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晨比七七大半年多,已经快两周岁了,虎头虎脑地特别可爱。小孩子可能也是有审美之感的,小春晨对沈碧盈就挺有兴趣,吃一会儿瓜子就看一会儿沈碧盈,还特意绕到沈碧盈那侧的椅子处去,眨巴着大眼睛,似乎想把桑榆给他剥的瓜子仁给她吃。

小春晨的卖力表现终于获得了沈碧盈的注意,她支起身子,扭头盯着小春晨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又将脸埋在了靠枕里。

桑榆看她那样,噗嗤一声乐了,笑道:“我当怎么了呢?被婆婆催生啦?还是说要给三少爷纳妾?你这过门时间也不长啊,这也太心急了点儿。”桑榆下意识地说了声“三少爷”,说完了自己也有点愣。

沈碧盈不说话,桑榆又劝道:“你娘家家大势大的,娘家兄弟又立得起来,你怕她干嘛?该咋过咋过呗。”

沈碧盈闻言又叹了一口气,却终于将脸露出来了,她不知道是对桑榆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幽声反问道:“要真家大势大,我何必下嫁?俗话说的好,高嫁低娶。我与商三成亲,正好反了个个儿。”

桑榆让她的话给吓了一跳,忙问道:“诶?难道你娘家出了什么事情?不说衢州府沈氏一门,九代经商,源远根深,地位崇然吗?”

沈碧盈坐直身子,正色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一个家族,传到九代,虽然根深,可也叶茂。枝节错乱,理不胜理,旁宗本家,各有盘算。渐渐地,正经琢磨经商的少了,内斗的多了;自己努力的少了,混吃等死的多了。到最后,就少数能干的,累死累活地守着那点家业,养活许许多多吃干饭的。真是不想说了,一提就心烦。”

桑榆忽然想起刚做布花生意时候的事儿,那时候她试探地问小沈掌柜,有个大买卖能不能合起来干。没想到小沈掌柜听也没听具体事由,就拒绝了。想来,这里头也有挺多无奈的。

桑榆道:“怎么?你婆婆看出你娘家就壳子大内里空了,所以…”

沈碧盈这回直说了:“她把自己屋里的两个大丫头送到三房来了,还给改了名儿,一个叫枣儿,一个叫桂儿。没明说是给三少的,只说是送了伺候我的。她这么说我就这么听了,这不,我下来盘账,全给带来了。不仅带来了,我还不想给带回去了呢!哎,对了,你这里不是缺人手吗?我送给你吧,卖身契我都带着呢!”

桑榆吓得将手连摇,一个劲儿地推辞道:“不,不,我可不要!我刚过两天太平日子,你可别害我!”

说完忽然发现沈碧盈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桑榆连忙道:“你不是真想把她们留我这儿吧?我说你可别啊!”

沈碧盈忽然冒出来一句:“其实你要没嫁人,我还真想把你和七七再带回去。”

桑榆闻言眼睛一瞪,腾地站了起来。

第八十二章 :面馆出招

沈碧盈看桑榆真激动了,赶忙连声解释道:“你这不是嫁人了吗?行了行了,我不打你主意还不成吗,明儿个我把枣儿和桂儿送给陈彻。”

桑榆管不着这个,便瞪了她一眼,又坐了回去,只道:“你最好与你相公商量好,将来你婆婆问起,你便推到他身上去。要不然擅自把你婆婆给的人送走,说出去不占理。”

沈碧盈翻了个身,仰躺在长椅上,下巴翘起老高,没吭声。桑榆看她那样儿又觉得好笑,说道:“刚认识你那时,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有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你不应该自小训练仪容姿态,坐是坐、站是站、笑不露齿、行不摆裙的吗?”

沈碧盈悠悠道:“你说《女论语》吧?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背完了,沈碧盈又慢悠悠道,“可我刚才是趴着,现在是躺着。”

桑榆听她狡辩,目瞪口呆道:“这也行?”

沈碧盈还是仰躺着,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忽然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家的女人都不太擅生养。我姥姥一辈子就得了我娘亲一个女儿;我娘十六岁成亲,二十四那年才生了我。这期间求神拜佛也拜了,千金圣手也请了,到底是成亲八年才有孕。不过我娘比我姥姥运道好,后来又生了碧泉。我就估摸着我的体质应该也是随根儿的,这要想有孩子,不知道得再等几年呢!”

沈碧盈接着跟桑榆倒苦水:“我下嫁商三,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原因,不想因此而太过受气。没想到商家老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这才不到两年就开始着急了,往我眼皮子底下戳钉子来试探我。既然是初次试探,我就得给她戳回去,硬气点儿才好教她暂时消停下来。”

沈碧盈又叹了口气道:“要说也是合该着儿,我本来备着一个从小伺候我的大丫头,要随我嫁过来的。可是临嫁前她给我跪下求我成全,我心软啊,就做主如了她的意,把她嫁了我府上三管家的那个臭小子。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替代啊!”

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地拿眼打量桑榆,一副“可惜了”的神情,气得桑榆冲她翻了好几个白眼儿,冲口而出道:“我看你还是嫁得高了,既要低嫁,干脆连低几阶算了。从衢州府嫁到阳关城真是下策,你就该嫁到三叶镇,要么嫁到我们荷塘村,就凭你那些陪嫁,再加上你的脑瓜儿,应当可在婆家横行一辈子了。”

桑榆本来是拿话挤兑她气她,不想沈碧盈忽然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道:“你说的对啊!我当初怎么就没这么想呢!只要把着银子,能赚银子,我干嘛非要嫁到大城里,做个乡下土财主不知有多美!我当初住你家的时候,就有点羡慕的心思,自己当时还没明白过味儿来,你今天一说,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

桑榆摇头失笑,觉得无法跟沈碧盈再愉快地交谈了,她撵人道:“你不是来盘账的吗?赶紧去吧。我这乡下‘土财主’,这就要到前面店里伺候着了,失陪了啊。”

沈碧盈摆手道:“你先去吧,我再等会儿。你去前头帮我留意着点,一会儿估计有车来接我。”说完拿起桑榆摆长木几上的瓜子碟,又招手示意季春晨过来,“我帮你看着这小子点儿。”

桑榆到了前面店里,正赶上忙的时候,赶紧地跟着忙活起来。正忙着,听到外面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声音还挺大好像就在近处。桑榆掀开棉门帘,就看到白色的雪地上散落着鞭炮碎红纸屑,斜对面的李氏老面馆前围了一堆人。

陶满仓站在一张木板凳上,比围观的人们高出半个身子来,很是显眼。他挥舞着一张写满字的大红纸,高声喊话道:“各位乡亲父老,各位乡亲父老,都注意了,我要跟大伙儿报告一个好消息!本店——李氏老面馆,新推出一款鸭杂老汤面,有酸辣、麻辣、香辣、不辣四种口味,特卖十日,每碗只需八文钱。正经大碗面、秘制卤鸭杂,今日来捧场的客人们,还每人免费送芝麻烧饼一张。这烧饼就是孙小哥烧饼摊儿的,可是大伙儿都爱吃的好烧饼啊!各位还等什么?往里请,赶紧地来尝鲜儿啦!”

人们呼啦啦地进了李氏老面馆,连已经停步在三嫂小吃店门口的几位客人,都脚步一转,急急忙忙奔李氏老面馆而来。站在板凳上的陶满仓看到了这一幕,眉开眼笑地赶紧招呼:“客官您快往里请!里头,招呼着!”说完冲桑榆挑了挑眉毛,眼神里满是挑衅。

桑榆心里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微微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梨花嫂也出来了,站在桑榆身后问道:“李氏老面馆又出新菜了?”

桑榆点头叹道:“是啊。桂花什么的那是小打小闹,这才是真正的对手。上次的牛肉胡辣汤,可以说只是被咱家小店提了个醒儿,他们开发了牛肉胡辣汤,大冬天嘛,刺激刺激食客的味蕾。这次他们是把鸭杂也学去了。”说完桑榆皱起了眉头说道,“他们真要花心思琢磨的话,不知道鸭血的秘密还能保持多久。”

梨花嫂忧心忡忡道:“这可怎么是好?他可比咱们底子厚多了,他这样干,是不是要把咱们挤兑黄了啊?”

桑榆微微一笑,扭头安慰梨花嫂道:“嫂子,经商就是这样子了,同行是冤家,本来就是要争抢客源的。咱们是后来者,开业以来红红火火,也给人家造成不小的压力。要不,他们也不会这么紧地跟在咱后头学。”说完她狡黠一笑道,“那就让他们一直跟在后头学吧。”

梨花嫂一把攥住她的手,喜道:“桑榆,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

桑榆摇头道:“待我再细琢磨琢磨再说。”说完跟梨花嫂道,“嫂子,今天估计咱店里客不会多了,你帮忙留意着外面什么时候来马车接商夫人。我得找二嫂商量点事儿,问问她娘家有什么可靠的人手不?我不想让二哥和南山来回跑了,冰窖那事儿他们就得忙翻天。”

梨花嫂看着李氏老面馆那里川流不息的热闹劲儿,叹口气道:“行,你去吧,草儿和春树也顶用了,我忙的过来。”

桑榆本来举步要走了,听她说起春树,又站住了,对她道:“嫂子,有件事我早就盘算着了,还没跟你商量。我想等开春了,让春树在镇上学堂里跟先生念点书,不知道学堂收不收女学生,草儿也该认认字。”

梨花嫂愣住了,半晌才恍然大悟般的道:“是啊,如今我们在镇上也算是有落脚的地方了,可以让春树去镇上的学堂念书了啊!之前因为从荷塘村过镇上来是下山的盘山路,又临着悬崖斜坡,路太长太偏僻太危险,实在不放心让他独自来学堂,可若是大人接送又接送不起,耽误不起那功夫。哎呀,桑榆,还是你想的周到啊,嫂子谢谢你。”

桑榆又多问了两句:“春树都十岁了吧?启蒙了没?”

梨花嫂回道:“他爹趁闲时教过他《三字经》,溪河先生在时教过他《千字文》,还教他背过唐诗。这孩子都背得滚瓜烂熟了。他教的他妹妹,现在草儿《千字文》都学快一半了。”

桑榆欣慰地点头道:“孩子愿意念书,咱得供他念。现在束脩咱也不是出不起,就让春树好好念,我看他起码中个秀才没问题。”

听到桑榆夸春树,梨花嫂笑得花儿一般,将头连点道:“供,肯定供。我这就去告诉春树去,他准得高兴坏喽。”

梨花嫂满脸是笑地进了店,桑榆跟着往店里走,耳朵听到隔壁老刘馄饨铺的刘婶问了一嘴:“叶子她爹,今儿个初九了,咱今年出摊到啥时候回乡过年?孙小哥是好了,跟着老李混了,起码不用大冷天出摊了。”老刘头回道:“今年咱收早点,不跟他们瞎掺合。”

桑榆听了这话,却不由地想道:“难道李氏老面馆还在早市街上搞合纵连横了?”接着又暗暗地拿定了主意,“我好好地做生意,若是大伙儿公平竞争也就罢了,谁要是暗地里搞什么名堂,我绝不低头!这生意一定得做下去,光靠着开地种地,来钱太少也太辛苦。万事开头难,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坚持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带娃码字真心…,大家随手给个小花儿吧!

第八十三章 :苦命兄弟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二月十八,李氏老面馆为期十日的鸭杂老汤面的特卖活动过去了,但又在店门口贴了张红纸,标着今日特价菜、赠品等。他们与三嫂小吃店一样,都搞起了促销来,不仅促销方式照搬过来,而且促销力度还不小。

桑榆从中闻到了一丝恶意竞争的味道,就正像梨花嫂所担心的那般,假如李氏老面馆真存心把她们挤黄,那还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原因无他,桑榆根基太浅,根本玩不起“你降我也降”、“你低我更低”这种“财大气粗”拼老底儿的游戏。

今儿一大早,三嫂小吃店里并不见往日热火朝天的忙碌样儿,店里的食客就那么寥寥几桌。梨花嫂带着春树、香草在厨房忙活,桑榆在前面看店,何秀枝披着斗篷从外面进来,在门口停下脚步,回手振了振帽子上的落雪。

桑榆见她回来了,赶忙迎上去道:“二嫂,事儿办得怎么样?”

何秀枝走到柜台前,倒了杯热茶喝了,才大喘了口气儿道:“外面冷死了,桑榆。放心吧,我赶早去的早市街那头儿,挑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这会儿就等在外面呢。”

桑榆道:“招呼他们进来吧,这么冷,别让人在外面等了。”何秀枝又转身去门口招呼了声,然后门帘一动,进来两个十*岁的小伙子,竟然长得差不离,猛一看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一看就知道他们应该是双胞胎。

两人身上的灰布棉袄上都打着补丁,但浆洗的还算干净,脚上的毡窝子踩满了雪,在店里暖和了一阵儿,开始往地面上化起了脏水。两人进门来后就低垂着头,看起来个头稍矮的那个叫了声“东家,有事儿您吩咐。”然后垂首等在那儿,看起来挺规矩的。

桑榆道:“哎。别站着了,店里客人不多,你们随便坐吧。”两人看了看脚上的鞋,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找了张桌子坐下了,桑榆看了觉得他们挺懂事的,又问道,“荷塘村你们都熟吧?”

还是那个稍矮的回话道:“东家,方圆百里内的村子,我们都熟。之前天没这么冷的时候,我们兄弟俩还干给人跑腿儿送信的活儿。去荷塘村在镇东门出去,四里地后就进山路了,绕出去后有三条道,走最右边那条。荷塘村有片大荷塘,村中有棵老银杏,听说一百多年了。东家你放心,我兄弟俩一定给您把东西送到。”

桑榆边听边点头,然后微笑道:“嗯,行。东西得等会儿,小商街开了门,粮铺的伙计才会来送货。米面加一起大约有三石,你俩一次一石,分着背。如今天下雪,虽然远未到封山的程度,但往来也需小心再小心,我不求你们有多快。另外我已在信里说了,若你们来不及赶回的话,会安排你们住一宿,所以一定不要着急。”

兄弟俩可能头回见到这样关心他们的东家,两人都感激地站起身来,抱拳道:“我们晓得了,多谢东家。”桑榆示意他们坐下,又叫草儿给后厨传话,给他们一人上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并三个大馒头。两人道谢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却一人只吃了两个馒头,将剩下的都给了那矮个的哥哥,哥哥把馒头小心地用布包好,揣进了怀里。

这一幕恰被桑榆看着,桑榆笑道:“你们这岁数正是吃的多的时候,不用省着,都吃了吧。”那哥哥道了谢,却没拿出馒头来吃。桑榆还想说什么,一个到柜台这边结账的老头小声跟桑榆道:“唉,掌柜的,由着他们吧,他们啊不是双胞胎,是三胞胎,还有个弟弟呢。这兄弟仨苦命的很,他们是三胞胎,他们娘产后血崩就走了,老三胎里就弱,没两个大的壮实,动不动就生病,一副随时会没了的样子。他们爹四十多岁,还挺壮实,俩小子长起来了,也都踏实肯干,就是为了这个老三,有病抓药,没病补身,就这么地,一文钱也攒不下,这俩小子也该说亲了,可他家在镇上是有名的,又没钱又有拖累,谁家闺女也不愿意嫁啊。”这老头挺健谈还挺消息灵通的,说完这个他又将声音压的更低了,神秘兮兮地道,“如今他爹也不能出来干活了,他家老三也知道自己是个拖累,最近老寻死觅活的,他老爹眼巴眼地在家盯着,就怕他做傻事儿呢。”

桑榆也没想到这对兄弟有这样可怜的身世,叹了一口气道:“这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等过了朝饭这段时候,小商街开街后,粮铺的伙计将米粮送了过来,那兄弟俩过来手拿膀扛的,都给运到了仓库里,然后又分了一石粮食到各自背篓里。

桑榆站在天井花坛那儿看着他们忙活得差不离了,上前两步说道:“你们谁是李向南,谁是李向北啊?”那矮个的哥哥回话道:“东家,我是李向南,我二弟叫李向北。”

桑榆冲着那哥哥道:“那,李向南,我说个事儿你可能做得了主?我这店你也知道,大多数时候,是我和两位嫂子忙活,俩孩子帮衬着。卖的虽然是小吃,可准备起来事儿挺多的,我有心雇几个伙计,原本是想着去冬置所那边找点人手的,但正好听到郑老汉说起你们的身世,想着你们可能也愿意找个事儿做。你们要有这个心,我就给你们找个活儿。”

没想到李向南听了这话没有很开心,反而很犹豫地道:“东家,在店里的活儿吗?我…我们兄弟的确是很想找个活儿做,但…恐怕有些…不方便。”

桑榆明白他们是说店里都是女人,马上笑道:“是我说话没说清楚,我是说你们给荷塘村送完米面就暂时别回镇上了,我相公和我二哥在村里还干着别的活儿呢,他们那里需要人手,你们要是愿意,就留下在那里帮忙,先干到年底,要是没干完年后接着。至于报酬,你们兄弟俩,每人每日给五十文钱,再就是管吃管住,一日三餐饭管够。怎么样?”

李向南与李向北对视一眼,满心喜悦地将头连点。桑榆又道:“你们先送粮食,这马上就小年了,我还要采买菜蔬果肉等年货,你们也帮我运回村里。等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回村子了,这期间还得劳烦你们兄弟帮忙看着店面,我也付工钱。”

兄弟俩满心欢喜地背上粮食走了。桑榆回到前面店里,何秀枝与梨花嫂正在柜台那儿小声说着话。梨花嫂见她过来了,问了一嘴:“我看李家那兄弟俩乐呵呵出去了,怎么你给他们加工钱啦?”

桑榆跟两位嫂子先说了一遍兄弟俩的身世,又说了自己的安排,然后解释道:“嫂子,我是这么考虑的。”说完桑榆朝门外抬了抬下巴,才接着道,“我看那边连掩饰都不掩饰地就跟咱们杠上了,等咱们过年回村了,店面空在这里我不放心。这俩兄弟我看着挺老实本分的,心眼也好,对他们那个体弱的兄弟也是有情有义的,人品没有问题,我才想帮他们点忙,给些好处呢,也让他们帮咱们的忙,好好给咱们看店。我是真怕咱一走,店里起个火啥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何秀枝瞪大眼睛道:“不能吧?抢生意就抢生意,还能放火不成?这可犯法啊。”

梨花嫂却不这么想,她冲何秀枝道:“是犯法,可也得抓住人算。过年放鞭放炮的,本就容易走水,咱们又不是镇上的人,真出了事儿告了官,没有人证物证也是白费。我看小心驶得万年船,就得找人看着店,还得交代他们一定多小心,勤起来查看。”梨花嫂看来是真担了心,又嘱咐桑榆道,“桑榆,你多给点工钱,毕竟是过年的时候,加倍给吧,只要店里平平安安没啥事儿,就值。”

几人正在说着话呢,忽然大门外有马嘶声响起,听着是闹闹哄哄有一群人的动静,何秀枝连忙上前打开了帘子,只见陈二公子带着一伙儿外地客商刚到了门外,看着像是贩卖北方皮毛的商队,为首的那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很是威风。

陈彻在大门外就喊道:“桑榆,备桌酒菜,我要请客。”说完对那为首的汉子道,“马大哥,这就是我常来的小店,请!”

作者有话要说:溪河先生要有消息来了。下章,或者下下章。亲们,想他了没?

第八十四章 :蜀都消息

陈彻带着那卖皮货的马大哥进了三嫂小吃店,梨花嫂与何秀枝赶紧地去了后厨准备酒菜。桑榆看陈彻的样子,似乎对这个马大哥很是看重,便特意上前来多招呼了两句,又趁着陈彻去柜台那倒药酒的机会,扭头小声对他道:“若是贵客的话,带去上马道的正经酒楼招待岂不更好?”

陈彻摇摇头道:“你待会儿过来,马大哥有话带给你和南山,正经事。”说完倒了药酒过去了,低头与那姓马的汉子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扭头对桑榆道,“我俩去后宅厅里,你有空了赶紧过来。”

姓马的汉子回头示意一起来的弟兄们在店里候着,便跟着陈彻穿过角门,向院里走去。只留下桑榆还在原地愣神。

桑榆心中不由地好奇起来,她不认识这姓马的汉子,搜遍记忆也无半点印象。而看刚才的情形,这人似乎带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消息,这不由地让桑榆有些茫然又有些紧张。正好,这时候梨花嫂端着几个冷盘给送到前面店里来了,左右瞧瞧没看见人还有点奇怪。桑榆赶忙上前将酒菜接了过来,让梨花嫂在柜台那盯着,她抽出身来,赶紧地去了后宅厅里。

后宅厅中。

桑榆先将下酒菜一一摆放到长木几上,分别是一盘洒了芝麻与香油的盐水长果豆儿(花生米)、一盘山珍丸子、一盘卤凤爪、一盘五香鸭杂、一盘豆干卤蛋拼盘、一盘卤猪蹄。从这下酒菜上也看出了梨花嫂的精明,她一见来的是草原的汉子,没用精巧的小碟子上菜,直接来的大盘子,而且上了六道冷盘,其中两素四荤,可谓投其所好。

桑榆刚将菜品摆好,直起腰来还没说话,就见那姓马的汉子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从怀里恭敬地掏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件来,递向桑榆道:“桑榆大姐,这就是公孙先生托我带来的信,请您或者季兄看完了立刻烧掉。”

桑榆过了这个年才十八,听他一个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多岁、威猛彪悍的汉子喊大姐不由地有些好笑,却也知道这是对她的尊称,表示敬重的意思。再一回味他的话,公孙先生?

桑榆忽然想起溪河先生曾说过的话:“我复姓公孙,单名和,字仲德,祖上乃西京人士。”

桑榆脸色大变,顾不上说什么问什么,一把抓过那信来,用手使劲抖开,连忙看了起来。信只薄薄一张纸,上面写了两句话,确切地说是八个字:勿称弟子,慎用竹牌。落款是“溪和”两字。

桑榆看了不得要领,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她深呼吸了一下,稳了稳心,才向那姓马的汉子仔细询问道:“马大哥与溪…公孙先生是故交?先生他在蜀都可好?马大哥可否将先生托你带信的情形仔细与小妹说说?”

听桑榆称呼他为“马大哥”,那姓马的汉子拱手道:“不敢不敢。我乃…西京人士。先生他在蜀都…尚好。先生特意交代我带一句话,说是‘见信勿慌勿念,此乃未雨绸缪,并非有甚麻烦,让你们一切依信行事即可。’”

桑榆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先作罢,转而道谢道:“有劳马大哥了。”

那姓马的汉子闻言没说什么,只是递过来一个东西,桑榆心里有点乱,下意识地接过来,发现是火折子。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当着他的面将那信连同信封一起烧成了灰烬。

桑榆感觉到溪河先生在蜀都状态不妙,她心乱八糟的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与季南山的力量真是太微小了,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想。桑榆想到这里,心里更加的难受,人在长椅上坐着,但心神早不知道去哪儿了。陈彻见她这样,停下了吃菜劝酒,默默地端着酒杯,转过脸来看她。

一开始,桑榆是没有感觉到陈彻在看她的,但过了一会儿,酒桌的安静总算引起了她的注意,也自然而然地发现了陈彻的目光。

这是桑榆第二次仔细看陈彻的眼睛,这是叫桑榆很羡慕的一双澄澈清明的眼睛。除了陈彻,桑榆从来没发现任何成人还能保有如此清澈的一双眼。这双眼睛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人与他的视线一对视,就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到这双眼睛所蕴含的气场中去。桑榆忽然觉得心不再那么焦躁了,整个人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陈彻几乎立即就发现了她的变化,他故意用很轻松的神态冲她挑了挑眉毛,眼睛里有笑意缓缓漫上来。这时陈彻终于又动了起来,他放下酒壶对桑榆认真说道:“桑榆,有很多事我们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着急、害怕、焦躁、不安…再怎样还是做不到。要我说,做不到就做不到,要真的事到临头了,那就做自己能做的所有就行了。”

陈彻用手里的筷子往旁边指了指,又往上扬了扬道:“剩下的,交给能做到的人来做;再剩下的,交给老天爷。”他再一次认真地看着桑榆的眼睛道,“这样!就行了。”

他刻意加重了“这样”两个字的语气,桑榆觉得再一次刷新了对陈彻的认知。最开始,桑榆觉得他有点…傻;后来桑榆觉得他那不是傻,或者说其实他傻得挺纯真的,比那些所谓的人精要好得多;可现在桑榆才意识到,陈彻才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人一个。

真真正正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反而表现得有些“返璞归真”?桑榆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但她对陈彻是彻彻底底地服了。

桑榆没有再多想什么,她转头对姓马的汉子道:“马大哥,不知道你是否还要回蜀都?若是要回的话,烦请帮我与南山带句话给先生。就说——我们会遵照他说的做,请他不必挂怀,遇事只管放手去做。”

姓马的汉子郑重应了,重又与陈彻喝酒吃菜起来。桑榆见机告辞出来,站在门口深呼吸几次,将心神完全平复了过来,然后走向后厨,准备去看一下热菜。

后厨里,梨花嫂刚把沾雪的斗篷脱下来。三嫂小吃店里虽然也会备些食材,但大多数是与所售卖的小吃有关的,这要整备席面的话,就不够用了。梨花嫂上完了凉菜冷盘,赶紧地挎上篮子出去采购,买回满满一篮子东西来。

桑榆过去翻捡一番,顺手就搭配出了菜单。她先拿出一块大豆腐,对一边等着的草儿道:“肉末香菇烧豆腐”。草儿麻溜地把豆腐放一白瓷碟里,捞出几多泡着的香菇放瓷碟旁边,提刀在一大块猪肉上划下一窄条儿来,归拢在了一起。桑榆接着拿出一个猪肝来,对草儿道:“胡葱(洋葱)炒猪肝。”草儿连忙把胡葱归置过来。桑榆接着不停地道:“香干炒秋葵”、“醋溜肥肠”、“坚果炒虾仁”、“石板炙鹿肉”,小草儿一一地将食材配好。

桑榆全说完后,又一一地检查小草儿归置的配料,发现不仅没有差错,而且小家伙现在还正在归置各种菜品要用到的调味料。春树这孩子也机灵地很,已经开始在引火了,梨花嫂正在刷炒锅。桑榆摸着小草儿的脑袋瓜道:“好闺女,做得好。加油干,咱多挣点银子,到时候干娘才能更财大气粗地给你置办好嫁妆。”

小草儿乐呵呵地道:“干娘,我不要嫁妆,我要跟你学手艺,我喜欢做菜,喜欢干娘做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好吃的。等我长大了,我也开个小吃店。”

桑榆笑着说:“这个挺好实现的,等你再大点儿,干娘就把三嫂小吃店给你。”

梨花嫂听到了,笑了起来道:“别听你干娘瞎说,咱三家还指着这小吃店挣钱呢,交给一个娃娃管,还不赔得底朝天?”

小草儿冲她娘撅着小嘴,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不高兴地去择菜了。烧火的春树看妹妹生气了,仰起脸对他娘道:“娘,妹妹聪明着呢,我相信她。”

正在择菜的小草儿顿时高兴起来,冲她哥一阵儿的挤眉弄眼,臭屁道:“好哥,我长出息多挣钱,将来给你娶媳妇。”

老实的春树被妹妹调戏了,窘得红了脸,赶忙地专心烧起火来。

桑榆赶紧地上手洗菜、切菜、改刀、拼盘,完了一个就递给梨花嫂一个。大炒锅里冒着油盐香气,热菜一盘盘地炒了出来。主食直接蒸的竹筒米饭,桑榆又准备了酒足饭饱后要喝的茶水与几样茶果。忙完这些,桑榆去店里看了一眼,见那姓马的汉子带来的伙计们都吃着呢,才又退了回来。

再过一会儿就要到晌午饭口了,客人们会多一些,桑榆与梨花嫂带着孩子们抓紧时间吃了口饭。到底心中有事,桑榆也没吃多少,很快就放下了碗筷。

梨花嫂看在眼里,也跟着加紧几口把饭扒拉完,过来跟桑榆一起筹备待会儿要用的食材、调料等,手里忙着嘴上也没闲着,问道:“六凉六热十二道菜,茶水茶果都是最好的。陈二带的这个姓马的,是什么来头啊?”

桑榆小声道:“嫂子你不问我也要跟你说,也得告诉二嫂和二哥。他是溪河先生的信差,蜀都来信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最近会日更,或者日双更。希望大家多留言啊,撒几朵小花啥的,给我加加油,爱你们!

第八十五章 :未雨绸缪

天色灰暗,落雪簌簌,那姓马的汉子早已带人告辞而去,陈二却一直留在这里,他喝醉了,桑榆给他熬了醒酒汤,他大口喝了,老实地在长椅上歪着醒酒。到了掌灯时分,李向南兄弟俩赶回镇上来了,还没来得及回家,先到了三嫂小吃店复命。

桑榆将他们让进店来,递给他们一条白手巾,先看着他们互相抽落了身上的雪,又用温水浸湿了手巾递给他们擦脸。两人把毡窝鞋脱了下来,穿着棉鞋进了店里来。

现在刚过了晚饭饭口,宵夜时间还不到,店里正好没什么人。其实自从李氏老面馆“发力”,这几天店里都不怎么忙,每日的备料也都减半了。此时梨花嫂与何秀枝在后厨忙活完了,也到前面店里来坐着了,这里火炉生的多,很暖和。

桑榆让两兄弟坐到了店角落一处火炉旁暖和着,何秀枝站起来道:“大雪天打个往返,一看就没顾上吃饭,我去给你们弄碗热汤来。”

李向南连忙客气道:“多谢东家,不用麻烦了,我们吃了干粮了。”

桑榆一下子想起早晨的事儿来,问道:“难道吃的早晨那两个烤馍?”

李向南与李向北有点不好意思,沉默在那里没有吭声。桑榆简直震惊了,没忍住惊讶,说道:“这样的天气,那烤馍!干巴巴、*,牙都能给你硌下来!你们就吃的那个?”

李向北脸上冒火,红了起来,小声解释道:“揣怀里了,赶路走得身上不冷,也没那么硬,能吃。”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低不可闻。

桑榆觉得鼻子发酸,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过了这阵儿,才对何秀枝道:“二嫂,鸡汤豆腐串,大海碗。熏肉饼来两张,烤馍来四个。”

听了这话,李向北急了,站起身来赶紧喊道:“不要肉饼…”话没说完,就被他哥给拉住了袖子,重又坐了回来。

桑榆扭头对他道:“你叫我东家,就是我家伙计了,吃东西不收你钱。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再给你们带几张饼,回去给你爹和你兄弟吃。”

李向南也不矫情,起身拱手施礼道谢:“麻烦东家。”坐下后又说道,“我们刚过晌午的时候,就到了荷塘村了,放下粮食问了季阿婆才知道东家上山了,在松溪潭那边。我俩山路不熟就侯在家中,本来以为今儿个回不来了,没想到没等多久东家回来了。东家说正好缺人,让我们兄弟从明儿个开始干到年底。我俩赶回来,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爹和我兄弟一声,也省得他们惦记。”

说完了送粮的情况,正好何秀枝把热汤端来了,兄弟俩道了谢,接过大碗小心地吹着热气喝了起来。给他们拿的烤馍都是现拿出来的,外皮焦黄内里雪白,一掰开就直冒热气。李向北吃得眉开眼笑,也不顾烫嘴,大口大口地一会儿就下去半碗热汤。

许是吃了热乎东西心里有了底,身子也渐渐暖和起来,李向北鼻尖上冒了汗,不一会儿就坐不住似的扭动了起来。桑榆察觉有异,仔细一瞧,正看着李向北搓着双手蹭着两只脚在那里扭歪。梨花嫂也看着了,叹口气道:“这是手脚有冻疮,身上暖和过来了,开始发痒了。快别蹭蹭了,越蹭越痒痒,我这儿有冻疮膏,给你们拿点抹上。”说完又对何秀枝道,“老二家的,给他们拿干粮去,让他们回吧,天也不早了,咱店里热乎他们待着难受。”

给李向南两兄弟拿上冻疮膏,带上干粮,打发他们走了。正好福来茶馆的小厮来找二少爷回家了,桑榆又看着他们将陈彻扶走了。回到店里,桑榆扭头对梨花嫂与何秀枝道:“两位嫂嫂,咱打烊吧,今儿个不候着夜宵点儿了,我有事儿跟你们商量。”

梨花嫂与何秀枝互相看了一眼,她们应该是通过气儿了,两人都无异议,三人忙活着将店关了,返回到了后宅厅中。

何秀枝泡了茶来,三个人先坐到一起拢账,把今日的各项账目盘清了,桑榆合上账本,叹了口气。何秀枝给她又倒了一杯茶,劝道:“与前阵子相比,虽然利少了些,但也算可观,桑榆别太忧心。其实,最初开店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会像前些日子那般好赚,如今这样,我也挺满意的。再说,还不那么忙了呢,这又快过年了。”

这何秀枝心地善良,又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长得斯文秀气,说话也是细声细气,是那种很典型的古代小媳妇。此时她怕桑榆因生意不好而难过,先说出那番话来,让桑榆心中也是颇为感动。

“二嫂,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被眼前这点困难吓倒的。今天早点打烊,主要有两个事情。一个想必大嫂跟你透过话了,今天来的那个姓马的外地客商,送来了蜀都的消息,从信中我察觉到溪河先生好像在都城过得并不如意。信上只有八个字:勿称弟子,慎用竹牌。说到这儿,我还要请二位嫂嫂代为保密。这南山是溪河先生记名弟子的事儿,请万勿对外人提起。待回了村子,我也会与南山说明白,让他暂时少与药草打交道。”桑榆说到这里,特意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二位嫂嫂行礼。

梨花嫂与何秀枝都赶紧地扶她一把,急道:“桑榆何用如此?这事儿你只管放心。”桑榆坚持行了个礼这才坐下道,“二位嫂嫂,我虽然不知道为何不能说弟子的事儿,却知道这事儿定是十分重要,否则溪河先生犯不着让人千里迢迢、山高水远地送这么个消息过来。事关上头,咱们务必小心,绝对不可大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