤,一个个怒形于色。

吴四爷也是条好汉,中了五枚大洋钉子硬是一声不吭,咬牙切齿道:“阿飞,给我追,抓到了碎尸万段!”

康飞奔过来捡起了手枪,带领众人围追堵截,码头的地形他们很熟悉,兵分三路包抄过去。

马国庆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作为一名公安干警,首要任务是保证国家文物的安全,雨披碍手碍脚,被他一把扯下,露出里面的白色警服来,又从包里拿出警帽,端正的戴在头上,雨还在下,但是浇灭不了马国庆旺盛的斗志,考验他的时刻到来了,功勋在向他招手,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负伤的吴四爷被喽啰搀扶到一旁坐下,恨得牙根痒痒:“快去,都去,把人抓到大卸八块丢江里去,妈的,竟然是个雷子!”

刘彦直发现自己有些托大了,对方有十几个人,一支手枪,两支火药枪,居然还有一支五六式半自动,自己这个体格虽然挨上一两枪没事,但也得送医院治疗才行,八十年代社会封闭,枪伤患者只要进医院就会被捕,被捕了还怎么去美国杀福克斯。

集装箱区域如同迷宫,他被四面合围,但是敌人却始终抓不到他,刘彦直动作矫健,如履平地,俨然轻功高手一般。

又是一枪打来,虽然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是吧刘彦直吓了一跳,顺着箱体快速向上攀爬,风衣被集装箱的门把手勾住,刺啦一声裂了,连同揣在里面的两排飞钉和铜鼎一起掉落,静静躺在草地上。

这东西可万万丢不得,刘彦直急忙从高高的集装箱上跳下,伸手去捡起铜鼎,手刚抓到布包,一根冷硬的东西顶住了后背,康飞的声音响起:“别动,子弹不长眼。”

刘彦直纹丝不动。

“你是公安?”康飞问道。

这个问题有些蹊跷,不管刘彦直是警察还是黑吃黑的,以康飞的身份来说并无区别,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不敢杀警察。

“对,我是公安局的侦察员。”刘彦直从容答道,“走私国宝,罪大恶极,争取宽大是你唯一的出路。”

“同志,你拿着国宝先撤退,我掩护。”康飞忽然收了枪,捡起布包塞在刘彦直手中,眼神郑重而坚定。

刘彦直搞不懂康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这一声“同志”的意义和份量他却很清楚,康飞是自己人,是阻止国宝外流的正义之士。

“快走。”康飞低声道。

刘彦直正要开溜,忽然察觉不妙,头顶出现一片阴影,有人从集装箱上扑下来,正砸在康飞身上,两人扭作一团,电火花噼里啪啦的闪耀着,康飞不动了,一个穿白色警服的公安站了起来,满身都是泥水,他手中握着康飞的枪,枪口正对着刘彦直。

“把东西放下,慢慢举手。”年轻的公安将手枪平置在腰部,这是老公安的据枪姿势,能防止对方暴起踢枪。

刘彦直放下了布包,慢慢举起双手。

雨还在下,打湿了马国庆的警帽,雨水从帽檐前滴下,帽子用松紧带勒在下颚上,摸爬滚打都不会掉下,帽墙上是鲜明的国徽,那是年轻警察的勇气源泉。

案件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犯罪团伙有十几个人,自己势单力薄,虽然抢了一把手枪,但是想将坏人一网打尽还是难于登天,他想过退缩,但是立功的迫切抵消了胆怯,让他义无反顾的从集装箱顶跳了下来,生擒了两名罪犯。

杂乱的脚步声在向这边靠近,马国庆有些不知所措,忽然脚下昏倒的罪犯动了一下,他赶忙跳开,用枪指着他。

“我是近江海关的缉私队员。”躺在地上的康飞说道,他被电棍释放的强大电流电晕了,短暂昏迷了几秒钟,看到警察还以为增援到了。

马国庆愣了,怎么跳出来一个海关缉私队员,这是唱的哪一出?再抬头,那个穿风衣的家伙已经不见了,连同地上装着文物的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