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王桃花又教了柳氏做鞋纳底,怎么裁了料子做成衣裳,如此通通粗粗过了一遍,等宴氏不再躺在屋里出了门来,柳氏早已经学了这些妇人的基本工了。

柳氏对王桃花很是感激,可身上又没有什么银钱儿,虽然想给小姑做点东西,只不过柳氏自认自己那手艺可比不上王桃花。想了一阵,柳氏忙问丈夫家里是否还有笔墨,王显虽然纳闷儿不知她要干什么,还是去找来了弟弟早年间用剩下的糙纸,一支已经磨得快裂开的毛笔,一小块儿石墨。柳氏道了谢,看着那毛笔发愁,想了想背着宴氏跑去鸡舍里抓住那大公鸡在尾巴上拔了两根尾毛下来。

柳氏前世学过一段时间的画儿,虽然后来半途而废了,画点儿子小人小物儿的也还是手到擒来。柳氏便画了两个简单的花样子,跑去给了小姑子。这时候花样子可都是每个女人的宝贝,王桃花手里留着的都还是她娘教的。

柳氏画了一朵玫瑰花,一朵郁金香。王桃花可从没见过这种花儿,很是惊奇,宝贝般将花样子按在胸口,直问嫂子那是何物儿,该如何配色云云。柳氏见她双眼发亮,心里也很高兴,她便说这是她曾经在一座深山老林里见过的,成片成片,又说那花儿是什么颜色,叶子如何,唬得王桃花是满脸向往,恨不得能马上瞧见那样的美景。当下王桃花便照着嫂子说的,寻了块布出来,不到两刻钟,便绣出一朵一寸来长的玫瑰花来。

柳氏羡慕地看着王桃花,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她也能绣出一朵儿花儿来。

王桃花绣出两朵新鲜花样子,拿着成品谢过大嫂,便兴高采烈跑去宴氏屋里献宝。柳氏可不愿意进去,推说丈夫的衣裳破了个口子,要回去缝补,赶忙就走了。

王桃花也不在意,她跑进宴氏的房里,宴氏也正坐在床上缝制衣裳。宴氏见女儿进来,笑道:“遇见什么高兴事儿了,老远就听见你的笑声。女孩儿家家的,还是文静些的好,日后才好说婆家。你这般冒冒失失地,在家里自有爹娘疼惜,若是嫁去了婆家,还不说你!”

王桃花可没大嫂那好性听母亲唠叨,她赶忙将手里捏着的一片布送上,“娘,您来瞧瞧看,女儿新得了两个漂亮的花样子,您看漂亮不?”

宴氏也眼前一亮,忙拿过王桃花手里的成品仔细看了起来,便是她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这两种花样子,不由问道:“闺女,这花儿叫啥名儿,为娘咋没见过。”

王桃花指着其中红通通的那朵道:“这朵叫玫瑰花,另外那朵叫郁金香。”

宴氏满意的点点头,“还是我闺女有能耐,竟能琢磨出这般漂亮的花儿来。等过两日娘去镇里买了丝线绢布,你再多做几个绣活,娘拿去镇上卖,定让那些人瞧瞧,我家桃花可是才女!”

王桃花不好意思道:“娘,这花样子还是大嫂告诉我的,大嫂说她幼时见过的,哪里是女儿琢磨出来的,您别瞎说,若是旁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笑话我!”

宴氏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就你大嫂那人,自小便没学过这些,便是她知道那花儿又如何,若不是我儿,能把这东西绣出来?”

王桃花见母亲又犯起浑来,知道不能再出言推脱,只得歉疚地应了一回。

又过了四五日,宴氏兜了王桃花做的手绢荷包拿去卖,因着这花样子新鲜好看,柳氏拿着去镇上卖了不少,喜得她合不拢嘴。想着这酷暑将至,宴氏又给自己闺女买了一柄素面的葵扇带回去。

王桃花得了葵扇,对大嫂很是过意不去,亲手又给大嫂缝制了一条手帕送给了她。王桃花也是个精细儿人,便在那阕素面葵扇上绣上了双面绣的蝶恋花,那花儿可不就是漂亮的玫瑰花。

不想王桃花的堂姐王翠翠来了一趟,见着这东西眼红得紧,王翠翠硬是要王桃花把葵扇送给她,王桃花不愿,两个小姑娘为此还吵了一架。

只柳氏怎么也没想到,两个小姑娘之间的吵闹,最后竟然会惊动了两边的大人,柳氏撇嘴,想着这家人还真是极品对极品,就看谁更极品了。

王家一共五个儿子,两个闺女,王长贵在家排行老三,早年一大家子人处在一块儿,人多嘴杂,少不得有些矛盾。宴氏这人本就是嘴巴碎的,在妯娌之间相处得也很是不愉快。

王翠翠她娘便是宴氏的大嫂柯氏,柯氏比起其他几个妯娌,嫁妆要丰厚不少,是以当年最得婆婆喜欢。柯氏又惯会伏低做小,对婆婆很是奉承,宴氏当年是几个媳妇儿中嫁妆最少的那个,时常被婆母刁难,见柯氏这般□□,很是不屑,两人之间互看不顺眼,当年杵一块儿就没少争吵过。

王翠翠今儿来是她老子让她来叫三叔去商量事情。如今旱情严重,王家几个兄弟由王老大牵头,一家子来商量看看是否有解决之法。哪知王翠翠自小在家便霸道惯了,见了堂妹那漂亮的葵扇,可不就是红了眼,在王翠翠看来,这东西再不济也得是里长那般富裕人家的闺女才能得的物事儿,她王桃花连自个儿都不如,凭什么能得了这般好的东西。小姑娘家内里一起了那攀比之心,少不得言语上就多有得罪,这一来二去,两姐妹差点儿就动起手来。

王翠翠被三婶吼了一句,哭嚎着便跑回家去。柯氏见宝贝女儿说被宴氏那婆娘骂了,也不问缘由,一路地就追着去了宴氏家里。王桃花正难过堂姐把自己的扇子给剪坏了,哪知还没来得及缝补,便被随后而至的大伯娘骂了一顿。

宴氏见柯氏骂自己女儿,也跟着骂。两个女人就跟个泼妇似的,一个站在院门口,一个站在院外,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连往年那点儿子成年旧事也拿出来说道。

柳氏可不敢出去说道,只见小姑哭得伤心,也很是难过,想了想,到底还是出了门,到院子里拉着小姑让去自己房里。

那柯氏一见着这侄媳妇出来,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叫骂道:“你个黑心肝儿的,这哪家哪户娶媳妇儿不要银子,偏你这不要脸的心疼银子,怎么,娶了这山沟沟的儿媳妇,听说只得一床棉被做嫁妆,啧啧,也倒是,你当年勉强也就够两箱笼嫁妆,怪道你喜欢这样的。”

宴氏气得牙痒痒,骂道:“我黑心肝儿怎么了,倒是你,娶了个镇上的闺秀回来,可曾见她给你洗衣做饭,下田上地,我可没大嫂你这能耐,这当婆婆当得都能上赶着倒贴媳妇儿!”

柯氏一口气儿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恶狠狠地看着宴氏。柯氏这人爱财,当年娶大儿媳妇儿时便看中了镇上马家那丰厚的嫁妆,马家的闺女虽然不事生产,可抵不住人家嫁妆银子丰厚,再加上亲家在镇子里还有几间铺子,如今大儿子在米铺里做掌柜,为着这个,柯氏对大儿媳妇很是拍马屁,不时还会哄着她一二,这大儿媳妇也是个大方人,不时还会给她银钱儿物事儿。

柯氏和宴氏各自使劲儿捡对方儿媳妇骂,柳氏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这两妯娌还真是奇葩!王桃花歉疚地道:“若是我给了翠翠姐姐,兴许就不会这样了,都是我连累了大嫂。”

柳氏并不在意,要骂便骂,平日里又不是没少被宴氏骂过。柳氏摇了摇头,牵着小姑子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心想让你二人狗咬狗,一嘴毛。

后来柯氏和柳氏到底也没闹起来,各自被自家男人给吼回去,这世界顿时便消停了。

☆、第二更啰。

房间里,柳氏不忍心她难过,只这刺绣上的事儿她委实也帮不了忙,见小姑子双眼通红,一直拿着那破面儿的扇子哭,显然是爱极了它。柳氏拿过那葵扇仔细查看一番,那葵扇周边使用了竹篾圈住固定,外边又用了粉色的布遮掩,那一剪子力道极大,剪破了竹篾,便是里面绣好的花儿也被剪了个缺口,即使是绣补完整也影响了美观。

柳氏观摩了一二,摸了摸下巴,道:“桃花妹子,你先莫哭,这东西也不是不能修补,妹子你女红好,嫂子向你保证等你修复完,必定会比先前还好看呢。”

王桃花慢慢道:“嫂子,你也莫要宽慰我了,我没事儿。”

柳氏见她不信,又道:“傻妮子,嫂子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若怕我骗你,可敢与我打个赌来?”

王桃花见嫂子说得这般信誓旦旦,当下便将信将疑道:“我自是信嫂子的,若真如嫂子说的,嫂子且说你要如何赌,若我能办到,定不负嫂子所托。”

柳氏看着她,摸摸她的头,“桃花,嫂子也不需你做什么事儿,只一点,若他日嫂子出了什么事儿,还望你念着与嫂子这点子情谊…”

柳氏说得模棱两可,王桃花完全听不明白,只她心里却暗暗记下来,道:“嫂子你放心,不论以后出了什么事儿,若是嫂子站理,我自会站在嫂子这边。”

柳氏见她这样,不由笑道:“好好好,嫂子是不会让你做那恶人的。”

柳氏便指着那块剪破的地方道:“这个地方你直接拿绿线填这一点儿,至于这边,待会儿你且拿红线缝了,在补上几针,把这块地方绣成几片花瓣儿的形状,你看这不就比你直接缝上好看多了“”

王桃花想了想,一下子笑出声来,忙应了声便拿了针线做起来,过了片刻,便弄将好了,瞧了一瞧,确实比先前灵动了许多,王桃花也很是高兴。只这框架却坏掉了,柳氏笑道:“接下来让你大哥重新拿竹子糊好,你再在边上拿那绿色的布料裹上一圈,你这扇子保管比那铺子里卖的都更漂亮。”

王桃花激动地看着大嫂,明明大嫂也比她大不了几岁,怎就懂得这么多。王桃花一把抱住柳氏的胳膊,“嫂子,你真好。”

不过两日功夫,王桃花的新葵扇便做好了。

且说宴氏这方,王长贵唬着脸把婆娘吼了回去,又忙着跟大嫂赔了不是。柯氏被自己男人瞪了一眼,这会儿见三弟也赔了礼,可不好再拿乔了,扯了女儿便家去。

王长贵的大哥名叫王长金,比王长贵年长五岁。这兄弟之间,不管各自媳妇儿之间有些什么矛盾,王家这几兄弟倒也很是团结。每次婆娘们吵架,都是各自吼了自家媳妇儿,任这些女人们如何闹腾,兄弟间倒是没有甚间隙。

王长贵见长兄长嫂离开,恨恨地进了屋子,往椅子上一坐,怒道:“你个蠢婆娘,没事儿干你就给老子闭嘴!成天给老子脸上抹黑,可是皮痒了?”

王长贵如今一改往日闷不吭声的习惯,这几日也开始对着婆娘呼来唤去,这内心便如入住了一头猛兽,过个几日不吼她一顿就硬是觉得浑身上下哪里不舒服。

宴氏见丈夫全然不是以往的性子,心里气恼不已,只那日被男人揍了一顿,宴氏可还记得那拳头打在身上的疼。是以宴氏忍了又忍,才道:“你只知道吼我,你怎不问是为何?我给桃花儿买了个女孩儿家的葵扇,桃花宝贝得紧,哪知今日那翠翠一来瞧见了,就闹着要桃花的扇子,我总不过说了她两句,哪成想翠翠就去叫了她娘来。这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我还不能啥都不说?大嫂她家这般有钱,还来我这儿要东西,真是不知羞耻!”

王长贵也疼爱自己闺女,见这事出有因,他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你既然买了,怎不多买两把,便是拿一把给翠翠丫头又如何了。”

宴氏气道:“你倒是对你家那些人大方,这一阕扇子可是要五文钱,我可没那么多钱买这稀罕玩意儿!”

宴氏气呼呼地直坐在一旁甩脸色,王长贵看了她一眼,道:“既这么贵,你买那东西做啥?咱不过庄户人家,去学那劳什子城里人做派干啥,凭白地惹人嫌弃。”

宴氏瘪嘴,“大嫂她不是有那般有钱的儿媳妇,怎不让她媳妇儿出钱买了给翠翠。她既然都知道没脸没皮,来我这儿闹,真当老娘的钱是大街上捡来的?”

王长贵不想过多参合在她们女人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只道:“今儿我们五兄弟各自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如今这老天爷不下雨,若是运气好,今年咱们家还能收回点儿粮食来。否则,到时候便要□□了。好在荃儿在镇里的米铺做掌柜,大哥的意思是趁着如今粮价还算稳定,赶紧屯上几百斤来,免得到时候有钱也买不到米来。”

宴氏不以为意,道:“买那么多回来干啥,咱们一家人能吃多少。”

如今这一斗陈年小米也不过几文钱,说来也算不上贵。宴氏随口嗯了一声,王长贵只当她应下了,又道:“这事儿我可就交给你来办了,务必给我办的妥妥帖帖。”

过了几日,宴氏上了趟镇上,买了几袋子小米儿回来,王长贵见她买了米,倒也没细问,便开始忙其他的事情。

这日,王正哼着小曲儿回了家,见嫂子一个人在院子里翻晒棉被,王正上前叫了声嫂子,柳氏嗯了一声就不搭理他。

王正觉得有些无趣,正打算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大嫂,弟弟那房里的被子你也一并给晒晒吧。”

柳氏见他吊儿郎当的德行,哪里还会再应他。王正见大嫂不吭声,自去屋子里抱了被子出来,也靠着柳氏那儿地方晒起了被子来。柳氏本就对这小叔子不感冒,再加之自从上次王桃花说了那些话,心里对他起了提防,这段时间很是注意不跟他私底下对上。

这小叔子成日在外头鬼混,也不咋管家里,便是地里的活儿也没见他怎么操心。王长贵也说过他几回,后来见他实在是不听劝,懒得再说他。王正三五不时也会拿些东西回来,只道是在外头做工赚了些银钱儿买的,旁的细问他也不会再说。王长贵虽然有些不相信,每次一说,柳氏便开始跟王长贵吵,这一涉及到小儿子,宴氏那简直就是要与人拼命。王长贵虽然知道自己儿子有些偷懒取巧,也还是相信自己儿子本性是善良的,应该不是去哪里得来的赃物。这一来而去,见小儿子往家里带东西的次数多了,渐渐也就真相信儿子在外头做工了。

王长贵为此还心里宽慰了不少,想着小儿子如今也已经懂事儿了,不若今年秋后便给小儿子娶一房媳妇儿。 这般想着,王长贵晚上便让宴氏多多留意合适的人选,宴氏一时间便开始常往媒婆屋子里跑。

王正见嫂子离得他远远的,心里有些不忿,道:“大嫂,我又不吃人,你怎这般怕我。我可没像我娘一般打骂你。”

王正虽然有些心思,可她到底如今已经是自己的大嫂,他也不是那等混账的人。最多也只是过过干瘾,在心里偷想想罢了。见嫂子与妹妹处得这般好,偏偏对自己是总没好脸色,这段时间更是远远便躲着他,让王正心里气恼不已。

柳氏淡淡道:“二弟多虑了,我既然已经晒了被子,自是要回自己屋子。”

王正嘴巴一歪,想要生气,末了眨了眨眼睛,看着她道:“嫂子,你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些日子王正这小日子过得是滋润不少,他的恩侯可是很给他长脸面,再加上又与莽三称兄呼弟,在这上下庄王显如今也算是一枚人物儿了!王显得了趣儿,哪里还有心思管地里的活儿,横竖如今他赢来的那些也带了家来,不比那种田差,王正这心思渐渐便不再只图安逸了…

只这斗蛐蛐在这些百姓眼中,那就是不务正业,是赌博。是以王正还是不敢让自家人知晓。

王正摸了摸怀里的竹筒,心里头打鼓,一双小眼睛微眯着看着柳氏。柳氏也觉得他莫名其妙,道:“真不知你在说什么。小叔你且晒你的被子。”说完也不在理会他,几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便关上了房门。

王正朝地上吐了一口,看着旁边柳氏晒着的被子,气得抬脚往上头踢了两脚,小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看老子以后娶个比你还漂亮的回来!”

王正说完也气呼呼地回了屋子,将那房门砰地一声甩上。

☆、第三更来啰

日子过得比较平淡,柳氏仍然是被欺负的对象,只比起前段时间那猪狗不如的日子,柳氏心里高兴了很多,如今没再被打,这至少是个好现象吧。柳氏觉得自己就如那田间的狗尾巴草,不论多么艰难,她也要活下去。

宴氏仍旧对儿媳妇挑鼻子竖眼睛,这些日子也只是说说她罢了,有王桃花在一旁帮着给柳氏说话,宴氏也没再动过他。

这日,王桃花偷偷给柳氏塞了个物事儿到手里,柳氏听了小姑的话,忙借着尿遁便离开了宴氏跟前。宴氏骂了句懒人屎尿多,便又继续跟边上的媒婆说话。

宴氏心疼小儿子,当然是希望找个岳家富足的,最好便如大嫂一般,找个镇上的姑娘,以后也能提携提携小儿子,自家人也算是发达了。不得不说这宴氏偏心得厉害,对大儿子不喜欢,连带着找个媳妇儿都专捡那穷山沟里的姑娘。这会儿轮到小儿子,不是嫌弃人家家庭不好便是嫌弃人不好生养。

姚媒婆来来回回跑了三趟,宴氏都不满意。姚媒婆心里是气得很,只到底接了这茬,花费了这般多的时间,若是那媒人钱最终打了水漂,那她不得气死。姚媒婆虽然恼恨宴氏太挑剔,也只能继续做下去。

只今日你道那宴氏为何与姚媒婆说这些私密事儿还让大儿媳妇儿出来呢,这一则嘛客人来了主人家好歹得上杯茶不是,这二来嘛,说来也是件怪事儿,等儿媳妇上了茶,宴氏也不让大儿媳妇下去,直撵了她站在堂屋连着卧室的门口,宴氏便坐在主位上,一手指着自家大儿媳妇,说她个子矮呀,长了张薄情寡恩的脸啦,什么跟个豆芽菜这身子骨不好生养等等之类挑毛病的话说与姚媒婆听,千万嘱咐姚媒婆一定别找有这些缺点的闺女。

刚巧那卧室里小姑王桃花就呆在里头,听着自家老娘把大嫂贬得一文不值,心里很是气恼,便心说娘亲有眼无珠,恁个美人胚子,还硬说嫂子是刻薄相貌。王桃花气得很,在里头翻了她老娘的衣柜,拿了她娘私藏起来的一匹细棉布出来,气得拿剪刀剪了一块出来,忙拿根布条子困成一团,走到门边,掀开了门帘的一角,轻轻拽了大嫂的衣服,把那棉布团子递给了她,又小声出言劝她离去。

柳氏在一边听着婆母这么数落自己,忍不住心里直唾弃,心道你还不如直接说给小叔子娶个五大三粗壮实得像个男人般的女人回来。柳氏知道桃花在里面,这会儿她背对着,也不知这小妮子往自己手里塞了什么,见宴氏和那媒婆都没留意这边,柳氏假装哎呀一声,只说肚子疼,禀了宴氏自己要如厕,是以宴氏便骂了她一句。

柳氏跑回自己的屋子,仔细拆开来,见是一块白色的细棉布,想是有些年头了,那布也有些发黄了。柳氏比了比尺寸,刚好能给自己缝制一件里衣,如今天气渐热,若是穿上这细棉布做的里衣,可不是更清爽。柳氏不由有些好笑,这小姑子竟敢拿宴氏的东西,弄不好还是宴氏早年的陪嫁也说不定,一时间柳氏张开嘴想笑,又无比心酸,这个小姑子对她,真的是没话说。

宴氏与姚媒婆又谈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见姚媒婆扭着那肥肥的大屁股离开了王家。宴氏一直送她走到了门口,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俱都笑成一团,只见宴氏又从怀里摸了什么直往姚媒婆怀里揣,那姚媒婆乐呵呵地接过,拍着胸脯保证了一番才离开。

柳氏虽说听不清两人的谈话,还是猜测宴氏定是把了银钱与姚媒婆,不然那婆娘离开时也不会笑得这么的欢乐。

宴氏确实是把了姚媒婆几十个钱,只因那姚媒婆又说起自家桃花来,又说镇上某个叫黄珏的后生来,把他夸得是天上地下的好,宴氏忙问姚媒婆具体细节,姚媒婆推说人老了记不清了。哪知宴氏上了心思,只把那好话捡了说与姚媒婆听,又抓了几把给自家男人下酒吃的炒黄豆与她,姚媒婆嫌弃,便起身要走,宴氏这才追出去。

宴氏回了屋子,掀开帘子见着自家闺女,见她脸儿微红,想必是听见了刚才的谈话。宴氏便道:“姑娘家大了迟早都得嫁人,娘让那姚媒婆在打听打听,若真是个实诚的后生,娘再托她去给说道说道。”

王桃花虽是羞红了脸,这会儿也慢慢道:“娘您也不要只听媒婆的话,女儿的婚事自是爹娘做主,只望娘亲怜惜孩儿,莫许了那厉害的人家。”

王桃花又不好意思直说别让许那厉害的婆母,只好自个儿在旁红着脸。宴氏见她这样害羞,心里也怜惜了,道:“闺女你莫怕,娘定当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儿,便是当不成那富贵人家的当家奶奶,也定给你寻个稳重的。”

王桃花虚岁也才十三岁,离她嫁人少也还有两三年,便道:“娘,那二哥的亲事儿,您可有眉目了。”

宴氏说起来也气,道:“那姚媒婆,定是偷懒取巧,想要拿媒人钱儿,不给我好好办事儿,休息拿到半分!还真当老娘歪瓜裂枣的都往家里带呀。要说柳氏,虽说是穷山沟里出来的,老娘确实也没花什么钱儿,但她那张脸,我也算没辱没你大哥。”

王桃花被宴氏逗得乐了,问道:“那娘您怎还说大嫂长得不好看?要我说,咱这村里,就属大嫂长得最好看。”

宴氏敲了王桃花的脑门一下,道:“小孩儿家家的,你知道什么叫好看不好看。”

宴氏之所以看大儿媳妇不顺眼,也与柳氏的容貌不无关系。说来这也就牵扯到宴氏年轻时候的事儿了,少时宴氏刚议亲,说了上庄一户朱姓人家的儿子,宴家也是愿意的,哪成想那儿子竟然有了心上人,是以那朱家也就赔了礼,聘了同村另外一名女孩儿。那女娃儿便是脸长得好,在村里同一拨的闺女中长得最是出挑,因此宴氏对那些长得好看的女人很是有些看法。去年娶柳氏的时候,因着银钱少,再加上又是那穷山沟里出来的闺女,宴氏原想着领出来不吓着人便是了,是以即便是两家定了亲了,宴氏也没瞧过一眼,一直到儿子娶亲,第二日新媳妇儿上来敬茶,那一张狐媚脸可把宴氏吓了一跳。宴氏怕自己儿子被这女人迷了心思,经常在这夫妻二人间挑拨作怪,把自己儿子管得死死的,又常常责骂殴打柳氏。

王桃花瘪瘪嘴,决定不与她娘说什么美与丑的。王桃花拿了桌上的布,对她娘道:“娘,女儿又长高了一截,如今天气热,这布便给女儿作身衣裳吧。”

宴氏一瞧,嘴角不由一抽,这可是她放了好些年的细棉布呀,她自个儿都舍不得做衣裳穿。宴氏一时间有些肉疼,但见女儿一直哀求她,想想自己只有这一个闺女,过些年等她出了门子,不定啥时候才能见着呢,宴氏这才许了她。

王桃花怕她娘翻看,忙抱着布就跑回了自己屋子。宴氏往自己箱笼里一瞧,见那细棉布还只剩下一半,顿时气得骂了句败家子儿…

☆、第 10 章

王桃花虽是小姑娘,只自小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比起同龄的女孩儿们显得要早熟了许多。王桃花不是没想过以后要嫁人的事儿,一时又是忧愁又是欢喜,躺在床上想着那叫黄珏的后生是否真那般好,复又觉得兴许人家压根儿就瞧不上她,一时有些落落寡欢,如此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好久才歇下。

第二日一早,王桃花显得有些精神不济,一个劲儿的哈欠连天。宴氏询问缘由,王桃花只道昨晚有只耗子整宿在房里吱吱作响,吵得她完全就无法入睡。宴氏笑话她别是小姐的身子丫头命,把王桃花气得在灶房生闷气,连饭也不给做了。

柳氏从地里回来,见自家冷锅冷灶,小姑子少见的板着一张脸坐在凳子上,不由有些奇怪,笑着问她莫不是发呆都忘了做饭的时辰?

王桃花见大嫂打趣她,也觉得自己没理,忙去拾了柴放在灶膛子里生起火来。

每日早上这顿几乎都是窝头配咸菜,吃得柳氏这嘴巴早就没有味儿,要是闻见哪家做饭有那肉香都恨不得凑到边上使劲儿闻闻,也好解解馋。

柳氏仍旧蒸了窝头上屉,王桃花坐在下首看着她,忍了半响实在是憋不住了,闷声道:“嫂子,问你个事儿,当初我家与你家说亲,你家咋就答应了?我娘在这村里的性子,合着也该打听打听。”

柳氏挑了挑眉头,看着这小姑娘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笑道:“你这小姑娘,那可是你娘呢。”柳氏把王桃花真就当成了自己亲妹妹般,平日里与她说话也很随意,这会儿听得这话,柳氏也搬了小椅子坐在小姑子身边,说道:“咱家穷,这你也是知道的。爹娘为着我的事儿,愁得白发都生了。当时听见有个这般好的去处,哪里有不愿意,用我爹的话说,那就是祖坟上烧了高香。咱们那儿山沟里的姑娘家,哪个不盼着走出那大山。我也算是好命了,听说还有那更穷的地方,一家子几兄弟娶不上媳妇儿,便去我们那山沟沟聘个媳妇儿回去当兄弟几个的媳妇儿,生了孩子也不论是谁的,反正都一个姓。怎么这就吓着了?”

王桃花确实是吓着了,她点点头,咂舌道:“这,这也太那啥了吧,一女怎能许给一家子人?”

王桃花从没想过这世间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家,想想都觉得哆嗦。柳氏淡淡道:“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太穷了闹得。兄弟共妻在那边穷乡僻壤之地也是不得已为之。”

王桃花同情起那些女孩儿,看着大嫂的模样,心里暗叹还好大嫂来了自家,若是去做那劳什子共妻,王桃花简直不敢想象下去。

柳氏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桃花,今日你怎会想起问这个事情?”

王桃花也不当她是外人,道:“昨日那姚媒婆来,走时提起镇上一个叫黄珏的后生,我娘就起了那心思,想…”王桃花到底是未嫁的姑娘,委实不好把那话说出口,一时有些羞答答地。

柳氏见她那样儿,接口道:“莫不是娘想把你许了那人?只是桃花,这媒婆全靠就是一张嘴,若是有银子,能把那癞□□都夸成兰芝玉树,依嫂子看,此事儿不急,让娘先好好打探一番,摸清这人的底细。桃花儿,容嫂子说句话,这许亲许亲,关键得看人,若是那人本性纯良,人品上佳,人又勤快肯干,便不是那富户,嫁过去两口子商商量量的,也能过上好日子。”

柳氏柳眉微蹙,心里也开始担心起来。依着宴氏这性子,指不定就瞧见人家的家私儿,而不是看那人的人品如何,若是把小姑嫁了个恶人,不得害了她一辈子。

王桃花也暗道嫂子说得有理,只她也担心娘是否真的是为了自己好,她道:“嫂子,我就是怕这事儿。娘虽说嘴上说看看,看看。可我瞧着那姚媒婆把那后生夸得是天上地下少有的人才,我娘那样子明显就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柳氏吓了一跳,也觉得棘手,她道:“要不我晚上嘱咐了了你大哥,看他啥时候上镇上,也去打听打听清楚。你也知道嫂子在家人微言轻,娘她根本就不会听我的。”

柳氏自嫁到这儿来,还从未离开这村子,想到这里她不由自嘲道:“你瞧我可不就是山沟里出来的,娘嫌弃我丢脸,连镇上都不准我去瞧瞧。”说到这伤心处,接着说道:“其实娘也真是多虑了,我一个身无分文的媳妇儿子,便是跟着去了镇上也不过是瞧瞧热闹,过过瘾罢了。”

王桃花怜惜地看着大嫂,忙道:“嫂子你放心,且等到过年,我自会去求与母亲,定让她准了你去。”

柳氏摸了摸眼睛,道:“嫂子也不过是说说,你也别去让娘生气。嫂子这样说,只是想着若是嫂子也能去镇里,这三五两次定把这事儿给你打听清楚。你大哥是个男人,对这些事儿也不甚了解,指不定哪里就没考虑周全。”

王桃花也心伤,只觉得大嫂能这么替她作想,心里是万分的感动,她忙道:“嫂子,你也莫着急,如今也只是说说,指不定人家压根就没看上我。瞧那媒婆说得这般好,定有不少人家争抢。我也不是定要许他,只是昨日见娘和那媒婆说起这些来,一时心里有些不安罢了。”

小姑娘心事儿到底如此,柳氏便安慰道:“没事儿,我明白的。女孩儿家总归是要嫁人,咱们桃花儿这样能干,定能说门好亲事儿。即便是去不了镇里,这十里八村的年轻后生,也能挑拣一番,定有那么个实诚人家。”

姑嫂二人又说了些其他事儿,便不再提这事儿。

柳氏到底是念着这事儿,晚间上床歇息,见王显在屋子里脱了衣裳,小声道:“我记得前些日子你有件衣裳破了条口子,可还在,拿与我给你缝上。这些日子妹子教了我不少,这些活儿虽是学得不精,左右还是将就能看。”

王显只嘿嘿傻笑,又跑去翻了柜子,拿了那短打出来递给柳氏。柳氏接过来,见肩膀处磨了块口子出来,那衣裳料子已经洗得有些瞧不出本来的颜色,柳氏也叹了口气儿,从自己那简陋的针线篓子里寻了块碎布出来,仔细地缝合起来。

王显坐在凳子上看着媳妇儿给他缝衣裳,只觉得心头暖洋洋的,他看着媳妇儿的小脸,越看越觉得好看,连那心尖都似乎软得能掐出水来。

两人一个看,一个做活儿。柳氏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有些不习惯,微微侧了侧身子,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柳氏低着头,慢慢道:“昨日我听见娘说起小姑的婚事了。说是镇上有个后生名叫黄珏,娘那意思是愿意的。”说完柳氏拿眼睛瞧他。

王显哦了一声,只说这事儿自有娘亲做主。柳氏生气,道:“亏你还是当大哥的,这女孩儿家嫁人本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你道那户人家到底如何,娘也不过是听那姚媒婆一句嘴。现在的媒婆,只要给钱,竟会做些坑人的勾当。依我的意思,是想着你好歹是个男人,若哪日去了镇里,好好打听一番,看看这家人的门风如何,那人大体是个什么性子,回来再说与娘也比媒婆那张嘴强。”

王显见媳妇儿眼睛瞪得他,也不觉得恼,心里竟觉得甜丝丝的,他点点头,道:“好,等我过些日子去镇里找些活儿,定会打听一二。”

柳氏嘱咐道:“那你可千万要记得。”说完这手里的针线也完成了,末了打个花扣,那牙齿咬断了线,将衣裳丢给他,自己合身躺在床上,翻身背对着他。

王显将那衣裳搂在怀里,嘻嘻傻笑,也吹熄了灯上了床歇息了。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