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许攸忽然想起沈嵘来,遂随口问了一句道:“今天怎么不见沈嵘跟着你?”

赵诚谨解释道:“我让他去南边买茶园,托付别人总不放心。”说罢,又朝许攸道:“你昨儿不是说福建那边的茶园好?我特意让他去了那边。眼下朝廷的贡茶大多出自巴蜀,福建那边的茶园倒是不贵,大叔二叔若是手里头有些闲钱,也可以先置办一些园子,我估摸着再过两年价格就得番好几倍。”

雪爹和孟二叔闻言都有些心动,尤其是雪爹心里头想得长远,虽说现在孟家的日子还算好过,可许攸眼看着就大了,再过两年就得嫁人,且不说她的婚事到底落到何处,嫁妆终归是要先预备着。以前家里头贫寒且不作他想,而今既然有机会,雪爹自然是希望能多替她打算。虽说此举难免又有赵诚谨出面帮忙的嫌疑,但雪爹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他与孟二叔悄声商量了一会儿,很快便拿了主意,吃过饭后,便悄悄将赵诚谨喊到一边,把手里头攒下的银子全都拿了出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连赵诚谨都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雪爹和孟二叔居然攒下了不少的家当。

“…都是打仗那会儿攒下的,一直藏着没敢让人知道。我和你二叔都不善经营,所以只能死死地攒着,本打算等小雪出嫁的时候给她置办嫁妆,将来等她出嫁的时候也体面些。”雪爹说这话的时候赵诚谨的心都漏了一拍,咬着牙,硬着头皮与雪爹对视了一眼,却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正眼看他,赵诚谨满腔的热情瞬间就被一瓢凉水给浇灭了,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不过,他从来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便是心里头再怎么失望,面上却还是一切如常,强打起精神朝雪爹道:“大叔放心,有我看着,自能将你的茶园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说罢,想了想,又道:“大叔既然到了京城,单靠每个月那点俸禄,恐怕吃饭都不够。依我看,也能想点别的营生,或是买地,或是买铺子,钱虽花出去了,每年却总有进项,总比坐吃山空的强。”

孟二叔闻言顿时激动起来,忍不住插话道:“世子爷到底是有见识的人,说得有道理。我看京城里那些世家大户,家里头的田地数不胜数,府里头的姑娘出嫁的时候都是几十顷几十顷地的陪嫁,吃穿几辈子都够了。”

雪爹没好气地看着他道:“我们拢共就这么点银子,不是说好了让世子爷帮忙去福建买茶园,哪里还有钱去置办田地?再说了,这京城附近的地早就被人抢了个精光,哪里还有我们的份儿。”

赵诚谨也笑着道:“大叔说得也有道理,这京城附近的地大多是有主的,买到都要靠时机。我也就是跟您提一提,让你们心里头有数,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就千万莫要错过。”这个机会…雪爹稍一思忖心里头就有了数,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京城里每年被撸掉官职,甚至流放边疆的官员不知道有多少,每年京城附近的地也就是这么出来的。

赵诚谨跟雪爹他们说完了话也不急着回去,许攸随口问一句,他便露出委屈又受伤的神情,“平哥儿进京去见皇祖母了,家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回去了也没人搭理,实在冷清,所以才来找你们说说话。”

这话说得,就好像他是什么没人疼爱的小白菜似的,换了别人还真可能被他给骗到,可许攸又哪里是别人,她可亲眼瞧见过这位小白菜又多受宠,太后见了他,比见了太子还亲呢。

不过她也没说破,便往旁边的凳子上挪了挪,招呼他坐下,道:“既然你闲着没事儿,那就过来帮我的忙。”她转身把收在柜子里的茶叶拿了出来,找了个筛子摊开,道:“我们来捡梗子。”

“捡梗就是把茶叶里头的长梗子捡出来,这玩意儿掺在茶叶里头不好看,泡开了还涩口,所以得把它们都捡出来…”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边麻利地把筛子里的茶叶分成两摞。

“为什么要分开?”

“你不觉得这个样子好看吗?”许攸的脸上露出狡猾又得意的神情,“大小匀整,叶片也完好无损,可以卖得贵一倍。反正有钱人多得是,人家也不在乎这点小钱。这还不算什么,等到了春天春茶上市的,头园茶还能炒作到天价…”

赵诚谨眨巴着眼睛看她,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许攸歪过头来瞪他,气呼呼的样子,“怎么,你不信?”真是大少爷,一点商业头脑也没有,许攸对此表示鄙视。

赵诚谨连忙挥手,“没有,我怎么会不信。”他笑得高兴极了,牙齿都露了出来,雪白的,“我只是没想到小雪还会做生意,这可真难得。不过,炒作是什么意思?”他一脸好奇地问,样子认真极了。

许攸愣住,呆了一下,才打了个哈哈,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这不是炒茶吗,我随口一说。对了,明年开春,我们还能炒别的茶,我跟你仔细说说…”她赶紧把话题就给岔开了,赵诚谨也没再追问。

不过,待听得新茶的炒制方法,赵诚谨却低下头半晌沉吟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这个倒是不急。”

“为什么?”许攸不解地问,她还挺想喝绿茶的。

赵诚谨莫测高深的笑起来,“就好比打叶子牌,好牌总是留在最后,急急忙忙把手里头所有的牌全都打了出去,后头岂不是就没得玩了。”敢情这家伙是想留一手,许攸仔细想想,还是觉得他做得对,于是点点头笑道:“可不是,后头我还想从皇帝陛下那里再多讨点好处呢。”

赵诚谨在孟家一直待到天快黑才回府,第二日大早,又亲自过来接阿初去香山书院。平哥儿这回也跟着,还没下马车就急急忙忙地从窗口探出脑袋来,扯着嗓子大声喊“阿初,你好了没有。”

阿初也顾不上换衣服,飞快地从屋里冲了出来,急急忙忙地应道:“我来了,我来了。”

二婶抱着衣服从他屋里追出来,一边跑一边小声地骂,“你这混小子,还不赶紧回来换衣服,一会儿穿成这样去学堂,老师还不得把你赶出来。”

阿初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又飞快地往屋里跑,不过一分钟的工夫,就又蹦出来了。雪爹和孟二叔今儿都去了衙门,阿初就像一只没人管束的鸟,恨不得飞到天上去。

赵诚谨牵着平哥儿进了院子,与老太太和二婶见过礼,又朝趴在窗口朝外看热闹的许攸挥了挥手,道:“小雪不去吗?”

许攸一愣,旋即心里生出一些惊喜,“我也能去?”

“又没人拦着不让你出门。”赵诚谨笑眯眯地看着她,“香山书院在城北的落雁山,这会儿山上的枫叶都该红了,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你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美景。山顶还有瀑布,有十几丈高,美不胜收…”

“我马上去换衣服…”

一会儿她就穿着男装出来了,头发也整整齐齐地束起来,一丝不乱。这身男装是她拿了雪爹的旧衣服改的,洗得有些发白,但大小还算合适,套在身上,俨然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只是往赵诚谨身边一站,足足矮了他大半个脑袋,许攸顿时就泄气了。

赵诚谨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好玩,忽然生出想在她头顶上揉一把的冲动,好险才忍住了,心虚地偷偷朝孟老太太瞄了一眼,见她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这才吁了一口气,用力地捏了捏拳头。

赵诚谨行事颇为低调,所乘的马车看起来也毫不出奇,只是比寻常马车稍稍大些,只是里头的陈设要精致许多,坐在里头也平稳舒适,不过,便是这么低调的马车也有人能一眼认出来。马车刚刚出了巷子,许攸就听见外头传来齐王殿下咋咋呼呼的声音,“咦,这不是二哥家的马车?谁在里头?顺哥儿,平哥儿?”

赵诚谨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平哥儿偏偏还挺兴奋,一听到动静立刻就钻出小脑袋朝齐王打招呼,“七叔,是我,我和大哥去落雁山。”

“顺哥儿也在啊,怎么不出来跟七叔打声招呼?”齐王笑嘻嘻地问,说话时,已经骑着马欺近马车,马鞭探过来要把车帘掀开。赵诚谨皱着眉头抢先一步走了出来,揉了揉眼角,唤了声“七叔”,又苦笑着问:“七叔这是要去哪里?”

齐王回道:“刚进宫被陛下骂了一通,心里头正不痛快呢。你们要去落雁山,那我也跟你们一道儿去散散心。”

赵诚谨顿时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不过他好歹忍住了,目光在齐王身侧的侍卫身上扫了一眼,道:“我下来陪七叔骑马走走。”说罢,便低声与平哥儿叮嘱了两句,又问那侍卫要了马,翻身便上了马。

他二人鲜衣怒马地往街上一走,立刻就引得路人纷纷瞩目。赵诚谨也就罢了,虽然也生得俊,但平日里极少露面,认得他的人不多,可齐王殿下在京城里却是名人,不认得他的才少,这一路过去,还不住地有人跟他打招呼,招呼完了,又拐弯抹角地打听赵诚谨的来历。赵诚谨左右不说话,绷着脸冷淡极了。

“一晃连顺哥儿都这么大了…”齐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难得地感叹了一声,“想想你小时候多可爱,白白胖胖像个糯米团子,整天抱着只猫,就跟雪团是你媳妇似的。要不是当年秦家作死,所有的人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赵诚谨也不知道他是否若有所指,毕竟,那一场叛乱带给了京城太多的变故,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瑞王爷,甚至更多人,大家都变了。

“七叔的婚事定下来了吗?”赵诚谨忽然开口问,齐王身上一颤,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尔后气急败坏地朝他怒吼,“好你个混蛋小子,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知道你七叔我心里头烦,还故意来气我。”

赵诚谨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我这不是关心您么。林尚书虽说位高权重,可那府里头家风不正,从上到下都乱糟糟的,您若是去了那家姑娘…”他没往下说,但脸上已然露出同情之色。

齐王顿时冷哼,“你放心吧,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那姓林的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皇伯父的一条狗,自己家里头都乱糟糟的,京城里头,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敢与他们结亲?你皇伯父心里头能不清楚?也不过这事儿闹得大了,他碍着面子把我叫过去说了几句,这不立刻就把我给放出来了。”

自从皇帝陛下赐的一场婚把瑞王府弄得乌烟瘴气之后,他就再也不干这种事儿了,每回见了齐王,也就是吹胡子瞪眼地骂他几句,恨不得拿根鞭子来抽他,可婚事却是一点也不碰。有时候齐王想一想,又觉得瑞王爷真是劳苦功高。

他们叔侄俩就这么一路说话一路骑到了落雁山脚,香山书院就在山脚东侧,马车还没停稳,平哥儿就急急忙忙地从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就是阿初,最后才是许攸。

因为许攸穿着男装,齐王刚开始还没怎么留意,后来才发现有点不对劲——这一身破旧衣裳的小鬼很不把自己当外人,他再定睛一看,拍着腿大笑起来,“哎呀,是小雪团啊!”

他说罢又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故意“啊——”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还转了好几个弯,一脸暧昧地看着赵诚谨,笑得特别地淫荡。

赵诚谨绷着脸假装淡定,齐王见状,顿时玩心大起,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顺哥儿你再在七叔面前装模作样,信不信七叔就能把你这事儿给你整黄了…”

赵诚谨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臊得,顿时脸就红了。

第90章 九十

赵诚谨经历的事儿多了,能屈能伸,就算在齐王手里吃点亏也没觉得有什么——人家到底还是长辈呢,总得偶尔让他一回,所以,赵诚谨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难得讨好地朝齐王拱了拱手,齐王见状,顿时得意得哈哈大笑。

到了香山书院,齐王殿下还沉浸在难得的胜利中不可自拔,以至于还在叶山长面前给阿初说了几句好话,当然,人家叶山长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好说了。

许攸以前做猫的时候见过这位叶山长,他那会儿还在上书房给太子和赵诚谨他们上课,相比起上书房别的老师来说,这位实在算得上温柔慈祥。好几年不见,这位大儒竟似乎比以前还要精神,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雪白,但气色却极好,见了赵诚谨,脸上立刻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

听说平哥儿和阿初要来香山书院读书,叶山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满口应下,赵诚谨还有些不好意思,问他是不是还要考一考他们,叶山长却挥手道:“不用不用,既是世子亲自领来的,怎么也不会差,老夫还记得…”老人家巴拉巴拉地开始回忆当年上书房教书时赵诚谨的懂事乖巧,特意当着平哥儿的面狠狠地把他表扬了一番,赵诚谨的脸都红了。

齐王殿下掏了掏耳朵,忍不住插话道:“当年本王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叶山长也是太傅来着。不过那会儿叶太傅的脾气可不怎么好。”他是先帝疼爱的小儿子,自然是挨不着打,但他那几个伴读可没少吃亏,长年累月屁股都是肿的,后来只要一提到叶太傅屁股就疼。

叶山长下颌的胡子抽了抽,表情复杂地看了齐王殿下一眼,终于还是没说话。

阿初他们读书的事定下来,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赵诚谨便领着大家伙儿在香山书院走了一圈,罢了,又兴致勃勃地邀请许攸去爬山看瀑布。许攸难得出来一趟,自是欣然应下。

许攸可不是京城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她每天早晨起来都要跟着雪爹打一套拳,绕着院子跑几十圈的,身体底子极好,爬起山来健步如飞,走不了多久就把平哥儿和阿初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唯有齐王殿下和赵诚谨能并驾齐驱。

“真看不出你这小丫头还挺有劲?”齐王是个特别随性的人,看不上的,无论旁人怎么贴上来也没个好脸色,可若是入了他的眼,他就立刻自来熟。对于许攸,他是从头一回见面起就挺有亲切感,虽然他自己也知道好端端地把人家漂亮小姑娘说成是只猫不大妥当,可他心里头就是觉得许攸跟雪团特别像,所以不由自主地就对她特别亲切。

换了是别的小姑娘,被这么个俊俏的王爷温温柔柔地看着,说不准还得心跳加速、胡思乱想,但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许攸身上。不管齐王殿下长得有多么好看,多么温柔,在许攸的心里头,他永远都是那个被坏人关在屋里等待一只猫去救命的逗比——还是一只穿女装的逗比。

“咱们比一比,看谁先爬上山?”齐王笑眯眯地看着许攸,提议道。

赵诚谨立刻出声反对,“七叔,小雪到底是女孩子,便是身体好些,又哪里比得过您这练武之人。您若要比,不如跟我身边的这些护卫比?他们虽然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不长,但好歹也是练过的,不如请七叔指点指点。”

“谁要跟他们这些粗人比。”齐王殿下眯着眼睛朝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不怀好意地笑,“顺哥儿你还挺狡猾嘛。”把他和护卫们哄走了,这狡猾的小子就能跟小美人单独走,一边爬山一边说话,说不准半路上还出点什么意外…明明瑞王爷是个挺古板严肃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满肚子坏水的儿子?偏偏还长得人模人样、衣冠楚楚的,难怪人家说衣冠禽兽呢!

赵诚谨假装没听懂他的话。

于是,他们一行人飞快地就上了山,好不容易到了观瀑的台阶,不想那瀑布却断流了。

“…这小半月都没下雨了…”随行的护卫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看起来都快哭了,“属下前日来的时候都还有水的…”虽然水流不大,但也不至于完全断流。这下可好了,把世子爷和齐王殿下哄上了山,就看这几块干巴巴的大石头,就算赵诚谨不骂他,他也没脸见人。

齐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气呼呼地把那护卫臭骂了一通,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道:“本王累了,带吃的了没?赶紧的上,饿死小爷了。”

赵诚谨无奈地朝护卫们使了个眼色,众护卫见状如闻大赦,赶紧飞快地收拾出一块空地,又把茶水糕点一一摆放整齐了,这才恭恭敬敬地请众人移步。

虽然没见着瀑布,许攸却一点也不失望,出来爬山,原本享受的就是这个过程。她今儿出了一身汗,又看到了沿途的美景,便已足矣。不过,出门之前赵诚谨不是说山上的枫叶快红了么,怎么半点红叶也不见?

于是许攸便好奇地问了出来,赵诚谨脸一红,还没说话,一旁的齐王已经拍着地大笑起来,“傻姑娘,这小子说的话也能信?别看这小鬼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肚子里一肚子坏水,就是只花狐狸。这才什么时候?少不得还得要小半月才有红叶看。你又被他给哄了吧。”

赵诚谨面色如常地解释道:“我好几年不曾来过落雁山,弄错了时间也不奇怪。”

他身后的护卫也赶紧跳出来帮他说话,“都是属下的错,前日过来的时候天气冷,遇着山里的樵夫说这两日便有红叶看,便冒冒失失地去向世子爷禀告,不想竟被人给哄了,害得孟姑娘白跑了一趟…”

这护卫年纪还很轻,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干净清秀像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许攸又哪里会跟他生气,赶紧挥手道:“无妨无妨,我就是随口问一句,便是见不着也没什么。”

赵诚谨侧过脸来朝她微笑,“我们下次再来看。”说罢,目光又在齐王脸上扫了一眼,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这个小混蛋,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齐王心里暗暗地骂。

他们在山顶喝了两壶茶,又用了些点心,平哥儿和阿初才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刚刚坐下就被齐王给教训了一通。他发现自己脸皮不够厚,拿赵诚谨那小子没辙,于是干脆就去欺负小的,噼里啪啦地来教训平哥儿和阿初。他一边训人还一边偷偷朝赵诚谨和许攸瞟一眼,结果发现这俩人都是同样的德行,喝茶吃东西,该干嘛干嘛,压根儿就眉宇过来帮这两个小家伙说话的意思。

这都是些什么人!

齐王殿下一生气,就不跟他们玩儿了,自己一个人先下了山,赵诚谨心里头巴不得,假惺惺地挽留了两句,就高兴地看着齐王殿下骑着马跑远了。“我七叔他总这样…”赵诚谨笑得眉眼都弯起来了,“像个小孩子似的,小雪你别他计较。”

下山的路上,许攸兴奋地采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树叶,说是要回去做书签,“…你会不会做?有一种叫做叶脉书签,可精致了…”

“我不会。”赵诚谨矢口否认,“一听就特别难,还是等你做好了送我吧。”

“那好吧!对了,你要哪一种?”

“这个…不,这种竹子的也好看…”赵诚谨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好像都挺好看的。”

“那就每样给你一个吧。”许攸爽快地道。

赵诚谨这才满意了。

下了山,马车刚走不多远,便有护卫上前来凑到赵诚谨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话,赵诚谨眉头一皱,脸上微微有些色变。许攸正正好瞅见了,心里微微又不安,不由得低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赵诚谨朝她笑笑着摇头,“没什么,”他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还是说了,“我娘回城了。”

瑞王妃回来了!

“那你还不赶紧回家!”许攸急道:“不然一会儿王妃回家一看,哪儿都没人,还不得跟你急。对了,平哥儿去香山书院的事王妃知道吗?”

赵诚谨笑起来,“我当然跟我娘说过的。再说了,是平哥儿不愿去上书房,陛下也同意了的。”也许是因为平哥儿曾经伤过腿,就算现在早已治好了,皇帝陛下总觉得对他有一种亏欠,所以对平哥儿特别宽容,并不用皇家的各种规矩来压着他。瑞王爷临出京前还与他说起,似乎陛下还预备等平哥儿长大后再赐个爵位。

赵诚谨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头却没那么太平。瑞王妃有大半年不曾回过京了,这会儿一声招呼不打忽然就回来了,难不成有人在她面前乱嚼舌根子了?

无论赵诚谨心里头怎么想,他还是把许攸和阿初一直送回了家,这才往王府里赶。待回了家,立刻就拉着平哥儿去萱宁堂给瑞王妃请安。

“母亲要回京怎么也不先使人回来招呼一声,我也好跟平哥儿一起去接您。”赵诚谨一进屋就朝瑞王妃笑道,说话时,又上前去朝瑞王妃行礼,被她给拦了。

“又不是找不到路,要你接什么。”瑞王妃朝他们兄弟俩招了招手,将他二人招到身边坐下,也懒得拐弯抹角,径直问赵诚谨道:“我听说你这两天在外头买人?是身边的人不够使唤还是怎么的?还是府里头有人不听话?”

赵诚谨一颗心顿时落了地,忍不住笑道:“原来母亲是怕我被人欺负,急急忙忙地赶回来给孩儿撑腰了。”说罢,又故意起身朝瑞王妃深深地作了一揖,笑道:“娘放心,有您撑腰,王府里头可没人敢不听孩儿的话。就连平哥儿都是极乖巧的。”

“不是因为这个,那你怎么忽然从外头买人?”瑞王妃有些不解。

赵诚谨朝瑞王妃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她身边伺候的下人,瑞王妃会意,立刻让苏嬷嬷把下人们全都屏退了。待屋里只剩他们母子三人,赵诚谨遂将制茶的事说给她听。他知道自己母亲的品性,对身外之物素来看得不重,所以也毫不担心她会反对,又道:“我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法子献出去,也就不吝啬这点人了,只是府里的家生子牵扯得太多,倒不如在外头买些无亲无故的罪奴回来,也省得将来扯不清。”

“弄得这么复杂,倒不如直接把那法子给陛下就是。”瑞王妃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清楚赵诚谨做得对,他前头越是做得多,到时候献给陛下时就越是显得他大方。瑞王妃虽不饮茶,却也晓得这制茶的利润之丰厚,可不是谁都舍得把这到手的鸭子送出去的。

“孟家那边倒也舍得?”瑞王妃低低的叹了一声,有些意外。瑞王府好歹不缺钱,孟家却是寻常百姓,二话不说就把这金山给舍掉,便是京城那些世家大族也做不出这么有气魄的事。

赵诚谨坦然地笑,“孟大叔和二叔都是豁达通透的人。”知道自己护不住这样的产业,便索性献给皇帝做人情,好歹还能得点好处,若不然,就算是有瑞王府撑腰,也说不准哪天就被人设了套子,连人带财产全都丢了。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见瑞王妃有些乏,赵诚谨便起身领着平哥儿要告辞,瑞王妃却忽然想起什么,陡然道:“孟家那个小姑娘,是叫小雪吧,总听你说起她,好像还是救过你命的。什么时候把她叫进府里来让我见一见,也好亲自谢谢她。”

赵诚谨心中顿时一震,摸不清瑞王妃此举到底是何意思。倒是平哥儿乐呵呵地开了口,道:“是小雪姐姐。”他歪着脑袋插话道:“小雪家还有个阿初,跟孩儿一起要去香山书院读书,赶明儿也叫他来好不好?”

瑞王妃温柔地笑,道:“行啊,平哥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

许攸在书房里制书签,阿初在一旁写字,孟老太太在厅里里跟人唠嗑。

老太太性子好,来京城没多久就跟附近的邻居混熟了,时不时地竟有些邻居来家里头窜门,常常一聊就是一下午。

“…那巷子里头的许家,费了老大的力气特意请了个从宫里头出来的姑姑给他们家大女儿教规矩,这分明是有别的想头嘛。”住对门的胡家阿婆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地道:“也不晓得想把闺女往哪家府里头送?”

“不会是进宫吧?”陈家阿婆道。

胡家阿婆立刻嗤之以鼻,“许家哪有什么进宫的门路。不过是看着那姑娘生得还算标致,所以觉得奇货可居罢了。那大姑娘打从三岁起身边就跟着三四个丫鬟婆子,投了不晓得多少金银下去,而今又特特请了人来教规矩,不晓得要把她嫁进什么样的人家才能不亏。对了——”胡家阿婆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朝孟老太太道:“你们家那大孙女长得也标致,照我看,比那许家大姑娘好看多了,怎么也不仔细调教调教,将来也要嫁人。”

“调…调教?”

“就是请人教教规矩。”陈家阿婆道:“达官贵人府里头可讲究得很,那些千金小姐谁不是打小就开始学这些,你们家大孙女长得漂亮,府里不是又有些门路,未必就攀不上门好亲事。早些年前橡果胡同里的老李家,不是就有个闺女嫁到了国公府里做妾,生了好几个儿子,在国公府里可体面了…”

孟老太太觉得脑仁有些疼,揉了揉太阳穴,没说话。

“不过那规矩也不好学,听说那教养嬷嬷可厉害了,许家大姑娘总被训得哭…”

孟老太太心里头纠结极了。

要不,还是让老大留意留意,给招个上门女婿算了!

第91章 九十一

九十一

瑞王妃一回京,王府的帖子就立刻收了一大摞,赏花的、品茶的,各种活动都来了。瑞王妃托词身体不适,通通都给推了,就连登门拜访的也被拦在了府外。但终究有些人是不好拦的,比如瑞王妃的娘家嫂子。

“怎么搞的,身体还没好?大夫怎么说…”瑞王妃的大嫂刘氏一进院子门就关切地问起来,见瑞王妃歪在靠窗的榻上,立刻就急了,道:“窗边风大,这都什么时节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地方。苏嬷嬷呢?都是伺候你多少年的老人了,怎么一点轻重都没有。”

刘氏当年进门的时候瑞王妃还没出嫁,二人处过几年,感情还不错,所以两人说话并没有那么多顾忌,瑞王妃也不瞒她,笑着道:“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只是不想应酬外人那些人。”早些年她行事总有许多顾虑,生怕怠慢了谁被人说三道四,而今却是想开了,何必要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依着她现在的身份,便是有人心里头不痛快,又有谁敢当着她的面说呢。

刘氏这才放下心来,又仔细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终于笑起来,点头道:“早该如此了。”刘氏是个爽快人,在瑞王妃面前也不来虚的,见她身体无恙,便径直开口道:“我今儿来王府,一是担心你的身体,二则是受人所托,来当一回红娘。”

瑞王妃先是一愣,旋即又笑起来,道:“也对,我们府里的二姑娘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二小姐是宁庶妃所出,跟她感情不深,瑞王妃也只是叮嘱府里的下人不准苛待她,至于旁的,却是不怎么关心。仔细想想,二姑娘比赵诚谨才小了一岁,的确是到了嫁人的时候了。宁庶妃前几年在张侧妃手里吃了不少亏,胆子都吓小了,后来虽得了三少爷在院子里养着,却再也不敢在瑞王妃面前晃,竟连自己女儿的婚事也不敢来提一提。

“不是二姑娘,”刘氏摇头道:“是顺哥儿。他不是也有十六岁了,可该说亲了吧。”不待瑞王妃回话,刘氏又两眼放光地继续往下道:“那姑娘我亲眼见过,相貌是没得说,家世也是京城一等一的好,左相李大人家的嫡孙女,整个京城也没有几个比得过了。新年时那姑娘也跟着李家老太太进过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都盛赞不已呢。”

瑞王妃闻言却面露为难之色,摇了摇头,非常直接地道:“此事恐怕不成。”

“为什么?”刘氏略觉意外,“莫非你还瞧不上?不是我吹牛,这李家姑娘的家世才貌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便是太子也配得起,你觉得哪里不如意?”

瑞王妃苦笑,一脸无奈地道:“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她见刘氏一脸不解,遂叹了口气朝她解释道:“大嫂以为我不想给顺哥儿挑个家世人品相貌样样都一等一的媳妇?只是顺哥儿的婚事我说了不算,王爷早就发过话,只让我寻个家世中等的好姑娘,还得是顺哥儿自己中意的。那李家小姐便是美得跟天仙似的,只这家世我们便不敢娶。整个京城有几个亲王府?这几年的事大嫂也都看在眼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盛极而衰啊。”

既然是瑞王爷的意思,刘氏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仔细想想,也觉得好像有些道理,可是,一想到李家那姑娘,刘氏又觉得怪可惜的,摇头道:“王爷也是太谨慎了。照我说,陛下现在不是挺看重他的。”前几年皇帝陛下行事的确是有些不妥当,可最近这两年不是已经渐渐正常了么。

瑞王妃也不愿再说赵诚谨的婚事,遂笑着把话题岔开,刘氏也多少明白她的意思,遂聪明地不再提及。

……

书房里,平哥儿悄悄探出脑袋朝屋里扫了一圈,正正好跟赵诚谨的目光给对上了,立刻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大哥在屋里啊。”

“你干嘛呢?”赵诚谨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书放到桌上,朝他点点头,“进来吧。”

平哥儿一溜小跑就进了屋,小脸微沉,一脸严肃地朝赵诚谨道:“大哥,你要倒霉了。”

“什么?”

“我听到大舅妈在跟娘亲说你的婚事。”平哥儿遂不提防地扔下了一个炸弹,赵诚谨立刻就震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甚至还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个趔趄,“什么?”

“说是左相李大人家的姐姐,”平哥儿唯恐天下不乱地继续道:“大舅妈说长得可好看了。”

赵诚谨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但到底还晓得克制,没有一时冲动地跑到瑞王妃面前去追问,“娘怎么回的?”

平哥儿故意不说话,斜着眼睛看他,赵诚谨这会儿终于有点想明白了,脸上渐渐舒展开,低声问:“娘是不是给推了?”

平哥儿立刻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