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犯了口角

果然,快到傍晚的时候,季婆子和梨花嫂才回来。双轮车上拉满了东西,梨花嫂直接拉着车进了大门,然后扶着腰站院子里就喊:“桑榆,快弄吃的,饿死了饿死了。”

桑榆系着围裙擦着手,站在堂屋门口道:“算着你们也快回来了,饺子热着呢,随时能吃。”

季婆子看来也饿坏了的样子,过去洗了手,直接就坐到桌子边上了。桑榆把热好的饺子,给她们端了过去,又给她们一人拿了个空碗,倒了点儿醋和辣油。她们一人吃了两碗饺子,动作才慢了下来。桑榆给她们盛了碗饺子汤,也坐下道:“难道在镇上,你们一直没吃饭?”

季婆子喝着饺子汤道:“今年秋菜比往年还便宜,特别是菘菜1,大丰收,又便宜又大颗。我跟梨花又买了三百斤。还有其它菜,都选完了就过晌午了。”

梨花嫂给桑榆个眼色,接着道:“娘她带了个窝窝,我俩好歹吃了一口,赶紧地又置办别的了。”

桑榆知道,肯定是季婆子舍不得花钱在镇上吃,俩人才半饿着肚子,拉着那么沉重的菜车回来的。

桑榆站起来收拾碗筷,扭头斩钉截铁地道:“攒钱!明年买头毛驴儿!”

因为菘菜过几日要一起下窖,便都卸在了桑榆院里,晒上了。桑榆把季婆子置办的秋菜和其它东西从车上挪了下来,梨花嫂就拉着车回去了。

桑榆把三捆子大葱解开草结,弄散了也晒在了院里。季婆子把青白萝卜分出了一部分,那是她要做咸菜的。桑榆也拣了二十颗菘菜出来,她会做酸菜。

梨花嫂在家歇了一阵子,把要晒的秋菜晒上,就去了山坡那儿。菜窖已挖了两米半深,正在底部开出斜坡来往外扩挖,春树与香草两个娃跟着在下头装土,香草看见她娘就不行了,叫唤道:“娘,我胳膊没劲儿了。”

季秋阳让香草进到空筐里,把她提溜了上来。梨花嫂踩着边上的木梯,下到了菜窖里。这四面合围的小空间里,果然温暖许多。有了梨花嫂这个生力军加入,挖菜窖的速度又快了许多。不一会儿桑榆也来帮忙了,几人轮换着来,这天太阳下山的时候,终于把菜窖的雏形挖了出来。

季南山从菜窖里爬上来之后,只觉得浑身酸疼,大手里虽然结着硬茧,但还是冒出了两个血泡。桑榆夜里给他多烧了热水,先冲了碗红糖水,给他补充体力。又把大木盆弄进了里屋,给他好好地擦洗了一*子。

如今天气已很凉了,桑榆早已不敢这么光溜溜地擦洗全身了。季南山体格壮,一直还是这样擦洗着。但是今天参与了挖菜窖,又是土又是汗,实在是没法就这么上炕,最后桑榆也哆哆嗦嗦地草草擦了擦,季南山披着衣裳将水倒了,回来长臂一伸,抱着光溜溜的桑榆就进了被窝。

桑榆轻声“啊”了一声,恼道:“头发还没干哪!”

季南山背倚着里侧墙面,将桑榆搂在了怀里,他*的胸膛紧贴着桑榆光洁的后背,阵阵的暖意传了过来,桑榆往后一偎,软倒在他怀里,南山拿过布巾来给她擦着头发,时而低头在她脸上、眼睛上、唇上偷袭亲吻。

头发擦得差不多后,季南山以指为梳,插/入桑榆发间,给她顺了顺。柔滑黑亮的长发,过臀的长度,披散在玲珑有致的躯体上,格外的妖冶诱人。季南山原本没有邪念,只是想抱抱她暖暖她,给她擦擦头发,没想到眼前的一幕,让他鼻息粗重起来,下面也悄悄地起了变化。

桑榆在被窝中跪了起来,转身拉开炕橱门,拿出了针线笸箩。她的身体在季南山的视线里,正好是半侧着,柔软的细腰扭了一个角度,白皙圆润的肩膀,纤长的玉臂,饱满挺立的双峰,翘臀被黑发遮掩,却随着臀形拱起一个欲盖弥彰的弧度,看得季南山血脉喷张,行动先于了意识,他快速上前,将针线笸箩放到一边,将桑榆的双手放在炕橱上,回掌一握纤腰,轻轻一提一送,那变化到极致的某物,自后直抵桃源入口。

桑榆松手,直起身子,眼睛里有压抑的怒火。季南山与她目光一对视,猛然想起来今夜还不是许可的日子。他懊恼地跌坐回炕上,散开桑榆的被子,将她玲珑的身子裹好,复又抱在了怀里。

桑榆冷着脸,也不说话,只重又拿过了针线笸箩,找了根针,取下灯罩在火焰里燎了燎。季南山自动地伸手过来,让她挑开了那两个血泡。

桑榆又从炕橱里拿出一套青色棉布的中衣,快速地穿好,然后裹着被子,头朝外侧躺下了。

季南山也躺了下来,小声地道歉:“桑榆,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只是看了你的身子,一时没控制住。”

桑榆没回头,回道:“我一直觉得,房事要有个氛围,两个人都想的时候,才会美妙。而你太霸道,也不看我的意思,也不问问我,总是搞偷袭。先是让我惊吓,接着又立刻承欢,纵然你身体好力气足,最后我会沉沦到你的欲念里,可前半部分我却不舒服。”

季南山凑近了些,低声问道:“是心里不舒服,还是身体不舒服?”

桑榆气呼呼地回道:“都不舒服!”

这话可能有点伤男子汉的自尊心,季南山也不说话了。等了半晌,还是没有他动静,桑榆回头,发现他已睡熟了。桑榆顿时就有些伤感,趴在枕头上胡思乱想了许久,才渐渐成眠。

许是心情不好,桑榆这夜歇得不怎么好,醒来的时候,季南山还在呼呼大睡。想着他可能是这两天挖菜窖累着了,就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下了炕。

梳洗完毕,本是想去堂屋做饭,却见季婆子已经在忙活了。这些天,季婆子嫌她浪费,便经常抽时间亲自做饭。去那屋看了看,七七还在酣眠,桑榆便去了院子里。

院里晒的秋菜,夜里都苫上了东西,怕受冻。眼下太阳已出来了,桑榆便揭开了苫布。想扫扫院子,又不想出汗,不知道干什么好,就出了大门,想去梨花嫂家看看。

梨花嫂起得早,一家子正放桌子吃饭,见桑榆过来,就道:“赶早不如赶巧,来吧,一起吃饭。”梨花嫂家里两个娃娃都在长身体,因此饭食不错。虽说只是菜包、白粥,几个煮蛋再加个小炒,却比桑榆最近吃的朝饭强上许多。

桑榆也不客气,就坐下了。梨花嫂对香草道:“告诉你阿嬷一声,说你三婶在这边吃饭了。”小香草叼着个包子就去了。

桑榆在这头吃完饭,回家后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季南山在那屋看着七七,季婆子在洗碗,抬头见她回来也没搭理。桑榆也没在意,进那屋把七七抱了过来,回到自己屋里,给她喂了奶,又换土换尿布。

季南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桑榆给七七收拾好了,看他还在屋,就问道:“菜窖不还得扩挖、拍实、封顶什么的吗?”

季南山抬头回道:“嗯,我这就去。”说着却并不挪地方。桑榆抱起七七,看着他问道:“你是有话跟我说吧?想说什么说吧。”

季南山从椅子上站起来,凑到炕边上道:“桑榆,我会跟娘商量,让她改善伙食的。以后吃饭在家吃,啊?”

桑榆听了很不以为然,她沉了下问道:“这话是你自己要跟我说的?还是娘让你跟我说的?”

季南山摸摸脑袋道:“这有什么区别吗?总之,在自己家吃饭就好了。”

桑榆有点生气,反问道:“我在嫂子家吃顿饭怎么了?我跟嫂子那么好!再说,她在咱家也吃过啊。这没犯什么毛病吧?”

季南山见她生气了,就有点呆,却还是下意识道:“你去她家吃饭,不就是嫌弃自家饭食不好吗?”

桑榆听了真是动了气,她嗤笑道:“笑话,在别人家吃顿饭,就是嫌自家伙食不好?谁没在别人家吃过饭啊?南山你吃过没?别人不说,你在二丫家吃过饭没?你是不是嫌弃自家饭不好?”

季南山也有点生气了,他道:“好好的你提二丫干什么!”

桑榆道:“我提提怎么了?我又没说别的。我只不过赶上嫂子家正吃饭,就在那头吃了,嫂子还让香草过来给传了口信儿。这怎么还能不乐意成这样呢?再说了,我在别人家吃饭,不还给家里省粮食了么?”

这话刚出口,季南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季婆子一掀门帘就进了屋了,劈头盖脸道:“你看看!你听听!还说不是嫌弃我做的饭食不好?给家里省粮食?你是这家的人,这家有你一份口粮!你要省粮食也不是这么个省法儿!照这么说,你天天去别人家吃吧!谁能让你天天吃,你天天去别人家吃,你还算哪家的人!”

桑榆也怒了:“娘,你这么说就太难听了!我什么时候‘天天’去别人家吃了?什么叫我算哪家人?”桑榆回头看向季南山道,“南山,你说我是哪家的人!”

季婆子抢话道:“我看你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我看你人在这里,心在商家!你是珍馐美味的吃多了,过不了咱这寻常日子!好容易攒了点银子,你为了住得花哨舒服,一把全搭里头了,我说什么了吗?园子里收了那么多的秋菜,你还嫌不够,非得让我再买再多买,我也给你买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一家子吃糠咽菜,你去别人家吃包子,你就咽得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1 菘菜:白菜的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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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心安理得

听了季婆子的话,桑榆有种恍然如昨的感觉。似乎这样劈头盖脸的辱骂,一直并未远离她。桑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一点儿气也提不起来,一点劲儿也提不起来。

看着季婆子数落完这几句,圆睁着双眼盯着她,桑榆才道:“南山与秋阳哥已结拜,我不过是在堂兄家凑巧吃了顿朝饭。如果这也是错,我以后就不去了。但是,娘,你为什么说我‘人在这里心在商家’?商家与我已一丝干系全无,我是一心一意地跟着南山过日子,你怎能这样说我?”

季南山连忙道:“桑榆,娘是有口无心。她所谓的商家,就是指高门大户的意思。她是想说,你还没过惯乡下日子。这没关系,天长日久就习惯了。再说,如今家里的境况,比以前不是好很多了么?”说完他又扭头去劝季婆子,“娘,你不要事事都责备桑榆。整修房子明明是我提出来的,而那银子却是桑榆赚的,虽然花了不少,但物有所值。毕竟您身体不好,七七又小,咱的旧草房,根本无法过冬。”

季婆子冷着脸哼道:“总之,就是吃糠咽菜,一家子也得一起!有能耐就多赚银子,像别人家一样顿顿吃好的!去穷扒擦人家饭碗算什么!”

季南山将季婆子推回到那屋,顺手将屋门也关上了,母子俩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桑榆给七七穿上棉斗篷,戴上帽子,抱着孩子出了门。此刻她多么希望在这个世界里,能有个娘家。烦心的时候,能回去。可是,她没有。想了半晌,她抱着七七重又去了梨花嫂家。

梨花嫂正在院子里晒萝卜干儿,桑榆还没说话,她就开口了:“听说在我家吃了一顿朝饭,就吵吵起来了?小香草去找你,都听见了,没惊动你们,又悄悄回来了。”说完挪过一个四腿木凳给她道,“是不是心里难受,想来找嫂子说道说道?”

桑榆抱着七七,忽然泪意上涌,她又想了半晌,才道:“嫂子,能不能…能不能买条鲫鱼炖点豆腐给我吃?”

梨花嫂实在没想到她开口是这么一句话,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拉过个草蒲团坐下了看着她,问道:“怎么回事啊?不应该是馋这口儿在家吃不上吧?”

桑榆轻声道:“嫂子,我好像缩奶了。”

梨花嫂颇震惊:“啊?这可有点麻烦。得赶紧地熬些好汤水往回补。为什么会缩奶啊?你是不是吃猪肝了?”

桑榆摇摇头道:“我知道这个不能吃,没吃过。”

梨花嫂又问:“那是情绪不好?让南山气着了?听说有一气之下,把奶水憋回去,再也没了的。你还有奶么?”

桑榆点头道:“有,但少了许多。七七才三个月大,至少也要四个月往上,才能喂辅食。我的奶水忽然大大减少了。我应该不是生气缩奶了,今儿个有点动气,之前没有。我发现奶水少已经四五天了,我开始还以为是偶一天两天这样,慢慢就回来了。可是四五天了,也没再多起来。这几天,我都是多给七七喂水喝。”

梨花嫂猜测道:“那可能是吃的不好又累着了。你想,前阵子你家有多么忙,帮工请人的,没个闲着的时候。做的好菜都上了桌给客人,做菜的随便糊弄一口,我还好些,不矫情能拣剩儿吃,你还不吃席上撤下来的乱炒乱炖。”说完她想了想又道,“桑榆,这事儿你跟南山说没?你一个小媳妇要是不好意思,就让他去问问溪和先生啊,人家是大夫,懂得多。”

桑榆抱着七七,没有言语。梨花嫂看她那样子道:“你放心,这几天偷摸来找嫂子,我给你补补。”桑榆鼻子一酸,梨花嫂又接着嘱咐道,“别让她知道。”桑榆知道她说的是季婆子,就点了点头。

梨花嫂又安慰桑榆道:“她说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老人家都是一个样儿,攒钱行花钱难。你家那房子早就该修,这银子花得不扒瞎。你过门半年多,就把小日子过成这样儿,不少人眼红哪。”

桑榆默默道:“嫂子,我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融不进那个家。我觉得我已经尽力做了一切,可是在我婆婆眼里,我永远是个败家媳妇;我觉得我已经够吃苦耐劳,但我婆婆还是觉得我过不了寻常日子。如果说寻常日子就是永远吃糠咽菜,我的确是过不了。我希望吃糠咽菜得是个有数的日子,将来要一点点往好处过往高里走,从吃糠咽菜到吃精面儿饽饽,再到吃包子饺子。”

梨花嫂打断她道:“桑榆,听嫂子的,你去跟南山说,说你缩奶了,看他是怎么个反应,准备怎么办。是不是还让你顿顿喝粥吃咸菜?”

桑榆摇摇头道:“这个时候说,时机不太好吧,毕竟刚吵了那么一场。”但桑榆忽然又想道:她也不能就这么赖着让梨花嫂管着,吃一回鲫鱼炖豆腐行,两回呢三回呢?家家都不富裕,也不是这么个事儿。思前想后,桑榆又点了点头道,“那行,我跟南山说说。”

桑榆抱着七七又回了家,季南山没有去挖菜窖,正在屋里喝茶。见桑榆回来了,他过来接过七七道:“外面挺冷的,以后出去别抱着七七了,万一着了凉就不好了。”

季南山把七七的斗篷解开,将她放到摇篮里,轻轻晃了起来。桑榆知道他没去干活,专门等着她是有话说,就坐到了长椅上。果然季南山开口了:“桑榆,娘她就是个乡下农妇,没你有本事有见识,她只能守着越来越少的那几亩地过日子,家里越来越穷。当初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老人家是苦怕了,手里无银心里无胆。这阵子修完主房又盖了厢房,把攒下的银子花了个七七八八,眼下马上入冬了,干不了什么暂时没什么进项,只能从牙缝里抠,从吃食上省点,让你跟着受苦了。”

桑榆忽然笑了:“南山,我是去嫂子家吃了一顿饭,但是我没别的意思。你和娘是天天在家与我一起吃饭,但有没有真正把我当这家人呢?如果是一家人,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地说话;如果是一家人,不会因为我在别人家吃了一顿饭,就觉得我有外心;如果是一家人,我缩奶了我会马上说出来,而不是瞻前顾后考虑你们听了后信不信。其实我知道,你跟娘都觉得我是一个吃不了苦的人。”

季南山吓了一跳:“你缩奶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告诉我!”

桑榆道:“有几日了,我也是今日才确认,之前觉得可能是奶水偶然少了,可能会恢复过来。”

季南山也不说了,下了炕道:“我去问问娘该怎么办!”桑榆想拦他,却没他动作快,等走到门边,他都已经进了那屋,关上门了。

桑榆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季婆子门前,正听到季婆子道:“哦,出去逛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个招儿啊!你别说南山,你媳妇行,心眼子多得咱娘俩捆一起都不是个儿。人家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地?补呗!以后咱娘俩就吃糠咽菜,供着人家娘俩大鱼大肉吧。咱跟人家,就不是一个命!”

季南山道:“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桑榆缩奶都好几日了,你说这该怎么办?”

季婆子道:“傻儿啊,好几日了她怎么才说?偏偏挑这时候说?算了,还能咋办?去买鱼割肉吧!等供她一年,把七七喂出来,她就该又怀娃了,咱接着供!”

桑榆扭头走回自己屋门前,季南山已拉开那屋门,对她道:“桑榆你等着,娘说缩奶得补补,我去给你买鱼割肉。”这时候,摇篮里的七七,因为看不着大人,哭闹了起来。桑榆抱起孩子,却见季南山还站在堂屋没走,她垂下眼睛道:“谢谢娘,谢谢你。”

道完谢桑榆忽然笑了,她想起来,她似乎早就应该对着季婆子还有季南山道谢。谢谢季南山救了她与七七,谢谢季婆子收留她与七七,谢谢他们肯让她吃好的奶着七七。

桑榆忽然觉得累了。一个女人,在古代,要干点事儿不容易。既然如今季南山对过日子有了想法,她干脆就退居二线好了。或者,她应该尽快给季南山怀个娃,这样吃起大鱼大肉了,似乎还心安理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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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婆媳难处

这天夜里,桑榆做了个梦,醒了的时候,一大片枕头都湿了。她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就裹了个棉斗篷下了炕。

来到古代半年多了,桑榆对穿越之前的事情极少想起,却不知为何挑在今夜入梦。

桑榆的母亲是独生女,素被娇宠,年轻的时候遇人不淑,怀孕后被男人抛弃,桑榆生下来就跟着外公外婆在乡下生活。后来母亲另组了家庭,也有了子女,双方虽有往来却不密切。待她成人后,结婚不久,外公外婆便相继离世。

桑榆前世的老公是个小公务员,外捞轮不到,工资饿不死。结婚的房子是桑榆买的,是卖了外公外婆留给她的老宅,再加上她的所有积蓄凑出了全款。买的时候还早,地段好平数大,后来升值不少。她干脆卖了大房子然后贷款买了个小两居,再用剩下的钱,以及小两居抵押的贷款,创办了一家幼儿园。幼儿园步入正轨后,桑榆年纪也不小了,便抓紧时间怀了孩子。

桑榆一直认一个理:宁吃少年苦,不受老来穷。季婆子说错了,她其实是一个很能吃苦的人。只是她吃苦,是为了以后能享福。没想到,上辈子注定为他人做嫁衣。这辈子,如今也并不好过。

桑榆虽然活了两辈子,经历了三个家庭的生活,却都是残缺而失败的。被隔辈的亲人养大,她缺少父爱母爱;长大后的小家,惨被小三插足,最后穿越收场;如今的小家,她觉得很努力了,她想有个幸福的家,也想给七七一个完整的家,却始终觉得隔着什么。

今夜,月亮虽不圆,却亮堂堂的。桑榆趴在窗子上,努力地往外瞅,奈何窗纸不似玻璃,枉然睁大了眼睛,眼前却只有一片朦胧,就如同她的心境。

季南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揉了揉眼发现屋子里点了灯,桑榆正跪在椅背上伏在窗前,不知道干什么。

季南山悄悄下了炕,披上外衣,走到桑榆身边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这样吧,你许个愿望,我努力给你办到。好不好?你想要什么?”

桑榆回过头来,低声道:“我想要个亲娘,我想有个娘家。”

季南山愣怔片刻,拥住她道:“对不起桑榆,我娘好像是做不到了。我努力,行吗?”

桑榆搂住他道:“南山,我等着。等着这个家,哪一天能让我觉得,也是我的。”

经过三日的忙活,地窖总算是完工了。坡上的大菜窖,底部又扩宽了不少,土已被拍实,篷盖选用的粗木棍和稻草编成的厚席子,里面还撒了些溪和先生配的驱除耗子的药粉。另外,南山又在自家院里枣树那挖了个一米见方一米深的,上面装了个木板,盖了个厚稻草席。土豆就放在那里边,一冬都不糠不烂不生芽子;萝卜就更容易了,把顶子切了,埋在潮湿的土里,一冬都能吃到鲜萝卜,包饺子还是炸萝卜合儿都行。

这天的朝饭,明显的分成了两种。桑榆眼前是白面饽饽、红根菜拌豆腐丝、猪脚汤、小米粥;另一边照旧是白米粥、菜窝窝、咸菜条。桑榆把红根菜拌豆腐丝往桌子中间推了推道:“一起吃吧。”季南山提起箸子来夹,被季婆子一箸子敲了回去。

桑榆不敢动气,甚至不敢窝火,她怕因为情绪的原因继续缩奶,便只好自我调节着,深呼吸一下,闷头将饭吃完了,然后出来干活。

经过这几日的翻晒,菘菜的外层皮已经蔫吧了,眼下的气温也合宜,正好把酸菜腌出来。桑榆已用干净棉布蘸了白酒,将咸菜缸刷好消了毒,便动手收拾菘菜。

将菘菜根去掉,老梆子去上两层,菜头大的把上面卷心的叶子部分切下来一些,将菘菜一棵一棵地紧密地摆进菜缸里,每摆一层撒一层盐,空隙处可以将大棵的菘菜剖开来塞满。最后缸差不多满的时候,是用了二十八棵菘菜。往缸里倒入清水,没过菘菜,再用一块清洗干净的扁平的压菜石压了上去。最后就是仔细地封缸,桑榆用细棉布封了里层,再用软硬两种油纸布封了两层。弄完这个,桑榆也切出来一些萝卜条,晒上了。

季南山一早晨找了好几个壮小伙儿一起进山,要把那天掉进陷阱的野猪弄回来,季秋阳与季连水自然也跟着去了。

桑榆手头没什么活了,就开始收拾院子,等院子里都齐整利索了,她便去了小厦子堆柴火的那儿,用斧头劈柴。虽然没什么力气,不能起手落手就下来一块,但多在木墩上敲上两下,也能劈开。

孙溪和垫着厚麻布,捧了一个大砂锅过来,正看到桑榆在那儿劈柴。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一丝尖锐的痛感开始在心脏处游走,让他不得不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两下,才渐渐平静下来。

“桑榆!”孙溪和招呼了一声。

桑榆连忙放下斧头,站起身来,笑着招呼道:“溪和先生,快进屋!”

孙溪和进了屋,桑榆给他沏了茶,他示意桑榆往桌子上垫了层湿麻布,把砂锅放下道:“加了料的汤,连喝上三日,估计就能恢复。你趁热喝。”

桑榆道了谢,拿了碗勺过来盛了汤,边喝边问道:“先生,是我嫂子找你了还是南山找你了?”

孙溪和道:“梨花嫂跟我说的。”

桑榆不再言语,闷头喝汤。孙溪和道:“你平日注意些,不要太累了。像劈柴这种重活,就留着让南山干。南山若是不在家或者忙不开,你就去隔壁喊我一声。你先喝着,我帮你劈会儿柴。”

桑榆着急说话,呛着了一口,她弯腰咳了一阵儿,连连摆手道:“别,别,不用。”等平复下来,她低声道,“我只是不想闲着,一闲下来就心里发慌。”

孙溪和想了想道:“你要有空闲,不妨多想想,等开春之后,下一年有什么规划,我看你还是很有做生意的头脑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桑榆下意识接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孙溪和笑道:“你喜欢太白先生的诗?”

桑榆试探问道:“李…太白?”

孙溪和道:“自然是他。古今多少诗才,我最仰慕的就是太白先生。”

桑榆道:“先生能不能给我说一说历朝历代?”

孙溪和笑道:“有何不可?”

桑榆听他从魏晋谈到隋唐,从文化说到饮食。不过自唐之后,这个时空果然与她熟悉的世界错开了,分别经历了三个没听说过的朝代后,到了如今的四国时代:南梁、北燕、蜀中、西京。桑榆所处的正是蜀中国南部的一个小山谷。

等桑榆喝完粥,孙溪和也停住了介绍,他将砂锅盖好,想了想怕桑榆继续劈柴,便道:“今日我有客来访,可能会留上几日。我已与梨花嫂说妥代为操持饮食,桑榆可有闲暇帮我一下?”

桑榆道:“自当帮忙。溪和先生怎知今日有客来访?”

孙溪和笑道:“我可不是能掐会算,只是客人前日送来的拜帖,说是今日到。”想了想又道,“银子在梨花嫂那儿了,你俩看着准备就得。不需全是酒肉,多些山中特色即可。听说南山套了头野猪,已去山里往外弄了。如果回来的及时,给我割两条后腿,烤了加菜。”

桑榆一一应下,然后送了孙溪和出门,顺便去找梨花嫂。

到了梨花嫂家里,才发现何秀芝抱着孩子也在,桑榆连忙上前打了招呼,没想到何秀芝一把拉住了她手,叹气道:“桑榆,苦了你了。”

见桑榆有些莫名,梨花嫂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你婆婆抱着七七,在百岁树那儿白话你呢。说你太过精明,跟家里人还玩心眼子;说你仗着赚了些银子,不把长辈放在眼里;说你家菜分两份,鱼肉归你,她吃咸菜;说你对南山呼来喝去,别人家是媳妇伺候爷们儿,你家是爷们儿伺候媳妇…总之,没啥好话就是了。你二嫂正跟我说这事儿呢,说觉得你不是这样人,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桑榆已不觉意外,淡淡“哦”了一声道:“没事儿,让她说吧,我也没法子去堵嘴。何况,她说的也有一部分是事实,今日朝饭就分了两份儿…”

何秀芝听完了有点费解,问梨花嫂道:“大嫂,你说咱这义母是想做什么?把桑榆名声弄臭了对她也无好处啊。这说的坡下人议论纷纷的。”

梨花嫂道:“她能说,咱们就不能说么?何况你我与桑榆走得亲近,必然不少爱嚼老婆舌的婆子要寻机会来问。到时候咱们就一脸震惊,然后逐条驳回,教大家伙儿知道是咋个回事也就是了。”

何秀芝这才笑道:“说的也是。这与桑榆熟识的人,除了她之外,想必没人会说桑榆坏话。反正桑榆一直就被私下里谈论最多,也不差这一回。”说完她对桑榆道,“桑榆你不知道吧?就是你穿了什么好看的衣裳,做了什么好吃的饭食,又赚了多少银子,认识什么贵人,都有人比着说着呢。你人长得好,受瞩目也多。”

桑榆叹道:“这可真是嘴长在别人身上,想管也管不了啊。”想了想又道,“嫂子,溪和先生待客的事儿,是不是拜托你了?他请我过来帮忙,你有活儿就吩咐。不过我先去坡下一趟,七七在外头待太久了,如今天冷别再受凉,我去给送个斗篷,再给喂喂奶。有啥需要我从坡下带的不?”

梨花嫂道:“别跟你娘置气,我与秀芝会为你澄清的。咱关门过自己日子,不要理会那些闲言碎语。”见桑榆点了头,她又道,“荷塘那边好像已经开始捞秋藕了,你背个筐子去,买一筐回来。除了这次席上用的,剩下的咱两家分。不用管你二嫂,她离得近,随时能去买。”

桑榆答应了一声,扭头走了两步又回来了,朝梨花嫂伸出手道:“嫂子,我没银子。”

梨花嫂一拍脑袋,把钱袋给了她道:“你不还剩了些散碎银子么?集上可没花完!”

桑榆道:“买秋菜的时候,都给我婆婆了,回来她也没再给我,如今我手头一个铜板也没有了。”

梨花嫂啧舌道:“实在不行,跟她分家吧!”

桑榆奇道:“这怎可能?就这么一个老娘,往哪儿分?”

何秀芝道:“大嫂说的是分家不分户,就是你与南山养着老人,每年孝敬一定的银子,但是剩下的银子就是你们小家的,归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