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心情沉重地上了马车,走了一段路,截面上渐渐热闹起来,阿初很快就把所有的愁绪全都抛在了脑后,悄悄掀开半个车帘子朝外看,压低了嗓门小声与许攸说话,“姐,你快看,那个是干嘛的?”“姐快看那个房子,真气派。”“…”

在阿初大惊小怪的惊呼声中,马车停了。许攸算了算时间,走了还不到半个小时,看来瑞王府离孟家并不远。

马车将将停稳,立刻便传来下人低低的问候声,“可是孟家小姐与少爷到了。”

阿初什么时候被人称呼过少爷,顿时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挺了挺胸膛,又低头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确定并无纰漏了,这才应了一声,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也不知是谁教的他,下马车后他并不急着走,反而停在原地把帘子半掀开,伸出一只胳膊来接许攸。

许攸从善如流地扶着他细细的胳膊下了马车,王府的下人赶紧上前来引路。许攸看了她们一眼,有些眼生,想来是这几年才进王府的。她在打量这些下人的时候,下人们也在不动声色地在观察她们。

自从张家倒台后,整个瑞王府几乎大换血,新近的下人们也都被教得规规矩矩,没有一个敢耍滑头的。关于世子爷的救命恩人孟家,府里的下人早有耳闻,都晓得是寻常百姓,因救了世子爷的命才有了前程,不过三四年竟一路升迁进了京城,府里的下人每每说起,谁不羡慕,只恨得当初自己怎么没在云州。

听得孟家少爷与小姐要来府上,下人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面上虽不显露半分,心里头却想着这乡下来的土包子进了王府还不晓得要怎样手足无措的,不料等人一下来,守在门口的众人俱是微微一愣。

要怎么说呢?虽说装扮得不似京城权贵府上少爷小姐们那般讲究,但这样的相貌气度实在不像寻常百姓出身,更不用说什么乡下土包子了。

到底是跟着世子爷一起住过的,所以才学了世子爷一二分气度。众人心里头这么想。

进了王府,许攸渐渐就熟悉起来,王府里每一个犄角旮旯都是她曾经玩乐的场所,严格说起来,恐怕连赵诚谨都不如她对瑞王府熟悉。至于阿初,因孟老太太事先叮嘱过,所以他虽然觉得这王府大得吓人且美不胜收,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东张西望,绷着小脸作严肃状,小模样简直可爱极了。

赵诚谨依旧住在荔园,沈嵘早在门口候着,见他们到来,立刻笑脸相迎,上前道:“快请进,世子爷与二少爷早就在屋里候着了。”话刚落音,平哥儿就蹬蹬蹬地从院子里冲了出来,瞅见阿初,立刻咧嘴笑,挥着手里的小鞭子道:“阿初你来得正好,我们俩来打陀螺。你会吗?”

“当然会,我打得可好了!”阿初一点也不知道谦虚为何物,立刻就高兴起来,两个小家伙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地就往院子里去了。沈嵘一脸微笑地看着她,又朝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许攸也朝他笑笑,抬腿往院子里走。

她刚刚进院子,忽然听得竹林后传来几声熟悉的犬吠,许攸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茶壶犹如旋风一般迈开四条腿朝她猛扑过来,一边跑它还一边激动得汪汪直叫。沈嵘见状顿时大惊失色,虽说茶壶不咬人,但它个子可不小,猛地冲出来的样子还挺吓人的,寻常男孩子见了也要吓一跳,更何况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茶壶快停下——”沈嵘急得出了一身的汗,一边大喊一边就要往前扑,想要拦住茶壶的去势,不想茶壶竟然十分灵活,险险地避开了他的胳膊,稍一侧身便从他的指尖外冲了过去,嗷嗷地扑向许攸。

出大事了!沈嵘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去看许攸脸上的表情。

可是…怎么没有尖叫声?沈嵘终于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他微微眯开一道缝儿,却瞅见许攸正坐在地上跟茶壶亲热,茶壶热情地趴到她的肩膀上,伸着舌头毫不客气地把她的脸舔了个遍…

“哈哈,行了行了,我都快倒下了。”许攸一边笑,一边努力地想要把茶壶推开一些。茶壶仿佛看出了她的意思,终于规矩了一些,耷拉着舌头站在她面前使劲儿地摇尾巴,一副激动又亲切的样子,那模样简直比上回见到赵诚谨还要兴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嵘百思不得其解!他正疑惑不解着,鹦鹉小绿慢条斯理地飞出来了。这几年它的架子非常大,早已不复几年前刚进王府时夹着尾巴去讨好人的模样了,有一次赵诚谨还开玩笑说“小绿就是没有雪团压着,所以才翻了天。”他提起雪团的时候居然没有难过,只是有些小小的遗憾。

“咕噜咕噜——”小绿的绿豆眼忽然瞪得老大,喉咙里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它像发疯似的忽然扑扇着翅膀朝许攸飞过来,一头栽进许攸的怀里,激动得“咕咕”直叫,看得沈嵘和平哥儿他们傻了眼。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沈嵘愈发地摸不着头脑。茶壶还能勉强解释得过去,毕竟这个傻大个一向热情,虽然今天有点热情过头。但是小绿——这个家伙可是王府里出了名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仗着自己以前在皇宫里待过,见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整个王府,也就在王爷、王妃和世子爷面前还老实些,他甚至有时候还欺负平哥儿呢。

“呜呜呜——”那只二缺鹦鹉还装模作样地哭起来了,把脑袋埋进许攸的怀里使劲儿地蹭啊蹭,嘴里嘀嘀咕咕地哭道:“雪团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嵘顿时就呆住了。

第87章 八十七

许攸冷不丁地被小绿叫破身份,吓得心都快停止跳动了。正所谓子不语乱力鬼神,这事儿不论真假,真要传出去,站在风口浪尖的就是她,说不定还会有人认为她别有用心呢。所以许攸立刻跳起身拎住二缺鹦鹉的一条腿将他提得远远的,歪着脑袋没好气地朝它道:“你这种笨鸟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不过是戴了雪团的猫牌,怎么就成了雪团了?我是人,不是猫!”

她一边说话还一边大动作地挥舞着胳膊上的猫牌,二缺鹦鹉仿佛有些糊涂了,喉咙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小脑袋一会儿探出来看看许攸,一会儿又歪过去瞅瞅她胳膊上的猫牌,样子疑惑极了。

沈嵘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盯着那猫牌看了几眼,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有些凝重。

“怎么了?”赵诚谨低低的声音从竹林后传过来,旋即人已到了面前。他脸上带着笑,云淡风轻的样子,声音并不高,可许攸发誓她从那声音里听到了一些隐藏的得意。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故意的吗?

其实早就已经猜出来了,特意带了茶壶和二缺鹦鹉来确认?可是,上一次齐王这么说的时候,他明明很激动地否认了!

许攸悄悄朝赵诚谨瞟了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闪着光。察觉到她在看他,赵诚谨眉梢眼角全都弯了起来,笑吟吟的样子。许攸的心顿时跳得厉害,好像被他从里到外地看了个透彻,心虚得不行。她赶紧就把目光给挪开了,

“小雪姐姐总是招动物喜欢。”原本跟平哥儿玩到一起的阿初也听到动静跑出来看,瞅见被狗和鹦鹉围住的许攸,立刻笑起来,骄傲地高声解释道:“以前在云州,我们整条巷子里的猫猫狗狗都喜欢往我家跑,还有小红豆也是…”可是,阿初的那只小红豆在两年前的一个春天离家出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为了这,阿初再也不肯养小动物了。

平哥儿闻言好奇极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许攸,好像要从她身上找出点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它们听你的话吗?”

“那当然了!”继续是阿初在抢话,“我姐让它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指东不往西,可听话了。”

“那…小马、小鹰也听你的话?那老虎呢?”平哥儿的眼睛里简直藏着两簇小火苗,那眼神儿看得许攸心里头直发毛,总觉得只要一句话回得不对就得被这个小家伙给缠上。

许攸当机立断地否认,“没这回事!我见了老虎照样吓得两腿发软、拔腿就逃。”

赵诚谨都快笑出声来了,朝平哥儿挥了挥手,道:“玩你的去吧,别在这里缠着小雪。回头大哥教你骑马。”

平哥儿立刻高兴起来,咧嘴笑,“大哥说话算数!”说罢,又上前去跟赵诚谨击了一掌,这才满意地拉着阿初跑开了。

许多年没回来,荔园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就连桌子腿上被她挠出抓痕都清晰可见,墙脚的猫窝已经褪了色,但还是坚守在原来的地方,逗猫棒也搁在上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也没有。

“坐吧,”赵诚谨给她指了个位子,自己在她身侧的地方坐下,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赶紧上了点心和水果,“…这个樱桃好吃,”赵诚谨指着盘子里红艳艳的樱桃笑着道:“一会儿我给你沏茶。”

说罢,不待许攸客气,他就已经招呼着沈嵘去取茶具。

沏茶还有这样的讲究?许攸有些好奇。以前在王府的时候赵诚谨还小,并不怎么饮茶,后来去了云州,寻常百姓家谁会把银钱花在茶叶身上,大多是随便揪几片叶子、花蕾晒晒干,再用水一煮,味道也不错,美其名曰叫做茶水。

不过,看赵诚谨这架势,好像沏茶也是一件挺费工夫的事儿?

很快的,许攸就见识到了这种权贵人家流行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煮茶仪式…

“是普洱吗?”许攸见赵诚谨从匣子拿出一块茶饼,忍不住问。秋天喝普洱,倒也应景。

赵诚谨却被她问得一愣,“什么耳?”他抬头看她,见她的目光放在他手里的茶饼上,遂笑着解释道:“是皇祖母赏的凤饼。我父王与母妃都不爱饮茶,倒便宜了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拿了长长的竹筷夹住那块小茶饼放在火炉上文火慢烤。不一会儿,便有浓郁的茶香飘出,沁满了整个房间。

“还挺香的!”许攸没话找话说,一会儿,又指着银碟里雪白的粉末状物体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看起来像盐,可是,煮茶为什么还要放盐?难道是西式烹茶法,一会儿再往里头放点奶油和砂糖?

“盐,还有姜末,蒜末…”赵诚谨指着摆在桌上的一大排小碟子一一说给她听。许攸越看越觉得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道:“这些…全都要放茶里头?”那玩意儿煮出来还能喝吗?索性再添些牛羊肉并几片白菜叶子,一会儿中午就不用煲汤了。

赵诚谨看着她哭笑不得的脸,忍不住想笑,偏又强忍着,正色回道:“是啊,一会儿煮好了你仔细尝尝。家里头都说我的茶煮得好…”他见许攸蹙着眉头都快哭了,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甚至失态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许攸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这个家伙是在故意逗他,顿时气得呲牙咧嘴,咬着牙恶狠狠地瞪他。赵诚谨边笑边解释,“小雪你莫恼,我可没骗你,京城里都是这般煮茶的,我自己喝不惯。本以为你会喜欢呢。”

对于许攸和他的品味一致,赵诚谨表示很高兴。沈嵘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们俩,悄悄揉了揉太阳穴。

“哪有这么喝茶的。”许攸自己倒了杯白水,摇头道:“茶味全都盖住了,真是暴殄天物。”她又拿起匣子里余下的几块茶饼闻了闻,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小声道:“味道怪怪的,好像不大对。”

赵诚谨好奇地问:“小雪也懂茶?”以前明明没见过她喝茶,光见她吃鱼了。

许攸谦虚地笑,“略懂,略懂。”才不是略懂的,她明明懂得很多,起码比这种使劲儿往茶汤里加葱姜蒜的要懂得多了。她的老家在茶乡,谁家不种茶,谁家不炒茶?最有意思的是邻居家制茉莉花茶的,家里头无论男女老少,一年到头身上都带着茉莉花香,简直比传说中的香香公主还神。

“小雪觉得这个茶不好?”

许攸有些为难,这可是太后御赐的茶饼,她有几个脑袋敢说御赐的东西不好?见她脸色如此,赵诚谨笑起来,柔声道:“都是自己人,小雪还怕我们说出去。老实说,我也觉得这个味道不好,涩得厉害,也就偶尔装装风雅的时候才用。”

沈嵘站在旁边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不说话——明明三天两头地就要煮一壶,这会儿倒又说什么不喜欢,真是少年心,海底针…

许攸闻言,心中稍定。她也懒得推三阻四了,径直问:“这茶是怎么制的?我看那叶片都碎成渣渣了,完全看不清茶叶原本的样子。一会儿煮开了,该多难看。”喝的时候就更不得了,岂不还得弄个漏斗过滤,要不然满嘴都是茶叶渣子和葱姜蒜末,光是想一想就挺可怕的。

赵诚谨对这个显然还是有点研究的,立刻应道:“摘了嫩叶先蒸熟了,尔后再碾碎,烘干压在模子里。待要煮茶的时候先拿出来烤一烤,烤得香了再碾碎入壶…”他看见许攸撇了好几次嘴,嫌恶的神情简直毫不掩饰,于是,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依你的意思,要怎么弄?”

他不是很信许攸能想出什么新式的制茶法,可是,一想想她本来就不同寻常,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许攸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我先说清楚,这个也不是我发明的,是我以前遇着的一个老和尚教的…”她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通,努力地证明这个扫地老和尚的存在,但无论是赵诚谨还是沈嵘,两个人都觉得挺好笑:她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可以瞒过他们。

“…得用火炒!当然,也不是不能蒸,那个法子叫蒸青,做出来的茶叶颜色漂亮,但炒青的香味浓…”

赵诚谨听得云里雾里的,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又问:“小雪你会制茶吗?”

她当然会!可是——许攸眨巴眨巴眼,小声道:“但是,我手边也没茶青啊?”

赵诚谨不大明白茶青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他猜了猜,觉得差不离,“我家里头倒是种了几棵茶树。”

“王府里有茶树?在哪里?”许攸顿时瞪大了眼,她怎么不记得王府里种了茶树?

赵诚谨的目光微闪,“是去年春天我亲手种下的,就在花园的东边。难怪你不知道。”他不等许攸回话,便站起身兴致勃勃地道:“我带你过去。”

沈嵘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默地想,还真是不爱饮茶的人呐,又是亲自种茶树,又是对制茶工艺了如指掌,也不怕人家揭穿…

三人一道儿去了小花园,那几棵茶树就种在小湖边,因有湖水滋润,长得倒还繁茂。许攸伸手揪了两片叶子捂在手里头搓了搓,又闻了闻,点头,“还不错,香味挺好的。”许攸不大懂茶叶的品种,也说不清楚这几棵茶树到底适合炮制什么茶,只笼统地随口赞了一句。

赵诚谨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揪了茶叶放在掌心捂热了,使劲儿地搓,又凑过去闻了闻,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好香!”这香味清新雅致,沁人心脾,跟那几块茶饼的味道截然不同。

“要不——”许攸试探性地问:“我采一些茶叶回去试试看?”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小激动,来这个世界这么多年,总算该干一件穿越女做的事了。这要是把茶叶给苏出来,她都能流芳千古了。将来人家要怎么称呼这个茶?雪茶?名字还挺好听的!

赵诚谨立刻眉开眼笑,“你就试试看,做不成也不打紧。”一边说着话,又一边招呼着沈嵘去拿筐子,他要亲自采茶。

拢共才几株茶树,便是把茶叶都给撸光了也整不了多少茶青,最后,许攸只带了小半筐茶青回家。

待目送着许攸她们乘坐的马车走远了,赵诚谨这才沉下脸,低声朝沈嵘叮嘱道:“今天这事儿千万别传出去。”

沈嵘先是一愣,品了品赵诚谨话里的意思,这是真觉得孟家小姐能制出茶来?自古以来,盐茶之利,溥于丁田,龙团凤饼价值千金,就连京中权贵也难得一二,若真能另创制茶之法,这里头的利润简直…沈嵘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热血沸腾。

当然,他也只敢稍稍想一想,万万没料到的是,过了两天,许攸就真把制好的茶叶给送上门来了。

茶叶是用瓷罐装着的,瓶口还郑重地用蜡封了,再打开,里头还用油纸包仔细包着。赵诚谨捏了捏,里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忍不住想笑,抬头看了许攸一眼,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严肃模样,又赶紧把脸上的笑收了回去,正色道:“是小雪你亲自制的?”

“那当然!”许攸举起双手来彰示她烈士的功勋,“你看我的两只手,烫出了这么多水泡。”

赵诚谨脸色顿变,连茶叶包也顾不上拆了,扔下手里的东西朝她冲过来,急得额头上顿时就沁出了汗,“怎么会这样?痛不痛?阿嵘,快去把我柜子里的烫伤膏拿过来。”

“已经没事了,”许攸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把泡挑破过两天就好了。”

可赵诚谨却拽着她的手不肯放,待沈嵘拿了药膏回来,他还非要亲自给她上药,“…不是说炒茶吗,怎么把手给烫成这样?你平日里不大做饭,不会用锅铲,就让阿婆或二婶帮忙炒嘛。”

“哪能用锅铲炒茶啊,”许攸吃吃地笑起来,“炒茶得用手,我这是业务不精,平日里练得太少,真正的高手才不会烫着手呢。”

赵诚谨这会儿根本就没心思去关心怎么炒茶,他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涂满了许攸的手指,又用纱布包裹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许攸的两只手裹成了粽子这才满意。

许攸顿时无语。不过当着赵诚谨的面她没好意思抱怨,心里头却想着,等一会儿出了王府大门,立刻就把这些玩意儿通通拆掉。

等处理完伤口了,赵诚谨总算想起喝茶的事了,遂又吩咐沈嵘去取茶具。许攸闻言赶紧拦住,道:“不用那么麻烦,烧壶开水来就好了。”

赵诚谨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朝沈嵘点点头,自己则好奇地打开了油纸包。

兰花般清新雅致的香味顿时飘入鼻息,赵诚谨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不说旁的,但是这茶香已是价值连城。再仔细一看,油纸包里的茶叶蓬蓬松松的,叶片完好,色泽暗绿油润,一看便让人心生欢喜。

待沈嵘拿了开水过来,依着许攸所说的法子将茶叶泡开,那清幽的茶香愈发地沁人心脾。茶汤清澈碧绿,犹如夏日里的一缕清风吹过,不待喝,但是闻一闻、看一看就已令人心折不已。

这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赵诚谨端起茶杯,心中早已开始各种筹划,若是经营得好了,便是给孟家挣个爵位也不是难事!

第88章 八十八

“纱布记得别拆!”临走的时候,赵诚谨忽然开口叮嘱道。许攸一怔,旋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明儿我过去看你,要是看见你把伤口拆了…”他没说话,那双幽深而漂亮的眼睛就那么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看得许攸心里头发毛,赶紧投降,“知道了,管家婆!”

回家的路上,阿初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今天有和平哥儿玩了什么,谁赢了,他又如何如何地厉害,巴拉巴拉…许攸则一直靠在车壁上发呆,一闭上眼睛就是赵诚谨微微笑看着她的样子,双眼明亮,眸光闪闪,看得人心里头毛毛的。

一回家,孟老太太就把她叫进屋里去了,仔仔细细问起在王府里发生的事,许攸倒是没提赵诚谨给她包扎伤口的事,只是一脸严肃地道:“顺哥儿再三叮嘱让我们别把这制茶的事泄漏半分,他还说——”许攸故意顿了顿,压低了嗓门凑到孟老太太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孟老太太立刻惊得跳了起身,脸色都变了。

“这…不…不会吧…”这爵位又不是大白菜,哪能随便就得了的,更何况,这制茶的法子还不是他们孟家的。孟老太太顿时就心虚了,赶紧道:“你跟顺哥儿说了没有,这制茶的法子是别人教的,我们这么拿来用,将来若是有人找上门来,可要如何是好?”老太太是个实诚人,遇到这种事第一个反应不是惊喜交加,而是焦急担忧,单是这一点,许攸就觉得,这个家有老太太看着,绝对出不了事。

许攸拍拍孟老太太的背,低声劝慰道:“阿婆你放心,这事儿有顺哥儿担着,我们又没说这制茶的法子是自家独创的,至于皇帝陛下怎么看,那是他的事。再说了,这爵位的事还没影子呢,我也就跟您说说,阿爹那里都没提呢。”

许攸心里头清楚,这制茶的方法一旦推开,其利益之丰厚必定引得众人觊觎,单凭他们孟家,就算背后有瑞王府撑着也没用,倒还不如卖皇帝陛下一个好,把这法子给捐了,从他手里头讨个爵位。给他这么大个便宜,皇帝陛下应该也不会吝啬吧,许攸可记得前朝修宫殿有功的工匠还有封了侯的呢!

到了晚上,孟老太太召集了雪爹和孟二叔悄悄开会,许攸身为当事人自然也“列席”了会议。把这事儿仔细一说,大家伙儿都傻了,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雪爹都有些说不出来话,瞠目结舌了半晌才不敢置信地朝许攸问:“小雪,你老实告诉阿爹,这制茶的法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许攸又把那大和尚的借口再说了一边,听得孟二叔张着嘴半天合不拢,雪爹却还不信,沉着脸喝道:“阿爹问你正事,你别推三阻四的胡吹乱编。快快老实交代清楚!”

奇了怪了,明明连狡猾的赵诚谨都给骗过了,怎么就骗不了雪爹?许攸低着脑袋迅速地想着各种借口,支支吾吾地又编道:“其实…是我那几年睡着的时候做梦梦到的,”她抬头见雪爹又把脸一沉,遂闭着眼睛把声音都提高了,“就是知道你们不信所以才瞎编嘛!我说了实话你们又不信,明明就是做梦梦到的!”

她先前编的白胡子大和尚没人信,这回弄个鬼鬼神神的,孟老太太却信以为真起来,正色道:“小雪这回不像是在说谎,谁没事编这种故事?一听就像是在瞎说。”见老太太替她说话,许攸立刻作委屈状,一边撇嘴一边开始红眼圈,“就知道阿爹要骂人,所以才不敢说,万一被外人听到了,怕不是要说我是妖怪,抓了我去烧死…”

“啊呸呸!”孟老太太见她掉眼泪,顿时心疼得不行,上前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哄道:“小雪不哭啊,阿婆相信你。”说罢,又狠狠地朝雪爹和孟二叔瞪了一眼。

雪爹揉了揉太阳穴,知道问不出别的花样了,无奈地朝孟老太太道:“娘,此事关系重大,我只是想问个清楚。这制茶的法子要真推开,原来制茶的人没了活路,咱们家首当其冲要被人责难,到时候——”

“天塌下来有皇帝陛下担着,你怕什么!”孟老太太理直气壮地道:“小雪不是说,顺哥儿要把这法子捐给朝廷?既然是朝廷的旨意,关我们家什么事?再说了,顺哥儿不是说要给咱们家讨个爵位,到时候你身上有了爵位,还怕那些屑小?”当然,老太太想的更加长远,只是有些事现在还不大好说罢了。

雪爹拿老太太一点办法也没有,却又不肯就此退让,想了想,朝许攸道:“小雪你先回去睡觉,我跟你阿婆还有话说。”

许攸虽然有些不愿意,但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悄悄朝孟老太太挤了挤眼睛,起身回了屋。待她离开,雪爹这才沉声朝孟老太太道:“娘,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孟家好,可这事儿关系到小雪的将来,我实在不敢拿她去冒险。”

“什么意思?”孟老太太眨巴着眼睛,有点狡猾地问。

“小雪手握着生钱的技法,圣上能放心让她嫁出去?”雪爹苦口婆心地道:“我就怕到时候陛下一封圣旨把她召进宫,小雪这一辈子就都给毁了。”

孟二叔闻言顿时惊得长大了嘴,脸上也露出焦急的神情,孟老太太面色肃穆,眼睛里有异样的光,过了好一会儿,老人家才慢吞吞地回道:“这不是…还有顺哥儿么?”

她抬头瞟了一脸惊诧的雪爹一眼,不急不慢地道:“你别说没看出来啊,顺哥儿这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跑,几年来东西像不要钱地往云州送,你这当爹的,心里头能没底?先前我是不同意,毕竟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饶是顺哥儿再怎么有心,小雪压根儿就进不了他们家的门。可我现在多少看明白了,不管这桩婚事能不能成,顺哥儿都是个好孩子。你道是他为什么把这事儿给揽过去?虽说在皇帝面前讨了好,可到底招人恨,这要不是为了小雪,为了我们家,就凭他那股子聪明劲儿,能干出这种事?”

雪爹颇不自在的揉了揉眼角,无奈道:“娘,顺哥儿可是瑞王府世子,将来是要承爵的。”整个京城才几个亲王?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续弦都一大堆人盯着,更不用说赵诚谨青春年少,人品才貌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多少双眼睛如狼似虎地盯着他,自家女儿就算再怎么聪明伶俐,可家世摆在那里,便是因这制茶之事果真得了爵位,在那些权贵眼中,也照样上不得台面。小雪便是能进门,恐怕也只能做妾。雪爹是无论如何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且先看着吧。”孟老太太道:“就看他们俩有没有缘分,反正小雪年纪还小,顺哥儿这里若是不成,我们就赶紧把她的亲事给订下来,我看胡家那小哥儿也不错…”

这怎么又扯到胡鹏程身上去了…雪爹愈发地头疼。女儿大了,可很是一件让人烦恼的事情。

第二日大早上,赵诚谨居然又找上门来了。雪爹一听到外头的动静,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孩子。

但赵诚谨却绝口不提茶叶,反而与雪爹和孟二叔说起阿初读书的事来,“…我看来看去,城北的香山书院倒还不错,书院的山长是大儒叶真,授课的老师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平哥儿不愿去上书房,所以府里头还准备把他也送过去,若是阿初也一起,倒是有个伴。”

孟二叔先是又惊又喜,可仔细一想,很快又开始打退堂鼓,小心翼翼地道:“这个…恐怕不大好吧。”他们来京城时间长些,多少听过香山书院的名号,自然知道那是京城里除了上书房之外头一等读书的地方,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去却找不到门路,他们这等微末小官是想都不敢想的。

赵诚谨过来找他们提这事儿,说白了就是主动来帮忙,孟二叔一想到最近这几年赵诚谨给孟家帮的忙,心里头就虚,“还是不麻烦世子爷了,”孟二叔搓了搓手,小声道:“那香山书院可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我们阿初随便找个私塾就好。”

赵诚谨哪里会猜不到他的心思,笑笑道:“二叔是怕会麻烦我?原本平哥儿也要去的,都已经跟叶山长打过招呼了,不过入学时还要考试,可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定的。香山书院名气之所以大,是因为叶山长不拘一格招募贤才,别说阿初,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学子,只要是才学出众,学习刻苦,也照样能入学。二叔不妨让阿初先随我去香山书院见一见叶山长,他若是自己有本事能过得了叶山长那一关,莫非二叔还拦着不让他去?”

论口才,孟二叔哪里是赵诚谨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他给说服了,甚至还忍不住得意地自吹自擂道:“我家阿初还是很聪明的,以前在方先生的学堂里读书,每回他都能拿第一…”

“那就这么定了。”赵诚谨笑得温柔极了,“明儿早上我过来接他。”

雪爹在一旁甚觉无力。

把这事一定下,赵诚谨又顺便去隔壁书房看一眼阿初。

他没急着进门,凑过半开的窗户往书房里看了几眼,很快就发现了坐在书桌边的许攸。他昨天千叮嘱万嘱咐不能拆掉的纱布早已不知所踪,她正握着毛笔低头写字,小圆脸微微沉着,很是认真的模样。

雪爹和孟二叔就在身后,赵诚谨不好一直站在窗口偷看,轻咳一声,踱到书房门口轻轻扣了扣,朝阿初笑了笑,又故作惊讶地看着许攸道:“小雪也在啊。”

雪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装模作样的,也太假了!

许攸听到赵诚谨的声音,手上顿时一抖,一滴墨汁就滴在了白纸上,落下一个圆圆的黑点,她顿时就皱起了眉头,无奈地吐了一口气,抬头朝赵诚谨道:“你来了呀。”说罢,又好奇地瞥了雪爹和赵诚谨一眼,心里有些意外,但没说话。

“世子爷说要把阿初送去香山书院读书。”孟二叔笑吟吟地朝她们俩道,阿初闻言,立刻高兴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是城北的香山书院吗?我能去哪里读书?真是太好了!”

许攸扭过头去看他,这大概就是等同于现代接到国内最顶尖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感觉?或许还要更牛X一些。

“还没定呢。”赵诚谨谦虚地朝阿初道:“明儿我带你去书院见一见山长,他兴许还得考一考你,若是你没通过,可就进不了门了。”

阿初兴奋得直跳,“我才不怕,随便他考…”他实在激动得很,满屋子地跑来跑去,看得雪爹和孟二叔脑仁疼。见有阿初在屋里,雪爹也不怕赵诚谨跟许攸走得太近,遂揉了揉太阳穴,出了门,孟二叔见状,也赶紧跟了出去。

等他们一走,赵诚谨便故意想了几个问题来考阿初,阿初立刻就安静下来,咬着笔头去冥思苦想怎么应答,他自己则绕到许攸身边,好奇地问她,“小雪你在写什么?”

“制茶的流程,”许攸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胳膊,苦着脸道:“字还挺多。”

“那我帮你写吧。”赵诚谨低头看了一眼宣纸上熟悉的字体,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忍不住勾起嘴角,声音也愈发地低沉而温柔,“你说,我写…”

第89章 八十九

赵诚谨这一写就写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孟二叔为了让老太太享福,特意请了个厨娘回来做饭,老太太却总嫌弃人家做得不好,这会儿家里头来了客人,便非要亲自下厨,还言之灼灼地道:“顺哥儿的口味我最清楚,换了旁人都做不好。”

许攸总觉得,老太太好像对赵诚谨的态度忽然之间亲昵了许多。先前虽然也好吧,可是,自总能感觉到有那么一股子淡淡的疏远,可现在,老太太好像把他当亲孙子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