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敌人的生力军。

  

  他们望了过来。

  

  破月正在迟疑,身旁的刘都尉已一声暴喝:“杀!”

  

  身后的士兵们已一溜烟冲了上去。

  

  “大胥援兵到了!快逃命啊!”前方逃窜的士兵还在狂喊。

  

  那四五百生力军,望见刘都尉等人身后,尘土滔天、尸横遍野,而自己这边的人,个个面无人色四处逃窜。

  

  他们只稍稍犹豫了片刻,转身也开始跑。

  

  这绝对是大胥战争史上最诡异的一次战役。连后世的史学家,也解释不清楚,数千大军,竟然任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宰割。当时若是有一支部队掉头跟他们对打,他们就无法再向前。

  

  可是谁都想逃命,这种情绪一旦感染开,千人不过散沙一盘。

  

  诚然,五国联军鱼龙混杂,是赤兔营能够制胜的主要原因,但是这一百人打开城门,追出去足足百余里,也令人难以置信。

  

  其实破月并不想跑出去这么远,太危险。

  

  但事实上,他们面临的就是个多米诺骨牌——刚想收手,就遇到新的敌军。刘都尉等人是杀红了眼,破月却知道,不能退。一退,敌人便会察觉出端倪,反围上来。

  

  伏在颠簸的马背上,破月几乎可以预感到他们的命运——敌军纵横交错,他们要么杀光所有敌军,要么终于在某处被某支清醒而意志坚定的敌军全歼。

  

  他们可能杀死六万人吗?不可能。

  

  所以他们死定了!

  

  当破月累得像死狗一样,陷入重重杀阵时,步千洐正站在正南城门上,率军正面抵抗五国联军最强悍的攻击。

  

  战局如他预料的一般顺利而惨烈。在经过了一个白天和半个晚上的鏖战后,对方终于沉不住气了,容湛派人来报,地道里已经有了动静。

  

  与此同时,老早就潜伏在另一条地道里的军中高手们,亦开始移动。

  

  当烈火像毒蛇一样,在地道中蔓延时,数千潜入地道的敌军,发出凄惨的哀嚎。

  

  而面前正在猛烈攻城的军队,明显锐气一挫,初现乱象。

  

  可这还不是步千洐想要的。直到敌人中军大帐一片混乱,他知道,得手了。

  

  敌人开始鸣金收兵。

  

  可他哪里肯让?

  

  赤兔营的士兵像蝗虫一样,从同样的地道钻出来,将敌军切成两段,开始无情的杀戮。而容湛率领生力军,打开城门,如一把尖刀般插入了敌阵。

  

  步千洐站在城楼上,望着城楼下,如一个大大的沸腾的油锅。人潮在里面沸腾,尸体是每个人的归宿。

  

  一片混战。

  

  这个时候,指挥已经不重要。斩杀更多的敌军,才能赚得够本。

  

  他正要跃下登城道,亲自出城厮杀。一个士兵小跑着气喘吁吁冲过来,迎面拜倒。

  

  “北门如何?”他厉声问。

  

  他也收到了北门统帅薛校尉战死的消息,所以才派人过去查探。

  

  那士兵的脸色却有些奇怪。

  

  “北门没有敌军。”他答道,“敌人一个时辰前就退兵了。”

  

  步千洐有些惊喜的问:“谁在领兵?”

  

  “听说是……小宗。”

  

  “小宗?”步千洐眼睛都直了,“她怎么会……”他沉凝片刻,厉喝道:“把她带过来!”

  

  士兵脸色更奇怪了:“将军,北门只留下了几个厨子。他们说,小宗带着人出城追击,已经去了很久。”

  

  步千洐张了张嘴,脑子里冒出破月亮晶晶的眼睛和嫣红的唇,想到她出城迎敌,有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沉默片刻,他抽出腰间长刀,厉喝道:“她往哪里去了?可有人护卫?速牵踏雪过来!”

  

  “小的不知……”

  

  “将军!快看!”城垛上一名军官忽然大喊道。

  

  步千洐霍然回头,心底一凉。

  

  城楼下早已刀光剑影、厮杀震天,他的人,正在一步步割下胜利的果实。可就在你死我活的庞大战团的西北角,一支约莫几十人的黑衣骑兵,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数百倍于自己的五国联军,就是一阵乱砍。

  

  联军很快将他们包围。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支蚂蚁般弱小的骑兵,就被拖入了战团,顷刻不见踪迹。

  

  那是破月!

  

  步千洐心头忽然升起奇异的直觉。

  

  一定是她!

  

  那个方向,他根本没有布置兵力,除了冲出城门的破月那队人,不可能再有别人。

  

  步千洐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他比谁都清楚,此刻两军决战,全都杀红了眼。城楼下这数千人的战阵,就是个巨大的杀人怪兽、一个能吞噬一切生命的巨大漩涡——任何人被卷进去,都是死路一条。

  

  步千洐再无迟疑,跃下登城道,落在踏雪背上。

  

  “开城门!”他如气势磅礴的黑鹰,飞出了固若金汤的城池,一路见人便砍,顷刻也入一滴水落入大锅,陷入危机四伏的敌阵中。

  

  一与面前的联军交手,破月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根本不逃,个个面目狰狞、锐不可当。死了一个,很快有人反手砍掉了赤兔营的两个。

  

  他们是敌军主力,是正牌攻城部队!

  

  “撤退!”破月连忙喊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潮水般的敌军,迅速将他们包围。

  

  破月一抬头,看到了遥远的南城门,这才明白,自己的队伍跑了这么远,眼看就要成为炮灰!

  

  还没等她有任何对策,忽的觉得面门劲风强劲!她一回头,见到对面马上,一名白衣军官,挥刀朝自己劈过来!

  

  “校尉小心!”猛的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下马背,堪堪避过那致命的一刀。刀风过处,破月只觉得面门微微刺痛,瞬间一凉。她一抬头,这才发现是刘都尉将自己拉下了马。

  

  “嚓——”一声闷响,刘都尉砍下了他的人头。

  

  “校尉!”刘都尉对破月大喊道,“我们退不出去了!”

  

  “命大家全部靠拢,聚到一起!”她怒吼道。

  

  刘都尉毅然点头,一转头看到她的脸,神色一震:“你……你……”

  

  “我什么我!快啊!”破月暴喝,她又看到有两个兵倒下了!

  

  刘都尉便再没多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躲好!”

  

  可是茫茫敌阵,哪那么容易聚齐人手?

  

  他们攻入的这个角落,赤兔营士兵本来就少。很快,没有一个自己的人靠过来,他们二人反而被敌人包围了。

  

  “呼——”有人一刀斩向破月,刘都尉不得已手一松,破月才堪堪避过这一刀,却也与刘都尉迅速分开了。

  

  周围人声如雷,杀声震天。

  

  破月双手握刀,抬头望着周围三个敌军。

  

  他们看到破月的脸,俱是一怔,竟没有立刻挥刀砍过来。

  

  破月怕得要死,颤巍巍的横刀在胸前,脱口而出:“我投降,你们俘虏我吧,别杀我。”

  

  那三人互相望了望,其中站得离破月最近一人,收刀、抬手,抓向破月的胳膊。

  

  破月虽然想投降,可见一双满是鲜血的粗大的手抓向自己手腕,下意识就往后微微缩。然而士兵的手如铁钳般执着的伸过来……

  

  刀光森然如雪,从天而降。

  

  破月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便听那士兵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看到一只手腕应声落地——那士兵的手,竟被人齐腕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