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秋雨不解,却也回答:“是七弟。”

“你落水那天正是他被害后第七天?”

展秋雨点头:“正是,若非林公子,在下必定早已……”

说到这里,见展夫人紧张,他立刻住了口。

“不对!”林菲菲兴奋起来,“不是都相隔七天么,怎么你父亲偏偏不对?”

“老爷之事实乃意外,”展夫人拭泪解释道,“雨儿进城后,老爷因心痛几位小儿要喝酒,妾身与五娘只得陪着劝说,谁知喝到戌时老爷竟醉倒不醒,郎中说是年老体迈又急痛攻心之故,戌时末老爷便走了。”

“是这样啊。”林菲菲丧了气,原来展老爷是喝酒喝死的!

她想了想又问,“五娘是谁?”

“是老爷第五个小妾,老爷既已去了,三位只要想办法保住雨儿才好,倘若展家连他都保不住,贱妾他日到了地下,有何脸面去见展家列祖列宗!”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拉着展秋雨的手哭起来。

林菲菲听着也难过,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正在此时,一个三十来岁、面容清丽的妇人走进来。

“姐姐,酒菜已备好,你看……”

“是五娘,”展夫人立刻拭泪掩饰失态,勉强笑道,“老糊涂了,竟没想到三位已赶了一天的路,只备了些粗茶淡饭,千万莫要见怪。”

待林菲菲客气时,她又转向展秋雨:“雨儿,好好陪着三位,可别怠慢了。”

展秋雨忙恭顺地应下。

林菲菲凝神看了看那五娘,却发现她虽然逊了展夫人一筹,面貌却也清丽和婉,何况又年轻许多。

展夫人与五娘走了以后,酒菜便摆了上来。

这桌酒菜任何人都不会将它与“粗茶淡饭”联系在一起。

面对佳肴,疯和尚一反常态没有急着吃,他走到门外看了看,又用扇柄东敲敲西敲敲,回来时满脸不解。

“我说小道长,这不对啊。”

“哪里不对?”林菲菲早想问他了。

展秋雨也忙凝神听他说话,只有灵逸依旧没有丝毫表情,那双冰雪般的眼睛半眯着,目光飘渺,不知他到底看的哪里。

“这里分明风水好得很,藏风聚气,主富贵,必定财运甚旺人丁繁盛啊,此等阳气旺极之地,鬼物皆避之不及,”他摇摇头,拿扇子柄搔了搔背,“怎会出这种事情?”

“大师果然好眼力,”展秋雨原本见他浑身破烂又不戒酒肉,只有些看不起,听他这么说,这才露出恭敬之色,“听先父说,早在先祖迁来时,曾有龙泉寺的普觉大师路过,说此等好宅天下难寻第二个……”

说到这里,他又转身吩咐仆人。

林菲菲看看满脸不解的疯和尚,却无意中瞟到旁边一直漠然的灵逸,只见那冰雪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却立刻又隐没了。

待那仆人应声下去,展秋雨才又回过头。

“普觉大师说此宅大吉,儿孙非富即贵,果然没过两年先祖父便中进士出任,几位叔父皆在外,也是家道兴盛,便是先父继业至今,实不相瞒,家中也还过得去,二老平安康泰,共有在下兄弟九个,姊妹们四个都已出嫁,哪里想到如今生出这等事来。”

“九个?”林菲菲瞪大眼睛。

“正是,”展秋雨点头,一脸黯然,“如今却只剩在下一个了。”

还有四个姐妹呢,林菲菲不由好笑。

是了,古人又不搞计划生育,都以多子多孙为福,这个展老爷还真风流,小老婆至少就已经排到第五个,当然儿女众多。

[正文:第二十四章 怨鬼索命]

花园不大,景物倒也小巧别致。

展秋雨边走边介绍:“这便是后花园,家母与先前几位夫人都喜欢来这里,便是父亲闲时也爱来走走,只是自这几个月出事就少有人行了,三位请!”

四人踏着小径往里走。

看得出这条小路最近都没大有人走,石板缝隙间已生出了浅浅的青苔和青草。

“不对啊,”林菲菲拉了拉疯和尚,“怎么我的玄紫石一点反应也没。”

疯和尚也不解,用破扇子敲了敲旁边的树木。

待展公子走到前面去,林菲菲压低声音,害怕道:“会不会是这个妖怪比那拜月素心兰魂还厉害,让我的玄紫石失灵了?”

“不会。”冷冷的。

原来是灵逸,他也在听。林菲菲闻言不由冲他一笑。

“没有什么妖怪比拜月素心兰魂更让贫僧害怕了,”疯和尚也奇怪,“何况这些花木都最多不过几十年,离成精还远着呢。”

“不是妖怪,难道是……鬼?”林菲菲打了个冷战。

疯和尚还是摇头:“也不对,这样阳气充足、风水兴旺的宅子,鬼怪是最怕的,远远见了都避让不及,哪里还敢进来作祟?”

“……那是什么?”

“……”

转过池塘,便是一处小小的庭院。

院子似乎没有人住,地上堆积着落叶无数。时已二月,院中花木又有了欣欣之像,东南角,有一口看上去废弃了的井。

林菲菲望了望四周:“这里好象没人住?”

“正是,”展秋雨指着那些褪色的柱子和门,“此处本是七夫人生前所居,可惜七夫人病逝后,竟荒废下来。”

哇卡,他老爸至少就娶了七个!

林菲菲故作深沉地叹息一声。

“如此吉利风水应主家人身体康泰,怎会病了,”疯和尚望了望四周,开口道,“七夫人想必过世不久?”

“大约半年前,”展秋雨想了想,“当时家父还伤心不已,谁知才隔两个多月就出了我们兄弟的事。”

林菲菲顺口道:“你父亲一共几个妻妾啊?”

展秋雨不解她怎么问这个:“一共七位,如今在世的只有家母与五夫人。”

林菲菲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听疯和尚问道:“想必那几位夫人去世时年龄也不甚大,都是病故?”

“不错,”展秋雨脸色更加黯淡,“几位夫人走得早,四夫人去世时不过花信年华。”

林菲菲怀疑道:“几位夫人去世的时间难道也相隔不久?”

“这倒不是,”展秋雨摇头:“我未出生时二夫人便已过世,就连四夫人也已走了十多年。”

林菲菲便不再说话。

大凡修行之人都明白一个最基本的道理:人死后,除非有极稀罕的灵物护体,否则五年内必须归冥府进入轮回,不然便会灵气散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所以,若说死了十来二十年还能回来复仇报恩,就是编故事哄人了,果真爱留便留的话,这世上岂不到处都是鬼?

对于一个死了十来年的人,自然不能再怀疑。

半晌,众人起身往院门走去。

在出院门的那一刹那,林菲菲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敲一样。她回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到了角落那口极不起眼的井上。

井沿四周青青一片,长着青绿的苔藓。一阵微风吹过,地上无数枯黄的叶子随风翻滚。

胸口的玄紫石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

四人逛了许久园子,却并无半点收获,林菲菲与疯和尚都有些泄气,只有灵逸依旧面色不变,看不出任何情绪。

亭中,四人坐下歇息。

纵然已确定,疯和尚还是忍不住望望四周,摇头:“分明风水旺极,又不见半点异常,怎会出这样的怪事。”

展秋雨叹了口气。

“自二哥、五哥与四哥相继去后,父亲也觉得蹊跷,七天一到,父亲便让道长师父们彻夜守着我兄弟六个,哪知还是出了事。”

“出事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林菲菲惊讶。

展秋雨点头:“当夜在下也与他们在一起,夜里戌时末,大哥便出了事。”

林菲菲忙问:“是怎么样子?”

“在下当时正觉得灯太暗,要叫人再点上支蜡烛,正在此时,不知怎的,房里的灯竟全熄了,随后有阵很冷的风刮起……”说到这里,他脸色有些发白,“只听得那些道长与大师似在念咒作法,灯再亮时,道长师父们都已倒在地下,大哥他也……”

林菲菲失声道:“你几个兄弟和侄子死的情形都一样?”

“此后家父又请了几位大师,将我兄弟几人分开守起来,谁知那天夜里不光九弟出了事,连守在那边的两位大师也跟着送了性命。”

沉默。

展秋雨似乎在犹豫:“只是……”

林菲菲忙问:“是什么?”

展秋雨看了看她:“只是大哥去的那夜,外面有月亮,在下在暗中借着月光,似乎看到大哥他……”

二人立刻凝神。

“他的样子好象在……哭。”

哭?

林菲菲摇摇头,奇怪地看向疯和尚,却见他已经听得呆住,仿佛若有所思。

半日。

展秋雨方收了悲哀之色,站起来道:“在下再带三位别处看看吧。”

偏厅上。

展夫人客气地让坐:“不知三位看出些什么没有?”

林菲菲看看疯和尚,摇头:“这里风水很好,出这样的事真是太奇怪了。”

哪知疯和尚却忽然看着展夫人,笑嘻嘻道:“不奇怪不奇怪,自作孽不可活,一切须是有天理报应的,如何能求人?”

这话一出,林菲菲立刻傻眼——这不是得罪主人的话吗!

果然,展秋雨与展夫人、五娘皆白了脸。

“你这和尚!”展秋雨忽然站起来,面有怒色,“展家一向清白,从无恶事,岂容得你胡言乱语诬陷!”

“我问你,”疯和尚不慌不忙开口道,“你几位兄弟死时是不是都面色青紫,目有血泪?”

展秋雨骇然。

疯和尚依旧笑嘻嘻地看着他:“此事为何又对我等隐瞒?”

沉默。

展秋雨看了看展夫人,似要说话,哪知展夫人竟忽然伸手止住他,随即扶着五娘站起来,朝三人深深拜下去。

“此事不宜声张,实在是当初老爷与贱妾的意思,如今大师既然看了出来,务必求你要保住雨儿一命,请先受贱妾一拜。”

林菲菲正要扶,却被疯和尚伸手阻止了:“有因必有果,平生不做亏心事,哪里会惹上怨鬼来索命?”

原来是怨鬼索命,看来疯和尚果然有两下子!林菲菲终于明白,如果没有做坏事,怎么会莫名其妙惹上这些东西。

她不由也怀疑地看着展夫人和展秋雨。

哪知,展夫人摇头道:“大师这次却也猜错了。”

疯和尚笑道:“那等死状岂能瞒得过人?”

“家父一向清正慈善,绝无半点恶迹,”展秋雨语气有些愤愤的,“并非如诸位所想的那般,四周乡邻皆可作证!”

那五娘也急了,恳求:“请大师先听夫人说过,再责怪不迟。”

半晌,众人才又坐了下去。

展夫人叹气:“怨鬼索命是先头一位大师看了小儿遗容后告知的,哪知第二日他便命丧于此,这才不曾传出去。”

“我家老爷乃附近第一大善人,周遭乡邻都知晓,此事传出必定有损老爷的清白名声,所以老爷与贱妾商议尽快将他们安葬,如今既被大师猜出,贱妾才敢实言相告。”

“倒也有些道理,”疯和尚想了想,“既是怨鬼索命,就应当有怨气,方才贫僧将府上走了大半,没发现有何不妥,此事实在蹊跷。”

展夫人忙点头称是。

“不论如何,”五娘忽然垂泪道,“只要三位设法保住六公子,老爷在九泉之下,必定也是感激不尽。”

展夫人也道:“还请三位务必要住在雨儿旁边,贱妾才放心。”

住在展秋雨旁边?若他真有事,不就是叫我们陪着死吗……林菲菲郁闷地看着疯和尚点头。

茅山,元符宫。

钟声寂寂,炉香袅袅。

蒲团上,闭目坐着一个紫袍道人,面目慈善庄严。在他的斜对面,站着个白袍女子,冷漠而美丽的脸上神色恭敬。

半日。

“弟子想下山游历一番,特来向师父辞行。”

紫虚真人叹了口气,睁开眼:“命中注定无缘,又何必强求?”

沉默。

她依旧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紫虚真人终于摇摇头。

“去吧。”

[正文:第二十五章恐怖之夜]

两天下来,那怨气竟还是无处可查,林菲菲与疯和尚都有些郁闷。

夜幕又已落下。

“疯和尚,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菲菲用手撑着脑袋,苦着脸。

“贫僧哪里知道。”

疯和尚也苦着俊脸。顿时,两张苦瓜脸相映成趣。

“你不是法力高强吗,”林菲菲白了他一眼,郁闷地用手划着桌子,“现在只知道展家男人死得只剩个展秋雨,他的八个兄弟还有侄儿相继死了,间隔七天,明明是怨鬼索命,却又没发现怨气,展老爷因为伤心儿子醉死,他的七夫人半年前病死了。”

说完这一堆话,她痛苦地捧着脑袋:“谁来告诉我,这些事到底有什么关系啊,简直比破案还累,这脑袋原来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关键时候就不灵了?”

“你师兄灵逸可想到什么没有?”

林菲菲愣了愣。

“对啊,我怎么忘了他!”

“师兄!”她推门走进去。

果然,灵逸整齐而干净地坐在桌边。

他真不睡觉的?林菲菲不由走了走神,这才开口:“师兄,展家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发现啊?”

冰雪般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不作声。

林菲菲坐下来:“你有没发现这事很奇怪,那鬼到底藏在哪里?明明是怨鬼,怎么我的玄紫石怎么就感应不到呢……”

“与我无关。”他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

“什么!”林菲菲叫起来,“你不是答应来的吗,怎么又不管了?”

“我只说来,”他冷冷道,“并未说管闲事。”

林菲菲生气地站起来:“那你来做什么!”

“不让你有事。”

林菲菲愣住。

他是怕自己出事才来的?或者说……他关心自己?

想了想,她忽然有些惭愧——师兄本是失忆了才会变成这样,这么对他是不是太过分?何况他对自己已经很不错了。

师父说的“有缘”,难道就是指这个?

林菲菲推门走出来,郁闷不已,喃喃道:“他是很不错啦,可若真是那种‘缘’,他已经有妙清,万一回去恢复了记忆,跟那个大美女斗,倒霉的不是我林菲菲吗……YY的又胡思乱想!”

“林兄?”

听到温和谦逊的声音,林菲菲忙抬头,原来是展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