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却很是受用的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细细品味片刻,才将那茶盏放到机上,单握了沈茹月的手移至唇畔吻了吻道:“既已拜过天地,入过洞房,便是娘子,如何唤不得?”

沈茹月自知拗不过他,便也不再争辩,乖顺的偎入他的怀里,闭上眼睛,贪婪着熟悉而又温暖的气悉。恍惚间,似听到他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听闻裴姑娘今日大闹于袁将军帐中,是为何事?”

沉溺于那胸怀中的暖意,沈茹月不舍离去,便一动不动的懒懒答道:“她那是关心则乱,大王不必忧虑。”

听着她这别有深意的话,流觞沉吟片刻终于会过意来,不禁讶异:“想不到裴姑娘竟对袁乾…”

岂止他这略显犹豫的话语听到沈茹月的心里却不是滋味,只见她忽的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满是怨怼的看着他:“大王这是何意?可是后悔叫别人先下了手去。”

沈茹月那一身咄咄逼人的气势惹得流觞满心开怀,他便在她追问的目光中露出一脸邪魅笑意,点了点她的鼻尖道:“这可如何是好,娘子又吃醋了,看来为夫只有给他们两人指婚来表忠心了。”

提到指婚一事,沈茹月想起之前答应过裴凌霜向流觞请旨之事,便将方才的醋意都抛至脑后,忙趁热打铁道:“对对,茹月正想向大王请旨,也好成全他俩的情意。”

“既然娘子亲自相求,为夫也就只好答应了,待战争结束,一回到太邺便亲自给他们两人主持婚事可好?”流觞笑着将沈茹月拥入怀中,见她绽出满面笑容,又忍不住故作严肃的逗她道:“不过为夫还有一事向娘子请教。”

“何事?”沈茹月见流觞问得严肃,以为是涉及到战事的话题,便也忙敛起笑意,一脸正色的看向流觞,等待他发问。

流觞愈发卖起关子,招招手令沈茹月靠近些,待她顺从的凑至近前,才又故作神秘的压低了音量,薄唇贴着她的耳畔道:“那时为夫受伤,娘子是不是也同裴姑娘一样?”

听到他这故作正经,内容却实在不是什么正经话,沈茹月知道自己又落了他的陷阱,一时恼羞成怒,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自言自语道:“哎呀,想起今日薛太医那边需要我过去帮忙,时间也不早了。”说完便yu起身离开,可还没站稳就被流觞轻握了指尖道:“为夫明日将亲自迎战沧国世子。”

话音刚落,沈茹月果然退回来,重新于流觞面前坐好,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见她果然展露忧虑神色,流觞格外受用的微弯唇角,又道:“方才探子来报,萧明玉得知西陵城失守,正往边塞赶来,本王明日将亲率精兵前往迎战,再夺他个两三座城池,至于毓城,一路杀去也被是囊中之物。”

“肃军已经攻占了西陵城,那便是胜利了,大王何以要亲自迎战?”沈茹月不可置信的攥了流觞的双臂,眼中的忧虑愈演愈烈。

流觞却抚着她的发,笑道:“西陵城只是开始,自先王起大肃王族的心愿就是统一天下,这心愿一日不能实现,便一日算不得胜利。”

凝视他双眸中的笃定与自信,沈茹月知晓而今她说什么都没有用,眼前的男子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统一七国的霸主,这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只是她太过沉溺于自己的幻想,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他终究是要成为一代枭雄的,而她也早该有这般觉悟,如今何等柔情蜜意,自始自终,在他的心里,她都不可能胜过那万里壮阔河山。

想到这里,沈茹月不禁失落,却也认清了自己无力改变的事实,然而心下始终放不下他的安危,便仰起头望着他的双眸恳求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岂料流觞却不假思索的严词拒绝:“不可。”见她脸上失落愈发浓重,便又安慰道:“若是将你带上战场,我如何能安心战斗,况且你在这里亦是我的一条退路,倘若与萧明玉交战之时当真遇到凶险,你也好率领月国军队前来救我,不是吗?”

沈茹月被他脸上笑容蛊惑,思来又觉他说的不无道理,便只得讪讪的应了,又一再嘱咐了他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语,啰啰嗦嗦竟说了许多,直到流觞忍无可忍以吻封住她的唇舌才终于作罢。

翌日,流觞果然同袁乾等几名将领一同赶赴前线。自此,沈茹月也终于体会到裴凌霜那段时间的心境,两个人便一同茶饭不思,一道神思恍惚,直叫内侍忧虑日后大王见到日渐消瘦的王妃娘娘会不会一怒之下砍了自己的脑袋。

好在战争进行的还算胜利,老天爷似乎格外恩惠于这个未来的瀛江霸王,流觞一路亲率精兵,几乎毫无阻拦的便又拿下两座沧国的边境城池,而赶来与流觞交战的萧明玉不过才与他对峙了两日便又形色匆匆的赶回毓城。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形势终究是倒向肃国一方的。

待沧国境内局势稳定,流觞便下令后方大营迁移,整体迁至西陵城中驻扎。沈茹月便也跟随着后方部队前往西陵城,总算是见到了令她日夜忧心的那个人。

鉴于大军的接连大捷,沈茹月一行抵达的当夜,肃军大营里便燃起篝火,添满美酒,以图庆贺。流觞更是携同沈茹月坐到了士兵中间,免不了又是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辞,直说得全军振奋,众士兵举起盛满美酒的大碗,慨然间一饮而尽,誓要为国而战,统一七国。

酒肉正酣,裴凌霜也乘着酒意向流觞请言,允她舞一曲剑,以助众人之兴。流觞早被一众前来敬酒的将领士兵围攻得醉意熏熏,自然而然的就应了。

岂料那裴凌霜才接过侍从呈上的利剑,却又道:“凌霜一人舞剑有何趣?不若请袁将军一道同舞。”她娇俏的声音一出口瞬间引起众人哄闹,谁人不想看那一贯严肃自谨的袁将军舞起剑来是个什么模样,便连沈茹月也忍俊不禁,同时向袁乾投去同情的目光。

眼见大势所趋,便是流觞也不肯帮他,将那酒觞一扔,笑道:“裴姑娘好主意,本王便令袁将军同舞,舞得不好可不作数。”

于是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声中,裴凌霜只得听从王命,站起身来抽出利剑。袁乾向来自持,这一夜也不曾贪杯,然而当提起手中利剑与裴凌霜的剑锋相触时,脸上泛起的红晕却比一旁醉倒的将士还要显眼。

他将那柄剑舞得严谨,举手投足间是长期征战沙场的从容不迫,只是每每却为裴凌霜毫无章法的招式打乱阵脚,可即便如此,那潇洒的剑招却也引得众人接连拍手叫好,连对武功一窍不通的沈茹月也禁不住大呼过瘾。

整个过程中,袁乾的双眸始终紧随剑尖,任由裴凌霜如何挑衅,他都只是默然的见招拆招,却又顾忌着裴凌霜的女儿身不敢过分用力,于是舞得颇为艰辛。

裴凌霜的表现却与他截然相反,说是舞剑,她却全然将此事演变成了一场比武。也不知是为了报当日校场上的一剑之仇,还是愤恨于裴凌霜的闪烁逃避,她似乎招招都透露出挑衅之意。

一双澄澈的大眼更是对袁乾紧追不舍,那眸光中的情意表露无遗,看得沈茹月都为她捏一把汗,恨不能上去好生开导一下木头似的袁乾。

然而木头终究是木头,任由周围众人如何起哄,袁乾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见招拆招,总是在裴凌霜攻来之际轻而易举便破了她的攻击,又点到即止的将她制服。纵使他不时隐现的局促已出卖了其内心,然而他面上的表情却不肯卸下严肃,面对她的眉目传情也好似视而不见。

裴凌霜于是愈发不甘,又似被他的无动于衷激怒,手下剑招便一次比一次凶狠,然而毕竟两人武功悬殊,裴凌霜终于还是被袁乾去了手中之剑,一个踉跄眼见就要栽倒了地上,却最终落进了铁衣柔情的怀抱里。

袁乾到底还是妥协了。看着裴凌霜在众人的呼声里羞涩的将脑袋埋进袁乾怀中,沈茹月扯过流觞的衣袖激动的抹了抹眼角,简直是要感动得落泪。这一场战争里英雄与佳人的情愫暗生,也终于在完美的结局中落下帷幕。一一一、别君欲绝(一)

欢庆结束之时,月已至中天,沈茹月扶着醉意熏熏的流觞回到主帐里。她吩咐过内侍准备沐浴,自己则帮流觞卸甲宽衣。

或许是因为正在醉意之中,流觞难得十分配合,只是搂着沈茹月将身子的重量搁在她身上,叫她有些吃不消,又间或趁着酒意,闹着向她索要亲吻,沈茹月半推半就的允了也就罢了。

待内侍抬来浴桶,沈茹月反复试过水温之后才扶着流觞进去沐浴。流觞浸在热水中,酒意也醒了大半,张开眼便唤着沈茹月。沈茹月边挽着袖子边应了,只叹自己命苦,当真一刻都不得消停。

当沈茹月持着丝绢替他擦身时,流觞却是十分受用。他索性握着她的手将她拉进了些,而后嗅着她发间香气,靠着浴桶边缘,甚是享受的闭上了双目。

纵使已有过同chuang共枕的经历,然而近在眼前那过于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还是让人忍不住羞赧。或许是那水汽太重,不知不觉间,沈茹月的面上也沾染上微红。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小心翼翼的将水拢到他的身上。

就在沈茹月以为这次沐浴能够安然结束之时,流觞却趁着未尽的那点儿酒意一把将她扯入了浴桶里。顿时间成了落汤鸡的沈茹月满心怨怼,边寻着桶缘稳住重心,边在心下暗自埋怨,她沈茹月果真是不长记性,过往回回伺候他沐浴,没有哪次不狼狈的。

正想着,流觞更是伸手一捞,虽稳住了她踉跄的身形,却也将她的身子实实贴在了他的胸膛上。肌肤的温度便这般隔着湿透的衣衫渡了过来,而香yan的镜头更是叫她飘忽的目光不知该往哪里放。

“爱妃身上亦沾了酒气,索性也洗洗。”流觞说得倒是义正言辞,一双手却不安分的抚上她的背脊。

见他借着酒意胡闹,沈茹月本想数落他两句,然而忽然拉近的剧烈却也让她主意到他身上新添的那些痕迹。

原本就因几道显眼刀伤而显得狰狞的身子,眼下却又增加了不少伤痕,那其中有的还呈现出明显的红痕,有的则结了痂。

这一道道伤疤无论深浅,看在沈茹月眼里都是一样的惊心动魄。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突兀的触感瞬间击溃了她心底的防线。难以抑制的设想着这些伤痕形成时,那一个个凶险的画面,心下便酸涩得喘不过气来。

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阻止眼眶里盘桓的晶莹坠落,沈茹月的手又覆上他胸口那道狰狞的刀疤,想起当日平城一战的情形,那般绝望之感她实在不忍回忆。

沈茹月自顾自的为着他身上的伤疤伤冬悲秋,却不知她四处触碰的动作对于他来说更似挑dou的意味。他终于忍无可忍的将她擒住,迫着她与他对视,却不想对上一双满是水雾的眼睛。

那双眼睛似再盛不下更多的东西,忽而鼻子一红便落下泪来。沈茹月自顾自的留着眼泪,直看得流觞比面对凶残的敌军还要无措。还以为是方才情不自jin的霸道叫她受了委屈,他正强忍着心底燃着的火焰耐下性子将她安慰,却见她渐渐收了眼泪,握住他的手啜泣道:“其实…其实比起裴姑娘…茹月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流觞愣了许久,却忽然想起那时不经意间与她的一句戏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忽然锁住她的瞳眸,将其中的忧思与情意都刻进心里,而后猛的将她扯向自己,覆上那两瓣樱唇。

由浅入深的吻承载了所有的言语与情丝,亦为这一夜的缠绵拉开序幕。边城的夜空格外清朗,亦将天际那一轮明月烘托得明亮,只是在同样的月光下有的人好梦,有的人无眠,有的人思乡,有的人牵念。

翌日清晨,流觞一早便起身议事,沈茹月也难得甘愿起了个早,却赖在床榻上为他更衣。

亲手为他穿上战袍,为他戴上腰间佩饰,沈茹月的心底忽然生出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瞧瞧,这般俊朗的君王却也是我的夫君。”她暗自在心底想着,面上也禁不住挂了笑颜,而后身子一暖,却是被流觞拥进怀里,他贴着她耳际低喃:“娘子为何事笑得这般娇艳。”说罢便已将她吻住。

两人又温存了片刻,沈茹月才目送流觞出帐外,自己则趁着月国将领不在营中而躲懒,悠悠闲闲的换过衣衫,才去裴凌霜那边探望。不想那裴凌霜起得更早,一大早的帐内却没有人,她于是独自在那处等了许久才见裴凌霜捧着一碟糕点进来。

她便与裴凌霜打趣道:“裴姑娘好胃口,一大早就去厨帐里偷吃。”

“才不是这样。”裴凌霜将那一碟糕点摆在矮机上,忙着争辩道:“民女今日早起做了些点心,只是…”然而她说着,眉间却有愁思隐现:“只是裴将军不爱枣泥,只吃了三两块就搁下了。”

听说是裴凌霜亲自做的糕点,沈茹月于是自碟中取出一块仔细端详,便不禁面露惊讶之色,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喜欢舞刀弄枪的相府千金竟会做糕点,而且还做得很是精致,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见沈茹月看着糕点沉思,裴凌霜便将那碟子往沈茹月面前推进了些道:“方才正准备给娘娘和大王送些去,正好娘娘来了,且尝尝看。”

沈茹月便笑了笑,故意装出一脸伤心,继续逗她道:“原来是袁将军不要的才给本宫和大王,本宫好生伤感,也是,谁叫那袁将军是裴姑娘的心上人。”

被她这样一说,裴凌霜果然慌了神,红着双颊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只是她否认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叫沈茹月绷不住笑出声来,于是将手上那只糕点咬去一口,细细咀嚼片刻,方才在裴凌霜仍余有惊慌的期待目光中道:“这糕点很是好吃,是袁将军没有口福。”

沈茹月说得诚恳,却也多少带了些安慰的意味,岂料裴凌霜一听到袁将军便又羞赧起来,垂下头去兀自绞着衣摆。

这时,流觞却掀了帐帘进来,想必议事议得倦了,一见矮机上摆着糕点便取来塞了一块进嘴里。沈茹月忙起身盛了茶水递到他手里,听他连声称赞这糕点滋味不错,便回过头对裴凌霜道:“你看我没有骗你,连大王也称赞你糕点做得不错。”

听说是裴凌霜亲手做的糕点,流觞于是又将其称赞了一番,比如裴姑娘文武双全,裴相家教有方之类的,直夸得裴凌霜展露笑颜方才作罢。

“大王今日怎的这么早?战事可议得顺利?”沈茹月一边咬着糕点,一边向流觞问候。流觞却也不顾裴凌霜在此,偏要偎着沈茹月坐下,又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才懒懒的应了她的话。

裴凌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的却又消沉起来。只见她蹙着双眉,有些艳羡又有些怨怼的自言自语:“民女真羡慕娘娘。”

沈茹月愈发摸不着头脑,便随口笑道:“我又不会做糕点,有什么可羡慕的。”

“大王待娘娘真好,日日宠着娘娘,还教娘娘武功,不像袁乾那家伙,总是骗我,却又不教我。”裴凌霜说着,脸上已是愁云密布。

只是这教导武功的话却说得没来由,不仅沈茹月疑惑,连流觞也想不起来何时教过沈茹月武艺,便问道:“本王何曾教过爱妃武功?”

“怎的不是?”裴凌霜撅着嘴争辩道:“昨天夜里民女都听到了,定是大王太严格了娘娘才会叫出声来。”

“咳咳…”听到这里沈茹月已被糕点噎得直咳嗽,流觞却递了盏茶给她,边顺替她顺气边听那裴凌霜继续说道:“民女不怕苦也不怕累,不若大王也教教民女吧。”

至此,沈茹月已羞得满脸通红,不禁以袖掩面,恨不能找个地方钻进去再不愿见人。而流觞也终于明白裴凌霜所指何事,偏生裴凌霜却不知,反而一再追问。流觞却是幸灾乐祸,半晌才止住笑意,朝裴凌霜摇了摇手道:“这武艺本王可教不了,想来日后袁将军必当愿意效劳。”

裴凌霜顿时如一只霜打的茄子,向沈茹月投去求助的目光,却见她正以双手掩面,伏在坐塌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道这两人是同流合污的,便只得愈发撅了一张嘴,不甘心的作罢。

正嬉闹间,帐外却传来了内侍焦急的声音:“大王可在帐中?”他说得这般慌张,不必细想也知有要事发生。

流觞瞬间正色,应道:“本王在此,何事?”

那内侍便忙禀道:“是自无殇城送来的急件,说是十万火急之事,来人正等着向大王和娘娘禀报。”

“无殇城…是月国都城。”沈茹月亦将一切抛诸脑后,直起身来与流觞对视了片刻,一种不祥之感顿时自心底升腾。一一二、别君欲绝(二)

沈茹月跟随流觞来到议事帐内时,诸位将领连同月国的几位战将都已在此等候,自无殇城而来的使者一见二人便面色焦急的将消息道来。

据月国来使所言,月镇国将军季长风得知少主私下指使边境几位掌握兵权的诸侯王与肃国相助,一时暴怒,竟带着军队冲入王宫,把刀架在了少主的脖子上。

眼下月国少主已被季长风挟持,且季长风放出话来,倘若那数位诸侯不收兵回月国便杀了少主,同时将他们视作叛国罪论。

“季长风已然是丧心病狂了啊!”不等来使说完,月国的几位将军已齐齐跪下,向沈茹月和流觞恳求:“求女王陛下,肃王陛下救救少主,救救月国!”说完更是以额触地,磕得砰砰直响,面上悲恸之情已不自胜。

沈茹月心下不忍,忙叫他们起身,然而那几位将军都是忠君之臣,听闻月国少主被囚,早已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皆言倘若女王和肃王不应下前往解救月国之事便长跪不起。

提到月国少主,沈茹月眼前恍然出现那个身子羸弱的纤柔少年,如此孤弱无助如他,眼下在那奸贼的威逼之下又该是如何难熬。

她又想起他一脸期冀唤着自己王姐的样子,虽唤的不是自己,但恳切的姐弟之情却是历历在目,仿佛那一瞬间自己果真与他血脉连心。

如此思来,倘若他果真丧命贼手,沈茹月唯觉自己心下难安,可又想起沧、肃之战正如火如荼且难得的顺利,倘若此时撤兵岂不是白费了早前的一番心思,于是只得侧头看向流觞。

此刻的流觞却陷入沉吟,许久才开口,却是询问众将的看法:“眼下之情形,诸位将军怎么看?”

“禀大王,末将觉得我方不可在此关键时刻调离兵力。”一位满面沧桑,气度却坚毅的将领率先向流觞拱手道:“而今与沧国之战形势大好,虽不知是何缘由沧国世子一再弃战局于不顾赶回毓城,但可知毓城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至于此。季长风此时发难多半也于此有关,他以月国少主为质为的就是令月国援兵撤离,削弱肃国势力,倘若我方这样做岂不正好落入他的圈套。”

这位将军话虽无情,但剖析之言却直指根源,沈茹月不禁为月国少主的命运忧虑,却又觉他说得在理,忍不住蹙了双眉。

月国的几位将军却没有她这般冷静,纷纷站起身来与之据理力争,直言月国少主听闻肃国有难便急忙派兵支援,而今自己陷于险境却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实在让人心寒。

肃国的另外几名将军却不认为如此,又与之辩驳起来,一时间双方相持不下,将这战局争论直推向沸点。

更有一名月国将领情急之下拔出腰间佩剑,怒言:“倘若肃国不顾,我等也绝不会放下少主不管,我等即刻便启程回月国,与那季长风拼个你死我活。”

看着那明晃晃的剑尖,沈茹月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转念又想若任由事情发展下去,自己这一方先起了争执,岂不叫敌人趁虚而入,于是想也不想,壮着胆子便对那几面月国将领导:“尔等放肆,肃王面前齐容你们兵戎相向,你们置本王与肃王于何地?”

见始终不曾开口的沈茹月忽而拿出这般气势,那名拔剑的将领果然被她的虚张声势镇住,竟默默收剑回鞘。

沈茹月见众人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便又安慰道:“月国既然与肃国为盟,肃王就不会置盟友于不顾,我等现下在此商议就是为了寻得一个万全之策。诸位若是一时冲动凭一己之力杀回月国,如此以寡敌众,莫说救回少主,只怕自己也成了剑下冤魂,况且…”沈茹月顿了顿,终于还是将谎话圆下去:“况且少主亦是本王亲弟,本王怎会不比你们心焦?”

她这一番话说来,竟说得在场众人一片寂静,没有人再开口,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候流觞的决定,而流觞却稳坐榻上,对着面前的地图陷入沉思。

沉默中的每分每秒都令人无比难过,流觞却沉吟了许久才终于说道:“本王已决意,明日举兵向无殇城进军,除了袁将军携少量精兵仍驻守西陵等三座城池,其余全部撤离。”

流觞说完却又引起一阵哗然,唯有袁乾毫不犹豫的领命,其他肃国众将皆不明所以,声声疾呼:“大王三思!”

然而流觞的专横他们亦是十分明了,所以当他心意已决,宣布议事到此结束时,纵使不少将领仍摇着头,却也不敢多加辩驳。

得知月国少主有救,沈茹月亦在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气,却实在不明流觞放着到手的沧国城池不要的用意,于是待众人散去,才扯了扯流觞的袖角问其缘由。

流觞于是胸有成竹的笑了笑,与她解释开来:“季长风之所以毫无顾忌的挟持月国少主便是他料定本王不会放弃沧国城池,yu以此分散兵力,助沧国解燃眉之急,同时为日后沧国的反击增加筹码,此其一。倘若本王不允相助,则必然与月国少主决裂,正中了他的离间之计,此其二。从方才看来,即便本王不允解救月国少主,那几位月国诸侯也不会置之不理,必将调离月国军队,使我方势力削弱,此其三。所以无论自何处分析,本王都要与季长风之设想背道而驰,以袁乾驻守西陵,并使之虚张声势,暗里调动全部兵力至月国攻城,打他个措手不及。”

沈茹月被他说得连连点头,恍然大悟间更是对流觞刮目相看,过往只知他暴虐成xing,却不知这瀛江霸王也不是徒有虚名,于是拱手,由衷叹道:“大王英明,想必月国少主日后也会感此恩情。”

岂料流觞却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为君者,需不欺于臣、不欺于民、不欺于邻,方能长久,本王既与月国结盟,自然要遵守盟约,然为盟者也不过一时之事,日后吞并月国也是必然。”

沈茹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下也不免怅惘,正如史册所言,曾经强极一时的月国终究还是要成为肃国的囊中之物,这位月国少主也注定是末世之君,只能寄望这个来不及享受年少天真的可怜少年能有个不至于太过凄惨的下场。

流觞不曾察觉沈茹月的暗自嗟叹,换了调笑的语调对她道:“方才那般情形,为夫便是想拒绝也不能啊,娘子好生厉害!”

沈茹月被他说得一愣,才想起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句“大王不会置盟友于不顾”竟是将流觞推到了不容拒绝的位置,不禁怨自己鲁莽,只得心虚道:“茹月也不过是借着大王的为命狐假虎威而已。”

流觞却也不曾恼怒,一心只是逗她,便又将她揽入怀中笑道:“得此良妃共举盛世,本王甚是欣慰。”

“对了,还有一事。”流觞忽然想起什么,又对沈茹月道:“此次无论是行军月国还是驻守沧国都凶险万分,裴姑娘再留在军中怕是不合适了。”

沈茹月知晓流觞的估计,裴凌霜毕竟是相国唯一的孙女,即便相国对她在军中之事无甚反对,但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流觞也不好交待,于是点了点头道:“话虽这么说,可她必定百般不肯…”她说着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应道:“也罢,我且试着劝劝她…”

详细战略定下之后,流觞又一再同诸位将领强调了保密二字,此次行军之用意只在参与议事的将领之中知晓,出了议事帐则一概不许提及。

待诸事安排妥当,大军定于隔日午时拔营出发。沈茹月自然是耗费了好些口舌才终于连哄带骗的让裴凌霜答应返回太邺。

拔营那日,流觞派了数十名亲卫护送裴凌霜,裴凌霜却迟迟不肯上马,只是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张望。

沈茹月知晓她不了却这心事是断不肯离开的,便暗自叫人唤来袁乾,岂知裴凌霜一见着他便扑过去哭成了个泪人儿。

看着两人依依惜别的模样,沈茹月心下实在不忍,又庆幸遭受这别离之苦的不是她与流觞,于是叹了叹,正应了内侍,准备上马车,却见流觞骑着良驹至她身畔。

他俯下身子于她耳畔道:“前路凶险,本该让你同她一起走,是本王无能。”语调间尽是无奈之意。

沈茹月便握了他的手道:“纵使前路凶险,有大王相伴,茹月不惧。”

似为她笃定的语调所惊诧,流觞忽然凝视她的双眸,一切不言而喻,他未再多说,只是默然回握了她的手。

将那俊美无铸的君王看进眼里,沈茹月不禁自心底展露笑颜,即使明知战争无情,前路命运也未可知,此刻的她却觉得很心安。

或许这就是爱人之心,即便明知前方等着自己的是粉身碎骨,可若能在相爱之人身边,就会变得义无反顾,仿佛是拥有了无尽的勇气。一一三、别君欲绝(三)

果然如流觞所料,季长风想必料定他不肯放弃沧国城池,所以在通往月国的路上并没有安排军队驻守,这使得头几日的行军异常顺利。

如此直至进入月国境内,竟都畅通无阻,除了少数驻军之外再无其他防御。只怕季长风此番下定决心要彻底夺取政权,所以才将举国兵力调至无殇城内。流觞一行于是如入无人之境,与躲避于月国边境的几名诸侯汇合后再向月国都城进军。

然而,越是靠近无殇城,行军便越是不易。沿途不时有月国军队埋伏,这情况到临近无殇城时已出乎意料。

那时,沈茹月正掀起车帘向外张望,这座七国中曾经最为繁华最令人向往的城池,已在目之所极处。

无殇城,取远离死亡与悲伤之义,寄予了无数期望与祝愿的城池如今却被冰冷三围兵器扼住喉咙,连它的君王也被逆贼挟持,命在旦夕,这又是何等讽刺之事。

远远遥望那座城池,那苍茫之感竟有几许熟悉的意味,沈茹月还待感怀,却觉车身猛的一阵颠簸,接着便有杂乱的呼声传来。

“前方有埋伏,保护大王和王妃!”

交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甚至不曾威胁沈茹月的车马,然而她却也万分忐忑,直待一切平静下来下车查看,不料车帘被人掀开,却是流觞骑在战马上俯身看她。

“月儿可有伤到?”他略喘息的询问,显然刚经历一场战斗,玄色的铠甲上甚至沾上了血迹,弥漫阵阵浓重的腥气。

“我没事,大王可好?”尽管心下已如鼓擂,沈茹月却仍强自镇定。

流觞顺着她的目光注意到铠甲上的血迹,似明了她的担心,于是隔着车窗握了她的手道:“本王无碍,月儿放心。”说完他便吩咐几位将领,令大军在此驻扎一夜,待探明前方情况再行开拔。

这一夜过得十分漫长,放出去的几十名探子,回来的不过一、二,皆言前方埋伏众多,无殇城内处处皆兵。

“难道说季长风已然料到我肃军意yu围城?”见流觞正为战局沉思,沈茹月不禁担忧的问道。

“非也。”流觞若有所思的答道:“季长风之所以举全国兵力于无殇城就是为了在本王做出反应之前夺取政权,而后待本王发现在沧国讨不到便宜时故意以外围的虚空引来肃军的围攻,再与沧国里应外合围剿本王,而这沿路的伏兵怕是为那几位月国诸侯准备的。”

依照流觞的说法细思来,沈茹月不禁心生恐惧,只叹那季长风与萧明玉皆是阴狠毒辣之人,然而流觞却不甚忧虑:“然而离开西陵城时,本王已嘱咐袁乾每日支起数倍于人数的灶炉燃起炊烟,令萧明玉以为肃军主力仍在沧国境内,他必将此消息传递给季长风。如此,季长风定不会料到肃军已在他夺取政权之前围城。”

“可即便如此,那月国少主无半分抵抗之力,只怕季长风夺取政权只在朝夕间,到时他集中精力与我军对峙,等到沧国大军赶来,后果岂不可怕?”设想种种可怕结果,沈茹月禁不住越发忧心。

流觞却仍胸有成竹:“月儿不必担忧,月国少主既然能派兵前来支援本王攻打沧国,就必然留了一手自保,毕竟月国还有几位诸侯抱着女王仍活着的期待不肯屈服于季长风,当然那力量必定微弱,所以我们才要尽快突破无殇城,在他来不及反应时一举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