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辱斯文。”林怀远暗暗摇头,跟着这帮反贼混,自己一辈子清誉算是彻底毁了,但他偏偏不想放弃这渺茫的机会。

“去哪儿,三太子?”刘彦直问道。

“人少就别叫我三太子了,要低调,喊周先生就行,我们去北京,干一番大事!”周嘉睿道。

“做什么大事?”刘彦直很迷糊,再过一个多月,北京就要沦落敌手,八国联军见人就杀,几个人在战乱中能做什么大事,保不齐把自己小命都葬送了。

周嘉睿将刘彦直拉到一边小声说:“这事儿得先瞒着他们,咱们去北京,只要做一件事就行,等慈禧太后西狩之时,好好表现一下,林怀远戴罪立功不成问题,咱们俩也起码弄个一官半职…”

刘彦直嗤之以鼻:“周老师,您好歹是个学历史的,怎么就弄出这么一个计划来,慈禧太后这种卖国贼,我恨不得去杀了她,你还要救她,你户口本上写的满族?”

周嘉睿道:“如果慈禧太后死于1900年庚子之变,中国会怎么样?”

刘彦直道:“那正好,清王朝的覆灭提前了十一年。”

周嘉睿摇摇头:“不,没那么简单,我先给你科普一下历史吧,太平天国之乱后,朝廷的威信和控制力已经大不如从前,慈禧太后向列强宣战,封疆大吏如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李鸿章都不奉诏勤王,反而称朝廷下的乱命,和列强驻沪领事达成协议,拒不参战,史称东南互保,这些大臣还秘密商定,如果北京失守,慈禧和光绪都挂了,他们就推举李鸿章当中国的总统,主持大局。”

刘彦直道:“李鸿章,也是一个卖国贼,不过他来主持大局也行,中国提前进入共和了。”

周嘉睿道:“又一个被中学历史书洗脑的家伙,李鸿章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老实说他当中国总统确实不错,但是他已经七十七岁了,老迈不堪,明年就寿终正寝了,这样一个老人,你觉得能担起这个大任么?”

刘彦直沉默了。

周嘉睿接着说:“李鸿章死于1901年,刘坤一死于1902年,张之洞死于1909年,这几个老家伙都经不起折腾,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中国提前进入共和,那将是一场浩劫,华夏大地会更早的进入四分五裂的状态,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东北、新疆、蒙古、西藏都会被割裂出去,再也收不回来,大清这个破屋虽然到处漏雨,但毕竟还没坍塌,就因为有慈禧太后撑着,庚子之变后,清廷才真正走上变法图强的道路。”

“可是我还有任务。”刘彦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又不是清朝控,你说的这些都是历史,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和我的任务不相干。”

周嘉睿狡黠地笑了:“不相干的话,你来救林怀远做什么?你是雷锋么?”

第七十五章 长坂坡

被说中了心事的刘彦直老脸一红,不再多言,算是认可了周老师的计划。

休息了半个时辰,小队伍重新上路,目标依然是北京,刘彦直半个月前走过一趟,熟门熟路,正值酷暑季节,正午走路炎热难当,他们只趁清晨和傍晚赶路,走了十余日,抵达直隶境内。

周老师熟知历史,慈禧是在庚子年的七月二十一日离开的北京,从西直门出城,直奔西北方而去,一路上吃尽苦头,由此也产生了许多民间传说,慈禧在西狩途中缺衣少食,吃个窝头都当珍馐美味,以后就好上了这一口,当然这也未必是空穴来风,据考证,慈禧一直被各种假消息包围,八国联军的子弹落到紫禁城的时候才知道大难临头,走的非常仓促,京师周围兵荒马乱,也难以获取补给,所以给太后老佛爷预备点美食是必须的。

所以他们途经济南的时候就采购了一批糕点,中式糕点就是面粉加上白糖,大量的糖分可以保证食物的长时间储藏,即使三伏天也不会放坏,此外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物件,估计都能派上用场。

此时天津已经陷落,通州也被占领,北京门户大开,最惨烈的北京保卫战即将展开,四处战火纷飞,遍地都是溃军,他们不可避免的遭遇了几次战斗,周嘉睿的三名精壮随从被打死了一个,伤了两个,眼见是没法派上用场了,周老师发给两个伤员几两银子,打发他们自谋生路去了。

七月十八日,北京被围前一天,刘彦直等人潜入了京城,此时的北京依然是乱糟糟一团,遍地都是番号不明的武装人员,东交民巷一带依旧炮声隆隆,这块弹丸之地在上万清军和义和团的围攻下坚如磐石。

由于闹义和团,城内有大量空房,三人找了一处隐蔽下来,囤积了饮水干粮,昼夜不出,只等廿一日来临。

过了两天,凌晨时分,北京保卫战终于开始了,炮声密集,时而有流弹落入城内,东南方向火光冲天,半个天幕都被映红了。

“差不多该出发了。”周嘉睿摸出怀表看了看,深吸一口气说道。

刘彦直望了一眼城墙反向,那里有无数英烈在和入侵外敌做决死战斗,这一刻他很想站在正阳门上和他们并肩作战,可是他不能,因为这种行为毫无意义。

此时林怀远已经大致猜到了这两人的计划,所以非常配合,他虽是文官,但经常骑马,没事也会拿着剑在院子里耍上那么一会,所以刘彦直给他找了一把腰刀挎上,关键时刻也能顶上去。

三人穿着武弁袍服,带上兵器行李,骑马来到皇城后门,也就是地安门附近等候。

早上六点多钟,两辆马车在一群太监、侍卫的簇拥下慌慌张张从地安门内出来,匆匆西行,赶往西直门。

“太后和皇上就在车里。”周嘉睿说。

林怀远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下意识的就想纵马奔过去跪拜请安,刘彦直拉住了他的缰绳,摇了摇头,现在贸然追随显然不是最佳时机。

三人尾随车队前进,街上逃难队伍已经涌现,谁也没注意这三位骑士。

慈禧太后乘坐的马车只是一辆寻常民间大车,没有皇家御用的明黄色,不但车驾不敢招眼,她甚至换上了一件蓝布大褂,扮成民间老妪模样,慈禧不是第一次仓皇出逃了,当年咸丰爷还在的时候,英法联军兵临城下,她就跟着皇上一路逃到承德,所以很有经验。

宫里人太多,加上京城的王公大臣,皇亲国戚,要想全带走,队伍起码几千人,现在洋人的军队已经打进了正阳门,再拖拖拉拉的,谁也走不了,所以她只带了皇上,皇后,瑾妃,几个亲王还有大阿哥等人,随行的护卫也不多,二三十个御前侍卫而已,都配了洋枪,遇到乱兵也能抵挡一阵。

人少就走得快,转眼就到了西直门,这边也在打仗,子弹嗖嗖的乱飞,慈禧掀开车帘,瞅见一小队洋兵从坍塌的城墙豁口里爬出来,刺刀明晃晃的,吓得她一哆嗦,吩咐赶车的太监快点走。

围攻西直门的是日本军,据后世记载,此时的日本军队急于向西方文明世界靠拢,军纪反而是八国联军中最好的之一,另一支军纪稍好的军队的美军,穿黑上衣的日本兵进了城,巨大的北京城让他们晕头转向,搞不清楚皇城的方向,一个军官向路边看热闹的老百姓询问,老百姓很乐意地指了指东南方,告诉他们皇帝就住在那里。

“多谢指点。”精通汉语的日本军官敬了个礼,正要指挥手下开进,忽然看到马路上一支可疑的车队,马车后面跟着步行的是一帮穿五颜六色蟒袍的清朝高级官员,随行的也都是精锐清国军人,顿生疑窦,下令部下卧倒开枪。

战斗突然打响,王爷贝勒大臣们吓得扑倒在地,侍卫们早有提防,拼死护着太后突围,他们用的都是英国造十三响快枪,装弹多,射速快,一阵疾射把日军火力压了下去。

慈禧太后刚松了口气,忽听枪声大作,原来侍卫们一通乱射,子弹打完了,日军纷纷抬头还击,他们训练有素,枪法精准,转眼七八名侍卫中弹倒地,一枚子弹穿透大车,在帘子上穿了个洞,惊得慈禧握紧了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堂堂皇太后若是被洋人生擒了,她哪有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咸丰爷,不光先帝的面子丢尽了,大清列祖列宗的脸也没地方搁了,此时慈禧不禁想到了一个钟头前被自己下令淹死在井里的珍妃,用的理由也是担心珍妃被俘有辱体面,转眼报应就来了,难不成是珍妃这个贱人的鬼魂在作祟?

慈禧太后心乱如麻,后悔不迭,突然对面枪声又弱了下去,马车趁机冲过封锁,狂奔过了西直门,北京城太大,八国联军兵力太少,而且面临巷战的威胁,所以没人在乎外逃的难民,他们很侥幸的通过了西直门。

刚才是刘彦直出手了,他用的是同样的英国造马蒂尼亨利步枪,但是准头比侍卫们强多了,第一枪就放倒了日本军官,紧跟着枪枪不落空,日军火力骤减就是他的功劳。

这个投名状送上去,三人就能堂而皇之的出现了,他们纵马跟上了队伍,随行的御前侍卫见他们出手相助,又穿着武弁袍服,北京城里的清军实在太多,武卫军、甘军、毅军,八旗绿营,谁也搞不清楚,反正是自己人就行,所以打个招呼也不排斥。

西直门这地方,慈禧太后很熟悉,去颐和园的时候总要经过此门,以往路过之时,黄土垫道,仪銮整肃,今儿却是在弹雨中逃出来的,想想昔日荣光,真是恍如隔世。

“小李子,咱们出城了吧?”慈禧问道。

大总管李莲英就坐在车把式旁边,刚才那一幕可把他吓死了,此刻还惊魂未定,听到主子问话,忙答道:“回老佛爷,咱们平安出来了。”

“护驾的兵马折损了多少?”慈禧继续问道,外边这么乱,身边没兵可不行。

李莲英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凉了半截,回道:“还有十来个人。”

“快走。”慈禧更加慌张,这要是再遇上一队洋兵就彻底歇菜了。

车把式甩了个响鞭,马车加快了速度,天开始下雨,好在这是常走的御道,不至于泥泞不堪,坐车的不觉得什么,后面跟着步行的皇亲国戚们可就遭了罪了,一溜小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肺管子都快跑出血了,可是又不敢停下,老佛爷可不等人。

大阿哥溥俊就是没马骑的倒霉蛋之一,他才十五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岁数,老佛爷和皇上皇后有车坐也就罢了,别人骑马他走路,这口气咽不下。

“喂,你是哪个军门的兵,把马让给我骑。”溥俊气喘吁吁的指着刘彦直喊道。

刘彦直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个应该是溥俊,废物一个,不用给他好脸色。”周嘉睿和刘彦直并辔而行,低声说道。

“你聋了么?”溥俊继续喊道,“还有那个戴眼镜的,你的马也让出来。”

刘彦直单手举枪对准溥俊,吓得他往后缩了几步,抓住一名侍卫:“护驾!”

御前侍卫也没搭理他,不久前溥俊带着一伙义和团闯宫,嚷嚷着要干掉光绪皇帝,是侍卫们拼死阻拦才能让他得逞,所以侍卫们也很不待见这个小子,平时也就罢了,好歹给个面子,眼下兵荒马乱的,不打他黑枪就是好的,谁还替他出头。

溥俊大怒,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蹭蹭蹭追上了马车,扯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喊道:“老佛爷,老佛爷,有人造反。”

慈禧太后正在心烦意乱,听到溥俊喊造反,心里一咯噔,恰巧车把式也勒紧缰绳停了马车,惊得她掀开帘子,正要问溥俊咋回事,却看到前面黑压压一群义和团,把路堵的死死的,路边掀翻了两辆骡车,赤条条的女尸横卧着,拳民们正将抢来的绸缎往身上裹。

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原先叫嚷着要扶清灭洋的义和团跑的比谁都快,他们和溃败的清兵混成一团,沦为兵匪,这一股匪徒就专门堵在城外抢劫难民,男的杀,女的奸,一个都不放过,他们刚做了一炮买卖,又见生意上门,顿时齐刷刷望向慈禧乘坐的马车,眼中的贪婪和残暴,吓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太后一个哆嗦。

“有娘们!”一个拳民指着车里的慈禧太后兴奋地嚷道。

完了完了,落在洋人手里起码还能死得体面点,落到拳民手里,大清国和爱新觉罗家族的体面真的是一点都剩不下了,慈禧虽然已经是六十五岁的老妪了,但保养得当,看起来像是四十多岁的妇人,还有半分姿色,对这一点她颇有自信,不过这一点现在成了负担,她宁可死,也不愿被乱民侮辱。

侍卫们急忙护驾,可是面对上千乱兵和义和团组成的匪帮,他们这点武力无异于螳臂当车。

大阿哥溥俊更是面无人色,也不嚷嚷了,拔腿就往回跑。

“彦直,机会来了。”周嘉睿提醒道。

刘彦直拍马上前,手中步枪响个不停,敌人排的太密集,他甚至不用瞄准就能枪枪命中,匪徒们被打倒了一片,不但不退,反而仗着人多迎上来,刘彦直打光了步枪里的子弹,顺手抢过一支刺向自己的红缨枪,一抖枪缨,大杀四方。

慈禧太后掀着帘子的手一直没舍得放下来,她看到了只有在戏台上才能看到的景象,一员白袍小将持枪在敌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但见血光飞舞,一个个贼人被枪挑上半空,小将如入无人之境,杀的尸横遍野,鬼哭狼嚎。

据后世记载,庚子之变后慈禧太后最爱看的京剧是《长坂坡》,不止一次将名武生杨小楼召进宫里表演这一出折子戏。

第七十六章 白袍将

更多的贼人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们不敢和洋人对战,但是对同胞还是很有自信的,刘彦直用的不过是一杆红缨枪,大家都用冷兵器,谁他妈怕谁啊!

但他们面对的敌手绝非常人,刘彦直眼疾手快,再强的对手在他面前也不过交马一合,刚开始他还有兴趣挑人玩,用枪戳中人的肋下,把人从马上挑飞,挑了十几个之后腻歪了,枪枪封喉,被刺中咽喉的贼人,血箭飙起老高,捂着脖子在地上打几个滚就死了,血流满地,土壤一时半会吸收不了这么多血,有些低洼地势甚至积血成潭。

这是真正的血流成河,刘彦直愈战愈勇,跃马挺枪,硬生生在乱马军中杀出一条血淋淋的人肉胡同来,有了猛将助战,侍卫们也奋勇杀敌,十三响快枪打得如同爆豆一般,车把式趁机抖起鞭子,驾车猛冲,大车碾着满地的尸体驶过去,把车上的慈禧太后和隆裕皇后颠的七荤八素。

后面那些步行的王公大臣更惨,一个个哭丧着脸,手脚并用爬过尸山血海,大阿哥溥俊吓得小脸煞白,差点把早点都吐出来,二百多年前他们的祖辈入主中原的时候可是杀人如麻眼睛都不眨,到了这一辈,连见个尸体都受不了,列祖列祖泉下有知,怕是要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贼人终归是乌合之众,遇到强有力的抵抗,意志逐渐瓦解,带头的大师兄们被杀的差不多了,从者也就一哄而散了。

刘彦直继续持枪在前面开道,众人不敢停步,一路狂奔到高亮桥,这儿距离颐和园很近了,是慈禧太后前往颐和园避暑途中休息到地方,常年有太监值守,不过这会儿太监也不知去向了,只剩下满地狼藉。

慈禧心情稍微平复,道:“小李子,那白袍小将是谁的兵?”

李莲英忙道:“回老佛爷,看服色许是董军门的甘军。”

慈禧道:“这小崽子护驾有功,叫他过来,哀家有赏。”

李莲英扯着阉人的尖利嗓音道:“前面那位白…小将军,太后传你过来问话。”

慈禧也是魔怔了,其实刘彦直穿的根本不是白袍,而是一件淡蓝色的战袍,硬是被她演绎成了白袍小将,不过此时颜色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战袍全被鲜血染红,白袍将变成了红袍将。

刘彦直闻声,策马回转,来到车前翻身下马,将红缨枪随手抛给一名侍卫,把侍卫接了枪,浸透血液的枪缨撒了他满脸的血,斑斑点点,姹紫嫣红。

听说杀退千名贼人的勇将来了,连光绪皇帝都忍不住从车里探出脑袋观望,刘彦直看到这位年轻的皇帝穿着老百姓的青色大褂,面色灰白,气色不佳,似乎很不开心,想想也能理解,堂堂一国皇帝被人撵出京城,心爱的妃子也被处死,换谁也高兴不起来。

“草民刘彦直,拜见太后。”刘彦直也不下跪,只是简单一抱拳。

“大胆!见了太后也不跪拜!”李莲英变了脸色呵斥道。

“免了,将军甲胄在身,不便跪拜。”慈禧睁着眼睛说瞎话,刘彦直身上可没穿盔甲,只是简单的蓝布战袍而已,可她老人家偏偏就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满心的喜欢哩。

“小李子,问问他,怎么自称草民,他不是董福祥的甘军么?”慈禧问道,心里却咯噔一下,自称草民,莫非是义和团?看来义和团也不全是暴徒匪类啊,也有几个忠心报国的。

李莲英道:“刘彦直,太后问你,你是哪里人士,为何到此?”

刘彦直道:“我…草民是江东人士,草民有冤,本是来京奔丧收尸的,没想到遇到洋兵攻城,不得已出城避祸,这才遇到太后銮驾。”

慈禧道:“小李子,问问他,有什么冤枉。”

李莲英道:“小子,你有何冤屈,别担心,有老佛爷给你做主。”

刘彦直道:“草民的表姨夫是近江知府林怀远,受人诬告被锁拿进京,草民担心斩首之后没人给他收尸,就一路从江东赶来。”

慈禧叹道:“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小李子,那林怀远是怎么回事,已经斩了么?”

林怀远只是一个小小五品知府,这案子虽然报到慈禧案头,但事情太小,过眼就忘了,不光慈禧不记得,李莲英也不记得,随从的王公大臣里也没有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谁也搞不清楚这个林怀远杀头没杀头。

没人能回答太后的问题,慈禧大怒:“一帮废物!林怀远在哪儿呢!”

见火候差不多了,周嘉睿示意林怀远行动。

林知府早已激动的直打哆嗦了,此刻扑上前去,趴在泥水里喊道:“罪臣林怀远在此,太后老佛爷万福金安。”

慈禧定睛一看:“噢,你就是林怀远,你的案子怎么回事?”

林怀远早就打好了腹稿,长话短说,只说自己被巡抚陷害,押解进京,不料在直隶境内遇到洋人军队,一通炮火,押解官差都死光了,自己只身前往京城领罪,各衙门乱作一团,没人管这事儿,昨天才在都察院门口遇到了表外甥…

慈禧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心里明白了八成,什么一通炮火炸死了官差,那些官差定然是被你家表侄子杀了个干干净净,不过这时候她哪里还在乎这几十条性命,能有一员虎将护驾西狩,别说是杀官差劫钦犯了,就是再大点的罪也一笔勾销,不但勾销,还得重重有赏呢。

“林怀远,你的案子等有空再说,你先退下,好好伺候着,哀家会彻查还你清白的。”慈禧打发了林怀远,又将目光转向刘彦直。

这小伙真是越看越精神,越看越喜欢,杀了那么多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偏偏身上还没有杀气,换下血袍子,弄一身长衫,那就是个白面书生。

慈禧寻思着得赏点什么,可是出来的太匆忙,啥也没带,情急之下将手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摘了下来:“刘义士,哀家赏你一枚扳指。”

“还不谢太后赏赐。”李莲英喝道。

刘彦直依旧一拱手:“草民谢太后赏。”

这就有些太不识抬举了,就算是乡下草民,见了父母师长县官也不得跪下磕头,他的举动引起了大阿哥溥俊的严重不满,跳出来道:“无礼!给我拿下!”

慈禧一张马脸拉的更长了:“溥俊,胡闹什么!”

大阿哥立刻撅起了嘴,老大的不高兴,退到一旁去了。

“小子,你觉得哀家的赏赐不够多?”慈禧耐心问道。

刘彦直道:“回太后,草民不要扳指,草民的枪不好使,想请太后赐一杆枪,也好杀敌护驾。”

慈禧感动的老泪哗哗的,多好的小伙子啊,这扳指什么成色,那可是正经缅甸老坑,通体碧绿碧绿的,王公大臣家里都见不着,皇宫大内也就这么一个,还是乾隆爷留下来的老件哩,不敢说价值连城,在北京城换一所五进的带花园的大宅子没问题,人家白袍小将愣是看不入眼,人家只要一杆枪,好杀敌护驾,若是满朝文武都有这份忠心,那洋人岂能打进来。

“小李子。”慈禧擦了一把泪说道。

“奴才在。”李莲英弓腰打千,他在慈禧身旁伺候多少年,主子的心思一猜就明白,这是要大大的重赏哩。

“这猴崽子挺有意思的,还嫌哀家的扳指不好,你说赏他点什么好呢?”慈禧故意问道。

李莲英顺着慈禧的意思道:“这小子傻里傻气的,一腔忠勇倒是堪用,刚才帮老佛爷杀出一条血路来,我看当年的鳌拜勇武也不过如此,一个巴图鲁的称号是少不了的,再赏他一件黄马褂,给个蓝翎侍卫当当吧。”

慈禧很满意,蓝翎侍卫虽然是侍卫中的最低品级,只是正六品武官,但是对于一个平头百姓来说,已经是鲤鱼跳龙门的飞跃了,再说上来就当一等侍卫,以后再立了功就不好赏了。

“就依着你的意思办吧。”慈禧道。

于是,刘彦直用无数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群众的鲜血换来了一件御赐黄马褂,巴图鲁称号和蓝翎侍卫的差使,摇身一变成了大清朝的中央警卫局公务员。

他要的红缨枪暂时没有,侍卫们都用洋枪,谁还玩冷兵器,不过也给他换了一支成色更好的步枪和足够的子弹。

这下私盐成了官盐,假冒的侍卫变成了真侍卫,计划第一步顺利完成,周嘉睿高兴地如同偷吃了老母鸡的狐狸,林怀远也兴奋莫名,他本来也不是铁了心站在光绪皇帝一边的变法维新派,只是苦于升官无路,想投机取巧而已,现在抱住了太后老佛爷的大粗腿,心里哪还有有什么皇帝。

不过林怀远对大阿哥溥俊还是很看重的,他估计这次劫难之后,光绪被废黜的可能性更大,溥俊很可能明年就登基坐殿,所以必须搞好关系,为了巴结端王父子,他把自己的马匹让了出来。

当然溥俊不会对他说半个谢字,甚至还让他蹲下当凳子,踩着他的背爬上了战马。

这才刚走出京城没多远,八国联军随时可能追来,逃难车队继续前进。刘彦直依然担任开路先锋,一行人狂奔了几十里,刚喘口气,就见后面烟尘滚滚,吓得王公大臣们屁滚尿流,大呼联军打来了。

慈禧也吓呆了,颤声道:“护驾,快护驾。”

刘彦直驱马上前沉声道:“太后莫慌,有臣在。”

第七十七章 西狩

一场虚惊,来的是二百多名清军骑兵,带队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胖老头,满身征尘,汗流浃背,到了近前滚鞍下马,跪在太后车驾前请罪:“臣马玉昆救驾来迟,请皇太后、皇上恕罪!”

“马提督何罪之有,快快平身。”危难之时,慈禧太后哪里还敢斥责救驾大臣,抚慰还来不及呢,马玉昆带来这么多兵马,再加上巴图鲁刘彦直,她吃了颗定心丸,好歹没那么担心了。

“这老头什么角色?”刘彦直悄声问周嘉睿。

“马玉昆,直隶提督,相当于河北省军区司令,这老头行伍出身,打过不少硬仗,和捻子干过,在新疆和阿古柏打过,在朝鲜和日本人拼过,这又和八国联军玩命来着,是条硬汉。”周老师答道。

刘彦直肃然起敬,这样的人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骨,真正的铁血军人。

马玉昆带来的这些人马包括武卫左军、虎枪营和神机营的一部分,还有一帮逃出京城的大臣,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慈禧问起城内状况,马玉昆回答说将士们死战不退,现在整个北京城都在打巷战,说到悲怆处,老提督忍不住大放悲声。

这哭声不是作假的,作为一名军人,眼睁睁看着京城沦落敌手,这份愤懑不甘可想而知。

慈禧温言抚慰了两句,也跟着掉了几滴泪,忽然想到刘彦直曾经提起想要一杆好枪,便问马玉昆有没有堪用的长枪。

虎枪营就是专门使长枪的部队,马玉昆找人要了一杆虎枪过来,慈禧让他交给刘彦直。

这杆虎枪可不简单,枪头锐利,没有红缨,并非那种整根白蜡杆做的枪身,而是全铁枪杆,外面包上一层竹片,再缠上丝线、皮条和藤皮,外层覆盖麻布,涂一层大漆,这样的处理方式既保证了枪杆的刚性,又兼有弹性,冬天握持不会冻手,交战时兵器震荡也不会将颤动传递到虎口,只是制造成本高昂,费时费力,寻常部队不会装备,虎枪营是皇帝狩猎时候的警卫部队,才会有这种神兵利器。

当然,再厉害的冷兵器,也敌不过最老式的火绳枪,慈禧只是看了刘彦直枪挑贼人,产生了这种情节罢了,赐枪也是一种仪式和恩典,在危难之时对忠臣良将的勉励。

刘彦直得了这杆虎枪,再次谢恩,也向马玉昆抱拳施礼,马玉昆看他血染战袍,目光炯炯,便知是一员虎将,向他略一点头,以示嘉许。

援兵既到,慈禧心安了几分,吩咐继续上路,队伍逶迤向前,有穿蟒袍的王公,有穿一二品官服的大臣,有穿盔甲的御林军,也有穿新式军装的武卫左军,更有大批换上百姓袍服的勋贵们,五花八门,颜色各异,踉踉跄跄,愁眉苦脸,向西北行进。

八国联军随时会追过来,西狩队伍不敢停歇,一口气跑到颐和园,慈禧连园子也不敢进,一直走到傍晚时分,才在离京七十里远的贯市扎营,这儿有回民世代聚居,阿訇听说太后銮驾到此,急忙让出清真寺请太后皇帝下榻,当晚,六十多岁的老将马玉昆亲自挎刀荷枪在门口守卫,分毫不敢懈怠。

次日清晨,銮驾再次上路,中午时分抵达南口,散兵游勇肆虐,老百姓都舍弃了房屋,携家带口牵狗赶羊藏进了深山,侍卫们到处搜刮,才找到一些小米和鸡蛋,用农家锅灶煮熟,供太后和皇上充饥。

慈禧在农舍里坐着歇息,这已经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也只是半截青砖,上半截是夯土的,大炕上铺着脏兮兮的席子,小炕桌上摆着茶水,乡下哪有什么好茶叶,只有京城苦力们喝的高沫儿沏的茶。

太监哆哆嗦嗦捧上粗瓷大碗,碗口还带一个豁子,慈禧瞄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宫里用的是都是贡瓷,透亮雪白,堪比玉器,此等粗劣餐具看着就没胃口,小米粥烧的滚烫,也没有汤匙,只有一双黑迹斑斑的木筷,两个鸡蛋煮的火候不对,宫女小心翼翼的剥皮,还是剥的斑驳难看。

平日里慈禧锦衣玉食惯了的,一天两顿正餐都是几百道菜,当然这只是宫廷帝后饮食的定式,实际上这几百道菜慈禧连尝都不尝,摆完了就撤下去赏给宫女太监们吃,太后只吃御厨精心烹制的各种江南小菜,随便哪道菜都蕴含着御厨们的心血,费尽心机只为老佛爷吃的开心,吃的满意,即便如此,太后还是三天两头的找茬,总之一句话,太后的嘴刁着呢。

逃难走得急,餐具没带,炊具没带,御厨也没带,这小米粥和鸡蛋是宫女们烧出来的,味道可想而知,慈禧心烦,摆摆手说撤下去,哀家不想用膳。

李莲英噗通就跪倒了:“老佛爷,您惦记着京城的子民,奴才们都知道,可是您也得保重凤体啊。”

“给皇帝端过去。”慈禧摆摆手,闭上了眼睛,可是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现场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李莲英见机行事,让宫女暂且将饭食端下去晾着,天气炎热,滚烫的小米粥自然难以入口,等会儿老佛爷心情好点了,指不定就用了。

事到如今慈禧还在矫情,其他人连小米粥加鸡蛋的待遇都没有,王公大臣和当兵的一起跑到野地里找食吃,好在庚子年是丰年,遍地都是成熟的庄稼,瓜果杂粮,应有尽有,只要动手就饿不着。

只见穿蟒袍和贝勒和穿号衣的大兵同蹲在田埂上,手拿着甜瓜,狼吞虎咽吃的满脸都是汁水,吃完了拿袖子一抹嘴,下地继续摘,什么体面,什么尊严,谁也不要了,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小米粥凉了,李莲英亲自端过去,哀求道:“老佛爷,您就用点吧。”

慈禧心情恶劣,挥手将粗瓷大碗拂在地上,这下连小米粥都没得吃了。

李莲英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老佛爷,老佛爷,奴才该死。”

“哀家想静一静。”慈禧没心思责骂他,摆手让他出去。

李莲英倒退着出了农舍,恰好林怀远拎着一个木制食盒过来,打千道:“李总管,您吉祥。”

“林大人这是?”李莲英狐疑地看着盒子。

“臣预备了些糕点,请总管大人进献太后。”林怀远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货色,虽然只是民间糕点,但也做的精细无比,金黄色的糕上缀着青红丝,看着就有食欲。

“亏你有这份忠心。”李莲英正愁太后的饭辙呢,一张老脸顿时阴转晴,忙不迭地接过了食盒。

“李总管,这是一点心意。”林怀远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马蹄金,硬要塞给李莲英,这锭金子也是周嘉睿为他准备的打点之物,李莲英贪财人尽皆知,即便是非常时期,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

岂料李莲英板起脸道:“林大人,咱家还缺这点黄白之物么。”伸手挡了回去,提着食盒进了农舍,呈献在慈禧面前。

慈禧其实早就饿了,只是撑着架子不愿意吃粗劣饭食而已,她微微闭着眼睛,鼻翼耸动了两下,糕的香味让她顿生津液,恨不得立刻抓起来塞进嘴里,但她依然漫不经心的问道:“小李子,这是什么?”

“回老佛爷,是戴罪犯官林怀远预备的一些点心,请老佛爷品尝品尝。”李莲英答道。

“哦,看着怪喜欢人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慈禧说道,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些,随手拈起一块,慢慢的吃了,一边吃一边端着茶碗喝水,吃的那叫一个香。

李莲英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悄悄抹起了眼泪,他是忠心耿耿的奴才,伺候主子几十年,没见过慈禧如此狼狈,岂能不心酸。

慈禧吃了几块糕点,让人将剩下的给光绪和隆裕送去,抽出手帕擦擦嘴,问道:“小李子,林怀远是什么官儿?”

“回老佛爷,林怀远撤差之前是近江知府。”

“哦,等回了京,给他弄个籓台当当吧,这事儿你替哀家记着。”

“嗻。”

李莲英从农舍里出来,林怀远还在远处眼巴巴地等着呢,只见总管太监冲他一招手:“林大人,恭喜了。”

“李总管,喜从何来?”林怀远颠颠跑过来问道,心中充满忐忑。

“老佛爷说了,等回了京,给你提个籓台当当。”

“谢太后隆恩,谢李总管。”林怀远感激涕零,恨不得五体投地。

“罢了,以后用心办差,老佛爷少不得还要提拔你哩。”李莲英说完,转身回去了。

林怀远感慨万千,十年寒窗苦读,二十年兢兢业业为官,抵不上一盒不值二两银子的点心啊。

队伍打尖完毕,继续开拔,过居庸关,经四十里关沟,山路坎坷,车马无法通过,太后也得下车步行,骑兵全部下马,牵着马前行,再次休息的时候,连小米粥都没得吃了,侍卫们到处搜刮,才弄了两个窝头给慈禧充饥,其余人等只能饿着肚子,席地而坐,把腰带勒的紧紧的抵挡饥饿。

刘彦直等人同样没得吃,不过周嘉睿镇定自若,他告诉刘彦直,明天就能抵达怀来县,此地县令叫吴永,是个很有本事的官员,届时就该进行第三步计划了。

说着他拿出一叠纸来,上面写满蝇头小楷。

“这是我写的奏折,拜托你递交给慈禧,咱兄弟的前程都在这上面。”

第七十八章 议和大臣

刘彦直不禁肃然起敬,拿起奏折念道:“排毒养颜青春永驻秘法…”

“拿错了,是下面这一份。”周嘉睿干咳一声,将上面的养颜秘法抢了回来。

真正的奏折是讲如何与洋人议和的,利用列强之间的矛盾达到清廷的利益最大化,损失最小化,奏折里对世界局势分析的头头是道,对大清之将来也分析的颇有见地,刘彦直看了频频点头。

“怎么样,还行吧。”周嘉睿洋洋自得道。

“这毛笔字写的不赖。”刘彦直道,“至于内容,你一个学历史的硕士大开金手指写出来的玩意我就不评论了。”

这是戏谑之言,刘彦直相信这份奏折绝对能让慈禧眼前一亮,进而重用周嘉睿。

次日,天又下雨,西狩队伍艰难跋涉,中午时分看到远处有一座青灰色的小城池,那是直隶怀来县,有侍卫先行进城通知怀来知县接驾,县令吴永带领三班六房典吏衙役出城夹道迎接,将銮驾迎入城内。

怀来县是个小县城,物资匮乏,吴知县费尽心思,筹办了几桌宴席,虽然只是寻常土菜,总比小米粥要强上许多,饭后又安排慈禧和光绪住进县衙后宅,太后没有替换衣服,一身蓝布大褂穿了好几天都臭了,宫女们伺候着洗了澡,换了知县提供的干净衣服,居然是一套汉人妇女的服装,慈禧活了六十多年从来没穿过汉服,这回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穿了。

当晚,刘彦直被安排值宿,荷枪在慈禧门口守卫,他也效法林怀远,托李莲英将奏折送了进去,不大工夫,李莲英出来了,满面带笑:“刘侍卫,老佛爷召见。”

这篇文字慈禧一目十行的看完,当场赞不绝口,满朝文武大臣,没有一个能写出这般有见地的奏折来。

文中对列强的目的需求进行了详尽的分析,沙俄觊觎的东北的国土,和谈必定提出割让领土的要求,但这个要求势必引起其他列强的反对,大清地大物博,谁都想独吞,但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胃口,不妨利用一直和沙俄有龃龉的德国与英国来进行牵制,以开放沿海贸易的方式给予他们一定的好处,而新兴的亚洲强敌日本参战的主因是想跻身于文明世界,再加上已经在甲午战争中捞足了好处,不会再提出过分要求,最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未来几十年美国必定取代英国成为列强之首,而且对清没有领土要求,是可以拉拢的对象…至于和谈代表,文中建议派与洋人打交道经验丰富的李鸿章为宜。

文章最后有署名周嘉睿,这是个陌生的名字,李莲英也说不出是何方人士。

刘彦直觐见慈禧,老佛爷和颜悦色问道:“小子,这是你写的?”

“是我表兄周嘉睿写的,他是江东一个落第秀才,平日喜欢看书,写的乱七八糟,非要托我献给太后,我没办法,就请李总管帮个忙,让太后见笑了。”刘彦直在慈禧面前依然不跪,也不口称奴才,大大咧咧,毫不注意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