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不会偷看你洗澡的。”刘彦直鄙夷道,“八百岁的人,什么没见过。”

“切!”

夜幕下的翠微山下,海东青回到了清军大营,悄无声息的落在大萨满帐篷前的木架子上,将脑袋埋在翅膀下不动了,与此同时,坐在帐篷里的阿布凯缓缓醒转,脸色阴郁,他的精魄刚才寄身于海东青前往近江城夜探,因为他按不住好奇心。

那枚奇怪的大铁球来历非凡,历代萨满口口相传的故事里那是来自天神的恩赐,据说得到铁球的人可以具备神一般的能力,阿布凯没见过大铁球,但他听自己的祖辈说过,没想到竟然在中原见到神物,加之多铎言之凿凿说近江城内有仙人助阵,所以他才会如此好奇。

阿布凯寄身于海东青,视力大增,鹰眼和人眼不同,视觉锥细胞的数量比人眼高无数倍,而且可以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白天阿布凯就看到船上有一团不散的精气,寻常人死了之后精气神就散了,只有修道之人能够凝神出窍还能持续不散,所以阿布凯知道确有仙人存在。

今夜一战,让阿布凯信心大增,那汉狗果然有几分本领,能够腾云驾雾,但却不是真仙人,最多算是妖人,但是那个能和自己一样寄身于燕子的家伙才是真仙人,才是真正需要对付的目标。

阿布凯心中有了底气,盘腿打坐凝神练气,他每次寄身都要耗费大量心神,必须打坐良久才能恢复,所以除了极其紧要的战事,一般他不会出战,上一次如此耗费心神,还是天聪五年的大凌河之战。

天亮了,近江城头上战鼓擂擂,今天明军要出城与清军野战,有了上回大败吴三桂的底子,全军上下士气十足,五千人马出城列阵,战旗飘飘,战马嘶鸣,放眼望去,除了前排的军士头顶铁盔,身披罩甲,后面的士兵只戴包头,穿布衣,手持木杆长枪,相对占据了河北山东地方的清军,近江明军的装备还是太弱了。

一只海东青在空中翱翔,明军所有的虚实它都看在眼里。

第四十八章 输的彻底

清军最擅长的就是野战,听说明军主动出城邀战,多铎大喜,击鼓聚将,率军迎敌,两军在距离近江城十里外的旷野上摆开阵势,准备厮杀。

明军只有五千人马,其中骑兵只有五百人,有甲的士卒两千人,其余都是刚入伍没多久的民壮,武器也不精良,旌旗数量也不够多,只有每个营头前面的认旗,但士气高涨,丝毫不怵,每个士兵脸上都带着兴奋之情,仿佛不是来打仗而是来捡战利品的。

清军大阵后方,一片小山坡上是多铎的临时指挥所,豫亲王坐在伞盖下用荷兰进口的千里镜瞄着明军阵列,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是他能感受到明军的气势不弱。

多铎从十六岁开始上阵杀敌,打了快二十年的仗,和明军打,和蒙古人打,和朝鲜人打,可谓经验丰富,对阵的时候敌人什么成色他用鼻子一闻就能知道,就算再厉害的军队,厮杀前也会有恐惧紧张的气氛蔓延,可是这支明军似乎并不恐惧。

这并不奇怪,有神仙护佑嘛,这些愚蠢的汉人,只知道自家有神仙,不知道大清有萨满,有海东青,待会儿够他们喝一壶的,多铎瞥一眼空中,海东青的身影隐藏在云中,有神雕在,他胜算在握。

清军出动了两万战兵,排在前面的一万五都是投降的明军,这些人只配当炮灰,五千清军铁骑在后面督战,待汉人们自相残杀的差不多时候再杀出来决定胜负,入关以来的历次战斗都是这样打的,屡试不爽。

两军的最前沿只隔了一箭之地,烟尘中能看到对方的面孔,清军汉八旗的士兵们还穿着明朝的盔甲,拿着明军的制式武器,连军官的认旗都是当初的,唯一变化的是发髻剃了,改成了丑陋的金钱鼠尾,他们一点也不害臊,反而聒噪着辱骂对面的同胞,让他们赶紧受死。

明军和他们对骂,连十八代祖宗都骂完了,但双方都不敢发动进攻,就这样僵持着,只是偶尔用弓弩互相射一阵。

多铎吸取了吴三桂失败的教训,没用骑兵打头阵,而是以重步兵开路,长牌火铳强弓硬弩,身披重甲的士兵组成龟壳阵,仙人再厉害也是一个人,难免顾此失彼,哪怕用命去填这个窟窿,多铎也填的起,他的计划是不惜人命,用十个百人龟壳阵拖住仙人,然后骑兵迂回攻击,其他明军不足为虑,肯定瞬间击溃敌军,到时候大局已定,仙人也扳不回来。

再说,还有海东青呢。

高空中的海东青一直在注视着明军中军位置,驾驭神雕的是阿布凯的精魄,在这个高度整个近江城以及周边一览无遗,所以军队的部署调遣尽收眼底,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往往靠部署伏兵、预备队来决胜负,明军在侧翼就部署了一支两千人的轻骑兵部队,想来这才是杀手锏。

阿布凯冷笑,因为他看到了刘彦直,这厮拿着他的招牌武器流星锤,就藏在骑兵队伍中。

海东青一展翅膀向北飞去,来到多铎指挥所上空盘旋,鸣叫了两声,这是他们约定好的联络信号,多铎会意,仰天大笑:“雕虫小技尔,传令下去,前军推进。”

螺号齐鸣,战鼓擂擂,汉八旗重步兵开始向前移动,近江明军一阵骚动,他们没想到敌人居然敢主动进攻,片刻的慌乱后,明军开始射击,火铳和弓箭齐发,因为距离较远,箭矢落在盔甲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火铳的弹丸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给清军造成的损失极小。

清军领队的将军是立了军令状的,今天就算他的人马全部死光也得打下去,否则项上人头不保,清军都是有经验的老兵了,见对方一轮火铳发射完毕,重新装填需要时间,趁机向前快速推进,明军火铳手慌里慌张装填着火药和铅弹,弓箭手的速度快些,再次搭上箭射出去,距离尚远,仰射即可,不追求命中率,要的是覆盖率。

清军的龟壳阵不怕箭矢,继续向前推进,明军这才慌了,自家仙人还不出战,他们的自信源泉在慢慢消失,清军在逼近,这边士气在瓦解,火铳手哆嗦着装不禁火药,弓箭手拉不开弓,拿枪握刀的手在颤抖。

“继续射!”方承龙大声命令,一阵稀疏的箭雨射出去,依然没有效果,十几杆火铳也零星开火,打倒了龟壳阵前排的清军,但很快空缺就被填补上了。

“大哥再不动手,怕是要糟。”方承龙心乱如麻,挥剑怒喝:“擅退者,斩!”

没人怕他,横竖都是死,逃跑还有一线希望,后排的士兵悄悄溜走,前排的士兵也在不停地后退着,没打过仗的兵就是怂,哪怕带兵的将军有种也没用。

方承龙见势不妙,下令使用杀手锏,队伍中藏着五架床弩,但是用床弩发射的并不是长矛一般粗细的弩箭,而是五个捆扎起来的棉被。

那不是一般的棉被,而是裹着大量碎石子碎瓷片的炸药包,关博士这段时间没闲着,发明出了解放战争时期我军的没良心炮变种,只是解放军的炸药包用的是黄色炸药,明末的没良心炮只能使用黑火药,只是配比做了调整,硝石含量更高,又加了杀伤物和能产生软杀伤气体的药材。

五个炸药包被投入清军阵中,捻子正好燃到位置,一声声巨响传来,清军的龟壳阵顿时出现大片空缺,汉八旗的战斗意志毕竟也没那么强,突遭打击,顿时停顿下来,明军士气此消彼长,见清军吃瘪,精神头又上来了,继续开枪放箭。

清军的第一波进攻被瓦解,也开始施放远程武器打击对方,双方用弓箭火铳和小型火炮对轰,不需要正面白刃战,双方就都能挺得住,不至于立刻瓦解。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胜利的天平在向清军倾斜,因为他们的火炮更多,士兵更多,打下去明军势必兵败,于是,伏兵出动了。

埋伏在侧翼的两千骑兵在刘彦直的带领下杀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刘彦直,他挥舞着铁榴莲,一马当先。

海东青早就严阵以待,见伏兵杀出,立刻俯冲下来,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刘彦直扑来,一双铁爪似乎连钢铁都能抓碎,巨喙能击穿三重甲,阿布凯相信自己的攻击就算是仙人也扛不住。

那仙人果然是个怂包,见海东青从天上下来,立刻一个镫里藏身躲在战马侧面,身旁的士兵们用弩箭一阵狂射,这些寻常箭矢怎能伤到海东青,阿布凯煽动翅膀,拨开箭矢,但是俯冲被打乱了节奏,一鼓作气的气势没了。

阿布凯继续寻找着刘彦直,它不顾扑面而来的火铳子弹和箭矢,只盯着刘彦直撕咬,刘彦直没了昨天的神勇,只顾逃命,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在一群士兵的护卫下钻进了旁边的竹林,竹林茂密,海东青钻不进去,急的在上空盘旋。

多铎看到了这边的情形,明军伏兵不过尔尔,他根本不在意,大萨满拖住了仙人,他这边胜算就更足了,令旗挥舞,战鼓擂擂,清军全面押上。

方承龙见清军排山倒海般压过来,急令鸣金收兵,其实不用他敲锣,明军也已经崩溃了,后队变前队,丢掉兵器撒丫子就跑。

“赢了。”多铎放下千里镜道,他看出明军即将崩溃,南蛮子就是弱,一触即溃。他仿佛已经看到,清军攻入近江城屠城三日,自己的旗帜插在扬州城头,八旗健儿们在长江饮马,南明弘光皇帝束手就擒的一幅幅场景。

但是他高兴地太早了。

躲在竹林里的并不是刘彦直,而是假扮成他的姬宇乾。

真正的刘彦直此刻已经在清军大营中,他身后倒伏着上百具尸体,都是满清的大内高手,专门护卫大萨满的御前侍卫。

阿布凯本尊站在一块地毯上,衣袂飘飘,双眼紧闭,他的精魄在海东青身上,本尊并无知觉,丝毫不知道危险的临近。

但是远在战场上的阿布凯精魄却感受到了本尊受到致命威胁,情急之下,他脱壳而出,骤然失去指挥的海东青如同秤砣般从天上掉了下来,摔在土窝里翻了几个跟头。

明军冲了过来,正要挥刀将这个扁毛畜生剁了,姬宇乾大喊道:“住手!”

清军大营,阿布凯猛然睁开了眼睛,精光四射。

晚了。

破空之声传来,刘彦直手持一柄雁翎刀,腰部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阿布凯的脖颈,这一刀砍得利索之极,细长白皙的脖颈上之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慢慢才渗出血来。

“你你你…”刚恢复了神智的阿布凯手捂着脖子,指着刘彦直说不出话来,堂堂大萨满,居然死于偷袭,他不甘心!

“我我我,我怎么了?”刘彦直在靴子底上蹭蹭刀锋上的血,冲阿布凯做了个鬼脸。

后者的脑袋从脖颈上滑落,切口平滑,血从腔子里喷出,尸体不倒,依然衣袂飘飘。

刘彦直从腰间拽出猪皮囊来,将阿布凯的脑袋装进去,忙不迭的放火去了,他先烧粮草辎重,再烧营帐,放火时特地加了一些中药,烟柱漆黑,直上云霄。

多铎稳坐伞盖下,笑看明军大败,儿郎们摧枯拉朽,全歼明军攻克近江,就在今朝!

忽然多铎觉得哪点不对劲,似乎赢得太容易了,他拿起千里镜仔细观察战场情况,明军不像是诈败,装是装不出来的,他们分明是真败。

难道是另有伏兵,多铎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远方狼烟冲天,正是自家大营方向。

“汉人卑鄙,故技重施!”多铎大怒,他惦记着大萨满的安全,急忙命手下一佐领带骑兵驰援。

忽然一个东西从天上掉下来,正落在多铎马前,王爷定睛一看,是个皮革制的囊袋,里面装着东西。

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多铎让亲兵打开皮囊。

亲兵下马,捡起皮囊打开,里面赫然是大萨满阿布凯的人头。

人头刚砍下来没多久,还带着温度,栩栩如生。

大萨满死了!海东青亡了!这是老天要亡我大清的节奏么!

多铎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心脏巨疼,他不知道自己瞬间心脑血管一起崩裂,亲兵们就见王爷一口老血喷出,跌落马下,还是头先着地,他们赶紧上前掐人中,灌马奶,救了半天,终于是回天无力。

清史记载,大清豫亲王、定国大将军,爱新觉罗·多铎,顺治二年战死于近江城下。

第四十九章 翠微宝塔

多铎不是战死的,是急火攻心暴毙,他怎么死的已经无关紧要,王爷坠马,戈什哈们慌乱无措,但副将们心中有数,这时候绝对不能乱,否则战场形势会发生不可承受的大逆转。

王爷已然没了心跳呼吸,胸前衣襟被血染透,一帮戈什哈围过来探望,人越围越多,引得不远处的亲军阵列也有人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多铎手下有一名叫做额尔登布的都统,当机立断道:“都散开,谁敢走漏风声,杀无赦!”

戈什哈们赶紧各回原位,额尔登布轻轻用手抹过多铎的面孔,将他的眼帘合上,说声得罪,摘下多铎的头盔戴在自己头上,为保军心不乱,他要暂代多铎,继续以豫王爷的名义指挥作战,直到拿下近江。

只要中军大纛不倒,这一仗就还能胜,众将的罪责也能减轻一些,起码让王爷能含笑九泉。

但是他们想的太美好了,只惦记着战局,忘记阿布凯的脑袋是谁丢下来了,刘彦直已经驾到,岂能让他们的如意算盘打下去。

刘彦直从云端里降下来,停留在距离地面两米的高度,将铁榴莲抡的密不透风,杀将过来,可怜额尔登布临危受命不到一分钟就血洒沙场,连头带帽子一起被打飞,紧跟着被打断的是大纛杆子,戈什哈们奋勇上前,也被扫的肢体横飞,死伤无数。

整个战场的指挥中枢被打掉,全体清军看不到后方的旗号命令,满洲八旗兵还能各自为战,汉八旗的士气就有些影响了,追击的步伐减缓,将军们也迟疑起来,生怕中了埋伏。

忽然明军溃逃队伍中有人喊:“多铎死了!仙人来了!”

是方承龙在呐喊,他心急如焚,等的就是这一刻。

起初没人停步,但是有些人回头望去,看到半空中的刘彦直,于是停下脚步驻足观看,当方承龙带着一批中坚力量杀回去的时候,他们也发一声喊,捡起兵器跟上了队伍。

打仗,打得就是一个士气。

明军从溃败到大捷,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刘彦直已经不需要亲自杀人了,他在空中现身就足以对清军的士气造成巨大的冲击,天上没了海东青,地上没了多铎的帅旗,明军又掉头逆袭,各路清军无法继续支撑,匆忙收兵回营。

明军一路撵杀过去,清军大营已经被付之一炬,胆气更寒,从撤退变成了溃逃,一路上丢弃辎重甲马无数,明军捡了大便宜,打下了翠微山不说,又连夜进军,把四百里外的南泰县城也收复了。

这一仗其实斩首数量很少,但是俘虏和缴获极多,光是投诚的前明军就有五万之众,一路上捡的辎重兵器和丢弃的金银财货更是不计其数,战马就有几千匹,缺马的近江明军瞬间成了骑兵大户。

不过这些战绩和毙杀敌酋多铎相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多铎是满清的铁帽子王,世袭罔替,战功卓著,吴三桂给他提鞋都不配,同时多铎又是南征主帅,他的战死,代表着满清南下的彻底失败。

本来方承斌只是想随便应付一仗,没想到打出泼天的战绩,他的实力迅速扩充,从一万人马扩充到了六万,加上在江北征募的流民,足有十万大军,其中骑兵就有八千,步卒也都带甲,他从一个回乡隐居的御史,变成了雄霸一方的诸侯。

南京朝廷起初不敢相信多铎授首,还是满清自己发布了多铎身死的消息,弘光帝、马士英等人才恍然大悟,他们曾经无视的近江府,现在已经成为阻挡清军南下的最大屏障,不,进一步考虑的话,岂不是另一个左良玉!

所以,多铎授首,南京朝廷竟然毫无封赏。

坐镇扬州的史可法看不下去,派船送来一万石粮草和亲笔书信,信中对近江大捷表示了祝贺,并且提出互保联盟,当面临清军威胁时,扬州和近江互相增援,守望相助。

在原先的历史进程中,多铎此刻已经攻陷了扬州,史可法被俘不降,多铎拔刀劈头砍去,史可法坦然受死。

旋即南京沦陷,弘光帝被俘,南明朝廷瓦解,次年弘光帝在北京被斩首。

而这一切随着多铎的死,全部被改变了。

清军大败,各地投降明军纷纷反水,原河南总兵许定国本来降顺了多铎,此时见机不妙,再次起兵拥戴南京朝廷,中原大地战火四起,清军首尾不能相顾,只好向黄河以北收缩。

多铎和阿布凯的遗体被装车运往北京,顺治皇帝年纪还小,执掌大权的是摄政王多尔衮,清廷的统治也并非铁板一块,肃亲王豪格在鳌拜等将领的支持下一直和多尔衮争权,而多铎是多尔衮的同母弟弟,他的死对多尔衮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但是宁可死十个多铎,多尔衮也不能接受大萨满的陨落,大萨满代表的是女真人的气数,海东青更是八旗健儿的精神图腾,王朝最善战的勇士和最具神力的萨满,双双陨落近江,这是一个极其不详的预兆。

多尔衮厚葬了多铎,只说他是死于暴病,丝毫不提近江战事,但所有人都知道,近江已经成为大清的禁忌之地。

北京紫禁城内的掌权者们,主要是多尔衮和皇太后大玉儿,已经在悄悄筹划退回山海关外的事宜了…

阿布凯死了,但是海东青还活着,巨大的老雕被关在笼子里,神情略呆滞,竟然保持一个姿势长时间不动。

陈抟并未离开,他的精魄在离开燕子的躯壳后,附身于客栈的一只大耗子身上,亦能和刘彦直做精神上的交流,两人经常在密室里座谈,一人一鼠,人面前摆着茶壶,老鼠面前摆着一碟香油,一碟芝麻,因为寄身后的饮食习惯还是以寄主为主。

陈抟告诉刘彦直,这只海东青先天有损,三魂七魄不全,换句话说,这是一只弱智的大雕,所以女真萨满才能寄身于它。

刘彦直很感兴趣,问陈抟你和阿布凯谁厉害?

陈抟很谦虚,但是言下之意是阿布凯给我提鞋都不配,女真人的萨满教是原始宗教,没有整理出任何系统理论,我道家才是迄今为止最科学的宗教,阿布凯只能寄身于脑残海东青,贫道任何动物都能寄身,只是脱离出窍的时候会造成寄主的死亡,不想多造杀孽才只选择这些小型动物。

“老祖,那你能寄身这只海东青么?”

“雕虫小技!”

老鼠身子一歪,没了气息,刘彦直起身看窗外,笼子里的海东青忽然双眼圆睁,精光四射,他急忙出去打开铁笼,海东青钻出牢笼,展翅欲飞,却又停步回望,刘彦直会意,提气站在海东青背上,他的悬空术其实是一种反重力场,所以海东青驮着他毫不费力。

于是近江百姓就再次目睹了仙人驾驭神雕在空中翱翔的奇景,对刘彦直更加拜服。

自己飞行和踩着大雕飞行的感觉截然不同,就像人游泳和乘坐摩托快艇的区别一样,不过若是自己就是快艇,那感觉必然更加直接爽快。

刘彦直再次向陈抟请教寄身术,陈抟也不藏私,交给他一套凝神心法,长炼可以精魄出窍,这是最难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精魄夺舍寄身反而简单。

“切不可用这个做坏事。”陈抟一再嘱托。

“那么多久能达到精魄出窍的程度?”刘彦直已经急不可耐,如同急着操控新买的航模的中学生。

“少则百年,多则五六百年。”陈抟道。

党爱国还在继续维修穿越舱,目前最大的问题不是修不好,而是穿越舱自带的能量仅仅够回到基准时空,现在能量尽失,需要补充足够的电力才能返回,可是明朝根本没有工业基础,无法建造出供应足够电力的发电厂。

“难道我们只能留下建立新的朝代了么?”党爱国悲鸣,虽然穿越后建功立业是很多人的梦想,但他们是穿越者,是有着更多机会和更宏大理想的人,穿回明末力挽狂澜不是他们的任务。

“你们还记得翠微山顶的明代七层浮屠么?”刘彦直忽然灵光一闪。

“bingo!”党爱国大喜。

翠微山下,原来的清军大营被整顿一新,这里住着一千军士,一千工匠和民夫,几十辆大车源源不断的从各处运来砖石木料,靠人力运到翠微山顶。

山顶上被平出一块空地来,用长竹竿搭起了脚手架,俨然是火热朝天的工地,上百工匠忙碌着搭建一座宝塔。

近江府倾尽全力帮仙人建造宝塔,建筑材料优先供应,有缺少的建材直接从近江其他佛寺的浮屠上面拆来使用,工匠们只知道建的是宝塔,却不知这宝塔其实是一个导引闪电的工具。

闪电是一种大气中的强放电现象,一般发生在雨天,中等强度的闪电电压可达一亿伏,功率千万瓦,相当于一座大型电厂的输出功率。

“真是没有想到,翠微山顶的明代宝塔竟然是我们建造的。”穿越四人组的成员们头戴柳条编织的安全帽,站在宝塔工地下感慨万千。

第五十章 纯银电缆

夏季是雷电多发季节,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来建造这座七层宝塔,对于明代的古人来说,确实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但是在人海战术面前,任何困难都只能让步,江东巡抚方承斌对仙人们的要求有求不应,不但全力供应工匠建材,还从南京、苏州等地花高价聘请经验丰富的工匠来主持工程。

塔是一种佛教建筑,原本是供奉舍利之所,从印度传入中国后经过改良融合,形制多样,但总体常用的就那么几种,苏州来的大工匠拿出几幅样板图来,刘彦直一锤定音,就它了。

他选中的是密檐式八角砖塔,没别的原因,因为记忆中翠微山上的宝塔就这样模样。

密檐式宝塔的优质是内部是空心筒状,不能登高眺望,这样就节省了大量工时,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建成。

样式定了就直接开工,数百工匠在三千名民夫的协助下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赶工,一切装潢装饰全都省掉,先把宝塔的雏形搭起来再说。

党爱国等人忙着制造避雷针和导电线,避雷针好搞,一根高高的铁棒就行,导电线成问题,明代哪来的电线,连生产铁丝的工艺都没有,优良的导体莫过于银子,电阻只有0.016欧姆,但是造价未免过于昂贵。

事关重大,别说是银子,就算是金导线也得打出来!

若没有仙人保护,近江百姓早就被清军荼毒了,听说仙人造宝塔要用银子,无数民众捐献银两,地主豪强也认捐,就连江东附近的军阀听说此事后也来献殷勤,史可法送了一千两纹银,黄得功送了五千两,左良玉送了一万两,加上方承斌捐献的一万两,基本上也够了。

只是这年头的银锭成色悬殊,即便是细丝锭子也含有大量杂质,更别说那些几百年前铸造的银条银锭了,还得将这些银子重新熔了再锻打,技术人员找不到,银匠可不缺,十余名从南京、扬州来的首饰匠人集中在宝塔工地附近的车间内,日夜钻研,打造纯银电缆。

1645年初夏,由于穿越者的干预,历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左良玉没死,史可法没死,李自成也没死,南明小朝廷苟延残喘,但吴三桂死了,多铎死了,满清在黄河以北的统治岌岌可危,中原大地上,兵戈暂时停息,进入一个诡异的和平时期。

江东明军克复淮江以北大片土地,方承斌手上的人不够用了,只得让三弟独当一面,原近江府六品通判方承龙领兵一万,镇守南泰城,作为江东的屏障,方承斌雄心勃勃,已经不甘心做大明朝的中兴之臣了,李自成、张献忠这样的货色都能称王称霸,他为何不能做皇帝呢。

这也是方承斌大力支持仙人们建造宝塔的原因,虽然他搞不清楚这座宝塔的作用,但可以猜测是做法用的,做法是为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辅佐有贤德之人坐天下?那么问题来了,当今乱世,谁才是有贤德之人,谁有资格问鼎中原,代替气数已尽的朱家?

似乎答案已经有了,仙人们选择在近江扎根,不就是为了帮助老方家么。

只要一件事是方承斌不敢去想的,那就是仙人们到底中意方家的哪个儿孙。

七月底,翠微塔落成,近江也进入了雷雨季节,穿越小组四人撑着伞站在新落成的宝塔前浮想联翩。

“金字塔或许是落难外星人为离开地球建造的某种设施。”关璐脑洞大开道。

“或许金字塔就是我们建的呢。”刘彦直耸耸肩道。

姬宇乾惦记着他在基准时空的事业,问党爱国:“设备可靠么?”

党爱国抬起头,望着雨幕中的翠微宝塔,塔顶上有一支精钢打造的避雷针,避雷针底部连接纯银导线,导线被木质护套保护着从塔心中延伸到地下,一直通到远处的穿越地点,连接在穿越舱的电源接口上。

“根据穿越舱的原理,功率越大,胜算越高。”党爱国道,“闪电持续的时间以微秒计,电量其实很小,但是电压高,功率大,一般的电器会被击穿打坏,可时间穿越要的就是高功率,所以只要不出大问题,我们会离开这里。”

刘彦直道:“你只是说我们会离开这里,没说我们一定会回到2018年。”

党爱国道:“那当然,闪电的力量无法精确控制,否则我还建造电厂做什么,直接利用闪电穿越不就得了,我们会离开明代,但落到什么时间锚点我真的不能保证,或者乾隆年间,或者民国初年军阀混战时期,或者解放后,都有可能,就看这一劈的力道有多大了。”

大家都沉默了。

“今年不走,就得等明年夏天了。”党爱国道,“你们有耐心么?”

其余三人都表态,走!

得知仙人要离去的消息后,方承斌仿佛突然间老了十岁,他所仰仗的无非是仙人助阵,如今仙人要舍弃他们,他所有的梦想都变成了一个猪尿泡,被狗一咬就破的猪尿泡。

但方承斌说不出反对的话,仙人们帮他已经够多,方家现在是大明朝数一数二的军阀,带甲十万,钱粮充足,已经具备了逐鹿中原的实力,难道还想让仙人们给他回回打头阵不成?

应仙人的要求,方承龙从南泰赶来,亲自送老友们归去。

八月初的一个雨夜,翠微山上暴雨如注,雷鸣电闪,仙人们踏上归途,此事极其保密,只有少数方氏族人知晓,在穿越舱盖上之前,刘彦直交代方承龙道:“这个给你留个念想,我们走了之后,你大哥可能会对你不利,清军也会再次南下,你打不过他们的时候…”

此时一个炸雷响起,方承龙没听到刘彦直说的什么,只感觉到手里多了个东西。

“时候已到!”党爱国大喊一声,盖上了舱盖。

咣当一声,舱盖合上,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长空,暴雨中的翠微山被照耀的分毫毕现,这道闪电极其猛烈,长度足有数千米,温度高达两万八千度,比太阳表面的温度还要高五倍,闪电的高温瞬间加热了周围的空气,空气剧烈膨胀,发出雷鸣。

闪电的末端击中了翠微宝塔顶端的避雷针,电流一瞬间通过纯银电缆传到了穿越舱上。

方承龙眼前一花,穿越舱消失了。

仙人们离去了,大雨如注,方承龙失魂落魄回到塔旁的帐篷里,看手中的东西,是一枚灰色的圆球。

仙人们驾鹤离去,方承斌严令保守机密,他找了三男一女扮作仙人模样,依旧住在客栈中,另派人在翠微山上修一座道观,对外宣扬说仙人们要在此长期修行。

半年后,满清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亲率大军三十万南征,兵锋所指,降旗一片,河南总兵许定国再次投降,被多尔衮诛杀,大军南下,先取扬州,史可法向近江方氏求援,方承斌按兵不动,七日后扬州城破,史可法殉国,清军在扬州屠杀了十天。

再过月余,清军兵临南京城下,弘光帝出逃,马士英殉国,阮大铖被俘,黄得功战死,弘光帝被执于江上,南明朝廷多维持了一年时间,还是覆亡了。

多尔衮平了南明,提兵西进,雄霸武昌的左良玉旧病复发,暴卒于九江舟中,其子左梦庚不敢抵抗清军,率众二十万投降。

整个中原,只剩下江东一隅之地还在打着明朝旗号。

风雨飘摇之中的南泰孤城,这原本是一座小县城,方承龙率军进驻之后,日夜加固城防,囤积粮秣,将这里打造成进可攻退可守的坚城,清军五万人马来攻城,方承龙和他们野战了数次,互有输赢。

县衙内,昔日的白面书生方承龙在唇上留了一抹胡须,这样看起来会显得成熟稳重,实际上他不过二十岁而已,不但比手下将军们年轻,甚至比他的妾室陈圆圆还要小三岁。

方承龙虽然已经是执掌一方兵权的大将,但也不敢忤逆父命,娶一个烟花女子,陈圆圆也不做非分之想,反正三公子身边就她一个女子,她也知足了。

战事吃紧,方承龙借酒消愁,大哥迟迟不发援兵,难道真的见死不救不成?此时他最想念的是刘彦直,如果仙人在此,他断不会怕了城外那些鞑子。

忽然军校来报:“将军,城外有使者来。”

方承龙烦躁不安:“鞑子使者,不见也罢。”

军校道:“不是鞑子,是…是少将军。”

方承龙大惊,急忙出了县衙,纵马直奔东门城墙,趴在垛口处向外看,但见城门外一只小队伍,为首之人正是方家的长子长孙,自己的侄子方子豪。

方子豪换了一身打扮,没穿弘光帝御赐的斗牛服,而是穿一身白底棉甲,外罩鞑子的黄马褂,头顶暖帽,见了方承龙,拱手道:“三叔,近江已经降了。”说完摘了暖帽,露出新刮的光脑门来,其余眼熟的家将们也都摘了头盔,露出金钱鼠尾的新发型。

方承龙一口鲜血喷出。

第五十一章 最后的城池

众士卒见将军吐血,急忙上前搀扶,方承龙斥退他们,擦一擦嘴角血迹,让人开城门放使者进来。

南泰东门吊桥放下,城门开启,方子豪带着二十名家将进入城内,清军大队人马都在十里外的营中,并未趁机攻城。

叔侄相见,先是抱头痛哭一番,方子豪道:“三叔,子豪也是汉家大好儿郎,岂会轻易屈膝投降,只是大势已去,不得不降啊。”

方承龙让左右回避,两人私下交谈,他正色道:“不战而降,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是不是你父亲下令投降的?”

方子豪道:“三叔,归顺大清不是父亲一个人的意思,是爷爷他老人家…”

方承龙心如刀绞,他愤然道:“放屁!父亲大人他绝不会降清!一定是有小人胁迫。”

方子豪拿出两封书信:“三叔,这是爷爷和我爹写给你的亲笔信,你看了就知道。”

方承龙哆嗦着手打开信封,果然是父亲和大哥的亲笔,父亲的信很简单,只说大厦将倾,回天无力,不如顺应天意,免江东父老刀兵之苦,大哥的信洋洋洒洒万言,摆事实讲道理,说大明朝气数已尽,方家既不能力挽狂澜,又没有问鼎中原的实力,不如识时务识大体,归顺大清,何况清廷开出的条件非常之优厚,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多尔衮给你们灌得什么迷魂汤?”方承龙冷笑道,他不得不承认大哥说的是对的,方家虽然这一年来膨胀的厉害,但并非自身本领,完全靠的是仙人帮助,仙人既走,方家没了依仗,顽抗的话只能换来屠城的下场。

“摄政王封我爹为江东王,世袭罔替,我现在也是个贝勒了。”方子豪不自觉的眉飞色舞起来,“三叔只要归顺,就是侯爷,对了,圣旨我带了的,你看看吧。”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本来传旨是要预备香案,沐浴更衣后大礼参拜钦差才能进行的,但是战争时期一切从简,方承龙单手接过卷轴,看了看,是清廷顺治皇帝封自己为南泰侯的圣旨。

“三叔,摄政王说了,咱家以后永镇江东,和明朝云南沐王府一样的。”方子豪兴致来了,手舞足蹈,“咱家以前只是近江府的乡绅而已,见知府都要客客气气的,以后就是王爷了,咱家就是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