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肃王还说,此番月国信守盟约前来,实乃义举,待攻下沧国城池,除了西陵城外的那两座城池,月国可择其一归入版图。”周将军见沈茹月沉思,便又继续说来,面上更露出得意的笑意,显然有邀功之意。

岂料沈茹月的双眉却皱得更深几分:“而今我们将沧国的城池收入版图,只怕来日肃国便要将无殇城收入版图。”

她这样一说,周将军脸上瞬间变色,忙跪道:“臣惶恐!”

沈茹月却平复了心绪,似以打定注意,对那周将军吩咐:“罢了,且先观望几日,便如肃王所言先按兵不动,待战局拉开,再伺机行事。”又见他仍是一脸惶恐,便叹了叹,道:“周将军只身冒险前往肃营,智勇可嘉,待战争结束自有封赏。”

听到封赏二字,周将军脸色果然缓和过来,忙露出一脸笑意对沈茹月磕头:“谢陛下恩典!”

沈茹月已背过身去,实在不想目睹那人谄笑之色,忆起过往肃军中袁乾等一干将领的忠肝义胆不免失了底气。

女王逝去这近十年来,月国几经纷乱,朝中朋党丛生,自上而下早已不是一条心,再加之少主仁慈,就难免助长了那些违法乱纪者。以如此之月国面对肃国那般强敌,沈茹月终于明白一个国家的灭亡若非自内部瓦解,再强大的外敌又如何侵蚀。

沈茹月又想起月虹将传国玉玺递到她手里时说过的话,他说他不想做亡国之君,那时她一心想着找到告密之人为流觞报仇,想着寻找穿越回过去的方法,并未思索这句话,而今想来却极沉重。倘若月国是因为她这异世之人的到来而亡国,这历史罪人的名号她又如何担当得起。一二三、沧肃之战(三)

正如沈茹月所推断的,肃国这此番攻打沧国果然无往不利,短短一个月间沧肃两军交战数次,皆以肃国得胜而高中。

如山洪般袭来的肃国大军,便是这般以破竹之势冲入冲入沧国国境,一寸一寸的鲸吞沧国的领土,纵使沧国举全国兵力相抗,纵使他们拥有谋略无双的明玉公子,竟也不敌,而肃国意图占领的也远远不知那三座边境小城。

“如果肃国仍携此凶猛之势向东面攻去,只怕就要打到我月国和沧国的交接之地了。”月国大军中一名年轻的将领立在地图前,将标志肃军的旗帜从一侧移到另一侧,忧虑之色溢于言表。

只是他还未说完,却被那位周姓的将军打断:“穆将军忧虑过甚了些,肃国虽向东攻去,但攻的是沧国的城池,并未动我月国分毫,更何况肃王还曾许诺城池与我,又怎会再做这般反复之事?”

“此言差矣。”那名年轻将领面对周将军的反驳也毫不示弱,仍坚守自己的判断:“所谓兵不厌诈,肃王为了谋取天只怕是要不无所不用其极,说不定他此番名义上邀咱们一同攻打沧国,实际上借着攻击沧国之名踏入我月国领土,我方碍于盟国之谊也难以拒绝,肃军待渗透进来再直取无殇城,到时只怕我等挥兵与之相向也是来不及了。”

他这一番推断实在可怕,直说得在场之人都陷入沉思之中,只有那周将军不以为然:“这一切也不过是穆将军的无端猜测而已,肃王也不似那般不守信用之人,依本将看大可不必这般杞人忧天。”

不了那穆将军也是个固执的,越过周将军直接向沈茹月进言:“请大王三思,即便肃王没有借机吞并月国之心,然鉴于其种种不合常理之言行,也许做好最坏之打算,以免不测啊!”说完他又指向周将军道:“周将军不过去了一趟肃营,怎的处处为肃王讲话,难不成是在肃王那里得了什么好处?”

“女王在此,你莫要血口喷人!”周将军已是暴跳如雷,伸手已将剑自鞘中抽出半截。

穆将军自也不落下风,将手搭上剑柄,朝着周将军吼道:“我何曾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心虚,还想杀人灭口不成!要比划咱们就去外面,莫要惊了陛下!”

“够了!都给本王住手!”沈茹月终于再坐不住,将那铺着地图的几案一拍,站起身来,主帐中顿时鸦雀无声。

她便又绕过机案,踱至那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却也不分出个谁对谁错,只说道:“今天且议到此,其他人都退下吧。”说罢又侧头看向穆将军:“你虽有战功在身,但为将不过数日,周将军好歹是你的前辈,况且品阶也比你高,说话莫要忘了尊卑。你们二人在军中拔剑与同僚相向,皆犯了军纪,各罚十军棍,以示惩戒。”

“末将领旨!”那两人虽各有不甘,但女王发令却也不敢拒绝,便齐齐应了。

那两人正要出帐去领罚,沈茹月却将穆将军唤住:“穆将军请留步。”

穆将军便忙停了脚步,退回来躬身等候沈茹月的吩咐,却听沈茹月道:“你带一队人马,即刻赶回无殇城,请少主集结兵马做好迎战准备。”

从这句话里听出女王陛下实则还是信了自己,本有些萎靡不振的穆将军顿时打起了精神,双手抱拳向沈茹月铿锵道:“末将谨遵陛下旨意!”说完他却似有些犹豫,踟蹰着开口:“只是…末将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沈茹月便顺着她问道。

穆将军于是大胆发问:“周将军其人想必女王陛下圣心已查,却为将末将遣回无殇城,而把他留在营中?”

沈茹月似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展露一脸胸有成竹的笑意,而后沉声说来:“正是如此,本王才派你去通知少主,唯有如此,方可放心。”

穆将军沉思片刻,似有所悟,再次抱拳到:“末将定不辱王命!”说完便辞过沈茹月,即刻为回无殇城做准备。

正在这时,却有前方来报,称肃王yu乘胜追击,向东攻取沧国另外三座城池,而后形成合围之势,再入其内围直取国都,所以请月国派兵与肃国结成联军进入月国境内,以便攻取临近的沧国城池。

“哼,果然被我说中了!”送信的士兵才刚说完,穆将军已愤怒的冷哼起来。

沈茹月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收敛情绪,而后打发了传信的士兵,再唤来众将于帐中,正待开始讨论,却听得帐外一阵喧闹。

“帐外何事喧哗?”肃王不加掩饰的霸权已令沈茹月十分神伤,所以当帐外声音传来,她询问的语调很是不耐。

然而帐外的声音却没有因此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趋势,连帐中诸位将领也不禁面面相觑,沈茹月也懒得再找人查看,索性亲自踱至帐前,正欲掀帘往外看去,却见一名哨兵迎面而来,向她跪道:“禀陛下,远方似有箭头燃火之箭射向天际。”

顺着哨兵所指的方向望去,沈茹月果然见有一道拖着黑烟的火光似天空滑过,即便在白日里亦是十分显眼。她想起周将军自流觞那里带来的话,倘若肃军有难,则以燃火之箭射向天际,此为向月军求助之信号。

“怎么会这样?”发出这般疑问的远不止她一人,诸位将领已然跟随她的脚步出到帐外,见到天际连连划过的燃火之箭纷纷呼叹。

“肃军明明节节取胜,怎会忽然发此呼救信号?”

“莫不是肃王又耍什么花样?”

“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在众人五花八门的猜忌中,不知是谁对沈茹月说了这句,一时诸将皆安静下来,等候沈茹月的定夺。

沈茹月实则也同他们一样疑惑,经过这几日的战事,她才发现过往对流觞的了解竟都不堪一击,只觉自己曾经朝夕相处,且以为彼此已然深入对方心髓之人,而今看来却是越来越陌生,说来她终究敌不过他的谋算和计策。

叹息间,她却不得不振作,努力冷静下来对众将吩咐道:“穆将军且先回无殇城向少主报平安,周将军率领一队兵先行前往与肃军汇合,并尽快查明发生了什么事情,林将军带一部分兵仍镇守在此,胡将军和莫将军随本王紧跟周将军,前往沧月交接之地。”

待众人应过,各自散去之后,沈茹月又暗自唤来浣琴嘱咐道:“你速安排几个妥帖的侍卫前往肃营查探,务必探明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只有你是本王可以相信之人,千万不要令本王失望。”

“是,陛下。”浣琴果断领命,即刻着手安排。沈茹月亦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开拔行军,只是尽管她让自己手上不闲也还是禁不住心里的七上八下。

直到浣琴回来复命时,沈茹月才明白自己这般不得安宁,实在是在等待自她口中说出的那一个结果。浣琴仍旧是一脸严肃的模样,却也看不出是喜是悲,沈茹月便只能耐着性子听她道:“回禀陛下,奴婢派往肃营之人带来消息,肃王中了沧世子的计谋被引入其埋伏之中,交战间受伤逃窜,眼下已不明下落,肃军主帅心系肃王安危,这才擅自做主,放了燃火之箭。”

沈茹月听完,却已整个人瘫坐于榻上,浣琴所说与早前周将军带来的消息无异,那时她尚且存有一丝希望,以为流觞不会那般轻易为人所伤,或许只是引她入瓮的计谋,眼下真相便在眼前,她却又希望这只是一个等着她跳进去的陷阱。

“陛下,陛下…”见沈茹月恍然陷入呆滞,浣琴焦急的唤了几声,才唤得沈茹月如梦初醒般看向她。

沈茹月咬着指腹思索了许久,终于不得不振作起来,攥着浣琴的衣袖问道:“可知肃王往哪个方向逃亡?”

“听闻是向东面沧、月交接之地而去,沧国已在那部分边城沿线展开搜索,说是交战时追击至此。”浣琴回忆着打探来的消息,尽量详细的说与沈茹月听。

沈茹月掌握了情报后,又沉吟片刻,方才对浣琴说道:“你替本王传令下去,在与沧国临界的那几座城中设立管卡,一则严防沧国士兵进入,二则密切搜寻肃王动向,想必肃王受了追击不会往敌国境内,多半是入了月国。”

她说着顿了顿,继而又补充道:“再传令给林将军、胡将军和莫将军,让他们即刻展开搜寻,寻找肃王下落,每隔两个时辰…不,每阁一个时辰前来向本王报告一次搜寻的情况。”

待浣琴领命而去后,胡将军也派侍从前来请沈茹月上马车,启程前往沧、月交界之地,坐于密闭的马车中,似乎将外界的喧闹隔绝开来,是连日来难得的安静,然而沈茹月的心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她不禁于脸上露出自嘲的表情。

明明他将她唤来,从头至尾对她和月国都是算计,可真出了事她还是忍不住倾尽月国之兵力,只为救他于危难,或许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他才会要求她亲自领兵,而她分明看懂了他的用意却也心甘情愿入他的局,这又是何其不幸。一二四、再逢故人(一)

眼下的沈茹月只想尽快找到流觞,得知他安然无恙,待结束这场战争之后她就要回到月国向少主坦白一切的真相,告诉他自己本不该坐在这王座上,而这样的日子她当真不想再过下去。

也许她求求月国少主,看在这几年姐弟的情分上,他会饶她欺骗之罪,或许宅心仁厚的他还能助她找寻穿越时空并回到现代的方法,只是流觞…

默念着这个名字,沈茹月的心底却还是忍不住丝丝抽痛,难耐间却有人前来报告搜寻的结果。沈茹月焦急的掀开锦帘以便听得清楚些,然而那名报信的士兵却低了头道:“禀陛下,我军已把守与沧国相接的四座城池,并展开搜索,至今还没有肃王的消息。”

沈茹月好不容易充满希望的眸子顿时黯淡下去,这已是第三次来报,也就是说流觞已失踪三个时辰,只是她还不知后面的时间更加难熬。

“我军展开更加细致的搜索,但还没有肃王的消息。”

“胡将军已派出多队人马挨家挨户的查问,仍没有寻到肃王。”

“肃王还是没有消息,但怀疑城中已有沧国细作潜入。”

随着时间的拉锯,沈茹月的一颗心愈发不得安稳,她一闭上眼睛便会重演三年前的场景,那时的她也是同样的无助与绝望,明明他就在湖对岸,明明只有半个时辰的水路他们就可以团聚,可曾想那利箭就在她的眼前刺进了他的铠甲,而这一别就是三年,几乎将她的魂魄扯得七零八落的三年。

她痛苦的仰起头,毕竟在这军中刀光剑影,原不是该流泪的地方,这时她却隐约听到帐外有人求见女王陛下,才知晓竟又过去一个时辰。

当传信的士兵跪在她面前时,她抬手制止了那人欲说之话,仿佛等待宣判的揪心实在难捱,她需要一些时间喘息,甚至后悔那时下令每隔一个时辰的报告,这种缓慢的折磨就像刀尖一点一点刺破血肉的凌迟之苦。

沈茹月深吸了几口气,扶着额准备好接受再一次打击:“你说吧。”

那人显是被她方才的表情所惧,颇有些颤颤巍巍的开口:“禀陛下,前方来报,称淅川城郊有人见过身着玄色铠甲之人,怀疑是肃王,胡将军已派人前往查探。”

“什么?”沈茹月似乎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一脸不可置信的自坐塌上起身,行至那人面前。那名士兵惧得忙低垂了头,以为女王未听清他方才所言,于是yu再将那段话重复一遍,岂料沈茹月忽然露出笑意道:“快吩咐下去,加派兵力到淅川搜索,务必将肃王找到!”

说完她又在帐中来回踱了几遭,却忽然转身往帐外行去,她来到马厩前牵起一匹好马便骑了上去,直惊得追着她而来的浣琴一脸慌张。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见沈茹月似欲扬鞭而去,浣琴忙跑过来扯住马绳。

“去淅川寻肃王!”简短的几个字说得浣琴半晌才缓过神来,她虽知多年前女王曾与假扮成战俘混入月国的肃王有过一段过往,然而依照一直以来宫人们的描述和她对女王的了解,女王陛下断不是那般冲动之人。

就在她愣住的这一片刻,女王陛下却已驰马向这占时驻扎的营地外而去,情急之下她只得唤来侍从追随女王护驾。

沈茹月确实是凭着一时冲动才亲身前往淅川寻找流觞,然而当她抵达淅川城中时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既没有情报也没有地图,而淅川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百来户人家已不知从何处寻起,再加之城郊山谷中的居民,则更不知如何下手。

但好在随她而来的几名侍卫倒还知晓这边城道路,才不至于未找到流觞,反而先把自己给弄丢了。

想起过往她闯了什么祸也总有流觞来解围,如今却是流觞等着她来营救,心里忽然就有些没底,但她却不曾想过放弃,于是将淅川城分作不同区域,交由侍卫们分头行动,再去挨家挨户寻一遍线索。

直至旁晚却还没有任何线索,沈茹月自知以这几人之力俨然是杯水车薪,正打算暂停寻找,先与城中驻守的月国军队汇合再做打算,却在这时接到了城郊山中曾见有人缠斗的消息。

沈茹月于是忙冲过去亲见那名提供消息的百姓,那人称自己是个猎户,今日一早外出打猎,行至山谷间却听到兵器碰撞之声,似是有人在崖壁打斗,他本以为是山匪,可借着树丛一瞧竟是一群黑衣人正围攻一人。

“被围住的那个人身上还穿着铠甲,到处都是血,多半是受了重伤,也不知是结了什么深仇大恨才被那些个人追杀,怕是也活不成了。”猎户边说边摇着头。

沈茹月却已不忍再听,只焦急对他道:“你快带我们去那山崖边,好处定少不了你的!”

那猎虎见沈茹月一行器宇不凡,她身后跟着的几名侍从更是敏捷机警,只当是大户人家来寻人,便连声应了,赶着将为他们带路。

跟随那人脚步,沈茹月一行果然来到城郊一片峡谷之中,峡谷左右皆是山峦起伏,只得一条小径通行。

向四周环顾几遭后,沈茹月却觉得这两旁峭壁甚是眼熟,只是寻遍脑海却不记得是在何时来过,于是只得寻着潜意识里的记忆往前走去。

当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小/径于峡谷中隐现时,沈茹月便似寻到了线索的一头,被其牵引着继续探查。

终于一座悬崖出现在眼前,而这个地方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因为那时她便是在这里被萧明玉逼至绝路,也是从这里抱着必死之心跳下悬崖。

没错,就是这里。她寻着记忆往崖壁走去,眼前的悬崖深不可测,崖底是湍急的江流,在朦胧的水雾中浮现光影。

“就是这个地方。”猎户激动的声音与她内心的断言同时响起,她转过身来见猎户指着崖壁边的一滩血迹道:“你们看,这血还没有干哩!”

“若真如此,只怕已落入悬崖,多半…难以幸存。”为首的侍从行至沈茹月身边,俯身看向悬崖下的深谷。

沈茹月却仿佛突然被提醒,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侍卫道:“你们两个随我进谷,其他人先回城中与守军汇合!”说罢她已绕道往山中行去。

那时她寄居山谷之中,阿喏曾与她说过自外界通往谷中的那唯一一条道路,她虽不善记路,然而阿喏央着她答应以后常来看他,便将这条路的走法同她说了许多遍,总算是让她记住了。

沈茹月寻着阿喏的描述走来,想着一会儿见到阿喏再托他和谷中的村民一同寻找,毕竟他们熟悉地形,想必比这些外人管用。

正在心里念着,却见村口的榕树下蹲着一个正捆柴火的少年,走近一看不是阿喏又是何人。沈茹月已是欣喜若狂,就差没冲过去给他一个拥抱,正欲开口打招呼,却见阿喏转过身来,一脸惊喜道:“娘娘!”

阿喏忙放下手里柴火迎了上来,可还没靠近,沈茹月身后两名侍卫却将他当做是村野匹夫,竟要拔剑相向,辛而被沈茹月及时制止。阿喏却被吓得不轻,直哆嗦着不敢上前。沈茹月便命他们两人先退下,而后才与阿喏说话。

“娘娘是来寻大王的吧?”不想沈茹月还未发问,阿喏却先问起来。

沈茹月顿时打起精神来,抓住阿喏的双臂问道:“正是,你怎么知道?可是见过大王?”当看到阿喏点头时,沈茹月脸上的笑意已如释重负般绽开。

阿喏又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今日午后我听浣衣归来的邻家嫂子说瀛江里漂来了一个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想起那时也是在瀛江边遇上了娘娘,所以就叫上几个人一起去看,岂知抬回来才发现竟然是肃王陛下。”

阿喏描述着,似乎又回到当时情景,脸上亦露出讶异神情:“肃王身上多处受了伤,但辛而未伤及性命,我已去城中找大夫来瞧过,现在也已经清醒过来,只是…”

“只是什么?”见阿喏说得吞吞吐吐,沈茹月已是焦急万分,直拉着阿喏追问流觞的情形。

阿喏却犹豫了许久,方才道:“今日我去城中才知月国也在寻找肃王陛下,我怕他们得知肃王落难会加害于肃王就不敢吱声,好在眼下娘娘来了。”他说着,面上露出笑意,显然还不知沈茹月而今的身份,然而他话语间却回避着沈茹月的追问。

“你先告诉我,肃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沈茹月早就心急如焚,语气竟有几分咄咄逼人。

阿喏拗不过她,却又不知怎么回答,便拉了拉沈茹月的衣袖,转身往村子的方向行去:“娘娘随阿喏去见肃王就知道。”

沈茹月只一心担忧流觞的安慰,也不曾考虑见不见流觞这一茬,便随阿喏前去,然而当她看到瀛江边倚枪而坐的那个熟悉身影时,诸般复杂的情绪便在这一刻涌上心头。一二五、再逢故人(二)

逐渐降临的夜幕将天地笼入昏暗之中,绵延的江流仿佛没有尽头,在暮色里泛起细碎的波光,与天空中的星辰遥相辉映。

空气里再没有别的声音,唯有那一层层翻涌的江潮拍打着堤岸,瀛江边的流觞一身戎装,似在沉思,又恍若只是聆听潮涌的哗然。他身上的铠甲满是血迹,虽已干涸,却将浓重的腥气弥漫开来。晚风浮起他散落的发,偶尔露出缠绕于额际的白纱,和自白纱上隐约渗透的腥红。

沈茹月停下脚步,立在他身后默然凝视那背影,恍惚间却怀疑是在梦中,又或者他们始终如此不曾分别,而这三年才是一场梦。或许是夜色太过迷蒙,又或者是自瀛江上吹来的风过于潮湿,这般看着便不觉连一双眼眸也结了雾。

费尽心思想要开口唤他,可话音到嘴边又成了哽咽,泪眼模糊中流觞撑着盘龙枪起身,却转过身来将利刃刺至她面前。

“是谁?”流觞的声音里不止有身为霸王的威严和孤高,还有满怀警惕的冰冷与疏离。

沈茹月欲回答却不知该说自己是月国女王还是肃国王妃,好在这凝滞的气氛很快被阿喏打破。他急着丢下手里的柴火,几个箭步冲到流觞面前,怨怼却又畏惧的抱怨:“陛下,噢不,公子怎么跑到这江边来了,大夫可是再三嘱咐了要卧床休养的!”

流觞显然对他的一番苦口婆心视而不见,顺着盘龙枪所指的方向看向沈茹月,却对阿喏问道:“她是谁?”

这话问得沈茹月心下一惊,抬眼凝视那双灿若晨星的瞳眸,仍旧是摄人心魂的模样,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妥。

“她是…”阿喏正yu欣喜的回答流觞的疑问,却被沈茹月摇着头递来的眼神打断,停顿片刻,便继续欢喜的说道:“是村子东边李老头家的闺女,我特意请她来帮忙照顾公子。”

流觞偏过头去,似侧耳倾听了片刻,终于打消疑虑将盘龙枪收回,却再未发一言。

见流觞yu往阿喏家的方向行去,沈茹月和阿喏便都跟了上去搀扶,却被他挥手推至两旁。“不用你们帮忙!”他只撂下这句,便撑着盘龙枪一步一步往前方而去。

看着流觞以盘龙枪探路前行的背影,沈茹月的泪再也抑制不住的往下坠落,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镇定的语调对阿喏问道:“大王这是怎么了?”

阿喏犹豫了许久,似乎在寻找着更为合适的措辞:“正如娘娘所见,大王…看不见了。”说着他已垂下了头,然而这也不能阻止沈茹月的歇斯底里。

“看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会看不见了…”仿佛不肯相信眼前的现实,沈茹月将这个问题颠来倒去的说了几遍,甚至激动的揪住了阿喏的衣襟。

“我也…不知道,大夫说许是脑子里有淤血,可能…可能是从崖上掉下来的时候撞上了石头…”阿喏说得断断续续,显是被沈茹月过于激动的情绪骇住。

“可还能治好?”沈茹月迫不及待的打断了阿喏的话,俨然只想知道最终的结果。

然而阿喏却也没有确切的言辞:“可能好得了…可也不确定,毕竟只是镇子上的大夫,能有多大的本事,所以我才想等大王身子稍好些,就去太邺城里寻娘娘,却不想娘娘竟找到这里来了。”

阿喏说着,又展露欣喜神情,见沈茹月还是一脸焦急,便安慰道:“而今娘娘来了,能召唤宫里的御医给大王看病,宫里的大夫医术本事那么大,肯定什么病都看得好的。”

经他这么一说,沈茹月却像寻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才略收了眼泪,一脸正色道:“是啊,他是肃王,便是倾尽举国之力,也一定要找到治好他眼睛的大夫。”

“是啊。”阿喏又将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对沈茹月道:“所以娘娘不必忧心,眼下大王浑身是伤,娘娘不如先照顾大大王好生休养,等身子恢复一些才好回肃国医治。”

沈茹月想了想,觉得阿喏的话不无道理,却又碍于自己而今的身份,便对阿喏一再嘱咐:“千万莫要让大王知道我的身份。”

阿喏自然不解,便问道:“这是为何?大王若知娘娘不远千里前来照料,想必是十分欢喜的。”

沈茹月心下却不免自嘲,只怕他不会欢喜,依照那日他连与她相认都不愿的态度,眼下若只是轰了她离开倒也罢,说不准还要将她绑了再换几座月国城池才罢,也算一枚弃子的物尽其用,然而这个中关联毕竟不便说与阿喏听,便只得寻个理由搪塞:“大王向来心高气傲,眼下这般落魄景象定是不愿我看到的。”

“如此…”阿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笑道:“身为君王,想要在后妃面前维持尊严是自然,阿喏定当为娘娘保守秘密,决不出卖!”

看着阿喏举手做出盟誓的动作,沈茹月不禁生出错觉,仿佛又回到那时坠落谷中之后的悠闲日子,再加之确定了流觞无性命之忧,沉了多日的心终于稍有纾解,竟也得以破涕为笑。

流觞素来喜洁,每每沾染了血污总要及时洗净,所以即便外出征战也少不得每日沐浴。他的这些习惯,沈茹月还牢牢记着,又想起这连日来的逃亡令他满身泥污血迹,必定十分难过,故而待她问候过阿喏奶奶之后,便托阿喏烧了水来,打算伺候他擦身。

两人抬着水桶进到屋子里时,流觞正倚在床榻上歇息,觉察到有人靠近便立刻警惕的握紧了盘龙枪。

“我烧了水来给赵公子擦身,只是我粗手粗脚的,就请了李姑娘来帮忙。”阿喏行到流觞身边谄笑着说了这些话,见他无甚反应,便向沈茹月递了个眼神,而后如释重负般出了门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人,沈茹月说服自己不去多想,低眉垂眼的行至流觞身边替他卸了铠甲,然而她的手触上他里衣的衣襟时,却被他伸手挡开。

他端坐于床榻边,而盘龙枪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双眸似凝视前方,却没有焦距,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自己来便可,莫要污了姑娘的清白。”

你当年占有我时怎不见这样的好气度。沈茹月于心下默然埋怨了这一句,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与他僵持在那里,俨然一副分外眼红的模样。

流觞却并不知道她的剑拔弩张,等了许久见她未有离开的意思,便又将方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却发现一双柔荑重又攀上他的衣襟,竟是全然忽略了他的话。

或许是许久未有人这般对他忤逆,流觞心下竟莫名其妙的生出些熟悉的感触,却也没有将她喝止,只是无奈的叹了叹道:“你这般倔强的性子,像极了一个人。”

沈茹月手上的动作因为他这句话而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至惯有的麻利,似习以为常那般寻到了他的衣带拉开,精壮的胸膛和深深浅浅的伤痕便一同呈现在她的眼前。寻着那一道道新添的伤口将指尖探过去,并不曾触及,那只手却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吓到姑娘了。”似觉察到沈茹月因心下抽痛而凝滞的呼吸,流觞的唇边忽然牵起一抹浅笑,不甚在意的说道:“被仇家追杀刺了几刀,过几日想必就好了。”

听到他以这般轻松的语调说着这些狰狞伤口的来历,沈茹月心下已是酸胀难忍,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眼眶里那些东西,于是忙转过身去假装试那桶里的水温。

“李姑娘怎的不说话?”当沈茹月已绢帕沾了水往流觞身上擦拭血污时,他却突如其来的问了这一句。

沈茹月正被他问得顿住,不知如何作答时,却听流觞若有所思的说道:“难道说,姑娘…是哑巴…”见沈茹月半晌没有反应便又道:“姑娘莫要误会,我非有意唐突,而今我已是个瞎子,又怎么会嫌你不能说话。”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想来这些年他霸道而不顾别人感受的性子是半点儿也没有变,然而那带着自嘲意味的“瞎子”二字,听到沈茹月的耳朵里却颇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