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月果然没了方才的精神头,给靳风赐了坐后,自己也回软榻上坐下,却又听那靳风说来:“不过…微臣却有些新的想法?”

这句话俨然如漆黑里的一点星光,瞬间将沈茹月黯淡的双眸点亮:“爱卿不妨直说。”

得了沈茹月的准许,靳风便将他的想法细细说来:“师父生前以招魂之术唤回女王陛下的魂魄使得陛下复活,其要义便是通过术法找回散落的三魂七魄,然后将其凝聚起来。这种方法,师父尚在任职神官时曾向微臣提起过,但详细的步骤却未曾说明。但微臣推想,人的魂魄之所以散去,是因为盛载魂魄的身体已经消亡,就好比这茶盏破碎,茶水就会溢出来一样。”

靳风边说着,边端起面前的茶盏,将盏微微一倾便有些许茶水撒落在机上:“如此反之,如若要将四散的魂魄重新聚合,则需要重塑一个容器,可是原本的那个容器已不可得,便只有想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沈茹月已然被他勾起兴趣,亦觉得他所言虽颇为玄妙,但也有些道理,于是迫不及待的追问。

“那便是找一个新的容器。”靳风答得斩钉截铁,却又忽然顿住,继而沉吟道:“只是用于凝聚魂魄的容器不能是普通的,必是与逝去之人有极大因缘的东西。微臣猜想,或许可以从使用的旧物中寻找,所以说娘娘若要找回丢失的记忆,不妨寻些过往的旧物交由微臣做法,或许尚可行。”

“旧物…”沈茹月兀自喃喃,向四周扫视了一遍后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食指那枚戒指上,于是小心翼翼将戒指取下,命侍立一旁的浣琴递到座下靳风的面前:“本王猜想,这次本王得意重生,多半与此物有关。”

依照靳风的分析与推断,沈茹月愈发笃定自己的穿越时空定与戒指或者那樽双棺有关,而穿越的原因只怕与月国女王脱不了干系,只是自到达这个时空以来始终都未曾见到或者听闻那样一樽双棺。细思来便只有从戒指和女王下手,所以她佯装寻找记忆,请神官靳风协助探寻。这靳风正是月国前任掌管祭司与天象的神官祀月的唯一传人。据他回忆,在女王去世之后,祀月曾遍寻方法yu唤回女王魂魄从而使女王复活,重掌月国朝政。可惜的是,在沈茹月第一次来到月国时,季长风便以叛国之罪栽赃于他,在yu对沈茹月施以焚烧之行的当天将他斩杀。

正可谓无巧不成书,命运似乎总在和她开玩笑,每当她觉得谜底已然近在眼前时,却又总因为某些意外原因渐行渐远。

沈茹月正叹息间,却见靳风将那枚戒指捧过去端详了许久,方才道:“光一个物件也未必能成,若有可能,还请陛下多赐微臣一些有重要记忆的东西,且最好是发生那件事以前常带在身边的。”

“如此。”沈茹月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但思来想去,除了这枚戒指,实在不知月国女王生前常带的有哪些,更不知有重要记忆的有哪些,于是只得说道:“那时的事情,本王却也都记不清了,且容晚些时候本王去问问少主,或许他那里还有一些。”

“如此也好。”靳风忙应了,继而起身辞道:“天色也不早了,微臣现行告退。”沈茹月便也不再留他,随即遣了个侍从去月虹那边传话,求他寻些女王过往的常用之物。

得知找寻穿越法门之事并无进展,心下不免有些泄气,所以待靳风离开之后,沈茹月蔫在坐塌上,已有七分倦怠无力。

偏这时候,门外又有侍从通传,说是边关将领莫正冲的独女已入宫,眼下正在偏殿里等候女王召见。

浣琴见沈茹月这般情状,且先行搪塞了通传的侍从,又至沈茹月近前低声禀道:“陛下,莫江军家的小姐已到,陛下若不想见,奴婢便先去寻个理由回了。”

正闭目揉着额际的沈茹月忽的睁开,身子上似极不情愿的自那榻上起来,嘴上却道:“莫将军多年镇守边关不易,且明日他就要归朝,如此猛将之女怎可怠慢,本王定要亲自迎见。”说完,便由浣琴搀扶着往偏殿去。

依照月国的规矩,只有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才可在正殿拜见国君,所以这莫江军之女便在偏殿等候女王,然而身为朝臣家眷能得女王召见,已是极大的殊荣,故而纵使是这位将门千金,见金冠红裳的女王御驾降临,也难免万般拘谨。

“民女拜见女王陛下。”二八少女眉淡如墨,眸若含水,沈茹月还未靠近便先福了身子行礼,周身似有还无的愁绪竟令沈茹月想起了那年肃王宫里的薛忆珍。

沈茹月也忙上前相扶,仔仔细细将她端详一番后赞道:“莫将军好福气,生得清水芙蓉一般的女儿,求亲的人只怕是要踏破门坎了。”

那莫姑娘被她说得羞中带怯,直红着脸低下头去。沈茹月便顺着话题与她寒暄了一会儿,又差人催了几遭,总算把月虹拢过来一同用了晚膳。三人于是又聊了许久,待入夜才吩咐了侍从领莫姑娘下去歇息。

莫姑娘一走,沈茹月便再难掩疲态,也懒得顾月虹,径自跑到床榻上歪着。岂料那月虹却也会观颜色,遣了浣琴,自己接过羽扇坐到塌前煞有其事的替她扇着,同时不忘殷勤道:“让王姐费心了。”

沈茹月拿她无法,只得叹道:“我这般费心不都是为了你,你知道就好,倒是那莫姑娘,我瞧得很是不错…”说起这个话题沈茹月便又来了精神,便与月虹分析其中利害:“正宫王后若是个有势力的,只怕日后她背后的势力要功高盖主,莫不如寻个安分孤女,既出身名门又掀不起风浪,正好…”

“她便是再好,过了明日只怕也恨不能亲手杀了我,即便王姐有意对她隐瞒,这世上也无不透风的墙,这般养虎为患之事,我可不做。”月虹有些不耐的说道,手里的羽扇也挥得急躁起来。

沈茹月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得叹着气道:“罢了,你不愿就算了,急什么?”

月虹也意识到方才说话间有几分过激,便忙放慢了瑶扇的频率,换了一脸笑意:“王弟怎敢同王姐着急,倒是明日之事,还需王姐劳心。”

“知道了…”沈茹月听他说来说去又绕了回来,索性翻过身去背对他不理,但心下终拿他无奈,直怀疑相对于月国女王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过溺爱了。一一七、绮梦无殇(三)

翌日一早,沈茹月还在梳妆,月虹就急匆匆的赶来yu同她一道上朝。沈茹月仍当他是个孩子,便也不同他计较,由着他在旁边不安的踱来踱去,兀自慢条斯理的收拾好一切事物,方才同他出门。

许是沈茹月已许久称病不朝的原因,满堂臣子见到沈茹月驾临,或多或少都面露讶异之神色,更有一些朝臣在早朝开始前暗自在堂下窃窃私语,猜度着各种可能。

沈茹月把朝臣们这一切情态都收于眼底,待内侍宣布早朝开始,先是沉默了许久。整个朝堂于是陷入鸦雀无声之间,众臣虽恭谨而立,却都已觉到气氛的凝滞,于是有的人忍不住抬眼偷觑女王的神色,有的人则已额际泛起汗珠。

直到堂下列位重臣人人自危之际,沈茹月才缓缓开口:“本王近年来身子不佳,故而委托少主监国,朝堂上的事情便也疏于问询。近日本王身子起色些,便问了一问,才知这朝中之事竟是精彩非凡。”沈茹月故意将语调放得轻松起来,俨然在聊着某件趣事。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众朝臣的表情,只见他们虽都低垂眉眼,面上的神色却变化万千,果真十分有趣。她于是笑了笑,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诸位爱卿也都很是繁忙,忙着结党营私者有之,忙着私自调兵者有之,忙着叛国造反者有之!”

随着话语的推进,沈茹月说话的音调越来越严厉,到最后那尖利的声音回荡在朝堂上空,俨然化作随时准备落下的利器,即将刺破堂下某一人的胸膛。一时间众臣为王座之上传递的怒意所惧,齐刷刷跪了一地,皆伏身道:“微臣惶恐!”

“爱卿们有何惶恐,该惶恐的是本王,只怕哪一日你们当中有人把刀驾到了本王的脖子上,本王还不知道呢!”沈茹月冷笑了一声,继而拿起面前长机上的一卷简书扔到了众朝臣面前:“这简书,列位不妨仔细辨认辨认。”

沈茹月说罢朝内侍示意,那内侍便将地上的书简捡起,挨个儿的递到朝臣面前一一看过,果然那书简上的内容引起了一阵嘈杂,甚至已有人忍不住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待所有人看完,沈茹月便又道:“如此,大家都已看过,想必也知道是谁写的了吧。”

“回禀女王陛下,那书简是微臣的。”一个长相颇为平庸,气度也不算卓越的文臣自众人中跨步而出,恭敬的躬身行礼答道。他的这一行径,顿时引起了众人侧面,朝堂之上顷刻哗然。

“吕成,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沈茹月饶有兴致的倾身向前,似乎想将他的表情更为清晰的收于眼底:“想来那劼旸候近日来集结军队向无殇城逼近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对于沈茹月的进一步问话,唤作吕成的臣子并无回答,默然不语间算是默认。沈茹月便忽然起身,踱至长机前,指着高台下的吕成厉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诸侯作乱!”

岂料那吕成竟无畏惧,反而毅然抬首与沈茹月对视:“我等并非作乱,诛杀冒名女王之妖孽有何不可!”他双手一展衣袖,竟说得大义凛然。

“来人!把这逆贼拖下去斩了!”沈茹月故意提高声音,似将无尽怒意宣泄。

然而推开朝堂大门鱼贯而入的却不是王族卫队,那些身着银甲的士兵仍风尘仆仆,显然刚自边疆远行军而来。

“哈哈哈!”吕成见此情景狂态尽显,再没有往日里的恭谨小心,他抬袖指向王座:“今日我等便要在此诛杀你这妖妇!还不快上!”

他一声令下,便有几十名士兵同时冲上前来,却是将他押制在剑锋之间。吕成顿时慌了神,转头看向身后众臣的方向道:“莫谷雨,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被他唤出姓名的正二品将军却始终立在众臣之间,低了头不做任何回应,叫人不禁以为是因为常年驻守边关所以才造就了他这般不善言语的性格。

“莫爱卿。”沈茹月的声音似乎很出乎莫谷雨的意料,惊得这位多年驰骋疆场的将领竟是一颤,方才出列躬身应道:“臣在。”

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模样,沈茹月重又换上一脸笑意道:“莫爱卿多年驻守边疆,可谓战功赫赫,此番归朝亦是功不可没,眼下本王再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如何?”

“臣惶恐。”莫谷雨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将身子又躬了几分,已示臣子的顺从之意。

沈茹月便挥了挥手令人抬出一把宝剑递到堂下:“本王赐你一把尚方宝剑,只要你以此剑诛杀逆贼,本王就赐你正一品将军之位,还有贵千金与少主亦是情投意合,日后入宫服侍少主,本王也十分欣慰。”

莫谷雨正颤抖着双手接过宝剑,被士兵围住的吕成却已安奈不住,一时破口大骂起来:“莫谷雨,你这叛徒,那妖妇许你的怎可当真!为了那些虚名就把节义抛却了,老夫当真看错了你!你这匹夫…匹夫…”

吕成话还未说完,锐利的剑锋便已没入他的胸腹中,一时间鲜血四溅,在华丽的大理石砖上蔓延开来。吕成躺倒在血泊里,却圆睁双眼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咽下,他一面抽搐着,一面于唇边溢出碎裂的言语:“有此…妖孽…月…国…必…亡…”

他低喃的声音已虚弱的微不可言,然而听到沈茹月的耳朵里却十分清晰。莫谷雨已将上方宝剑抽离他的身体,带着一身鲜血朝沈茹月跪拜,而沈茹月终是不忍,别过头去挥了挥手道:“把他拖下去吧。”

总算强撑着熬到早朝结束,沈茹月起身yu出大殿,却被月虹追上来阻住去路。他敛起往日里一贯的嬉笑,俊秀的眉眼里满是忧虑,压低了声音道:“那莫谷雨如何处置,当真许他一品将军之位?”

那语调听起来更像是质问,沈茹月下意识的皱了眉,却只是沉吟了片刻,而后沉声道:“暗地里处置了罢。”说完她已不耐的yu离开,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回过身来于他耳畔嘱咐道:“记得仍做得干净些,定要造出畏罪自尽的模样。”

“是,谨遵王姐教诲!”月虹继而拢袖应允,面上才又恢复了惯有那好脾气的模样。

下朝之后,沈茹月便把自己关在凤贤殿里任何人也不见,思绪纷乱间又瞥见内殿中唯一的兵器架上覆着丝绢的长枪,然而她却再没有勇气揭开那方丝绢。

她垂首看向自己的双手,第一次以这双手杀/人的情境还清晰的宛在眼前。她还记得枪尖没入血肉的惨烈景象,还记得鲜血溅在手心里的温热触感。自那一日起,她便再没有碰过任何兵器,然而在她这双手里结束的性命却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沈茹月已是头痛欲裂,诸般血腥的场景不断回荡在脑海里、梦境里,竟至于白日黑夜都不得安宁,就好似得了一种怪病。

她这一病就病了十来日,其间月虹不断遣人送来药材,又遍寻名医为她医治,总算是有了些许起色。

这一日,沈茹月方觉神思清晰些,便只带了浣琴到园子里散心。

水池里的荷花还开得繁盛,碧叶间穿梭的锦鲤倒也悠闲自在,沈茹月看着欢喜便取了鱼食来投味,看着池塘里锦鲤争抢鱼食而泛起的波澜,心中才有些尚活于人世的自知。

然而,她观鱼才不过片刻,却被远处形色匆匆,不时列队而过的宫女和侍从扰了清静,便随口向浣琴问道:“这么些宫女侍从络绎不绝的,是从哪里来?”

不料那浣琴却吞吞吐吐了半天,才终于答道:“是从昭汐阁那边来。”

“昭汐阁。”沈茹月嘴里念着,又于心下思忖片刻,方才想起:“哦,是莫小姐的住处,今日来我在病中,却也许久未去问候她,她今日可好?”

“莫小姐…她…”浣琴愈发吞吐起来,直叫沈茹月皱起了眉才终于敛目道:“莫小姐两日前殁了,少主这才令宫女和侍从们前往处理。听闻…”浣琴犹豫着顿了顿,见沈茹月不曾叫她停下,便接着说道:“听闻她知晓其父因叛国畏罪自尽,一时羞愤难当,便也悬了梁。”

沈茹月默然听她说着,面上神情却看不出悲喜,似乎陷入呆滞,连手里捏着的鱼食落进池子里也不知晓。

见沈茹月又如前两日闹病那般神思恍惚,浣琴正焦急,靠近了些欲唤她两声,却见她似又寻回心魂,重新捻了鱼食撒进池子里,双眸却仍无焦距的看着池中水面,自言自语般低喃:“倒免了他养虎为患的思虑,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好姑娘。”说罢她又忽然回头,却是向浣琴吩咐道:“厚葬了罢。”

浣琴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语说得一愣,但旋即又恢复了镇定,恭敬的行礼,应道:“是。”一一八、绮梦无殇(四)

正说话间,却见月虹往凉亭这边行来,他身着一袭月色金丝蟒纹袍,顶上冠宇也不曾撤去,身后则跟了乌泱泱两行内侍和侍卫,显然是刚从朝上下来,遇上沈茹月在此观鱼才半路改了道。

月虹行至凉亭跟前便令身后众人顿住脚步,只携了一个内侍进到亭中,那内侍也只是将手里捧着的托盘至于石机上便也退了开去。浣琴见此情形,便向月虹福了福,而后亦退至亭外。

“王姐今日可好些?”月虹敛起朝堂之上的那一套威严架势,满脸关切的向沈茹月询问,俨然又回归到数年前那个病弱需要人照料的少年。

沈茹月见他双眉皱得像麻花,原本心里便是有三分怨怼却也都散了,于是边应着:“好些了。”边顺手替他理了理袖摆上的褶皱。

月虹仍由她在他身上摆弄着,忽然将她的手捉住,放进一双手心里握起来,面上愁思一缓,又展露满脸笑意:“什么人都不及王姐细心。”

见他又在撒娇,沈茹月无奈的摇头,心情却随着他的笑意明朗许多,但还是抽回双手碎碎念:“你呀,还像个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说道此处她却又忍不住叹了气道:“本还想着让你娶了妻就会好,却偏生错过了这机会…”

她还yu往下说,却已被月虹更进一步的撒娇举动阻住了后句,只见他伸手一揽,便蹭到了她的怀里。这两年,月虹的身子拉长了不少,整整比沈茹月高出了大半个脑袋,眼下这双手一捞,倒像是他把她拥进了怀里。

然而月虹的行为却还似几年前的少年那般,只见他颇为费劲的垂着头,硬是将脑袋蹭进她的颈窝里,浓密的睫羽挠得沈茹月不禁发笑,而后腻着声音道:“虹儿才不要娶妻,虹儿一辈子都要陪在王姐身边,过往那些没有王姐的日子实在太难熬,虹儿再也不想回去了。”

“快别胡闹了,侍从们都在那儿看着呢。”沈茹月嘴上虽这么说着,然而听了月虹的那些话,心下却还是不免动容。她无法想象过去的日子里,他这样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孩子如何挨过了那许多的恐惧与孤寂,如何忍受季长风的报复和凌辱,又是如何在绝望中坚强起来一举将季长风歼灭。

她十分庆幸自己可以来到这个孩子的身边,替他的亲姐弥补那一点点亲情,却也愧疚自己曾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欺骗了他,将他独自抛弃在险恶的深宫里,所以对于他的一切行为她都一再的纵容、包庇,哪怕是谋害别人的性命。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处于她的私心,因为唯有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唯有被月国臣民接受为至高无上的女王陛下,才有可能倾一国之力寻找那个穿越时空的秘密,才有可能再度改变历史,让他重新活过来。

“对了!”思绪游离间,月虹却忽然将她松开,继而拉了她的手将她引至石机前,指着方才侍从放下的托盘道:“王姐要的东西我这里确还有一些,只是怕王姐看了触情伤情,所以才一直没有拿出来。”

沈茹月细细将那托盘里的东西一一端详来,不过都是些朱钗玉镯、砚台笔洗之类的,看起来也无半分熟识之感,然而其中的一个物件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物件是一个檀木质的令牌,有大半呈现焦黑之色,显然是曾被焚烧过的痕迹,以至于上面鎏金的字迹已是模糊难辨。也不知为何,她就是忍不住固执的以指腹反复擦拭那些焦黑的灰尘,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辨认出那几个字——“禁卫司,赵曲水。”

自从见了那木牌上的字之后,沈茹月便又似陷入恍惚之症,起初只当是前几日的毛病又犯了,却不曾想入夜后竟发了一夜的梦。

如过往曾有过的梦境一样,那梦里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且无论是灼烧的高热还是焦浓的气味都熟悉仿佛源自记忆之中的场景,然而这次不同的是沈茹月不再置身于烈焰中央,而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火海蔓延,可凝视火光映天的夜幕,自心底生出的哀思却比亲身置于火海之中的恐惧还要令人无法承受。

那一刻她开始朝着火海烧起的方向奔跑,拼了命的在黑夜里狂奔,周围的雕栏玉砌、亭台楼阁似乎都幻化成虚影,人们的脚步与说话声都杂论的自耳际飘过,却没有一个能听得进去,她的眼前则只有一个人容颜清晰可见。

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男子,有着如花的眉宇和灿若辰星的瞳眸,他曾以这般俊美无铸的容颜出现在她的面前,纵使满身泥污亦难掩周身华贵的气度,明明身为俘虏囚徒,却仿佛他才是傲视天下的王者。

“下奴姓赵名曲水,无表字。”他说话的语调里总携着孤高之意,纵使那话语的内容无比顺从,就如同他与她相拥的神情总是那么清醒,纵使他于她耳边低喃的情话无比动听。

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仍在她可以触及的地方,只要他还好好的活着,他的身世与秘密她都可以不追究。但命运却是如此无情,她终究未能再见到他眸子里满含疏离的笑意,黑夜里等着她的也只剩那个她曾亲手为他系上的木牌。

所以,她抱着那块小小的木牌哭得伤心,王族的尊严也罢,女王的荣耀也罢,那一刻似乎都可以丢弃,只要能换他重新活过来。

彻骨裂心的悲痛一直从梦境延伸到现实里,直到浣琴掌着烛火掀起帷帐,泪水还不断自眼眶里汹涌而下,不知不觉竟落了满面。

沈茹月抚着胸口,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握住浣琴的手,却忽然注意到窗外夜幕里一抹微不可查的辉光。

“今日是月晦?”她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呼吸,似不经意的问起。

“回陛下,正是。”浣琴亦抬首看了看天际。

得到确认之后,沈茹月却陷入沉吟,于是微皱了一双秀眉,又向浣琴问道:“听闻你入宫已有十几年,过往宫中之事你可清楚?”

“得看是何事,有的也是知道一些的。”浣琴于是犹豫着答来。

“宫中除了季长风欲谋害本王放的那场火之外,可曾有过令一场火。”说道这里,沈茹月也不再旁敲侧击,索性直接发问。

“印象中…是有过一场…”浣琴低着头努力回忆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那时奴婢还只是个浣衣的小宫女,起火的地方是禁卫居住的南殿,火势起又急又大,烧红了半边天。人们都说那场火里死的人是…”

见浣琴说话间忽然欲言又止,沈茹月便紧紧锁住她的双目,以不容置疑的语调道:“说下去,恕你无罪。”

浣琴犹豫了许久,终于吞吞吐吐的开口:“那时宫里传言四起,说…说那场火里烧死的是女王的情人,还说那窃取女王芳心之人实则是肃国派来的奸细,进入宫中只为获得情报。”

沈茹月的双目在这一刻忽然失了焦距,她猛的站起身来,吓得浣琴忙跪倒在地,直嚷着“大王饶命!”她却攥住浣琴的手臂,激动道:“快传靳风进宫,我现在就要见他!”

浣琴虽受了一番惊惧,但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很快冷静下来,躬身劝沈茹月道:“此刻已是深夜,只怕请靳大人来多有不便。”片刻见沈茹月并无应答,便又道:“陛下何不等天亮之后再传靳大人觐见,也好保全大王的尊威。”

“也罢,倒是我过于冲动了,你先下去吧。”经她这么一说,沈茹月也终于冷静下来,只是这一夜却再也无法入眠。

翌日天一亮,她便立刻传召靳风进宫,不等他跨进殿门,她已迫不及待的把那枚木牌递到他面前:“爱卿的推测果然没错,这旧物定与招魂之法有关!”说着,她便把昨夜做梦之事详细道来。

靳风听后却抚着他那半尺长的髭须陷入沉思,又将木牌端详了许久,才道:“据陛下所言,尚不能确定引起梦境的是旧物还是月晦,娘娘也道过往月晦亦有过类似的梦,况且就算是与这旧物有关也有可能是因为旧物本就有勾起回忆的作用。不论如何,至少不论这些旧物是否与招魂术法有关,能够助陛下恢复记忆,也是功德一件。”

靳风绕口令似的说了许多,不过是让沈茹月宽心,却也将她满心的希望浇熄了大半,毕竟她真正需要弄清的,实际上还是他口中所谓的招魂之术

沈茹月只得有些泄气将这些女王旧物都赐给靳风拿回去做研究,本还打算再询问下招魂术的咒文可有进展,却被半路冲进来的月虹打断,便只得作罢,令靳风先行归去。

“何故这样急匆匆的?”沈茹月边替月虹擦拭额际一路跑来的薄汗,一边数落着。

月虹则忙从袖子里逃出一卷竹简递到沈茹月面前,满脸焦急道:“天下要大乱了。”

沈茹月俨然不明他这些没来由的话,无奈的斜睨了他一眼,便展开那书简,上面的内容正如月虹所说。

“肃王邀各国君王下月初一前往中间地带会面,共商天下大事,还道不去者必将兵戎相见。这…这几年安宁时光怕是要到头了啊!”想到可能面临的战乱,月虹顿时失了方寸。

“肃王?”沈茹月看着书简中专属于肃国君王的印章,不禁陷入沉吟,指尖更是忍不住触向那曾经熟悉的纹路。她失神的低喃:“流羽终于还是登上了君王之位啊。”

“症结就在此处!”听她提到肃王,月虹却将她的思绪打断,急道:“自那件事后,肃国一直由亦川候监国,却始终不曾听闻他举行登基仪式,只怕此事多有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沈茹月将书简收起,努力让自己不去抱有无谓的幻想:“也许流羽正想借这个机会为自己正名,即便有什么,肃国和月国还是盟国,想必也无碍。”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沈茹月不经意的发问却月虹讶异的愣住,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仍不可置信的问道:“王姐愿同去?”

沈茹月的面上终扯出一抹笑意,却似自嘲般道:“此乃月国存亡之机,我身为国君怎可逃避,即便是放不下,逃避也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更何况你现下拿着这道千里传书来见我,不就是为了说服我前往参加?”

“王姐英明。”月虹亦褪去面上惶恐,半撒娇半玩笑的朝着沈茹月深深一鞠。一一九、七国会晤(一)

虽然沈茹月应了月虹一同前往七国参加会谈,但考虑到国中刚刚才平定了诸侯叛乱,未免朝中无主再生变故,沈茹月只得又花了好大一番力气说服月虹留在无殇城主持大局,自己则携使团前往会谈之地。

通往会谈之地的道路亦是通往肃国的必经之路,沿途的风景都熟悉得不断勾起回忆,这让沈茹月一路上都落着车帘不敢向外看。

即便如此,夜里的梦境却无法阻止,自从那一日见到了檀木令牌,类似的梦便每夜延续下来,恍惚间都是流觞的柔情蜜意,只是对象却成了月国女王。

明明是不想看到的情竟,却仿佛被纠缠着无法逃脱,她只有整夜整夜的睁着眼不睡,然而旅途劳累终究还是撑不住,只要一入眠,梦境便似洪水猛兽而来。

这一路她都在忍受着折磨,竟觉前路漫长的好似没有尽头,她甚至有些后悔劝月虹留下,若是有他在身边闹着,或许还能好过些。

如此度日如年的旅程,终究还是熬到了尽头,抵达所谓的“中间地带”时,时节已然入秋,空气中尚未褪尽的暑意里也夹杂了些微不可查的萧索之意。

各国王族所在的驿站里皆是禁卫森严,沈茹月便也懒得出去行走,索性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心等会谈开始。

初一那天的天气有些阴霾,但终归没有下雨,肃王便将会谈设在了郊外的平原之上,说是那里一马平川不易设伏,也好保障诸位君王的安全,然而各国兵马早已在境外集结,这亦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于是尽量管郊外的风景甚是怡人,各位君王的脸却都绷得无一丝表情。

见气氛凝滞,沈茹月却不知为何反而轻松起来,她挡开欲为她试毒的侍从,抬起酒杯抿了一口,同时将在座的诸位君王扫视了一番。

肃国国君还未到,故而那位置尚且空缺,只是人还未至却以肃杀之气氛施人以压力,着实不像是流羽的做派,不过他骨子里是肃国的王族,想来是把那坐看闲庭的性子给转了。

左边的沧王仍是过往那副良善可欺的模样,此次前来会谈自然也不敢独往,于是携了世子萧明玉前来。那萧明玉正端坐于沧王身后的长机前,一袭紫衣优雅若兰,面上神情虽不便喜怒,却在几名君王中最为泰然。直叫沈茹月暗叹,不愧是城府深厚的明玉公子,想来即便大敌当前也会面不改色。他似乎觉察到沈茹月的目光,然而沉如深潭的眸子也只是抬眼与她对视了一瞬便迅速移开。沈茹月意识到自己的注视为他所致,便也下意识的将头转向右侧。

那处坐着的却是戎国君王,他本人生得很是粗狂,五官却也英俊,但更多几分北国之人特有的威猛。他今日着一身镶有狐裘的红色赏服,头发以金饰坠成许多辫子,而后以金丝扭成的绳索束至脑后,露出左耳上的红色宝石。戎王的眉宇与胞弟轩辕麟有几分相似,只是眸间没有他那般的洒脱不羁之意。说来这一次轩辕麟竟没有来,或许是留守国中坐镇。想起轩辕麟过往诸多劣迹,沈茹月见他没来不禁于心下暗舒一口气。

剩下的三位西域君王她则都没有见过,于是只是略瞧了一眼,注意到西夜国的国君竟也是女子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这时却听得侍从呼了一声:“肃王到。”接着便有浩浩荡荡一行人往这边行来,沈茹月还未抬头,但当他听到肃王开口的一瞬,却恍然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诸位见谅,本王因路上遭遇刺客,故而来晚了。”孤傲而又威严的声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好不容易才稳住手里的酒觞没有倾倒,沈茹月这次却是不敢抬头了。

她不断的对自己催眠这是梦境,又或者是因为近段时日都不得安眠,这才出现了幻觉,然而他的声音却始终如魔咒一般萦绕在耳边。

“今日邀众位国君在此相聚,便是想要同各位商讨七国合纵之事。近年来由于战乱不断已至各国民不聊生是有目共睹的…”流觞平静的说着,似乎坐在他对面的当真是复活过来的月国女王,甚至连他的目光都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威震四方的煞气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无需言语却已喝退众人,甚至连另外几位国君都屏息静听,却唯独容许一名女子陪侍左右。

那名女子身形娇小,面容清秀,生得小巧玲珑的尖下巴,虽非国色,却也动人。她不时往流觞的杯盏中添着酒水,一双纤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却也不曾惹他厌烦。饶是局外人也知依照肃王的脾性,这位小女子在他的心目中定是极有分量的。

后来流觞都说了些什么,沈茹月已全然不知,整个会谈,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只是安静的坐于一席之前,没有说过一句话。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时,沈茹月才在浣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却似又犯了病症那般脚步虚浮,头脑飘忽。

浣琴一再的焦急询问,她都不答,只是急着往驿站赶去,想要沐浴更衣让自己清醒些,然而众人还未散尽这时却有人自身后将她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