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薛锦颜跺跺脚,怎么方氏老抓着她那句话不放呢!

方氏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姐妹之间的争斗。薛锦颜虽然比同龄人要更聪明懂事,但到底也只是局中人,嘴里说得好听,心里却不见得能真的放的下去。方氏语重心长地说道:“阿颜你得知道,无论你如何不喜欢阿瑜,她都是你的长姐,也是整个薛府的长女,若她嫁得不好,对你还有阿秀以后的出嫁,都是有影响的。”

薛锦颜深深吸口气:“这样说来,我还得期盼她高嫁了?”

“正是如此!”方氏毫不质疑地点头,“但你自己也说了,高处不甚寒,要那面子上的好看作甚。”

薛锦颜沉默不语。

方氏以为自己的教导起作用了,谁料下一刻薛锦颜便道:“所以就算大伯父为了那个官身捐了再多的银子咱们也不能抱怨,因为只有大伯父把薛府的脸面撑住了,爹爹才能赚更多的银子。”

方氏再次无言以对。

薛锦颜说的不对吗?完全正确。可怎么就听得这么别扭呢…

十日后,李贵终于回到了凉州。甫一进城,便直接去了米铺,赵掌柜及一干掌事都在翘首以盼薛永年的书信。免了一切俗礼,拿过书信直接聚在了屋子里。

郑掌事急的满头汗:“二爷怎么说的?”

赵掌柜盯着书信读了两遍,依旧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郑掌事急的不行,也不顾与赵掌柜上下级关系,直接就伸手将信抢了过来,飞快的读了一遍,只觉得自己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这怎么可能!”又朝着身旁的李贵吼了声:“你确定这是二爷亲手交给你的信?!”

李贵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赶紧道:“小的以性命担保,这封信一直都被小的揣在里衣里,您老闻闻,还有汗味呢!”

“咦——”屋里的掌事们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赵掌柜坐回去,轻拍着木桌。众人顿时闭上嘴,一个个都看着他,等着他拿主意。赵掌柜捋着半百的胡须:“这的确是二爷的笔迹,你们都不用怀疑了。”

郑掌事顿时就嚷嚷起来:“二爷这是让咱们在这里送死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啪”的一声,赵掌柜将一个茶碗生生摔在郑掌事脚前!

“难道我说的有错吗?凉州局势如此紧张,那么多大户都走了,留咱们在这里不是送死还是作甚!他待在长陵城,又不用担心漠北人的屠刀!”

“你给我住嘴!”赵掌柜气的身体直发抖,指着郑掌事就骂道:“二爷什么为在座的各位都知道!你郑掌事当年欠了赌坊三百两银子是谁给你还上的,否则你以为你还有命在二爷的铺子当个掌事?!这才几年的事情,你就亡干净了?!好,你要走你走,你走——”又看了一眼在座的其他人,“你们若是想走也走,但走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打着咱们薛府和顺堂的商号做买卖!”

“哼!”郑掌事拂袖而去。

在坐六位掌事面面相觑,少顷,又走了两位。

“还有没有人?”

等了半响,一位掌事道:“赵掌柜,咱们共事这么多年,大家的为人你也清楚。咱们都是受过二爷恩惠的,不像那几只白眼狼!二爷在信里有什么事儿,您老就直接吩咐!”

“对!直接吩咐!”其他人纷纷附和。

赵掌柜缓缓点头,让李贵将门再次阖上。

“城中大户有些举家迁徙,二爷的意思是,凉州到长陵没有水运,他们人走得了只能带走随身的金银首饰,大宗米粮却是带不走,也不愿带走。毕竟米粮离了凉州,在长陵也买得到,无非一斗贵个几钱而已。让咱们留意城中其他米铺,若是有要盘出去的,就立刻买下来!有粮食低价卖出的,也赶紧买进来!”

“二爷这是要趁着其他人都离开之际,盘下整个凉州的米粮买卖么?”一位掌事问。

赵掌柜点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掌事面面相觑,这是不是太冒险了?的确,此时收购这种带不走的米粮铺子肯定低于市价,但真的合适吗?

赵掌柜道:“二爷信里说了,如果大家不放心,可先将自己的妻儿送回长陵。”

之前问话的掌事立刻挥挥手:“既然咱们信二爷,就要信到底!二爷说让咱们去收铺子,那咱们还坐着作甚,赶紧去谈啊!”

其余三位也起了身,赵掌柜向他们仔细吩咐了每个人负责的商铺后,这才让众人离去。

李贵见众人散了,这才走到赵掌柜跟前,低声道:“二爷还有一封给您的密信,交代我千万只能给您一人看。小的我出门就忘了这事儿,您将信收好了。”

赵掌柜接过信:“知道了。”又对李贵道,“这次收铺子,你也跟着去历练历练。”

李贵心头大喜,这可是从伙计向掌事迈出的一大步,连忙点头应下了。

待众人走后,赵掌柜小心翼翼地拆开信,通读一遍后,又小心收好,放入身后书架的暗格中。

本以为解决了凉州的事,薛永年可以稍稍松口气,谁料一大早便被孔氏叫了去。依照以往的惯例,方氏知道薛永年去了后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回来,可是她没料到,这一次,薛永年的脸色竟然这么差!

薛锦颜姐俩还在屋里,方氏准备打发她俩离开,谁料这姐俩像是串通好了的,一个继续绣花,一个继续发呆,就是不理会她的眼神。方氏无奈,正欲叫赵妈妈带她们出去,薛永年却提前发作起来:“母亲到底拿我做当什么!”

木桌猛地被拍响,桌上茶杯里的水顿时荡了出来。方氏吓得连忙用帕子捂住了心口,一脸无措地看着他。

“为了大哥那个官,母亲不是不知道花了多少银两!如今阿瑜的嫁娶,怎的也要这么多银两,他大房的女儿是金子做的吗?!”整整五万两白银,换一个侯爵府夫人!这笔买卖,孔氏到底再算计什么!

薛永年深深记得今日清晨福寿堂昏暗的小佛堂里,孔氏那番话——“士农工商,无论你是多么富有,就算富甲一方又如何,终究被人所瞧不起!如今瑜姐儿难得有这番造化,以后也会惠及她的姐妹们,难道你愿意让阿颜以后嫁作商人妇吗?五万两白银,换一个侯爵夫人,若搁着二十年前,你父亲也会让你阿姐嫁去的,只可惜你阿姐却没有这样的造化。”

造化?好一个造化!造化都被大房得了去,他们二房能有什么?!如空壳一般的薛府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说就明白他是谁了吧,那声吱~~

【感谢BS图楼的小宝楼主提供人设^_^】

32三二章 纠葛

方氏是不肯让女儿们继续待下去了,让赵妈妈强行将二人带走。薛锦颜拗不过她,连忙朝着屋里的一个小丫鬟眨眨眼,那丫鬟原伺候过薛锦颜一段时间,与她相处甚好,也回着眨个眼,示意等会儿就去告诉她们屋里的对话。

过了一个多时辰,方氏的房门终于打开了,过了会儿小丫鬟匆匆忙忙就走了出来。

“什么?五万两?!”薛锦颜惊叫了一声,惹得巧月连忙竖起手指,让她小声点。薛锦颜赶紧点头,可依旧抑制不住惊讶之情,就连薛锦绣也不自觉地张开嘴巴——这太不可思议了!

“听二爷说,按照公中的惯例,府里的小姐出嫁是每人添妆一千两,哥儿娶媳妇儿是出一千五百两,但这次瑜姐儿嫁的是侯爵府,老太太要让二爷再另从铺子里添上五万两,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凭什么!”薛锦颜彻底坐不住了,“不就是个侯爵府吗,有什么金贵的!她薛锦瑜是长了个金脑袋还是银脑袋啊?”

小丫鬟默不作声了,她就只听到这些,屋里的丫鬟就被方氏都给散了出来。薛锦绣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叶双宜她是见过的,虽然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但那种贵族给老百姓的距离感她是一点都不少,脸虽笑着,可那笑容里的讥讽之情,显而易见。这么个人,能够给一介忍受商人之女做小姑子?不对,很不对!从薛锦瑜及笄礼开始事情就透着不对劲,那时叶双宜做了薛锦瑜及笄礼的女相傧时就很让人诧异了,只不过那时大家都以为这是冲着孔氏和秦氏的面子来的。

薛锦颜气的将手里的帕子揉的不成样子,那模样恨不得将薛锦瑜当场揍的血肉模糊掉!凭什么好处都被他们大房得了,难道就因为是长子和长孙女么!她不服,她薛锦颜就是不服!

“小姐,忍忍吧,您看二爷不是也忍下来了吗。”巧月心疼地看着她。

“巧月…忍字头上一把刀,这话说的真好啊。”薛锦颜咬着牙齿,拼了全身力气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

可无论薛锦颜再怎么反感这门婚事,薛锦瑜嫁入叶侯府也是铁板钉钉了。薛永年与方氏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二人皆没有对谁透露半分。一直到叶侯府向薛府纳彩时,这门婚事终于震惊了整个长陵城!

薛锦瑜得意洋洋地看着一旁的薛锦颜,薛锦林趁机对周嬷嬷道:“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了,对那些大官贵族家的规矩最为熟悉不过。如今姐姐要嫁入侯爵府,规矩自然更要加紧练习,我们做妹妹的要知道轻重,切不可因为自己就耽误了姐姐。我想了下,我与阿颜阿兰以后还有时间学,这段日子就请嬷嬷专心教导姐姐吧。”

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一时间周嬷嬷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薛锦瑜听得很是受用,又冲着一旁的薛锦颜笑了笑,嘴里却说道:“阿林妹妹这话怎么说的,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就…”

薛锦林赶紧道:“姐姐就不要推辞了,这可是你的大事!要知道,这侯爵府可不是那一般的女子就能进的,世上能像姐姐这般有福气的人可不多呢!你说是不是啊,阿颜妹妹?”

“你——”薛锦颜气结,一旁的薛锦兰连忙拉着她的袖子。薛锦颜还保留了几分理智,对周嬷嬷道:“阿林她…她说的没错。事情要分轻重缓急,姐姐的事要紧,请周嬷嬷专心教导姐姐!”

难得欣赏到薛锦颜如此精彩的表情,薛锦瑜心里越发舒畅了。自从及笄之后,她是事事顺心,这真是让母亲给说对了,她是薛府的嫡长孙女,身份摆在那里,自然要比她的姐妹们高出一倍来,管薛锦颜人缘再好又有何用,身份在哪里,她就永永远远无法逾越!

薛锦颜不愿再待下去了,反正也与周嬷嬷说了这段日子只用教薛锦瑜一人,带着丫鬟便走了。薛锦兰朝众人行了个礼,也跟着离开。追上了薛锦颜的步法,见薛锦颜还是那副气鼓鼓的样子,不由笑声念叨:“我以前说什么来着,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比不过阿瑜姐姐。她母亲是官家小姐,大伯父也是从五品的官老爷,咱们…”

“够了!”薛锦颜顿时停下脚步,有些狰狞地看着她,“你要拍马就当着她的面儿去,在这里没用!”

“阿颜你!”薛锦兰也有些火气了,“你朝我发什么脾气呀,有本事你也嫁到侯府去呀!”

四周丫鬟顿时惊了,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薛锦兰身边的丫鬟立刻就拉了拉她:“小姐,您就少说几句吧。”

薛锦兰毫不理会,她早就对薛锦颜什么都要跟大房争的这种架势不满了,根本就争不过好么,每次还要连累她去受罪!可正打算张嘴说些什么,看见薛锦颜那犀利的眼神,顿时又将话咽了回去。

薛锦颜冷着脸,她生气时就仿佛一只沉默的母豹子,虽然现在只是一只幼崽,可谁也猜不到下一刻,她会撕裂掉哪只猎物。丫鬟们被这气势压得不敢说话了,薛锦兰与她对视半响,不由往后退了几步,带着自己的丫鬟回屋了。

薛锦颜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想见。薛锦绣想要去看看她,卖萌逗她开心,也被她挡在了门外。薛锦绣想,一向好强的薛锦颜这一次是真的被那“身份”给打败了——人生最痛苦不过,终于向自己一直极力否认的事物低下头颅。

“我就知道你这段日子定然会不高兴,这才又下了帖子邀请你出来散散心。”俞淑君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薛锦颜,不过短短半月,薛锦颜脸上的笑容便散了一大半。

薛锦颜知道她是好心,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

俞淑君道:“城里的府邸虽不大,可舅舅在这城郊还有个鹿苑,里面养了许多梅花鹿。今日带你来就是让你看看,等你瞧见那些小东西后,就会觉得很可爱了。”

薛锦绣与安哥儿走在二人的后面,安哥儿手里抱着薛锦绣送他的多宝阁。薛锦绣好心提醒道:“这个盒子可以打开的,要不你拿出里面的一件,这样抱着多不方便啊?”

周围的丫鬟正要去接那盒子,谁料安哥儿往后一缩,就是不让人靠近。薛锦绣无奈:“好吧好吧,你喜欢抱着就抱着吧。”反正累的也不是她。

到了鹿苑,几只梅花鹿在灌木丛里若隐若现。俞淑君拿着青菜叶子想要去逗一只出来,可惜那鹿怕人,几个跳跃后便不见了。俞淑君只好将叶子又放回篮子里,丫鬟们早在草坪上铺好了毯子,众人便席地而坐。

薛锦绣见俞淑君正与薛锦颜说着话,便自作主张地让丫鬟分好茶点。安哥儿默默看着她,发现跟前放着一叠自己最爱吃的杏仁酥,——她是有意的,安哥儿如是默想。

俞淑君道:“你是真的羡慕她能嫁进叶府吗?”

薛锦颜好似受到了侮辱一般,瞪着眼看俞淑君。俞淑君连忙赔笑:“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我自罚一杯茶。”

薛锦绣默默啃着点心,顺便也照看着安哥儿。其实这件事挺好理解,人生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除了接受你别无他法,如今薛锦颜就遇上了一件,只是很不巧的她现在年岁还小,要她接受还需要一段时间。

俞淑君看了看四周,突然低声凑到薛锦颜耳旁,低声道:“这是你们薛府的家务事本不该我多嘴,但见你打不起精神,我也就多说几句,令姐嫁入叶侯府,其中渊源怕是很不简单!”

薛锦颜一愣:“此话怎讲?”

俞淑君道:“如若我没猜错,令姐的嫁妆很是丰厚吧。”不待薛锦颜投来疑惑的眼神,俞淑君立刻道,“这是我的猜测,因为叶侯府现在急缺银钱!”

薛锦颜心中震惊如惊涛骇浪,点了点头:“你猜得不错!”

俞淑君抿着唇,神色严肃,过了半响才继续说道:“这就是了。叶侯以前替朝廷管着盐税,亏空了不少。以前朝廷有钱便没追究,毕竟也是皇亲国戚。但如今朝廷四周打仗,国库没银子了,便让叶侯将之前的亏空给填上来,否则削掉爵位还是轻的,最后怕是要掉脑袋!叶侯东挪西凑,可终究是亏空太大,到底还差了好几万两白银!”

“原来如此!”薛锦颜在最初的震惊后,现在竟然平静下来。倒是薛锦绣听得心惊胆颤,这叶侯府看着尊贵,没想到竟是大厦将倾!

“可你怎么知道的?”薛锦颜有些纳闷。

俞淑君淡然道:“我舅舅原是京官,因受人弹劾罢官至此。人虽不在朝廷,到底还是有几个朋友在京中的。”说着,又一脸忧愁,“只是我没想到,叶府竟想到这么个弥补的办法。”

薛锦颜讥笑道:“两全其美还不好么!看准了薛府有钱,而薛府呢,要的是他的名。各取所需,这笔买卖,划算的很呐!”

婚姻嫁娶这样的人生大事,就如同货物一样被两府买卖来去,薛锦绣觉得讽刺不已,看着薛锦颜的表情,想必她也是如此想的吧。

俞淑君唏嘘感叹:“你也别太难过了。”

薛锦颜道:“我祖母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既然这是她的造化,我难过什么。保不准我以后也会有这样的造化呢?”

俞淑君被她的话给吓着了,以为她是说的气话,赶紧道:“邀你出来是散心的,就别说旁的事了。”

薛锦颜点点头,换上了笑容:“姐姐说的是,切莫辜负了这大好的景色。”

薛锦绣觉得她姐姐的嘴角边的笑意有些刺眼,这种诡异的兔死狐悲之感到底是为何而来?孔氏为了薛府,可以将薛锦瑜卖给叶府,对薛锦颜还会手软吗?唯一不同的是——薛锦瑜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幸福,而薛锦颜,她知道的太多了,太过清醒的人,注定是最痛苦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赠品毛兔子扔了一个手榴弹

33三三章 烫伤

薛锦绣全神贯注地听着俞淑君与薛锦颜的对话,突然手里空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碟子里的点心竟然都被她吃完了。薛锦绣见没人注意,悄悄将手缩了回来。没办法她就是有这种边吃东西边琢磨事儿的习惯。只是此时眼前又意外地冒出了一碟子杏仁酥,薛锦绣顺着那只手看去,不好意思地冲着安哥儿笑了笑:“你也吃啊…”

安哥儿没说话,将碟子放下后又别过头,继续看着远处的树木发呆。这下薛锦绣是吃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只能呵呵的干笑。见薛锦颜她们说话的空挡,连忙插了句嘴,转移一下尴尬之情。薛锦绣道:“阿姐,有什么办法能把咱们院的鲤鱼运到别的地方呢?”

薛锦颜正满心烦忧,听得此言,颇有些纳闷:“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薛锦绣仰着小脑袋,天真道:“昨儿我与爹爹一起说话,爹爹说如果阿秀要出远门只能带上姐姐送的娃娃,院子里的小鱼就带不走了。可是阿秀真的很喜欢那些小鱼啊,小鱼多乖啊,又漂亮,为什么不能一起带走呢?”

薛锦颜凭借常年与薛锦绣相处的经验倒也跟上了她这般不着边际的思维,当即道:“鱼儿离不开水,你能带上若咱们府荷花池那么大的水缸上路么?”说着,不免问了句,“怎么突然想着要出远门呢?你都跟爹爹说了什么?”

薛锦绣道:“嗯…爹爹说凉州那边的人都出远门了,还什么都不带,真是奇怪。”

“出远门?”俞淑君有些诧异。

薛锦颜低声道:“恐怕是因上次屠城,听说凉州那边一直人心惶惶,部分大户举家迁走了吧。”

“呀!安哥儿你怎么了?”丫鬟突然惊叫起来,连忙拿了帕子来给安哥儿擦手。俞淑君紧蹙了眉:“赶紧拿烫伤膏来,你们是怎么照看哥儿的!”

安哥儿抿着唇,低头看着被打翻的茶杯,手背被烫红了一圈,却一句话也没说。薛锦绣有些内疚,她的确是想试探俞淑君与镇守凉州的俞老将军之间的关系,没想到惹出了这等意外。

安哥儿见薛锦绣一幅歉意地模样看着自己,心里有点不痛快了。——同情么?他才不要!

俞淑君替他揉着手,轻声问他:“疼么?你才多大啊,别总把事儿闷在心里,疼就说话。”

安哥儿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不疼。”

眼睛红了一圈,嘴唇被自己咬的发白了还说不疼?薛锦绣有点弄不懂安哥儿了,他是有多倔啊。又开始不断自责,如果不是她有意提起凉州,就不会牵扯到屠城上面,一个半大的孩子,任谁听到这样残酷的事都会被吓着吧。与薛锦颜这种早熟的姑娘待久了,薛锦绣都有些忘记普通孩童应有的模样。

安哥儿被烫伤了,众人自然不好继续留在鹿苑。薛锦颜干脆与俞淑君一道回了冯府,亲眼见了大夫将安哥儿的手包扎好了后,这才打算起身告辞。此时门帘被撩起,一个人影突然间便闯进来,声音中充满了紧张:“俞妹妹,安哥儿怎么了?怎么突然伤着了?丫鬟呢,是怎么伺候的?大夫来过了吗,严不严重?!”

俞淑君听着冯意这一连串的问,连忙回道:“大夫来过了,已经包扎妥当。”说着,又轻咳了一声,冲着一旁使了使眼色。

冯意这才发现屋子里多出了一位小姐。穿着一身湖蓝的衣裙,带着得体的笑意站在一侧。冯意愣了一下,对这位突如其来的访客颇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鼻子,最后终于是记起了府里嬷嬷教过的礼节,冲她笑了笑:“小生冯意,实在不知姑娘也在此,有所冒犯,还望海涵。”

薛锦颜也有些好奇看着他,但她依旧保持着有礼的举止,微微侧开了身子,点头笑道:“是我冒昧来访,公子不必多礼。”

俞淑君见这二人拘谨的样,忍不住道:“好啦好啦,我一向最讨厌这些虚礼,偏你们都说这是礼数怎么也少不得!”

薛锦颜掩面浅笑。

冯意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便明白她便是那日假山前吟诗的姑娘。如今见着真人,有些兴奋,又有点不知所措。一时间,竟然就那样干站在一旁,连话也忘了说。

薛锦颜若不是规矩练得早已融到了骨子里,此刻怕是就要笑出声了。这是哪里来的小子呢,这般局促不安。

冯意正僵着,突然就听到了里屋的声音,一个小姑娘跑了出来,嘴里嚷道:“阿姐,我瞧好了,安哥儿说他没事了。”

薛锦绣正说话,看见屋里的冯意嘴巴立刻闭上了,脚下也刹了车。俞淑君这才想起还没介绍他们认识,连忙道:“阿颜妹妹,这是我表哥冯意。”又冲冯意笑道,“这就是薛府的三小姐,这位是六小姐。”

冯意连忙又行了礼,薛锦绣瞧他那僵硬的模样,心道这小位小哥倒是个腼腆的啊。结果直到薛锦绣她们走了,冯意还有些没回神。俞淑君瞧他这样,不由摇摇头叹道:“舅母真是将表哥你管的太严了,阿颜是我的好友你见着就这般失态,若日后舅母在府里办了花宴,保不齐你还要见着更多的姑娘小姐们,那时该怎么办呢?”

冯意好似突然被人解开了穴道,满脸通红,硬着脖子辩解:“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的脸面,怕你的朋友将你表哥我当成一个轻浮之人,顺带影响了你们之间的来往!我这叫君子之礼,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说完,抬脚就走,一不留神提到了门槛上,疼得他嘶了声,落荒而逃。

俞淑君笑的合不拢嘴,一向无法无天的表哥居然还是个害羞的,这太有意思了!又进了里屋,安哥儿躺在床上,虽然还是那副没甚表情的模样,可俞淑君还是注意到了——自家亲弟弟好像有点不高兴。又看了眼周围,安哥儿身边的两个丫鬟脸色也有些古怪,俞淑君有些纳闷,方才发生什么事儿了么?好像她与薛锦颜闲聊了几句,那时薛锦绣在这屋子里吧。

俞淑君道:“这是怎么了?薛府六小姐方才在这里说了什么吗?”

两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犹犹豫豫没一个说话。终于,其中一个拗不过俞淑君的目光,硬着头皮道:“薛六小姐没说什么,就是关心了一下安哥儿的伤势。”

俞淑君狐疑地看着她,又转向安哥儿,安哥儿还是那副不理人的模样,最后干脆拉上被子蒙着脑袋:“阿姐,我累了。”

俞淑君扯了扯被子,纹丝不动。无奈地叹口气,她这弟弟脾气一向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俞淑君也就出去了。

过了半响,被子里的安哥儿终于将脑袋冒出来。

——那个小丫头,她居然还哄起了他?!!!

“吹吹吹,痛飞飞,安哥儿,不痛了哈。”

啊啊啊啊,他居然被一个比他还要小的豆丁当成了弱者!安哥儿一想起方才薛锦绣在房里说这句话的情景,心中就一阵别扭。他俞瑞安已经是大人,从他被父亲送到长陵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长大了!被俞淑君当做小孩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沦落到被薛府的小丫头安慰,难道他就这样软弱吗?!

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伤害了一位小小男子汉自尊心的薛锦绣毫无任何自觉,回府后便朝方氏要了府里上好的烫伤膏药。

方氏问道:“你要这些作甚?”

薛锦绣小心认错:“今日与俞姐姐一道出去玩,我冒失的插了句嘴,惊着了安哥儿,他被茶水烫着了。”

方氏摸着她的小脑袋,安慰道:“你既知错就行,以后可不能这般冒失了,做事要冷静,多向你姐姐学学。”又对赵妈妈道:“去将冷玉露拿来吧。”说着,突然打量了一下薛锦绣,薛锦绣心头一紧,赶紧又低下头,乖乖站直了。方氏瞧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但为了维持身为人母的威严倒也板着脸,严肃道:“往日你身子不爽我也不强求,如今你渐渐好起来,这规矩也该学上学了,否则总是这么冒失该如何是好?”

“啊?”薛锦绣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