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院里争风吃醋的事儿很常见,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不过刘彦直觉得继续住在书寓里不是事儿,于是带着林素等人搬到大马路上的旅馆去住。

局势一直在变化,八国联军四处出击,占领了直隶不少地方,甚至兵临山西,而且拒不接受慈禧太后的求和,而李鸿章也一直滞留在上海不愿北上,周嘉睿作为他的副手也留在上海,正好帮刘彦直打听乔治·坎宁安的下落。

周嘉睿身为大清国外事衙门的官员,英语流利,思想新潮,在观念上和洋人没什么差别,没用多久就和上海各领事馆的外交官们混熟了,美国在华驻军不多,查一名军官的下落不算难事,他花了几天时间终于得到确切消息,确实有乔治·坎宁安这么一号人,也确实是驻防中国的美国陆军第九团的军官,但是因病耽误了行程,人还在美国本土呆着呢。

与此同时,已经抵达山西太原府的慈禧太后再次给李鸿章发来电报,催促他赴京和谈,并且承诺让他便宜行事,朝廷不为遥制。

李鸿章决定即刻北上,周嘉睿也要随行前往,临行前沈小红做东,在书寓里摆了一桌宴席给他践行。

喝到半酣,周嘉睿打开了话匣子:“彦直,你真的不跟我赴京?那可是锦绣前程啊。”

刘彦直知道他心意已决,要留在清朝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不免有些伤感,徒劳问道:“你真的不想回去了?”

“别苦着脸,你会再见到我的,不过是在历史书中。”周嘉睿踌躇满志,指着窗外道“这儿才是我的舞台,我不愿意再过那种朝九晚五,三尺讲台的碌碌无为的生活。”

“有意思么?”刘彦直道,“你真的想改写历史?”

忽然周嘉睿沮丧起来:“改变历史不是那么简单,我是想过,但很难,其实这对我来说就是一场真实的角色扮演游戏,我以前活的太他妈憋屈了,我就想牛逼一把,你懂么。”

“周老师你喝多了。”刘彦直起身招呼已经听的目瞪口呆的沈小红,“扶他上去吧。”

“你们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沈小红过来搀住了已经酩酊大醉的五品章京周大人。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佣人前去开门,来的是一位同行,她带来爆炸性的新闻,刘公子吞鸦片自杀了。

第八十二章 回府

刘公子就是前几天来找麻烦,被刘彦直教训了一顿的纨绔恶少,现在看来说是恶少有些委屈人家了,真正的恶少是不会自杀的,至于这个倒霉蛋是因为被刘彦直修理了一顿觉得没面子而自杀,还是被沈小红抛弃,爱情受到挫折而自杀,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和梅兰书寓里的这几个人脱不开干系。

沈小红很平静,陪来客坐了片刻,将人送走,上楼拿了一个楠木匣子下来,然后召集老妈子和龟公,每人发了一张庄票,温声细语的安排他们的去处,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所有人都遣散了。

下人们各自收拾行李去了,沈小红这才向大家解释:“刘公子出身豪门大族,乃家中独子,又是两江总督刘坤一大人的远房侄孙,他吞烟自尽虽然与我无关,但总会有些小人扯上关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上海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大家就此散了吧。”

沈小红这话说得有些绝情,这几天周嘉睿给刘彦直科普了清代的娼妓文化,尤其是上海滩的书寓文化,这个时代的男人逛妓院并不是寻找刺激或者发泄欲望,而是真真正正来谈恋爱的,男人们通常早婚早育,家中三妻四妾也很正常,妻子是生儿育女繁衍后代的,妾室是解决性欲的,唯独爱情没地方解决,所以只能找娼妓。

书寓先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引领时代潮流,相貌身材都是一流,更有一套勾魂夺魄的本领,玩弄男人的感情那是行家里手,毋庸置疑,这位吞生鸦片寻死的刘公子就曾经是沈小红石榴裙下的臣服者,和书寓先生相好,每年没上万两银子的花销是下不来的,钱花了人没得到,还落了一番羞辱,富家公子醉生梦死,意志薄弱,寻死觅活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火候拿捏得不对,闹腾一番也就行了,何必真死。

本来周嘉睿喝的醉醺醺的,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清醒,他首先想到的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句充满劳动人民智慧的谚语。

沈小红遣散下人,莫非要跟随自己前往北京,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自己正是打拼创业的艰难阶段,带个闯了祸的烟花女子算怎么档子事儿,让李中堂知道了,岂不大损自己的形象。

沈小红冰雪聪明,看周嘉睿的表情就知道他的为难,淡然一笑道:“周大人即将北上,奴家也该回老家探望父母了,咱们有缘再见吧。”

顿了顿,又道:“若是无缘,那就下辈子再见吧。”

“你等我一年,我回来找你。”周嘉睿咬咬牙,开了一张空头支票,沈小红笑道:“好,那就定个一年之约。”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明白,以周嘉睿的才华,必定飞黄腾达,直上九霄,那时候那还会记得自己一个烟花女子。

事发突然,不走也得走了,大家依依惜别,各奔前程,沈小红的房子是租的,租金按月缴纳,退房即可,这满屋子的家具摆设只能便宜卖了,昂贵的头面也可以转让给同行,存在钱庄里的款子不必担心,庄票拿到苏杭都是通兑的,只是生意做得好好的却要被迫离开,心中不免伤怀。

“姐姐,承蒙照顾,临别了没什么拿得出手,这柄玉如意请一定收下,权当是个念想了。”林素拿出了刘彦直送给她的羊脂白玉如意,郑重呈给沈小红。

沈小红推辞了半天,还是收下了,含泪道:“妹妹的心意,我领了。”

刘府随时回来找麻烦,沈小红不敢耽搁,连夜就乘船去了苏州,而周嘉睿也搬去了上海道衙门,明日一早随李鸿章登船前往天津。

刘彦直等人依旧回旅馆,傍晚的大马路街头,一盏盏煤气灯光芒四射,长袍马褂的中国人和西装革履的洋人来来往往,远东第一都市还处在懵懂的幼年期。

“那是什么?”林素指着路边一家店问道,那是洋人开的铺子,玻璃墙内挂着黑白照片,招牌上写着花体字的洋文。

“是照相馆,要不要拍一张。”刘彦直忽然来了兴致,也不管林素同意与否,拉着她进了店铺,和开店的法国摄影师一番交涉,站到了背景幕墙前。

照相在这个年代是一件大事,来照相的人都带着神圣的仪式感,老式照相机体积巨大,摄影师把头埋在黑色的遮光布里,转眼又探出来,打着手势让女士放松表情,不要那么死板僵硬。

面对巨大的照相机,林素非常拘束,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刘彦直让她别紧张,全身放松,对着镜头轻轻说“茄子。”

林素很乖,镇定了情绪,和刘彦直并排站立,对着镜头说了一声茄子,刹那间,摄影师手中的闪光灯镁粉剧烈燃烧,爆闪出一团明亮的火光,白烟升腾,吓得林素花容失色,紧紧握住了刘彦直的手。

“非常好。”摄影师探出头来,伸出大拇指,“女士再单独来一张。”

这回林素不再害怕,笑对镜头,镁粉再度爆燃,清代淑女定格在历史的记忆中。

洗照片的速度很慢,要三天后才能取,刘彦直等不了那么久,付了加急的费用,明天就能拿。

次日,刘彦直来照相馆取了照片,一张合影,一张林素的单人照,一百年前的黑白银盐照片无比清晰,边缘还细心的切成花边状。

刘彦直想连底片一同取走,便于日后冲洗,可是他说了半天胶卷之类的摄影师也不明白,最后恍然大悟,告诉他照相机用的是玻璃底片,非常薄,易碎还难以保存,对温度湿度都有要求,所以不建议顾客取走底片。

“为什么不使用软质材料呢?”刘彦直用半生不熟的法语说,“把溴化银材料涂在胶卷上,一卷能拍几十张,照相机的体积也可以缩小很多倍。”

“您说的技术,大概一百年后能实现吧。”摄影师对这个中国佬的异想天开并不感冒。

林素却对刘彦直佩服的五体投地,情郎不但会说英语,法语也很流畅,比周大人也不遑多让。

取了照片,四人前往十六铺码头乘船回近江,依旧是包了条客船,逆流而上,经长江先到南京再入淮江,七日后抵达近江府。

船到码头,刘彦直陪着林素和二姨太,请管家进城打探情况。

老管家惴惴不安,先来到知府衙门一个相熟的典吏家附近,又不敢进门,只在外面候着,等了两个时辰才把人等来,远远地招呼一声,那典吏定睛一看,大为惊讶:“林管家,你跑哪儿去了,林大人到处找你们。”

“我家老爷安然无恙?”老管家颤声道。

“何止安然无恙,还高升了呢。”典吏一把拉住他,“快快随我去籓台衙门,你家大人高升了,现在是江东省布政使,二品大员哩。”

布政使司衙门,林怀远穿着崭新的官服坐在签押房里踌躇满志,他因祸得福,从从四品的知府一跃成为从二品的布政使,完成了本来二十年都难以企及的高度,这要感谢太后老佛爷和皇上的隆恩,但也少不了刘彦直和周嘉睿这二人的相助。

更让人开心的是,林怀远极为忌惮的顶头上司,江东巡抚韦福顺因为擅杀洋人被太后一纸电报撤了差使,摘了顶戴,搞不好下一步要砍头哩,从南京调来一位温巡抚,碰巧和林怀远是翰林院的同僚,二十年前曾经半开玩笑的约为儿女亲家,后来天各一方,这事儿也就不再提起,近日才知道温巡抚有个正当年的儿子,生的玉树临风,文才不亚于其父,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和自家女儿简直是天生一对。

半月前林怀远就派人前往上海打探女儿的消息,至今杳无音讯,正焦急,差役来报,说老管家回来了。

林怀远亲自出门相迎,主仆二人相见无语,唯有泪千行,扶着哭了一阵,坐下叙话,管家是从小看着林怀远长大的,对他忠心耿耿,绝无半句虚言,将这段时间的经历一一道来,当听到女儿下狱之时,林怀远忍不住垂泪,听到被救之时,手舞足蹈,听到大姨太被周师爷拐走,顿时雷霆大怒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本官这就下海捕文书抓他,办他一个拐带人口的死罪。”

管家道:“大姨太不是好人,二姨太也不规矩,居然带着小姐住进了上海的…反正不是好地方。”

“上海的什么?”林怀远见他欲言又止,表情纠结,就知道不是好事,赶紧追问。

“上海的书寓。”老管家痛心疾首道,“老爷的一世英名,都被她毁了。”

林怀远大惊,书寓不就是长三堂子么,上海滩的妓院,女儿竟然沦落风尘!他拍案而起,大骂道:“这个贱人!”

老管家见老爷发飙,这才醒悟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解释只是住在书寓,并没有下海接客,只是…

“只是什么!”;林怀远咬牙切齿道。

“只是和那姓刘的有些不清不楚。”管家道,“瓜田李下,说不清楚了,老爷早做准备,女大不中留了。”

林怀远表情大变,一张脸都黑了,沉默半晌道:“此事有几人知晓?”

第八十三章 茉莉花开

老管家掰着手指将知道此事的人一一说出,林怀远盘算了一会,打消了全部灭口的念头,开始考虑招赘刘彦直的可行性。

“来路不明!”这是刘彦直在林籓台心中最恰当的评语,这家伙自称来自南洋,但那只是托词,鬼知道他和周嘉睿以及那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是从哪儿跳出来了的,自从这伙人出现,林怀远的世界就变的天翻地覆,跌宕起伏,虽然现在他升任布政使,但是福祸相依,谁知道下一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刘彦直被太后亲自封为六品蓝翎侍卫,这本是锦绣前程,可他却不辞而别,这件事想想就觉得蹊跷,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一身本领不为国尽忠,难道还有别的用武之地?林怀远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一丝灵光闪现,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刘彦直莫非是乱党?

南方有乱党,流窜于海外,图谋推翻大清,这是有据可查的,这帮人来自南洋,行为怪异,武艺高超,头上是假辫子,对朝廷中枢了如指掌,八成是乱党派出的精锐,但是他们为何要搭救太后,难不成这里面还有更深层次的阴谋?

林怀远越想越怕,浑身冰冷,管家见他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喃喃自语,还以为自家老爷中了邪,小心翼翼提醒道:“老爷,老爷,醒醒。”

“没事,我没事。”林怀远长吁一口气,这种时刻最需要的是智囊,可惜周师爷不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拐带了自己的姨太太远走高飞,这件事对林怀远的打击之大,远超想象,女人如衣服,他并不在乎一个妾室,让他难以接受的相处几十年的老交情在危难面前如此脆弱。

“管家,你带几个人去把二姨太和小姐接来吧。”林怀远意兴阑珊,未知的危险冲淡了亲人重逢的喜悦,他没有亲自去码头接人,只换了便服在后堂等待。

一个时辰后,两顶二人抬小轿悄悄抬进了籓台衙门后门,在外颠沛流离两个月之久的林小姐终于回到了父亲身边,自然少不得痛哭一场,林怀远倒是淡定的很,温言抚慰一番,让丫鬟陪小姐回绣房休息。

林素咬咬嘴唇,语出惊人:“爹爹,女儿有一件事要向您老人家请罪。”

“有什么事回头再说,舟车劳顿,速速休息去吧。”林怀远已经猜出女儿要说什么,挥手制止。

“林家蒙难,对亏刘义士仗义相助,女儿已经…已经和他私定了终身,请父亲责罚。”林素离座,盈盈下拜,她知道父亲的脾气,八成容不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刘彦直,若是不当着众人面把这件事定下来,恐怕要夜长梦多。

林怀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脸色如常,淡淡道:“爹爹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议。”

林素跪在地上道:“还请爹爹成全。”

二姨太见势不妙,也跟着下跪:“老爷,妾身…”

“没你的事!”林怀远突然加重语气,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刘彦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他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自然愿意迎娶林素,哪怕入赘林家也是可以商量的,但他毕竟不是清朝人,他有使命在身,注定只是过客,只是林小姐一介女流都豁出脸面表白了,自己又怎么能当缩头乌龟,他只犹豫了几秒钟,也离座躬身:“林伯父,我和林素两情相悦,还望您老成全。”

林怀远不怒反笑:“好啊,刘义士要娶林某的女儿,敢问您家住何方,父母安在?蓝翎侍卫的差使你是辞了,现如今又在何处高就?娶了素素,怎么养她?”

刘彦直一横心道:“在下若想建功立业,只是举手之劳,这一点林伯父想必很清楚,至于在下的身世,以后会慢慢讲给伯父听。”

该来的还是来了,林怀远自忖籓台衙门里的差役护卫加在一起也敌不过刘彦直,此事还得以计取胜,他换了笑脸道:“刘义士果然豪迈,只是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聘礼你总要拿得出手吧。”

刘彦直的经费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串大东珠,这玩意在现代并不值钱,因为都是养殖场里培育出来的,但是在清朝却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估计能当几千两银子,所以心里有底,当即承诺会风光大办,绝不辱没籓台家的脸面。

“管家,带刘义士去用饭,顺便帮他准备一下生辰八字和聘礼,咱们这边也得看个吉日了。”林怀远道。

众人松了一口气,林大人终于松口了。

林素扭头看了刘彦直一眼,满面绯红,从今天起一直到入洞房,两人怕是再难相见了。

恰好刘彦直也在看林素,他寻思的可不是这些细枝末节,而是如何把这位清朝的新娘子带回2017年,穿越舱大概已经不在了,若想回去,就得等雷猛他们的下一次穿越,这个时间点不知道是十几年还是几十年后了。

怎么就稀里糊涂娶了个媳妇呢,刘彦直仔细回想,和林素之间也就聊了几次,逛过一次街,手都没怎么拉过,他却不知道,这些交往在清朝已经算是逾越礼法,大逆不道了。

大事已定,林素这才依依不舍得回绣房了,临走前回头一瞥,含羞带媚,倾国倾城。

林怀远端茶送客,目送老管家陪刘彦直出门,脸色渐渐变冷,拂袖回了后堂,先找二姨太拷问真相。

二姨太知道闯了大祸,岂敢隐瞒,将真相到来,林怀远还不信,一再逼问两人到底有没有生米煮成熟饭。

“妾身以性命担保,刘义士始终以礼相待,未越雷池一步。”二姨太道。

林怀远稍微安心,回书房运筹帷幄去了。

刘彦直吃了饭,先去当铺把一串东珠给当了,兑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朝奉兴奋无比,以为占了极大的便宜,刘彦直才不在意,拿了庄票走人,在街上溜达一圈,他要做长期驻扎的准备,一所宅子,几个佣人,都是必须的。

管家给刘彦直安排的是城外的馆驿,相当于衙门的正式招待所,晚上他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身进城,轻车熟路,潜入藩台衙门后宅,爬上了小姐的绣楼。

林小姐也没睡着,正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忽然面前出现一个人,吓得她差点尖叫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刘彦直,顿时娇嗔道:“吓死人了,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陪你看月亮。”刘彦直也不见外,拉了张椅子在旁坐下,两人相对无言良久,林素终于将脑袋搁在了刘彦直肩膀上。

父亲已经同意这桩婚事,再过不久就要成亲了,两人既然是未婚夫妻,也就不用再讲究那些俗礼。

刘彦直闻到一股似兰似麝的香味,扭头看身畔的未婚妻,柔美娇媚,不禁心旌摇荡。

“傻样,看什么呢?”林素道。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我在看你。”刘彦直道。

“没想到你还挺有文采的,会不会作诗?”林素歪着头,任由刘彦直拉着自己的柔荑。

“你饶了我吧,我只会打仗,不会作诗。”

“骗人,在沈姐姐面前你就会。”

“那是对子,不是诗。”

“我不管,我就要你作诗。”

“真不会…”

“那词总会吧?”

“也罢,我作一首词,你奖励我什么?”

“那要看你的文采了。”

刘彦直无奈,一番搜肠刮肚,好在他中学语文老师要求很严,至今还能背诵一些诗词,清代以前的是不能用了,近代的好歹还能顶一下。

“听好了,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刘彦直抑扬顿挫的将剽窃来的主席诗词念完,老脸都红了半边。

“真的是你作的?”林素呆呆看着他,“文采一般,气魄惊人,这普天之下,能做出这般词句的人,怕是没有几个。”

“夫人谬赞了。”刘彦直谦虚道,心说这首词的真正作者今年才七岁,正在湖南韶山冲耍呢。

“谁是你夫人,还没成亲呢。”林素撅起嘴做小儿女状,如此娇憨可爱,刘彦直按捺不住了,凑上去在人家粉雕玉琢的脸上啃了一口。

“讨厌。”林素嗔道,心里却并不排斥。

刘彦直受到鼓励,大着胆子寻找林素的嘴唇,两人的嘴唇贴到一起,彼此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夜深人静,茉莉花开。

第八十四章 死别

这一夜如同梦幻般美好,黎明时分,林素推醒刘彦直,在他耳畔轻声说:“再不走丫鬟就上楼了。”

“知道了,我这就走。”刘彦直起身穿衣,林素帮他扣上马褂上的盘扣,表情有些幽怨。

“不想我走是吧,要不明晚再来。”刘彦直挑起林素的下巴,想开个玩笑,却发现她脸上挂着泪珠。

“冤家,别来了,今晚都不该让你得逞的。”林素抽泣道,“让别人知道了,要戳脊梁骨的,反正也快成婚了,你就不能等几天。”

刘彦直沉默了一会,婚前性行为在现代是常事儿,但在清末却是违背社会主流道德的行为,他决定尊重林素的意见,等结婚那天再见。

他穿上衣服,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悄然离开,林素望着心上人的背影消失在屋脊尽头,心中充满甜蜜的惆怅,甜的是终于嫁了个如意郎君,惆怅的是郎君神秘莫测,来历不明,忽然她想到了西游记里招赘猪八戒的高老庄高家三小姐,这刘彦直日后不会也变成个黑胖子吧,想着想着,她嘴角露出笑意,睡着了。

刘彦直当晚安歇在城外馆驿,一夜辗转反侧,次日早早进城,先去钱庄把庄票兑换现钱,一千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钱庄掌柜帮他兑了一百枚鹰洋,一百枚铜圆,剩下的换成小额庄票,用于大宗交易,带着也方便。

按照二十一世纪中国人的观念,结婚的前提条件是房子和车子,刘彦直受这种思维限制,下意识的认为应该先去置办这两样东西,近江府的房地产市场他不熟悉,更找不到所谓的房产中介,不过古代人自有古代人的智慧,城内的茶馆就是各种交易信息的集散地,买卖房子田产和招聘丫鬟奶妈苦力各自在不同的茶馆进行,就是所谓的牙行,刘彦直出手阔绰,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定下了城内黄金地段的三进小院,付了定金,只待看房之后付款交割房契。

房子买好了,下一步就是车,城内有骡马市,也有轿行,夫人出行自然要乘坐轿子,他花了一上午,给自己挑了匹好马,给林素买了顶二人抬的小轿,抬轿子的是苦力被称为杠快,和管家、老妈子、厨子、门房,这些下人一样,都能在牙行找到,至于夫人的贴身丫鬟,刘彦直暂不考虑,等有时间把小翠找回来就是。

忙完了这些,他又去裁缝铺定做新衣服,夏装冬装春秋两季的衣服,帽子靴子大氅围脖,全都量体定做,裁缝铺老板见他是大客户,亲自拿着软尺给他量尺寸,搭讪了几句,问客官是不是要成亲。

“对,在下要成亲了。”刘彦直喜气洋洋道。

“恭喜客官。”老板笑着恭维,“人逢喜事精神爽,客官精气神看着就不一样,您不来顶礼帽?正经英国呢制造,近江府流行这个,现在谁还戴瓜皮帽啊。”

“您还敢卖洋货?”刘彦直打趣道,“不怕义和团把你的铺子烧了。”

“那是前几个月的事儿,现如今谁敢啊,韦巡抚都革职查办了,听说洋人都打到太原府去了。”老板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叹口气道,“这大清国啊,要完。”

刘彦直付了定金,约好半个月后来取衣服,中午在外面胡乱吃了饭,下午去看了房子,基本敲定,又去预备聘礼,这结婚的聘礼讲究就大了,用多少箱子,什么样的仪仗,牙行的人说的天花乱坠,刘彦直听的头都大了,索性全权委托给他们操办,自己只管掏银子就行。

晚上回馆驿休息,一夜做的都是怪梦,清晨请来,刘彦直发觉右眼皮总是跳,早饭都没吃就进了城,来到藩台衙门附近就发觉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地上还有大片的积水,走近一看,衙门后宅被烧成了断壁残垣,焦黑的柱子还立着,但楼已经塌了。

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刘彦直径直闯入,找到老管家询问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走水,小姐她…”管家老泪纵横,哽咽不止。

刘彦直一阵眩晕,命运给自己开了个残酷无比的玩笑,打算结婚,媳妇没了,他要求见林素最后一面,老管家不敢做主,禀告林籓台,大人虽然伤心欲绝,但是还很有理智,劝说道:“贤侄,素素的遗体已经装殓了,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话是这样说,但刘彦直对林素的突然死亡抱有极大的疑点,谁也不能阻挡他见林小姐最后一面,林怀远拗不过他,只好派人带他去灵堂。

林素的遗体已经被装进一口棺材,灵堂仓促布置而成,一片素白,凄风冷雨,条机上摆着林素的灵位,刘彦直亲自掀开棺材盖,躺在里面的是一具分不清面目的焦尸,漆黑变形的惨状让他想到那年春夏之交,被暴徒浇上汽油焚烧后吊在立交桥上的军人。

刘彦直不忍再看,盖上了棺材,上了一炷香,转身出门,管家迎面而来,手上捧着朱漆托盘,上面蒙着红布。

“刘义士慢走,这是我家老爷赠给你的盘缠。”老管家奉上托盘,刘彦直扯下红布,一封封纸裹着的银元整整齐齐。

女儿刚死,就迫不及待的要下逐客令了,可见林怀远对自己这个女婿并不怎么看好,刘彦直冷笑一声,还是接过了托盘,将银元收入囊中。

“给你家老爷带个话,就说我走了,请他保重。”刘彦直说完,匆匆而去。

远处阁楼上,林怀远松了一口气,冲老管家挥挥手,后者匆匆走进灵堂,换了一块灵牌,木牌子上写着“大清领侍卫府正六品蓝翎侍卫刘彦直 之位。”

片刻后,满身素缟的林素被两个丫鬟搀扶进了灵堂,脸上泪迹未干,坐下来烧了几张黄纸,林籓台和二姨太就出现了,苦口婆心的劝说女儿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继续过。

“爹,是不是你派人放的火。”林素忽然抬头问道。

“你这孩子,爹爹怎么会做那种事情,是刘彦直喝醉了酒打翻了油灯,自己把自己烧死的,可惜他武功盖世,也敌不过水火无情啊。”林怀远表情非常沉痛,“素素,爹爹何尝不痛心疾首,彦直去了,不光咱们林家失去了一个好女婿,大清更是失去了一位栋梁之才。”

“我不信。”林素摇头,“他不会被烧死的,我要看尸体!”

“孩子,你就别看了,都烧成木炭了。”林怀远劝道。

“我一定要看。”林素非常坚决,“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就算是殉节了。”

林怀远拗不过女儿,踱到一旁,心烦意乱的挥挥手,两个佣人抬开棺材盖,林素丝毫无惧,上前查看,她留意的是尸体的手,刘彦直手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但是这具尸体上并没有。

“这不是刘彦直。”林素扭头冷笑道,“爹爹,你作假都不用心。”

“荒唐!”林怀远大怒,“你这孩子,疯了么,来人,把小姐带下去。”

林素被两个健壮的仆妇拖了下去,管家凑过来道:“老爷,以防万一,我看还是…”

“把小姐连夜送回湖南老家。”林怀远当机立断道,“那姓刘的手段了得,万一被他发现真相,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葬礼?”管家迟疑道。

“照办!”林怀远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本来他还打算把女儿许配给温巡抚的公子,两家结个秦晋之好,但是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还是采取做戏做全套,彻底把刘彦直骗过去,以免后顾之忧。

刘彦直没走,他就守候在藩台衙门附近,直到亲眼目睹葬礼完成,墓碑上刻了林素的名字,才确定未婚妻真的没了。

秋雨绵绵,近江城外的坟地,刘彦直手拿一束茉莉花站在林素墓前,按照规矩,未出阁的女儿不能进祖坟,所以林小姐的遗体没拉回湖南老家,而是就近葬在了近江,石碑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冰冷的如同刘彦直的心情。

“素素,我走了,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刘彦直默念道,在雨中站了许久才黯然离去。

他要去上海,乘船去美国,完成自己的使命。

三个月后,美国西海岸,旧金山港口,一艘来自大洋彼岸的轮船靠岸了,各种肤色的旅客拖着行李排队下船,其中就包括刘彦直,他一袭洋装,器宇轩昂,在一群面有菜色的华工中显得鹤立鸡群。

冬日阳光下的旧金山港口,一片繁荣景象,刘彦直眯着眼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孤独的猎人,来到陌生的丛林。

乔治·坎宁安,你究竟在哪里。

忽然远处传来喊声:“乔治,乔治~~”

刘彦直手塔凉棚望过去,码头边,一个穿美国陆军制服的男子正在和船上下来的络腮胡旅客拥抱,那旅客哈哈大笑道:“乔治,没想到你会来接我,苏珊还好么?”

“苏珊很好,她每天都看邮轮抵达的日期通告。”军官帮旅客提起行李箱,两人上了一辆马车。

刘彦直的心开始狂跳,第六感告诉他,这个军官就是自己的猎物,乔治·坎宁安上尉。

第八十五章 生离

刘彦直开始追踪那名上尉军官,在确定对方身份之前,他不会贸然下手,错杀无辜是小,怕的是斩草不除根,留下坎宁安家族后裔的话,自己所有的努力和牺牲就都白费了。

漫长的追踪开始了,上尉和他的朋友住在旧金山一家旅馆,刘彦直去前台查询住客姓名,白人接待员翻了翻白眼,不搭理这个亚洲人。

一枚银币丢在了柜台上,全世界通行的规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接待员迅速将银币收进口袋,这是一个美元,相当于普通职员一整天的工资了,不是小数目。

接待员煞有介事地查找了登记簿,释然道:“先生,您的朋友乔治·坎宁安上尉确实住在这里,同屋的还有一位王尔德先生。”

“谢谢。”刘彦直刚想走,见接待员眼巴巴的表情,鄙夷的笑了一下,又丢过去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

“先生,稍等,我有一条信息,大概你会感兴趣。”接待员挤眉弄眼,左顾右盼,手指拈了拈,这也是世界通用的手势,他还想靠着出卖客人信息再捞点外快。

刘彦直拿出钱袋子晃了晃,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金币和银币,这些是他在上海兑换的美元,叮铃咣铛的声音悦耳,诱惑力极大。

接待员舔了舔嘴唇:“他们委托旅馆代买了两张火车票,我猜您肯定很想和他们同路。”

刘彦直摸出一枚面额五美元的金币丢过去:“帮我预订一张,要同车次,同车厢。”

列车在荒凉的西部旷野中前进,车轮轧过铁轨发出单调的有节奏的声响,外面的景色千篇一律,令人生厌连接美国东西部的太平洋铁路名闻遐迩,传说每一根枕木下都有一具华工的尸体,刘彦直当然知道这段历史,但他和那些悲惨的华工不同,他是坐在头等舱的尊贵旅客。

横穿北美大陆的列车配有卧铺车和餐车,装潢豪华,设施齐备,二十世纪初的美国西部并不缺乏华人的身影,所以刘彦直的存在不会引起其他旅客的关注,乔治·坎宁安上尉和他的朋友王尔德坐在餐车里一边享用美餐,一边高谈阔论,提到最多的当然是最近中国发生的事件。

王尔德是一名随军记者,他跟随美国军队参加了攻占天津和北京的战斗,并且每天坚持写日记,以一名记者的视角描述这场文明与落后的战争,他滔滔不绝的说,坎宁安静静的听,时而发出感慨。

“乔治,我必须问你,你在中国有朋友么?”王尔德忽然问道。

“当然,你就是我的朋友。”坎宁安上尉答道。

“不,我是说那种脑后拖着辫子的黄皮肤的中国人,或许你在旧金山用过中国籍的佣人,或者在他们开的洗衣店消费过?总之你有没有和中国人打过交道?”

“没有,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中国人甚至亚洲人打过交道。”坎宁安矢口否认。

“那就奇怪了。”王尔德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据说不止一个中国人在寻找你,他们在北京找你,在上海找你,千方百计的打听你的下落,可你却说不认识任何中国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管他呢,或许重名了吧。”坎宁安并不当回事。

“不,不会重名,他们点名要找美国陆军第九步兵团的乔治·坎宁安上尉。”王尔德言之凿凿,“除了你,还能有谁?”

坎宁安耸耸肩,开起了玩笑:“或许是中国古老的巫术在指引他们,我身上藏有某个宝藏的秘密吧,哈哈哈。”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王尔德问起坎宁安的病情,原来上尉患病休了长假,同时也在考虑退役的问题,这身军装穿不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