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谙这种拉扯的结果往往都让她占不到便宜,她便只得放弃,伸了左手至他眼前晃了晃,却见他薄唇微弯狡黠道:“不必试探了,而今只是觉到有光,别的还看不清。”

算算日子,果然已到一个月之期,沈茹月难掩欢喜,直将那笑意咧开在唇边,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反而惆怅起来。

自那一日开始,流觞的眼睛果然一天天好起来,渐渐已能见些模糊之影,他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纵使沈茹月始终不肯说话,却还是整日的拉着她聊天,多说些过往之事,每每总勾得沈茹月心下难过,却又不忍拂袖而去。

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无奇,却异常令人心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茹月开始期盼时间过得漫长一些,开始祈愿新的一天慢些来临。

然而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当月虹派来迎接的人马寻到村子里来的时候天空正下着小雨,仿佛是在氤氲着离愁别绪。

沈茹月看了看天际的云翳,缩着鼻子自嘲的低喃:“何苦弄得这般矫情。”说罢便连伞也懒得打,别过阿喏和阿喏奶奶,兀自往雨雾里行去。

“月儿…”他每日总要这样唤她,纵使她不应也还是孜孜不倦,眼下想必是自午睡中醒来不见了她的身影。

想到往后或许再听不到他这样唤自己,沈茹月不禁有些难受,却也忍住了不回头。浣琴已经撑着伞迎到院子里,朝她略行了礼便急着把伞挪到她的头顶。

“少主不放心,特吩咐女婢来接陛下。”浣琴的声音仍旧是一贯的恭谨不带情绪,对于流觞自屋子里冲出来的身影也可以做到熟视无睹。

沈茹月却还是不争气的转过身,眼见着威霸一方的君王唤着她的名露出惊慌表情,心下竟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反而抽痛得厉害。

他双目尚且看不清,也不知如何冲到了门口,阿喏忙上去相扶,却被他一把抓住衣领:“她在哪里?快叫她过来!”他似乎已料到事情不对,便又现出暴虐本性。

“李姑娘家里有事,先回去了,您冷静些!”阿喏连忙寻着理由解释,虽不知娘娘为何突然就要离开,却还是坚守承诺配合着将戏唱到底。

只是对他这一套说辞,流觞显然没有相信,见再问不出别的东西就索性把他一掌推开,阿喏跌坐到地上,而他自己却也因绊住了门槛跌跪于地。

“月儿,你在哪里!”他还在对着前方呼喊。地上的碎石划破了他的掌心,将那鲜血自指间蔓延,原本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摆也沾上了泥土,未束的墨发垂落在他身前,因沾染上雨雾而变得潮湿,但这些他似乎都没有察觉,只是一遍又一遍唤着沈茹月的名,好似这样,沈茹月就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茹月,沈茹月!”

“本王命令你立刻出来!”

“月儿,你快出来,本王不怪你。”

“月儿,求你…不要走…”

当流觞的呼喊从惊慌变作暴怒再到痛苦,沈茹月心下也随他历经了万般煎熬,她从不曾看到过这样的流觞。身为一国之君,瀛江霸王,他可以是暴虐的,可以是残酷的,可以是威严的,但惟独不会是这样的。

恍若落入了万丈深渊一般的痛苦与绝望,这样的表情即使身受重伤,即使被敌军追杀而落入湖中也不曾于他的脸上出现过。

沈茹月实在不忍再见此般情景,便转过身垂首看着地面,霎时间雨雾已凝结在了眼眶里。

“陛下,时辰已不早,该出发了。”浣琴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甚是恭谨的在她耳畔提醒了这一句。

费了很大的力气,沈茹月才终于挪动脚步向前行去,身后流觞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却更加清晰的印刻在她的心里。

她原以为他是恨她的,又或者说是连恨都谈不上的不屑,而过往的那些恩情不过都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出戏,好叫她心甘情愿做他的棋子。

可是这一月的相伴却勾起了太多的回忆,她不得不承认心中对他已生出不舍,甚至连过往那些关于改变历史的坚定决心也重新回到脑海里。

当马车开动的那一刻,沈茹月已再也不能自持,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心下却已乱一团。如此一路行去她整个人都在失魂落魄的恍惚间度过,连车外嘈杂的吵闹声也是十分后知后觉的觉察到。

她正欲掀起车帘查看,却听到浣琴的声音自外面传来:“陛下,前方就要出城了。”

听到她这样说,沈茹月的触上车帘的手边又忍不住踟蹰起来,唯恐自己看到那远去的城门,便会忍不住,继而寻着话题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吵闹?”

“不过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刁民,瞧着这宫里来的车马华丽便追着来看。”浣琴似不假思索的答来。沈茹月听她应了,也就懒得再追问,又重新靠回车壁上伤冬悲秋起来。

至无殇城时秋气已重,而月虹竟亲自在城门前相迎,这令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一日,一切却也是从那一日开始发生转折。

连绵的阴雨已将整个月国数日,而今总算有一丝阳光穿透厚重的云翳泼洒在大地。那阳光不偏不倚投射在月虹的面庞上,勾勒出逐渐清晰的眉宇,而他的眼眸里也多了过往不曾察觉的决断与坚毅。

他身着象征着储君身份的衣袍,月白色的长袍直坠至地,金丝攀附的身躯不知自什么时候起已不再纤细,反而多了些男子的威仪。

沈茹月在马车前驻足,遥望这个一直被他视作弱者的少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直到他向她走来于她面前停下,才发现自己竟要仰起头才可与他对视。

“王姐。”他开口轻唤了这一声,一瞬间又回到三年前那个纤柔的少年。

但同时沈茹月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这一声“王姐”才让她顶替了别人的名坐上这个不属于她的位置。

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可无论怎样为自己开脱,离开村庄时关于流觞的最后一幕却一遍又一遍出现在脑海里,不得不承认对于流觞的那一份情,她始终放不下,而她看到那一幕终究还是心软了。即使这三年的朝堂相争已将她锻炼得坚毅,即使面对死亡与鲜血,又或是权斗与阴谋,她已能够坦然,但一面对他,三年来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那些东西便在一瞬间崩塌。

可是当她无数次想要让马车停下时,却又为月虹的那一声“王姐”而犹豫,毕竟她在最需要的时候占据了这个位置三年,亦同他有了三年的姐弟之情,终归不忍舍他而去,于是左右犹豫,不知该如何抉择。

然而这一刻当她看到月虹站在面前,才终于意识到或许一直以来懦弱的是她自己,是她一直以月虹还小尚不能镇压满堂朝臣为借口,让自己藏身于月国,却只是占着这个名,逃避着关于肃国和流觞的一切。所以在这一刻她终于为自己下定了一个决心。一三零、烈火焚情(二)

“王姐,我们回家吧。”月虹上前来握沈茹月的手,似不经意的强调着“回家”二字,这令她不禁抬头望向月国最高的那座楼阁,辉光下的楼阁泛起炫目的流光溢彩,近在眼前,却又遥远的好似一段隔世的记忆。

月虹又唤了两遭沈茹月才回过神来,随他一道回到宫中,行到长阳殿门前月虹却不肯停下,执意要亲自将她送回凤贤殿。

凤贤殿里的香还续着,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勾勒出几许暖意。不等沈茹月重新拾起对这香气的习惯,月虹便已迫不及待的与她说起前朝的事来:“王姐这些时日不在,前朝可发生了不少趣事。那沧国国君明知月国已与肃国结盟,竟还差人送书来求我们一同抵抗肃国。还有负责瀛江边修堤驻防的张大人,故意把灾情说得严重好叫朝廷多拨些银两,却被他最看重的亲信参了一本,还有…”

沈茹月一面听着,一面取了玉壶出来煮茶,待月虹说完,她却恍若陷入沉思,看着茶盏发了好一会儿呆,似自言自语那般低喃:“虹儿怎么不问我去了哪里?”

月虹亦顿了许久,转而却又恢复一脸笑意,自沈茹月手边取走茶壶,分别往两个茶盏中倾倒了些,而后端起其中一只道:“王姐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然而沈茹月这一次却并没有为这类似撒娇的举动所动,只是低头看着茶盏中不时漾起的波纹,再没有将他的话接下去。

月虹便又靠近了些,索性挨着沈茹月身边坐下,见她脸上始终没有露出笑意,便半似撒娇半似委屈的询问:“王姐可是恼我派人一路跟着王姐?”他停顿了片刻,不等沈茹月应答便兀自解释起来:“我这样做也是担心王姐的安危,再没有别的意思。”

“罢了,我原本就没有怪你。”沈茹月终于说了这一句,却并没有抬头看他。

然而月虹方才绷着的一张脸却在这一瞬舒展开来,他忙绽开一脸欢快笑容,端着茶水往沈茹月身上偎过去,嬉闹着说道:“王姐不生气就好,这一次回来,王姐定要每日都和虹儿一起用膳,这些时日总是一个人用膳,实在无聊。”

“其实我这次回来,是同你告别的。”没有任何征兆的,沈茹月忽然将这样一句话脱口而出,直叫月虹歪了手里的茶盏,将水渍沾上了两人的衣袍。

“王姐这是什么话,可又要去什么地方?”月虹似不肯相信,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追问。

“事到如今,我也该离开月国了。”沈茹月似终于下定决心那般对月虹说道,然而她还yu再说下去时却被月虹打断:“难道说,王姐又要抛下月国,抛下虹儿跟肃王回肃国?”

月虹忽然激动起来,不可置信的攥紧了沈茹月的衣袖:“怎么可以这样?王姐身为月国的君王,怎么可以一再的抛下月国臣民!王姐可曾想过父王和母后的在天之灵,可曾想过月氏的列祖列宗!”

月虹句句紧逼,话语之中满是怨毒,然而沈茹月也只是听着,由他说了许多,直到口干舌燥了才停下来喘着气看她。

沈茹月却愈加不敢看他那满是怨怼的双目,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其实…我不是你的王姐。”

听她这样说来,月虹先是愣了许久,而后却不怒反笑。他将手里的茶盏置于机上,站起身来看向沈茹月,脸上落寞的表情宛若多年前那个被遗弃的少年。俩人这般僵持了许久,月虹的脸上却牵扯出一丝浅笑,是极勉强,极落寞的笑意,而后似绝望的语调低声道:“王姐何须如此?若是要去见肃王,王姐去便是,何苦要连自己的身份都摒弃了?”

月虹仿佛被遗弃的声音似能化作一把把尖利的冰锥刺进沈茹月的心底,他总是如此,能够以最准确的方式攻破她心底最为薄弱的部分。她好不容易狠下心来,yu继续向他道明事情的原委,岂料月虹却闪身躲开她来握他袖摆的手,换了漠然的声音道:“多说无益,王姐何时启程?”

没有想到月虹如此轻巧的便应了她离去,沈茹月原本辛苦准备的说辞,甚至做好了被问罪的打算,竟一样也没有用上。

这一次月虹却是真的动了怒,自那一日后便再不曾来过凤贤殿,即便是沈茹月去往长阳殿寻他,也每每以朝政繁忙为由避开。沈茹月亦有所自知,便也不去扰他,简单的收拾了东西,又拟好禅位之诏书来到长阳殿前徘徊了半日,终于还是将诏书递到了管事的侍从手里,托其转递给月虹。

办妥这一切,沈茹月便叫了一辆马车,启程往边境的那座小村庄里行去。所有的事情似乎又一次回到原点,她不知自己是为何,明知前路不易,却还是忍不住前行。她做好了准备去承受流觞的怨恨、愤怒甚至杀戮,明知多半不会有好结果却还是忍不住要去见他。

或许从她误入这个陌生的时空,从她第一次在蒙荒战场上遇见流觞,从她与他在那山谷中许下终生的时候起,这份孽缘便已注定。

她在马车中深吸了一口气,手上也不禁攥紧了衣摆,想象着与流觞相见时的情景,想象着他可能的怨恨与暴怒,这使得等待中的路途格外漫长,然而当她抵达目的地时,她所想象的这一切却并没有出现。

她寻着记忆走上通往村口的那条路,甚至猜想着会不会遇上刚从镇上回来的阿喏,然而当她一路来到村子里时,等待她的却只有灰烬。

纵使离灾难发生的那天已过去许多日,纵使她不曾亲眼目睹,可满地焦黑的废墟和扭曲变形的枯骨却都在生动的向她昭示着当时的惨烈。

沈茹月甚至怀疑这只是一场噩梦,着力往自己的胳膊上掐了几次却也磨灭不了清醒的事实。她加快脚步往村子里走去,然而更多可怕的景象却争先恐后的冲入她的眼帘。

那本该是一幢幢齐整的屋舍,虽不及青砖白瓦的庭院华丽,却满是属于家的简单和温暖,此刻则只剩下冰冷的灰烬躺在眼前。村民的尸骨或被坍塌的屋脊压得碎裂一片,或与屋舍一同燃烧殆尽,扭曲的姿态似在活生生演绎着临死前的恐惧与挣扎。

似乎只是一夕之间,这个山谷中与世无争的村落便已销声匿迹,仿佛被人抹去了踪迹,什么也不胜,唯有那瀛江水依旧安静的流淌,仿若诉说着过往。

“阿喏!阿喏!”沈茹月只觉得一颗心忽然跳得很快,她来往穿梭于那一片废墟之间,明明是一眼就可望尽的废墟,可她还是一遍又一遍的找着,一遍又一遍的唤着阿喏。

她甚至又赶回镇上,依照阿喏先前的描述找到那间店铺,拼命的敲着紧闭的两扇大门,直到隔壁铺子的掌柜不胜其扰的前来劝解:“姑娘别敲了,这家店铺的主人早在那场大火里给烧死了!”

“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沈茹月仍无法相信,明明她才离开了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就变成这个样子:“好好的村落,怎么就没了?”她失魂落魄的滑落在地,靠着店铺的大门兀自喃喃。

隔壁铺子的掌柜见她这般模样,只当又是一个失了亲眷的可怜人,便摇着头叹息:“也不知是怎么着的火,那里本就多山林,只要烧起来就停不了。那么大的火,把半片天都映红了,事情都过去整整一个月了,姑娘还是节哀吧。”

“一个月…”沈茹月下意识的重复着,才想起一个月前正是她出城的日子,原来大火在她离开不久就已发生。

沈茹月在那店铺前坐到傍晚,才终于勉强支撑起身子回去村子里,再一次面对残酷的现实,唯觉心上被人剜去了那般空洞。可就在这时,身后却有脚步靠近,沈茹月满怀期冀的转过身来,眸光却又在触及那人之后黯淡下去。

“你来做什么?”沈茹月冷冷的询问,语调里却满是落寞。

“回禀陛下,是少主命末将来保护陛下,顺便向陛下禀告前方战局。”那人是禁卫司最受月虹信任的将领,一直以来作为替身侍卫保护沈茹月的安全。

沈茹月心下烦闷,哪里还想听什么战局,可那人却还是坚持说来:“前方探子来报,肃王已于近日归国,周将军在战中叛国投敌,致使我军损伤惨重。”

听闻肃王安然归国,沈茹月忽然愣住,沉吟中似在思索一件极其匪夷之事,半晌才忽然问道:“周将军投了沧国?”

“非也。”那名侍卫拱手答得干脆:“周将军投了肃国。”

更加长久的沉默中,沈茹月似乎终于理清了整件事的因果,脸上的悲愤之情却渐深,想起流觞那时擒着阿喏的脖子说的那些话,她忽然自嘲般失笑,眼眶里聚集的液体仿佛下一刻就要灼烧,却也坚守着不肯落下:“流觞…我怎么就忘了…他是流觞啊…”一三一、反目成仇(一)

缓过神来的沈茹月在山中寻了一块好地方为阿喏和阿喏奶奶立了衣冠冢,而后她又在坟冢前跪了半日,才在那位禁卫司将领的劝说下返回无殇城。

回到王宫里时,月虹将肃王发来的战书递到了沈茹月的手上:“果然如我所料,肃王此战意在一举拿下沧、月两国,其吞并天下之野心昭然。”

沉默了许多日的沈茹月却不曾展开那画有玄色巨龙的书简,她只是以指拂过那道传书,而后向撰写圣旨的文官说道:“代本王拟旨,传令下去,于七国间通缉叛国贼周氏,无论在何处将其缉拿,进献周氏者赏黄金千两。”

深知她此举通缉周氏是要彻底与肃王撕破脸皮,月虹却也愣住,但不过一瞬便忙应道:“王姐英明。只是这肃王的战书…”

沈茹月瞥了瞥方才放置于矮机上的书简,那眼帘垂了片刻却又抬起,看向月虹澄澈的双眸道:“肃王既已发起战书,便是要不战不休,即便我们不应,他也一定会带兵攻来。”

听她这样一说,月虹原本还在犹豫的眼眸里忽然露出笃定的神情:“王姐所言甚是,先前与众朝臣商讨的结果也是主战者居多,既然如此,我们便出兵应战,直杀得他片甲不留,定要让肃王见识到我月国的厉害!”

月虹说得慷慨激昂,而沈茹月则已考虑起更加周详的计划,于是对月虹道:“趁着现在肃军刚战过沧国,正是疲惫之期,肃王的战书亦下得仓促,虽然西陵城那一仗我方也有损失,但辛而未及主力,或许此时应战尚有得胜之机,不过还需策划得周详些。对了,应战的主将可有定?”

月虹低头思忖了片刻,而后答来:“从前一次战役来看,穆将军、胡将军和莫将军都忠勇可嘉,此番可委以重任,另外我还打算派老将陆氏为重要将领,毕竟他经验丰富,多年来也是战功赫赫,必能起到作用。至于主将…我打算亲自带兵前往迎战。”

月虹说完抬头看向沈茹月的双目,果然见她眸中流露讶异神色,继而蹙眉道:“其他的我都无异议,只是决不可由你亲自去往前线。”

听她这般急于否定,月虹却也不敢示弱,激动道:“而今是我月国存亡之机,我作为一国储君不亲自去往前线迎战,难道又要让王姐一介女子去面临千军万马。过往那些都是因为虹儿无能,可今后虹儿不想再继续这般无能下去!”

关于由谁出战的问题,两个人又争论了许久,最后沈茹月却还是拗不过月虹,只得应允他为主帅,但她也坚持同他一道去往前线,朝中之事则由数名老臣共同留守坐镇。

待一切安排妥当,月国大军便向着边境之地进发,似乎不久以前才同肃王在那边境之地共同御敌,眼下却已反目成仇,或许这世间风云变幻从来就无常,只是人心往往容易被蒙蔽,仅此而已。

沈茹月正出神,却听得帐帘一阵窸窣,月虹已踏入帐内,见她失魂模样只当她是忧虑于这场战争的结果,便行至近前来安慰道:“王姐不必担忧,我已命人加固城池,再加之此地多山,已是易守难攻之地势,肃军要想破城,没有那么容易。”

抬眼间正撞入一双笃定的眼眸,眸光仍似初见时那般澄澈好似山间清泉,只是而今那清俊的眉眼渐渐有了坚毅的轮廓,眸子里也不再有畏惧和躲藏,反而时常令人心安,沈茹月便伸手替他理了理鬓角旁不知何时弄乱的发丝,又于唇畔牵出笑意道:“再过十来日虹儿就要及冠了呢。”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然将话题转移至此,月虹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握上沈茹月的手背点了点头,却又说道:“在王姐面前,虹儿永远都是虹儿,从来不曾改变,只是虹儿会让自己越来越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王姐,保护月国的臣民。”

月虹正说至情动之时,帐外却有将领来报,称肃国方面驻军已至城下,数量不过几万众,想来是不把月国的军队放在眼里。

“如此轻视我月国大军,肃王日后定要后悔。”月虹听后,愤然冷哼了一声,拂袖说着。

凭借对流觞的了解,沈茹月却并没有这么乐观,于是向月虹提醒道:“莫要大意,肃王不是这般轻狂之人,说不定是障眼之法,我等还是小心为妙。”

月虹于是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而后转身向那名将领吩咐道:“加派人手到前方查看,务必严密监视肃军的一举一动。”

自月虹下令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前方的探子送来消息,然而三天过去后,肃军一方却没有任何进展,每日只是进行例行的训练,没有任何要攻打城池的意思。

肃军的这一行为却让月国一方嘈杂起来,各位将领开始猜想着许多不同的可能,整个月国大军竟比开战在即还要剑拔弩张的紧张着。

眼见着夜幕渐深,主帐中的激烈论战似乎还没有尽头,将领们似乎分成了明显的两派,一派主张先下手为强,在肃军未有行动时先杀他个措手不及,另一派则坚持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认为在肃国没有开战之前不可贸然行动。

两方都是引经据典说得有条有理,长下午到现在始终相持不下,月虹只得先让他们散了,再静下心来仔细判断。

“王姐觉得该何以应对?”月虹在帐中来回踱了两遭,最后踱到了沈茹月面前问道。

沈茹月仍心存疑虑,但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来:“凭借直觉,我还是觉得不可先向肃国开战。”

“为何?”见沈茹月不想主动对肃军发起攻击,月虹便显得有些焦急,于是提高了声音向她询问缘由。

沈茹月却不似月虹那般焦急,又思忖了片刻才与他分析道:“如今攻城的是肃军,而我方最终的目的是守城,况且我军占据地利,粮草兵器皆可源源不断自国中运至此地。但肃军不同,此地距离肃国边境路途遥远,且道路崎岖,若要运送物资,来回需要的时间是我方数倍,所以一旦僵持下去,对我们反倒有好处。”

“可怕就怕肃王意在扰乱我方军心,而今将领们已分作两派,再拖下去只怕人心生变。”月虹的忧虑也不无道理。

沈茹月的双眉于是更蹙紧了两分,只听她满心忧思道:“比起这个,我更担心这是肃王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都以为肃国未派出举国兵力前来是因为轻敌,却不曾想肃王虽亲率军队前来攻城,但也可能在我方举兵相抗之时,再派其他将领率剩余兵力攻打月国后方,毕竟肃国从来不乏能征善战的猛将。”

譬如身为王族禁卫统领的袁乾和锋湮,打仗的本事就远比月国如今一众将领都要厉害上许多倍,不得不承认民间流传的话不假,月国自季长风之后便再无猛将。这些都只是沈茹月默然于心下所想,毕竟不敢直言。

沈茹月和月虹又讨论至深夜,却也还是没能得出一个周详的法子,暂定的方案还是先安兵不动,在对肃军观察两日,若两日后仍没有动静,则分出一部分兵力退往月国后方回防无殇城,以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与月虹说罢,沈茹月身上已觉倦意,便与他辞过,兀自回到自己的帐中歇息。然而那帐帘将落未落之时,却叫她瞥见了天际的一轮明月,一时间便失了神,手上仍端着那帐帘,立在门口痴痴的凝望着夜幕当中的明月。

再过几日便又是中秋了,回想起在来到这个时空之后度过的每一个中秋,似乎年年都有所不同。过得迷糊的有之,开心的有之,孤单的亦有之,可无论是怎样的,最怀念的却还是丹霞宫里与珠儿和孟家兄弟喝着桂酒的那一年。想着当时的情形,沈茹月的唇角便不禁微弯,这却是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

就在她以为这一夜都将如此沉浸在月色朦胧之中时,一阵自帐内传来的窸窣声却吸引了她的注意。沈茹月下意识的松开握着帐帘的手,提起警惕缓步踱进帐中,同时以目光环视每一个角落。那帐帘便在她身后落下,将月光隔绝在外的营帐里,唯一的一盏灯烛竟显得格外诡异。

“是谁!还不快出来!”沈茹月壮着胆子朝帐中吼道,她十分确信方才的声响之中必定藏有猫腻。

果然随着她这一声喝,一个黑衣的身影自营帐中的暗处行出,然而当她借着烛火看清来人的面容之时,她却开始怀疑是自己方才看久了月光,才会产生如此幻觉。

她甚至抬起手来将眼睛揉了好几遍,但是那张脸却还是未变。明明是熟悉得化成灰也不会看错的人,可也明知道绝不可能在此时出现在这里,沈茹月彻底愣住了,因为立在她面前与他对视之人竟是肃王流觞。一三二、反目成仇(二)

沈茹月没有时间去想流觞是怎么突破固若金汤的城池防御混入城中,又是怎么绕过千军万马来到她的营帐里。

她满脸无措的看着逐渐向自己逼近的男人,那俊美无铸的容颜曾无数次的对她展露笑意,那两瓣薄唇曾一遍又一遍于她耳际诉说着甜言蜜语,那透着温暖气息的胸怀曾毫无保留的将她拥入其中,然而此刻在她面前,自他周身散发的却只有杀伐之气。

“你怎么来了?”沈茹月被他冰冷的表情浸得打了一个寒颤,却不知脑袋里哪里搭错了,竟自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

昏暗的烛火似乎也觉察到危险的气悉,忽然剧烈的摇曳起来,流觞的薄唇弯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却满是嘲讽的意味:“我来是想看看月国少主许了你什么,竟让你费尽百般心机来刺杀本王?”

说话间,流觞已逼至沈茹月近前,咫尺间的距离将他面上微小的表情变换尽数纳入她的眼中。摇晃不安的烛火将微弱的光镀上他低垂的睫羽,于眼睑投射的影将双眸衬托得更加阴戾。沈茹月不禁被这戾气逼着节节后对,可才退出便被机案阻住了唯一的出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靠近。

犹如猎豹戏弄到手的猎物一般,流觞不紧不慢的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将肃杀的氛围渲染到极致,前倾的身躯几乎贴上了沈茹月,又伸出双臂搭上她身后的案机,直到近在眼前的面容惊惧失色才贴着她的耳际吐出未说完的那半句话:“月国少主到底许了你什么?权势?还是这女王之位?”

他说着,忽然握住她的手拉至眼前,食指上象征女王地位的血玉戒指在他冰冷的目光下竟显得格外狰狞。

沈茹月被他营造的压迫感迫得几乎无法呼吸,一颗心剧烈的好似要从胸口里跳脱出来,她拼命喘息,对于他方才所言,心下却是失望至极,于是强自镇定的与他争辩:“肃王若要对月国出兵,要千万个理由都能寻到,何以要伤及无辜的性命。”

“你…”沈茹月的话果然点燃了流觞的怒意,只觉被他禁锢的腕上传来阵阵剧痛,因愤怒而变得剧烈的呼吸亦在同时灼烧着她的面庞。

沈茹月却仍不甘示弱,拼命咬着牙不肯呼痛,甚至仰起头迎上那双布满云翳的双眸,故意冲着他扯出嘴角的笑意:“肃王莫要忘了,这里是月国大营。”

岂料流觞却并不为她的威胁所动,反而露出极轻蔑的表情,又将她往近前用力一扯,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道:“月国大营又如何,你是我流觞的女人。”他一面说着一面抚上沈茹月的发髻,拂过精致而又繁复的朱钗,最终落在一支朴素的银质发簪上。

沈茹月意识到问题所在,却又实在寻不出解释的理由,便所性侧过头去沉默不语。流觞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把柄,以掌擒了她的下颚强迫她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跟我走,城破之后我便不伤城中百姓分毫。”

那一瞬间,沈茹月甚至错觉他眼眸里竟流露出微不可查的柔和情愫,但听清他那些轻蔑话语,她便立刻否认了这想法,不知为何心底忽然迸发出委屈和愤怒的情绪,于是磨尖了牙口冲着他道:“肃王似乎还没有弄清楚状况,这里是月国大营,而本王是月国的女王,即便肃王好本事来了这帐中,可只要本王一句话,外面的侍卫就会冲进来,倒时肃王能不能全身而退只怕还尚无定论。”

待沈茹月话音落下,流觞则忽然松了对她的禁锢。沈茹月于是暗自舒了一口气,正庆幸用方才的那一番话将他慑住,却觉到双臂忽然被他握住,而后一阵眩晕竟被她翻过身去。

她显然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纤腰已被他双臂禁锢,接着那坚实的身躯便贴上她的后背。横加于腰间的桎梏几乎要将她拦腰折断,沈茹月只得以双手寻上机案,勉强支撑着身体的重心。

几乎是在同时,他的唇亦贴上了她的耳际,顿时灼热而又潮湿的气悉贴着她的耳际和面颊晕染出一片绯红。“看来你还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流觞咬着她的耳际,以这般极端的方式将她方才说与他听的话原样奉还。

只不过才触上那熟悉的热度与气悉,心尖上便控制不住的生出许多虫蚁,又似逐渐萌芽的藤蔓,一点一点的将她吞噬和占领。她只能拼命的抵抗,闭上眼睛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双手下意识的紧握,尖细的指甲几乎嵌进血肉,浑身都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

即使如此,当他的掌隔着衣料抚上她的躯体时,一切的抵抗却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连撑着机案的双臂都已使不上力,只能依赖着他环于她腰际的那只手臂,支撑着她不至于滑落在地。

然而折磨远远未到终结,流觞的掌沿着她的衣摆往下滑落,直至覆上她的下裙,沈茹月终于惊醒,意识到事情的危险程度,忙攥住流觞的手臂道:“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