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这就走?”

“走。”陆宝成向一直坐着的李植挥手,率先出了门。

这回三人乘了一辆车,前往王承居住的清波门。清波门在五代吴越时为涵水门;南宋绍兴二十八增筑杭城,为门十三,清波门是西城门之一,濒临西湖之东南,取“清波”之意。这里与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相近。南宋的御花圃便建在此地,一派青葱柳色,柔顺啭莺鸣景象,成为了诗人墨客及书画家的寓居之地。

那王承是杭州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家境也还宽裕,便特意在这清波门购了一个小院,专为吟诗作画聚友之用。刘青进了门,看到他这两进小院虽无归园那般诗情画意,但时时处处倒也颇显主人的精心营造,布局造景上也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

王承见他们来,迎出大门之外,又带他们游了一圈院子,抚着小胡子甚是得意地道:“不知某这院子还入得三位仁兄之眼否?这附近所住之友对某这小院倒是颇为赞叹,他们建小院时也常请某去出出主意。听说岳阳和南昌的归园以景取胜,某倒未有幸一观。如今对这杭州的归园甚是期待啊!”

李植忙取出一张归园茶居的银卡奉上:“茶居开业之日敬请光临。”

王承接过银卡,笑得很是开心:“一定,一定。来,三位请里边坐。某上午在街上正好遇见明心大师,特请大师到家中坐坐,正好给三位兄台引见引见。”

待到跟着王承穿过堂屋来到一间敞轩时,刘青等人又暗自叫起好来。这王承所购之屋只有一小块是临湖的,他便在这个地方临空挑出水面,用木头建了一间四面皆空的飞檐敞轩,敞轩的地板被漆得极为明亮,轩之中央放了一张精美的雕花矮木桌,四周摆着蒲团,一眼望去给人一种极为空灵之感。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王兄,好地方啊!”李植看了,忍不住赞道。

“欲取鸣琴弹,常有知音赏啊!哈哈,三位仁兄乃某之知音也!”王承听赞,极为高兴。

蒲团上此刻坐着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和尚,他见王承几人进来,皱着眉道:“迎文,怎的去这许久?”

“迎文陪这几位好友参观这小院,怠慢了大师,还请大师恕罪。”王承笑道,“来,明心大师,迎文给您介绍一下这几位好友,这是刘青刘子衿,这是李植李林森,这是陆宝成陆又安,都是归园茶居的东家…”

“唔。”明心大师听了刘青三人的身份,也不起身。淡淡地看了刘青等人几眼,点点头,也不等王承说完话,便道,“你不是说有好茶吗?赶紧拿出来吧。”

“好,好。”王承倒也不生气,请刘青三位坐下之后,便回屋里去了。一会儿的功夫,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出来。他把木盒轻轻放在桌上,打开木盒盖子,盒子里面有红绸覆盖着。待他把红绸慢慢掀开,刘青才看见,木盒里面有五个木格,每个木格里,都放着一个玉青色荷叶边的茶碗。

“这是某前几天买到的五个汝窑茶碗。”王承笑眯眯地把茶碗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哦?”明心大师一听是汝窑瓷器,顿时来了兴趣,伸手拿起一个茶碗仔细端详起来。刘青也好奇地拿了一个来看。

要知道这汝瓷是我国宋代“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瓷之首。汝窑的工匠,以名贵的玛瑙入釉,烧成了具有“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典型特色的汝瓷。只是此窑烧瓷的时间较短,前后仅约五十年左右;而且此窑供皇宫专用,质量要求极高,凡不合格之品,一律打碎,就地埋藏。因而存世物品极少,所存下的就是珍品之中珍品,可以与商彝周鼎比贵,它的产地汝州一带民间便有“纵有家产万贯,不如汝瓷一片”的说法。南宋时就已有“近尤难得”的说法了。到二十一世纪全世界存留的宋代御用汝窑瓷总共也不过在70件左右。

所以刘青前世见得最多的就是仿汝瓷器,并未见过真正的汝瓷。不过这时才明朝,离宋代并不远,此刻能见到真的汝瓷的可能性极大啊!想到这里,刘青大是兴奋——终于发现穿越的一样好处了。

她细细端详手中的茶碗,只见这茶碗胎坯较厚,天青色釉面,釉面是亚光的,可以看得到上面有细小冰裂纹的开片,棕眼处还有细小的蟹爪纹。这些似乎都与刘青所知道的汝窑知识相吻合,不过她对这东西并无研究,也看不出真假来。

王承看他们拿起茶碗,一付非常紧张的样子,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把茶碗打碎。刘青见了,赶紧把茶碗小心地放进木盒里。这可是宝贝啊,不可复制的珍宝。换成是,她也会紧张的。

“假的。”明心大师这两个字突然蹦出口,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王承这会儿顾不上礼貌了,紧紧地盯着明心大师问。希望他是开玩笑。

可明心大师明显不是开玩笑,他把茶碗放进木格里,嘴里又蹦出了让王承想发晕的那两个字:“假的。”

“何以见得?”刘青看王承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替他问道。

老和尚有些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汝窑的胎一般都是所谓的‘香灰胎’,即色如燃过之香的灰色,灰中略带点黄,这个却是白中带黄;且汝瓷的胎质细腻但不够坚硬致密,击之声音较低,这个东西…”说到这里,他都懒得说话了。用手轻轻敲了一敲手中的瓷器,茶碗发出清脆的声音。

王承拿起一个茶碗,手直发抖,嘴里一个劲念叨:“怎么会呢?怎么会是假的呢?这几天好些朋友来看了,都说是真的啊。”

“那是他们没见真正的汝瓷。老纳五年前在周定王府上见过,所以得知。”

周定王朱橚是当今皇上的胞弟,他府上的汝瓷那一定是真的了。王承听了,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碗,表情甚是沮丧。

刘青开口道:“其实,看这茶碗釉面滋润柔和,纯净如玉,抚之如绢,色如碧峰翠色,有似玉非玉之美。如此美瓷,是不是汝窑所产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欢!”

这话也不是完全安慰王承,而是她的真心话。前生她也很喜欢看《鉴宝》之类的节目,因为可以获得很多知识。当时看藏友们为自己收藏品的真真假假或高兴或沮丧,她很是感慨。其实有一部分藏友收藏这些东西,并不是因为真正的喜欢,而是因为这些东西能给自己带来意外之财。在古玩市场用几十、几百元买一个东西,便是希望能淘到几十万、几百万的宝贝。或许因为她自己未涉足进去的缘故,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她总觉得以这样的心态来玩古玩,得失之心太重,失去了“玩赏”两字的本心。

王承听了,勉强一笑道:“刘兄说的是。某这茶碗所费也不多,得了一套这么漂亮的茶碗,那也不错。几位稍等,我让僮仆煮茶。”说完把木盒抱进屋子里去了。

有仆人把茶具一一摆上来。看得出这王承也是极为讲究的人,摆上来的茶具都极为精美,还有专门伺候茶水的两个小僮。他们行的也是点茶,建安白茶被烤过后碾成粉,再筛过,然后调进兔毫盏中进行击打,白色的沫饽紧紧咬在盏旁,久久不散。

刘青在黄山看过张宇初更为高超的点茶手法。在宁王府也欣赏过小六子摆出来的更为精美的茶席。不过盘坐在蒲团之上,看着西湖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感受着清风徐徐,身边坐着两位志趣相投的好友,刘青的心却是更为安详愉悦,只觉这茶甚是香醇。

明心大师可不这样想,他看着小僮泡茶,便皱眉批评开了:“你安排小僮在这四面通风的地方煮水泡茶,最不妥当。风吹着火焰,这火忽大忽小,茶饼难烤得均匀,煮的水也易有火烟味。”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评水论茶

刘青挑了挑眉。这和尚说的虽然很对,但此时明知王承知道那茶碗是膺品后心里不爽,此刻能陪着他们喝茶已殊为不易了,这和尚还要百般挑剔。

明心和尚不知他已激起民愤了,他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又道:“你这茶也不怎么好,沫饽不够洁白。”

前面那段话好歹是在教王承如何才能泡出更好的茶,话说得不合时宜但也还算能接受,可现在说人家的茶不好,便是近乎无礼了。就像别人盛情邀请你去做客,你却责怪别人没倾尽家产来做山珍海味给你吃一样。看到王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刘青实在忍不住想说话了:“其实在下觉得,茶这东西,它除了给我们带来味觉上的享受,更多是精神上的愉悦。在下以前曾有段时间,闲暇时坐在院子,一边看书,一边慢慢给自己泡茶喝,觉得是人生一大快乐事。然而有一天。有朋友告诉我,我的茶不好,我的壶不好,我的杯也不够好。此后坐在小院里喝茶,我发现自己原来的心境没有了。于是也加入朋友的行列,去追逐更好的茶与茶器。然而好茶之外更有好茶,好茶器之外还有更好的茶器,我再也感受不到原来那种简单的快乐。”刘青说到这里,轻轻呷了一口茶,看着眼前的美丽的景致,微笑道,“道可道,非常道。我总觉得,茶道应该是自己独自感受的一种从容和淡定,不应为外物所累,失其本心。”

“子衿所言,深得我心焉。”李植听了,点头深叹。

明心大师在佛门中地位甚高,只因与这王承的师兄交情较好,见王承盛情相邀便进来喝杯茶。却不料这王承为了迎几位商贾,把他晾在这里半天,又让他与这几位满身铜臭的俗人同坐喝茶,心中早已不满。这下听刘青这话说的好像他才是追逐虚利的俗人、失去了禅心,顿时沉下脸来:“哼。夏虫不可语冰。”

陆宝成一听这话就不干了:“大师这话是说我们不懂茶?大师可知,这天下有几种好茶,都是在下身边这位刘子衿所制。”

“这三位是归园茶居的东家,现在新出的西山茶、黄山毛峰、屯溪绿茶皆出自刘公子之手。”王承一看两边客人起了争执。忙又把刘青等人的身份介绍了一下,希望明心大师能看在同是茶人的份上,不要太过咄咄逼人。

“哦?”这话倒是出乎明心大师意料,看这三位都是二十多岁的小毛孩子,没想到还有会制茶的。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刘青,淡淡道:“便是会制茶又如何?天下的好菜都是厨子做的。但这天下最会吃的人,却不一定是厨子。”

李植一听,也忍不住了。他最听不得有人说刘青不行:“大师可愿与子衿比试比试?”

“比便比,莫非老纳还怕了你们不成?便是三人一起上都没问题。”明心大师估计也是茶之高手,极为自信,“如何比,你们说吧,免得世人说老纳以老欺小。”

刘青是极不喜欢与人争斗的,但他们话赶话赶到这里,她想息事宁人都不行了,便道:“我看明心大师于茶一道也甚有研究,不如我们比上两场,一场试水辨茶,一场烧水沏茶。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行。”明心大师也是个爽快的。

明心大师在茶这方面也是个有声望的,刘青却是最近随归园茶居、黄山毛峰和屯溪绿茶而名声雀起的传奇人物,这两人在此比茶。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成为一段佳话。王承心里此刻也不惦记他的茶碗了,精神极为亢奋地出去让仆人去取水。吩咐完毕回来他又道:“一会儿二位泡茶须有人品评,不如某派人去请两三位品茶之人?”

“如此甚好。”明心大师颔首。这里除了他和刘青,就只剩陆李二人和王承了。陆李二人毕竟是刘青的人,或许对她泡的茶味甚为熟悉,这样比试便不太公平,明心大师虽有自信,但还是觉得小心一点好,免得把老脸丢在了这里。

清波门这地方要请几个懂茶的名人雅士甚是方便。大家一听是明心大师和归园茶居的刘大师比茶,只一会儿的功夫,所请的三位品茶人士便到了。其中一位叫张景的画家对茶比王承更有研究,自告奋勇地承担了主持的任务。

一会儿派出去的仆人陆续把水取回来了。张景带着两个小僮进了屋里,鼓捣了一阵,两个小僮分别端了两个茶盘出来,茶盘上各放有四个茶杯,里面装了四杯清水。茶杯下面压着写着一二三四编号的纸条。

看两位小僮把茶盘都放到了明心大师和刘青面前,张景又拿了两套纸笔墨,放在两人面前,道:“请二位品过水后,把判断写在这纸上。”

刘青等明心大师选了一个茶盘的水后,自己才走到另一个茶盘旁,端起杯来一一品尝,然后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判断。

一个会泡茶的人,对水必有深刻的认识。要知道,“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八分之水,试十分之茶。茶只八分。”可见水质能直接影响茶汤品质。水质不好,不能正确反映茶叶的色、香、味,对茶汤的滋味影响甚大。“活”、“甘”、“清”、“轻”。之水,才能尽显茶之真味。

而天下之水多种多样。包括起来可分为天水和地水两种。天水包括雪水和雨水,属软水,比属硬水的地水更适合泡茶。尤其是雪水,历来为茶人所推崇。唐代白居易的“扫雪煎香茗”,宋代辛弃疾的“细写茶经煮茶雪”,元代谢宗可的“夜扫寒英煮绿尘”,清代曹雪芹的“扫将新雪及时烹”,都是赞美用雪水沏茶的。只是后世因工业污染,雪水不再是人们泡茶的首选之水。

至于雨水,一般说来,因时而异:秋雨,天高气爽,空中灰尘少,水味“清冽”,是雨水中上品;梅雨时节,天气沉闷,阴雨绵绵,水味“甘滑”,较为逊色;夏雨之时,雷雨阵阵,飞砂走石,水味“走样”,水质不净。

但无论是雪水或雨水。只要空气不被污染,与江、河、湖水相比,总是相对洁净,味道较“轻”,是沏茶的好水。

而地表水,茶圣陆羽在《茶经》这样总结:“其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在地水中,泉水比较清爽,杂质少,透明度高,污染少。水质最好;溪水、江水与河水等常年流动之水,用来沏茶也并不逊色;井水属地下水,是否适宜泡茶,不可一概而论。有些井水,水质甘美,是泡茶好水。深层地下水有耐水层的保护,污染少,水质洁净,而浅层地下水易被地面污染,水质较差,所以深井比浅井好。城市里的井水,受污染多,多咸味,不宜泡茶;而农村井水,受污染少,水质好,适宜饮用。

在杭州,虎跑、龙井、玉泉被称为三大名泉。刘青到杭州这些天,也曾四处尝过杭州的各处泉水,最后还是指定了虎跑泉为归园茶居泡茶之用水。虎跑泉是从不可溶解的石英砂岩中渗出来的,带来的可溶解物质比一般泉水要低,所以其水质相当纯净,果然不负其盛名。

也正是有了前段时间对杭州各泉的了解,刘青心中有底。她将前三杯水一一尝过后,很快把答案写在了纸上。只是第四杯水…她细品良久,最后还是提笔写上:“虎跑水一半,西湖水一半。”

待她写完将答案交给张景后,看明心大师对着一杯水也是满脸苦闷,估计是遇上同一难题了。

一会儿明心大师也写完了。张景拿起两人的答案一看,击掌道:“二位果真高人也,张某佩服。”

原来,他为公平保密,刘青和明心大师的四杯水虽一样,但顺序是不同的。结果这两人都答对了:梅上雪水一杯,虎跑水一杯,西湖水一杯,虎跑和西湖之水混合一杯。前三杯辨别起来不难。但最后一杯则算是刁难之举了,却不料这两位竟然还能答得一丝不差,实在是让他极为佩服。

明心大师和刘青对最后一杯水都不是很有把握,此刻看自己答对了,俱都暗呼侥幸,不禁都对对方佩服起来。尤其是明心大师,他看刘青也就是十几岁的小娃娃,喝过的水不如他喝过的茶多,开始难免有轻视之心。此时结果一出,他不由得对这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刮目相看起来,暗中收起轻视之心,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这场比赛。

第二局是辨茶。

本来茶的好坏之辨,主要是有两看。一为干看,一为湿看。所谓“干看外形,湿看叶底”。 干看茶的外形,主要是通过对茶叶的嫩度、条索、色泽、整碎和净度来辨别茶的质量;湿看则是根据泡过的叶底的色泽和软硬,来判断鲜叶原料的老嫩,从而评判出茶叶的质量。

但张景从第一局的比试中看出了,此二人绝对是茶道之高手,如果按常规来比赛,一定又是分不出高下来。为了增加难度,他便打算让两人直接跟茶汤见面。无论是干的还是湿的茶叶,根本就不让他们看。另外,还要求他们根据这一杯茶汤,判断出茶的品种、它产于哪一季节、以及茶叶的等级特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比试结果

张景宣布完规则后。便让王家的两位茶僮进到屋子里沏泡茶水,稍后端出来八杯茶,每人四杯,放在刘青和明心大师面前。

闻香、观色、品茗,四杯茶一一尝过之后,刘青放下心来。因为古代的茶到现代时有很多失传了,她到明朝来也没机会尝尽天下所有的茶,还真担心张景沏泡的是她没喝过的茶。如果那样,她便只有认输一途。好在这种情况并未出现,真是万幸。

不同的茶香气不同,茶汤的颜色也不一样,味道更是有差异。所以辨别这四杯茶的品种并不难,分别是龙井茶、顾渚紫笋、恩施玉露和庐山云雾茶。刘青再根据香气的浓淡和是否持久、茶汤的色泽及明亮度、茶汤的滋味,分别判断茶生产的季节和等级。待她提笔把答案一一写出来交给张景时,明心大师已早交一步了。

李植和陆宝成在一旁看刘青比试,感觉比自己参加比试都还要紧张。他们对刘青虽然比较有信心,但一山更有一山高,这明心和尚的心高气傲不是没有倚仗的。李植因为对刘青比较有信心,心里还算笃定;而陆宝成则心是忐忑,非常后悔自己用话激明心大师跟刘青比试了。要知道,如果刘青输了这场比赛。这对即将开业的归园茶居来说,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当然,如果赢了,那归园将会名声大振,比作任何前期宣传都要强。

可是,刘青能赢得了精于茶道的明心大师吗?

看张景拿着两张答案在那里仔细瞧,陆宝成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五月的天气并不热,可他觉得自已全身都在冒汗。李植面上还算平静,但从他紧握扇子握得发白的手可以看出,他心里的紧张不比陆宝成少。

而其他三位心情比较放松。在他们看来,结果是一目了然的。虽然刘青比水时的表现比较优异,但王承他们还是不觉得刘青会有赢的机会。也不怪王承他们看轻刘青,因为她实在太年轻了,出身也平常,就算她从出生起就开始喝茶,她又能喝过几种茶?怎么能跟四处游走、经常访茶的明心大师比呢?品水或许靠舌头的敏锐度,但品茶则非经验不能作出正确判断。

张景将答案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虽犯嘀咕,但事实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信。他放下手中的纸,待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到他身上后,宣布道:“两位都回答正确,第二局,平。”

“太好了。”陆宝成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他赶紧作揖道:“抱歉抱歉,在下实在太高兴了。”

没人顾得上责怪陆宝成。这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青身上。这结果,太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了。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纵是得高人相传学得几手制茶方法,可这对茶的味觉感受与判断又岂是能言传身教的?

明心大师再一次重新打量刘青,似乎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人。

面对这些目光刘青只能摸摸鼻子,再一次暗道一声侥幸。她原来虽不认识这位明心大师,但从那几位名士的神态中,她知道这明心大师必是茶道高手,能完全判断正确那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她自己只要稍出一点错误便会输了这一局。现在能有二比二的局面,算是老天保佑吧。

接下来的最后一局,便是煮水泡茶了。这泡什么茶,令在场的评委们犯嘀咕了。点茶是斗茶的经典,最适合用来比试。但先皇大力提倡散茶,此时弃散茶而不用取饼茶,一旦传出去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最后经过一番讨论,决定沏泡龙井茶和顾渚紫笋。这顾渚紫笋茶在唐朝广德年间开始以龙团茶进贡,到了明朝洪武八年“罢贡”,改制条形散茶。

张景让两位仆人引刘青和明心大师分别进了两间屋子,里面煮水用具一应俱全;又每人给了一份普通井水,两捧干茶。两个茶壶和几个底下写有编号的杯子。

刘青自然不会利用芥子里的东西作弊。她轻车熟路地烧水沏茶。这烧水也很重要,烧水时要急火猛烧,待水煮到纯熟便可以了。切勿文火慢煮、久沸再用。因为水的“老”、“嫩”都会影响到水的质量。

何谓之“老”、何谓之“嫩”呢?陆羽在《茶经》曾道:“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水过“老”和过“嫩”味道都不好,从现代科学来说,这与煮水过程中矿物质离子的变化有关。

水中的钙、镁离子在煮沸过程中会沉淀。如果煮水过“嫩”,尚未达到此目的,钙、镁离子在水中会影响茶汤滋味。而且煮沸也是杀菌消毒过程,可保饮水卫生。但是久沸的水,碳酸盐分解时溶解在水中的二氧化碳气体散失殆尽,会减弱茶汤的鲜爽度。另外,水中含有微量的硝酸盐在高温下会被还原成亚硝酸盐,水经长时间煮沸,水份不断蒸发,亚硝酸盐浓度不断提高,不利于人体健康,故隔夜开水不宜次日复烧饮用。

两种茶沏泡后,刘青一一斟入杯中,由仆人端出去给王承等五人品尝。隔壁屋的明心大师手脚更快,已先于她把茶泡好了。

一样的杯子,每种茶两杯,摆在王承等人面前。他们品过后,按杯子的编号进行评判。因为要分出高下,相同的两杯茶,必得分出一优一劣来。

明心大师和刘青面前也有四杯茶。两人的舌头都不一般。各自尝了这四杯茶,没等那边评出分来,明心大师便叹了口气道:“不用再评了,老纳认输。”

“哎,明心大师不必过谦,待我们好好评来。”张景与明心大师是茶友,对明心大师极有信心,此时听闻此话,还以为他是为了爱护后辈故意给刘青留面子。

僮仆收齐评分纸,呈给张景统计,而张景看着面前的几张纸,坐在那里呆滞,半天不说话。

“怎么样?张先生,结果怎么样,您到底是说话啊。”陆宝成最沉不住气,催促道。

张景抬起眼来,满脸疑惑地打量着刘青:“刘公子,优胜。”

“什么?”陆宝成的欢呼声淹没在大家的惊叫声里。

“老纳想知道,小施主如何能泡出这样好味道来?”明心大师自品了自己和刘青沏泡的茶就已经知道了这结果。他站了起来,对着刘青一合什。

散茶虽在元末明初已存在,但大都是中下层劳动人民喝它,上层阶级基本都在喝饼茶。这些年由于朱元璋提倡,这才慢慢改变了一些状况。但闲暇阶级对散茶沏泡方法的研究还处在粗浅的阶段。刘青以几百年的清饮沏泡经验来赢得了这场比赛,心里只觉惭愧。见明心和尚相问,忙站起来恭敬地还了一礼:“由于此龙井茶为春茶中的极品,身骨重实、条索紧结、芽叶细嫩,为避免烫伤茶芽,在下将沸水晾到所需温度,再用上投法进行冲泡;而这些顾渚紫笋为秋茶的下品,原料老,条形松展、比重轻、不易沉入茶汤,在下用近乎沸水的温度相激,再用中投法冲泡…”

“何谓上投、中投?何茶用何法?”明心大师再问。

“先茶后汤曰下投;汤半下茶。复以汤满,曰中投;先汤后茶曰上投。春秋中投,夏上投,冬下投。”

“施主可否将其手法演示一遍?”

“是。”刘青便再次烧水沏茶,将投茶法及一些注意事项再一一细述了一遍。

“老纳受教了。”明心大师又是一合什。他也是个茶痴,除诵经念佛之外,便是痴迷茶道,自己种茶、制茶,四处访茶,对茶到了精益求精的地步,自己不肯有一丝轻忽,也容不得别人对茶有半点不敬,所以才有了刚才对王承的茶具、泡茶方法近乎苛责的态度,也有了对逐利商贾俗气不懂茶的偏见。此时见刘青年纪轻轻便一身好茶艺,当下心悦诚服,并无半分不甘。

刘青赶紧又回了一礼,愧道:“这些沏泡方法都是在下的师父所授,在下也只学得些皮毛。”

“哦,施主的师父是哪一位?不知老纳能否有幸当面请教。”明心大师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徒弟已如此厉害,师父不是更厉害?

刘青无奈地又把自己的无名师父介绍了一遍。明心大师和张景等人一听这道士没有名字、不知踪影,极为失望。不过有刘青这个得其真传的弟子在眼前,又让他们觉得庆幸。

“小施主空时,还请常到云林寺一述。”

刘青见明心大师诚心相邀,揖手道:“在下必会去向大师请教。”又向李植要了一张归园的银卡,双手递给明心大师:“也请大师空闲时到归园喝茶。”

李植见了,忙把会员卡给在座的几位分发。又彼此说了一些仰慕的话,这才告辞出来。

“刚才我真是紧张啊!”陆宝成上了车,仍处在极度兴奋之中,他望着车外,一脸的憧憬,“我现在非常地期待开业那天的盛况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开业盛况

丽正书院里,王文宣站在学舍外面,看着里面精神抖擞正学得起劲的学子,似有所悟。

一个月前,张昱山长对他的教诲,他还历历在目。老师提点他搞教育要注意培养学子们课外的兴趣,他当时虽一付受教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不以为然,说真的,他自已就是心无旁鹜地读四书五经考上了举人,然后才到书院来帮老师管理书院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就成了书呆子,而老师看中他的不也是他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吗?

但这书院任山长的是张昱而不是他王文宣,所以他只能执行山长的治学理念。

故而山长从杭州回来的第二天,王文宣召集教授开会。进行了课外学习理论的宣传,并转达了山长的指示,让书院的教授和学子们都积极应对对联的征召,宣布谁对出好对,书院将派他前往杭州参加归园茶居的开业庆典。

这个会议让整个书院沸腾起来。作为学习范围被关在一个狭小空间的学子们来说,这消息就窗外的一股清新的春风,让人精神振奋;教授们也觉得心中舒畅——看来山长还是一个眼界开阔值得跟随的人啊!

此时的王文宣,站在学舍外,回想起这一个月来,学子们不仅没有因踊跃书院开展的对联、诗文比赛和课外阅读其他书籍而学习退步,反而思维越来越活跃,对于四书五经也更易于接受,他看着远处,陷入深思:“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六月二十八日,王文宣跟张昱和书院的一位教授、两个学子,一起站在了杭州西湖畔雷峰塔旁。

只见映在繁花绿树间的,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庭院,徽派建筑特有的粉墙、青瓦、马头墙、砖木石雕以及里面隐隐可见的层楼叠院、高脊飞檐等,与西湖畔的青山绿水、飞花垂柳和谐地组合在一起,使人感觉到一种明朗素雅和层次分明的韵律美。

庭院正中的门楣上装饰着精致石雕,正中横书两个飘逸的墨色大字——归园,左边竖写“茶居”两个字;“茶居”下用行书写着一段小字:“不如归去,作一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门两边悬挂楹联:“聆妙音,品佳茗,玉盘盛甘露。悠游人间仙境;赏雅艺,悟茶道,瑶琴奏流水,宁归世外桃源”。

门前两边搭了两个高高的台子,右边甚是热闹,有一个人拿着几张纸站在台上大声地问什么,下面聚集了很多人,都凝神听了,然后有人举起手来,回答了台上那人的问题,然后乐滋滋地领了一张制作精美的纸卡片,在其他人羡慕的眼光中挤出人群,往大门进了归园。王文宣此前一直埋头读书,后来被张昱任命为学正又一直呆在书院里,对外面的娱乐、休闲活动很少参与,所以他饶是人至中年,也不禁好奇心大起,走近前去看个究竟。

待到近前,只听台上那人大声问道:“茶道一词出于何书?关于茶道的阐述宋徵宗赵佶在他所著的《茶论》中有何言论?”

台下的人群都默然,看来大家都答不出,出题者正想跳过这题。忽然一个站在人群外围的年轻人举手叫道:“茶道一词出于唐朝《封氏闻见记》,宋徵宗对茶道的阐述是:‘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知矣。中澹闲洁,韵高致静…’。”

“好。”人群给这个博闻强志的年轻人喝彩。那年轻人腼腆地对人群拱了拱手,挤到台前,伸手接过出题者递给他的纸卡,往归园大门去了。

“这位兄台请了。在下请问这是…”王文宣向站在外围的一个四十来岁的清瘦之人问道。

“这是归园茶居开业庆典开办的一个活动,只要答对了台上的提问,就可以得到今日的入园卡,进园去与众名士吟诗作对、看茶艺、听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