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赵魄声音中有几分醉意几分恨意,“那些都还是孩子!还有、还有我的小妹!你的女儿!今日死则死矣,绝不会将亲妹子交到他们手里!”

其他青年听到赵魄豪言,早已按耐不住,怒吼道:“对!跟他们拼了!”

步千洐本是军中人,本不欲与官府正面冲突。但听众人决意赴死,却是一股豪情涌上心头,朗声对赵魄道:“大哥,小弟今日助你退敌!”

赵魄哈哈大笑,端起两碗酒,与他对饮而尽。砸了酒碗却道:“义弟,大哥与官府作对,杀了这些狗官差,又会有新的过来。大哥已是死路一条,你速速带着弟妹从寨子后门走吧!咱们就此别过!”

步千洐略一迟疑,他若一人自然无牵无挂,可如今破月在此,却不想叫她受半点损伤。

“先将他们领头的制住,总有法子叫他们知难而退。”破月忽然道,神色淡淡的。步千洐原本也是这样想,听她赞同,心头一热,情不自禁柔声道:“不错!”转头对赵魄道:“大哥在此等我!”提刀纵身便朝寨外跃去!

破月从身旁一汉子手里夺过尖刀,一声不吭也跟上去。众人见她二人身法精妙,顷刻没入夜色里,俱是“啊”了一声,面面相觑,随即快步追上去。

破月随步千洐跃出寨门,正欲发难,却见寨外静得出奇。数百人整整齐齐跪了一地,半点声响也没有。

破月心里咯噔一下,步千洐亦是缓缓回头,只见前方火把林立的大树下,两个黑衣人静静立着。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跪在他们面前,头埋得极低。一个黑衣人淡淡将一块金色令牌收回腰间,对那官差道:“退下吧!不许再来!”

官差一脸惊慌,点头哈腰,扯着嗓子对手下们低吼道:“还不快走!”一群人退潮般撤了个干干净净。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沉默不语。身后赵魄等人已赶过来,看到官府退兵,俱是又惊又喜。那两个黑衣人低着头走过来,在步千洐二人面前拜倒。其中一人道:“属下青雀街麾下暗卫,奉主人之命护送二位到边境。”

他一说,步颜二人都明白过来。诚王府正是在青雀街上。破月问:“你们怎么忽然来了?”

那暗卫答道:“前些日子,邕州边境的云福客栈出了大案子。主人怕路上不太平,怕有牵连,便叫我们暗中护送。今日见他们叨扰二位,故才现身。”

步千洐顿时明白过来——定是当日在云福客栈斩杀数人,慕容湛也得到了消息,猜到是自己动手。慕容湛怕沿路官府追查凶手,为难他二人,所以派暗卫带着金牌赶过来。

“替我多谢你家主人。”破月道,“告诉他,我们都很好,无需挂心。”

两暗卫点头称是,道:“已至边界,我们不便北行。望二位保重。”说完便起身退开,身影很快匿入夜色中。

赵魄等人站得较远,不明缘由。待到听步千洐说官差退去,不会再来,顿时又惊又喜。

赵魄死里逃生,拉住步千洐再次痛饮。新一的酒菜轮番而上、众人欢呼雀跃。步千洐彻底醉了,醉得稀里糊涂人事不知,抱着个酒坛一声声低唤“月儿月儿”。破月坐在他身旁,望着头顶清寒的明月,望着他俊朗的容颜,又怜又恨,垂首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本月积分已经送完,感谢大家,下个月留言请早,爱你们

本日双更12点一起奉上,请看下一章

☆、63.荒漠

沙漠的天空,竟比城镇上还要碧蓝许多,通通透透,如一汪漫无边际的深泉,镶在头顶。

连绵起伏的沙丘,有的如高山壮阔,有的如波浪轻柔,在破月面前呈现出一种瑰丽的风光,令人心旷神怡。

两匹骆驼一前一后,离得很近。他在前,她在后。或许是这孤旷的荒漠,足以融化每个人的心。他们没有再冷战,也没有比以前更靠近。真正像两个结伴而行的朋友,平静的往荒漠深处越走越远。

两人已按照赵魄指的方位,在沙漠里走了十来日。虽四野茫茫,但步千洐惯于行兵打仗,咬准北方,倒也没走弯路。

此时正值午后,太阳烈得像要将人的皮肤剥下来。步千洐取了水囊递给破月,破月接过正要喝,两人俱是一凛,都听得前方有动静传来。

两人下了骆驼,身形隐在沙丘后。却见一行数十人,踏着黄沙从沙丘后冲出来。那些人面色焦黄、容貌凶悍。个个□着上身,腰间一把长刀。见到两匹载满东西的骆驼,还有容颜姣好的破月,都是眼睛一亮,沉默的围了上来。

步千洐心下雪亮,知道遇到了赵魄所说的沙匪。不过十几个宵小,他也没太放在心上,转头叮嘱破月站好,拿起刀便迎了上去。

沙匪刀口上求生,俱是凶悍的性子。半点废话不说,扑上来就打。

起初,毫无悬念。

步千洐甚至未拔刀,便打倒了四五人。他听闻沙匪在荒漠中杀人如麻、恶行累累,故下手毫不留情,每一个都是断筋错骨,一招毙命。

余下的沙匪们这才慌了,转身想跑。可步千洐哪里肯让,拔出刀纵身跃起,追了上去。

有个沙匪却极为机灵,起先躲在沙丘后不动,见步千洐朝外面追,拔刀便朝破月扑过来。可他没料到自己打错了如意算盘,破月连眉都没皱一下,一刀将他砍翻在地。

然而破月没想到,骆驼却忽的受惊,一声长嘶,两匹骆驼朝不同的方向撒蹄跑去。

破月一愣,瞅准负着十来个水囊的骆驼,拔腿就追。未料刚翻过沙丘,眼看便要追上,忽见骆驼嘶叫一声,身子缓缓开始向下沉!

破月心里咯噔一下,只觉脚下一空,流沙便如泄洪般疾疾下坠。

“千洐!”她脑子一空,双掌在沙面一拍,借力想要跃起!未料身子刚往上腾出寸许,流沙复又下旋,似有股重重的力道,将她向下拉!

“月儿!”沙丘后陡然跃出个高大的身影。

“别过来!是流沙!”破月急道,心下惧怕万分,想要提气,流沙却是源源不绝,身子陷得更快!

步千洐紧贴着沙丘落下,看清她的状况,顿时面色一白。好在他见机极快,立刻取了腰带,系在鸣鸿刀上,长臂一扬,将腰带甩在她面前。

流沙已经淹到破月的脖子,慌忙抓住腰带,这才松了口气。步千洐低喝一声:“起!”绵长的力道大盛,破月只觉身子一轻,已然破沙而出,身子堪堪落下。步千洐长臂一捞,跃起将她接住,紧紧搂在怀里。两人惊魂未定立在沙丘上,对望片刻,俱是无言。

“骆驼跑了!”破月忽的想起,急忙喊道。

步千洐心一沉,举目四顾,可茫茫沙丘,哪里还有骆驼的影子。

“还有水吗?”步千洐问。

破月指了指地上的一个水囊——那是方才步千洐递给她,掉落在地上的。

只有一个了。

可他们离君和国边境,还有十日以上的路程。他们在沙漠里走了十日,退回去亦是来不及。

步千洐脸色微变,旋即淡道:“无妨,赵魄说沙漠里有绿洲。到那里再补充水源便是。”

三日后。

烈日如火盆,在头顶灼烤。

破月完全没有料到,他们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明明前些日子,他们还在赵魄的山寨里,看着青仑人欢声笑语;明明他无情的拒绝了她,她已打定主意,只待完成师父的遗愿,就放弃这段感情。

明明她偷偷的想,除非他道歉,除非他求她原谅,她才会再跟他在一起。

却怎么一步错、步步错。他们竟然陷入荒漠里?别说等到他想通的一天,别说等到她决定留下或离开的一天。

似乎再多一天,他们都等不到了。

破月又看了眼昏黄的日头,心想,这下可好了。他是否痛改前非都无所谓了,她是否原谅他也无所谓了。

因为他们极可能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可恨的是,他到死,还不肯承认对她的情意?到死,还念着与小容的兄弟情,多过对她的爱意吗?

破月心头酸涩,舔了舔干涸的唇,强自忍耐不去看步千洐。步千洐却察觉了,将她的手一握,从腰间摘下水囊,塞到她手里。

“你也喝。”破月不动。

步千洐点点头,拿起水囊,拔出盖子,喉咙动了动,放下给她。破月疑惑的看着他:“你骗我。”

“喝,别废话。”

破月接过水囊,微微抿了一小口。

她如何不知,一个水囊,两人喝了三日,还有一小半,怎么可能?他也许根本就没怎么喝。

“咱们能找到绿洲吗?”

他头也不回,答得漫不经心:“一定会。”

八日后。

破月觉得,日头像是疯掉了,越往北走,晒得越厉害。

她已经两天没喝水了,她的脑子晕沉沉的。黄橙橙的沙漠看起来蒙蒙一片。她知道已经走不到尽头。

步千洐也许渴得更厉害。后来两天,他连拿起水囊做做样子都省略了,只看着她道:“我不渴。”她不依,他就点了她的穴道抱着她灌,等她喝下去了,才为她解穴。破月气极了,抬手打他,他动也不动,只有些散漫的笑:“我内力比你深厚,听我安排。”

此时,步千洐原本走在前头,似乎察觉出什么,回头看着她,风尘仆仆的脸上,嘴唇又干又黑,隐有血痕。

“走不动了?”嘶哑的嗓音。

“走得动。”破月双腿一软,眼前一片昏黑。

破月是被嘴里的腥味呛醒的。

热热的液体流入干涸许久的食道,有点咸,又有点涩,还有点铁锈的气味。不太好闻,可破月却感觉到麻痹已久的胃和口腔,仿佛瞬间复苏,朝那液体的来源重重的吸允着。

猛的一个激灵,她睁眼一看,却望见一双暗色的眼。

步千洐在月色下静静望着自己,英俊而憔悴的脸像是浮雕,随时会被风沙月色蚀去。

她悚然一惊,这才发觉他的手腕正堵着自己的嘴。那哪里是什么甘泉,是他的血!

“步千洐你疯了!我不要!走开!”她发出虚弱的嘶吼。

此刻的步千洐,目光那么温柔,动作却像一头霸道的野兽!他一把扣住她的双手,抬起手腕又想往她嘴里灌。

破月觉得疯了,自己要疯了!他很多天没喝水,他还要她喝她的血?她哪里肯依?死都不肯依!

“神经病!你是我什么人!谁要喝你的血!滚!”她吼道。

他或许也没有太多力气了,竟被她挣开!他也火了,低吼道:“别动!”抬手又点了她的穴道。

可这回破月不依了,死都不依了!咬紧牙关,任他抬起手腕,将她涂得满脸满嘴都是血,她也不肯要!

“张嘴!”他眼神阴霾的望着她,俊朗的脸绷得铁青。

破月死死盯着他,眼泪大滴大滴的掉。

“我是你什么人?你说我是你什么人!”他猛的低头,咬住自己手腕,狠狠吸了一口。而后单手捏住她的下巴,俯下头,重重的覆了上来。

火热的唇舌,夹杂着某种熟悉而遥远的气息,还掺着重重的血腥味、沙土味,统统往她嘴里灌。破月心痛得不能自已,如木偶般仍由他的唇舌有力而疯狂的与自己纠缠。

他也似已忘却了一切,紧紧抱着她,想要嵌入身体里去。口中的血已经逼着她尽数吞下,他却仿佛忘了自己的初衷,狠狠的,像猛兽般亲着她,亲着她的唇、亲着她的脸、亲着她的耳垂、亲着她的脖子。亲着每一寸曾经令他迷醉令他思念令他神魂颠倒的地方。

破月抱着他宽厚而冰冷的背,只觉得又绝望又欢喜。而他在一番几近歇斯底里的亲吻后,深深埋首在她的长发里,与她十指交缠,将她压在柔软的沙丘上。

破月痛苦的抱着他:“步千洐,我们也许都会死在这里,你还要让吗?”

回答她的是他的沉默,沉默的抬头,重新将她死死吻住。

第二日破月醒来时,人已经在步千洐的背上。

他长发已乱、浑身又脏又臭,手臂上的血迹更是乌黑而狰狞,深一脚浅一脚在沙地里行走。

前几日,他们还能纵身轻掠,日行数里。可如今,他们渴了十来日、饿了十来日。武林高手也与寻常人无异。

破月盯着他被风沙吹得皴裂的后颈看了半晌,轻轻将头靠上去。他身形微动,继续沉默前行。

待到了夜间,又是极冷。他抱着她躲在沙丘后,不等她说什么,已抬手点了她的穴。

“我不喝!”

“由不得你。”他的声音居然还能有几分笑意,用刀划破自己另一侧手臂,埋头狠狠吸了一大口,低头又堵了上来。

半晌后,两人吻得同样气喘吁吁,同样虚弱无力。

步千洐抱着她,两人俱是无言凝视。

他的目光深深的,令她觉得有些异样。可具体哪里异样,她又说不上来。

“你想干什么?”破月哑着嗓子道。

他没答,他将点了穴的破月放在地上,然后拿起了刀,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小臂。

“步千洐你、你疯了!住手!”破月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的神色却极为冷酷:“你不是问我让不让?我不让了,现下你不是小容的人,是我的人!我的人就得听我的!我要你活下去!”

之后的一切仿佛梦境般迷离,她也分不清真假了。她似乎看到步千洐沉着脸,脸上肌肉轻轻抽搐着,然后他手臂上多了个血洞,刀锋上多了块血肉。她拼命的挣扎抗拒,他沉着脸,抓住她的下巴,将那血肉塞了进去。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真的要疯了。她要将他的肉吐出来!可他好狠,太狠了,吐出来又塞进去、吐出来又塞进去。终于强迫她吞了下去。

她大口大口干呕,只觉得自己如坠地狱。而他从怀里掏出伤药,胡乱洒在手臂上。又扯下截袍子包扎得紧紧的。血水从他袖子里透出来,破月拼命想要推开他,不想再靠近他。他却是从未有过的霸道强势,将她死死搂在怀里,抱着她睡去。

这一定是一场梦,她想。

她宁愿从来没认识过他,宁愿被他抛弃,也不愿喝他的血吃他的肉,而后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这片荒漠里。

作者有话要说:来……吃肉了……

☆、64.爱情

很热,全身上下仿佛都在火上烤。

破月难耐的呻/吟一声,迷迷瞪瞪举目四顾,却只见漫天黄沙如迷雾,什么也看不清,哪里还有步千洐的影子?

她跑了几步,忽的发觉手上还拿着什么,举起一看,竟是一截血淋淋的断臂!那手臂修长结实,五指骨节分明指腹有茧,不正是步千洐的手?

破月一阵强烈的恶心难过,就像有一只无情的手,死死摁住她的胸口、掐住她的咽喉,她大口大口干呕起来……

破月猛的睁眼。

周围一片寂静,远处隐隐有稀疏的人声传来。

圆屋顶、帐篷、毛毯。她发觉自己躺在一个蒙古包里,身上换上了亚麻袍子。周围暗暗的,微弱的烛火摇摇欲坠。

她一下子坐起来,四处看,却没看到那个令她痛苦牵挂的身影。

“阿步!阿步!”她哑着嗓子喊道。

“你醒了,太好了。”一个面貌敦厚的年轻姑娘,也穿着蒙古族长袍,挑开帐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水和热气腾腾的粥。

“这是哪里?是你救了我吗?”破月焦急的望着她,“我的同伴呢?”

姑娘梳着黑亮的长辫,两颊被晒得通红:“我叫司徒绿。我们商队经过沙漠,遇到了你们两个。这是沙漠游民聚居的绿洲,就带了你们过来。你的同伴在另一间帐篷里。”

破月踉跄着便要站起:“多谢……多谢……他在哪里?他要紧吗?”

司徒绿扶着她往帐外走,有些嗔怪:“你吃点东西再去看他啊,他比你醒的早,当时是很吓人,现在没事了……”

破月不答,抬眸只见日头西沉,晚霞绚丽。前方一汪开阔的湖水,像是落入沙地里的一块碧玉。旁边数十细细的棵绿树随风摆动着身姿,青草铺满了湖边的土地,为着遥遥荒漠添了几分生气。几十个个蒙古包围着湖水稀疏林立。湖水一角,一排骆驼背满了东西,立在蒙古包外,有几个穿着中原服饰的大汉蹲在骆驼旁抽着草烟,应当就是司徒绿所在商队了。

司徒绿边走边道:“那日我们还没到绿洲,便在沙漠里遇到了你们。当时你的同伴可惨极了,抱着你,你昏迷着。他全身都是血,把我们吓了一跳。他跪在我们面前,连磕了好多个头,直说两个字:‘救她’。然后就晕了。他手臂上几处伤口,我还以为被狼咬了。后来我爹看了他的伤口,说是刀伤。你们是不是遇到沙匪了?”

破月怔怔听着,脑海中浮现出他当日皮肤皴裂、眉目污黑、满身血迹,野兽般往她嘴里灌血灌肉的样子。她只觉得恍恍惚惚,心跳如擂。

不知不觉,她们走到一个山坡上,坡顶有个蒙古包,他们隔着十几步站定。

“好啦,他就住在这里面。”司徒绿凑过来耳语道,“我知道他是你的情郎,这几日你没醒,他每晚都来探你,抱着你坐很久,一动不动呢。他刮了胡子生得好俊……快去快去,记得探完他回来饮粥。”

司徒绿挥挥手跑下了山坡,破月静静立了片刻,才悄声走过去,掀开了帐门。

帐内暗暗的,唯有一盏烛火轻轻摇曳。

一个高大的男子,穿着蒙古族长袍,缓缓转身。

破月只看他一眼,就愣住了。

他看起来比之前又削瘦了几分,平日里刚毅的下巴,如今看起来都有些尖了。沉黑的眸静静望着她,一动不动。脸色亦是十分苍白。

破月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手中的包袱里。

他一只手还拿着鸣鸿刀。

破月原本满心忐忑,夹杂在浓厚难言的情意里。可见他此时装扮,心头骤然一沉。

“你又要走?”

他静默片刻,声沉如水:“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