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路上还算太平,没有大雨,也没有破庙里的大和尚,经过那座庙时,赵诚谨还特意让车夫停下马车下去看了看,但庙里空无一人,那个大和尚早已不知道云游去何方了。但许攸却又想起了那个大和尚说过的话,目光扫过赵诚谨腰间的旧荷包,若有所思。

回京后的日子很是单调乏味,阿初去了香山书院,茶壶和小绿都回了王府,赵诚谨也不像以前来得勤了,许攸除了偶尔做一做针线,就是跟着雪爹特意请来的一个嬷嬷学学规矩,生活相当地乏味。

这个时候许攸又会忍不住有些想念在茶园的日子,那样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是——好吧,许攸也觉得自己矫情,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忍不住骂几句,因为怕被孟老太太听见,所以只敢骂英语,吓得小玉悄悄跟小环议论说她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她为什么要急着回京呢?有时候连许攸自己都有点说不清,真的是因为担心阿初读书的事,还是她对赵诚谨的关心越来越没有招架之力?害怕自己真的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可是,他们明明都已经订婚了,她这样逃避,不是太作了吗?

这么多年以来,赵诚谨在她的心里占据着各种重要位置,扮演着无法替代的重要角色,可爱贴心的小主人,懂事乖巧的小孩,甚至冷静沉稳的少年郎,可是现在,这个新的角色却让许攸有些不自在。一想到将来他们要成亲,甚至还会有小孩,许攸就觉得有点怪怪的。当然,就算成亲的对象换了一个人,她也照样不自在,甚至还会反感。

成亲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但是,不管她想不想,愿意不愿意,这桩婚事还是如大多数人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了下去。七月里,因孟家献茶有功,皇帝陛下赐了雪爹一个长宁伯的爵位,能世袭不能罔替,爵位不高不低,在京城中也并不怎么打眼。但对孟家来说,却是改换门庭的大事。

皇帝陛下显然在今年的春茶中获益不少,出手很是大方,赐了爵位不算,还赏了孟家一个大宅子,拢共有五进,院子套院子怕不是有近十个,孟老太太还玩笑说这家里头大的,恐怕近了院子要迷路。

八月份,瑞王府与孟家的婚事这才传了出来,有皇帝陛下和瑞王爷在太后面前说项,太后虽然嫌弃孟家门第有些低,但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了,私底下却悄悄寻了赵诚谨进宫,说要给他挑几个身家清白的侧室。

“顺哥儿你看这刘家七姑娘,模样生得多好,这眉毛眼睛…”太后指着画像上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可劲儿地向赵诚谨推荐,“我问过了,这姑娘出身,知书达理,尤擅书法…”

赵诚谨顿时嫌恶地扭过头去,“那大脑门多难看,不喜欢。”

瞧不上这个,还有别的,太后又让宫人抱了一大堆画像来,偏偏赵诚谨总能挑出毛病来,眼睛太小啊,太胖太瘦都是寻常借口,更奇葩的还有什么脸是个歪的,牙齿难看之类,这但凡送进宫里来的画像,那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歪瓜裂枣,要真是个歪脸,老早就被打回去了。

太后到了这会儿哪里还会不明白赵诚谨的意思,都被他气笑了,伸手在他脸上揪了一把,没好气地道:“我这都是为了谁?你这小鬼还不领情。别以为祖母在宫里头就什么也不晓得,那个孟家,说是什么长宁伯,其实是你皇伯父新封的,之前就是个芝麻绿豆点的小官。京城里那么多的好姑娘你不挑,怎么偏偏就挑中了这么户人家。那小姑娘就那么好?”

赵诚谨脸上微微泛红,“孙儿知道皇祖母都是为了孙儿好,可是,我心里头只有她一个。她本就家世不高,进了门日后都恐怕被人笑话,若孙儿在往府里头纳别的人,将来王府里可就没有清净日子了。”

他说话时,脸上露出伤感又无奈的神情,太后立刻就想起瑞王府张侧妃的事情来,顿时就明白他的顾虑,再也不好说什么侧妃庶妃的事了。待赵诚谨出了宫,太后想了想,终于还是赏了些东西给孟家。

连太后都表了态,这桩婚事基本上是尘埃落定了。

孟家的新宅子距离瑞王府远了些,以前步行就能到,现在光是坐马车就得两刻钟,加上皇帝最近忽然心血来潮把赵诚谨召去了金吾卫任职,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羽林郎将,但一众皇族侄甥中,有谁像他这样十六七岁就开始办差的,而且还是金吾卫这样炙手可热的岗位。

也正是因为这样,赵诚谨往孟家就走得更少了,不说许攸,就连阿初都有些不习惯,忍不住悄悄与许攸道:“怎么最近都不见小顺哥?他有多久没来了?我都有足足两个月没见他了!”

“十来天吧,”许攸头也没抬,好像一点也没有把它当回事,“他忙着呢,已经当差了,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说来就来。”说话时,她的手一抖,绣花针刺破了食指,立刻渗出一滴血珠。

许攸明显愣了一下,又飞快地用帕子把血擦掉,有些不安地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仿佛随口问:“你最近有听到他的消息吗?”事实上,她有近一个月没见过赵诚谨了,上回他来的匆忙,只跟孟老太太寒暄了几句,在屋里坐了不到十分钟,许攸都还没来得急赶到前院他就已经走了。

矫情!许攸又悄悄骂了自己一句。

“小雪姐姐,我们明天去灵山寺吧?”阿初难得有个假,实在不愿意闷在府里头,“你以前不是也去过,听小顺哥说,你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

灵山寺,好像真的很多年没有去过了。

许攸忽然想起了她做猫的时候,那会儿好像还没有这么多烦恼,虽然偶尔会有点精分,但是却没现在这么矫情。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讨厌死了,甚至还会怀疑如果她不是救过赵诚谨,他真的会喜欢她?

这种怀疑原本只是偶尔的一个念头,但不知怎么的,这个想法却想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尤其是最近,也许是因为赵诚谨来得少了,这个念头总是不断地往她脑子里钻,折腾得她好几个晚上都彻夜难眠。

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省得在家里头憋得久了,心眼也越来越小。

于是第二天早上,许攸便和阿初一起出了门。

灵山寺是京城附近最大的一座寺庙,京城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来这里烧香拜佛,所以香火十分鼎盛,据说每月初一十五和佛诞日,通向寺庙的小路都堵得水泄不通。好在许攸她们来得早,一路过去倒也还顺利。

给庙里的菩萨们拜过后,阿初便拉着许攸要去爬山,又道:“我听人说,站在灵山山顶可一览京城全景,老早就想来了,可以一直不得空。今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定要爬上山顶才好。”

小玉有些担心地劝道:“大少爷,这山可高了,您是男孩子兴许能爬得上去,大小姐恐怕就不成了。到时候停在半山腰上,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可要怎么得了?”她和小环以前都是在大户人家伺候的,跟着从前的主人来过灵山,这种事她可不是头一回见了。

阿初却一点也不在意,“我姐可不是那些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千金小姐,她体力好着呢。对吧,小雪姐姐。”

许攸点头,力壮山河地一挥手,“我们上山!”

丫鬟们见说服不了他们,也是没辙,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心里头却始终惴惴,生怕许攸走到半路就不肯动了,结果,她们姐弟俩硬是一口气上了山顶。

果如阿初所说,屹立灵山山顶可一览京城美景,尤其以城北的皇城尤为壮观,宫殿高楼层层叠叠,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真美啊——”阿初道。

许攸伸开双臂感受猎猎的山风,深吸了一口气,又朝空旷的山谷间亮了亮嗓子,“啊——”

阿初被她陡然的高声吓了一大跳,旋即又觉得挺好玩,于是也学着她的样子,冲着山谷喊了几声。

“喊一喊,心里头倒是舒畅了。”阿初笑道,又伸了伸胳膊和腿,绕着山巅跑了几圈,一会儿,又过来寻许攸说话,“这里景色真美,我们早就该来的,下回叫上小顺哥和平哥儿一起。唔,要不,把茶壶和小绿也带上…”

“小顺哥忙着呢,人家可不一定有空。”许攸凉凉地道。

“怎么会没空!”阿初高声笑道:“只要小雪姐姐下帖子请,小顺哥再忙也能抽出空来。”他的话刚说完,眉头忽然皱了皱,凝神看向不远处的山腰,有些疑惑地低声问许攸,“小雪姐姐,你看那是不是小顺哥?”

许攸心里陡然颤了一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山腰的栈道上果然有一行人在不急不慢地往上走,因离得并不远,凭着她的眼力,很清楚地能看清来人的相貌。

那是一群年轻的贵族男女,衣着华贵,仆从成群,赵诚谨就在最前头,一边走还一边与身畔的年轻女子说说笑笑,状似欢喜。

许攸脑子里忽然轰了一下,也不知心里头怎么想的,她竟然立刻把脑袋缩了回来,转过身,道:“我们…从别的路下山。”

“啊——”阿初顿时就愣住了。

109、一百零九

阿初虽然还小,但多少已经懂了些事,见许攸脸色不对劲,立刻猜到了原因。不会误会吧!阿初顿时就急了,婚事都定下来了,他可真不信赵诚谨会忽然移情别恋,可任谁都能看出许攸和赵诚谨之间有点问题,要真这么误会下去,两个人还不得闹翻?

“走不走啊你!”许攸走了几步,发现阿初没有跟上,猛地回头朝他喝了一声,状似不悦,阿初慌忙应声,悄悄朝身边伺候的小书童挤了挤眼睛,书童会意,赶紧凑到他身边。阿初遂低声与他耳语,“…一会儿世子爷上来,就跟他说,我们从别的路下去了。”赵诚谨人那么聪明,总该猜到原因。而后,又赶紧追到许攸身边笑嘻嘻地和她说话,“…小雪姐姐你走这么急做什么?你真不等小顺哥吗?”

许攸抬头看了他一眼,脚下却不停,过了半晌,才闷闷地小声道:“我不想见他。”

“因为他身边有别人?”阿初小心翼翼地问:“你吃醋了?”

许攸没说话,忽然停了下来朝他怒目而视,表情非常不善,小玉和小环都低着头一声不吭,看着脚尖发愣,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们兄妹俩的对话。阿初也打了个哈哈,赶紧把话题岔开,装模作样地朝四周看了看,干笑道:“那个…这条路要怎么走?”

小玉她们也没走过这条小路,茫然无知地摇摇头,阿初心里头就有些打鼓,“都没走过?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原路返回吧。万一走错了路,在山里头走丢了怎么办?”

许攸被他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可是一想到回去后又会遇着赵诚谨,她心里头又怪不是滋味的,正犹豫不决着,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小环忽然开口道:“这条路好像不能走,以前京城里就传言说,灵山有片鬼林,进了山便找不到方向,活生生地被困在里头,甚至还有人被困死的。”

真的假的?阿初睁大眼睛看着小环,心中暗暗竖起了大拇指。许攸也有些发懵,好奇地问:“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前前后后在京城里也算住了有四五年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过,灵山寺这样的地方居然会有鬼林,这好像有点奇怪。

小环面色如常地回道:“不是每天都有,每月初九那鬼林才会出现,三天后那林子又恢复正常了。大小姐若是不信,我们往前走一段,路上保准立了警示牌,就是灵山寺的僧人们立的,离这里不远。”

她说得有理有据,由不得许攸不信,想了想,还是乖乖地回了头。虽然她倒是有心想去见识一下那个所谓的鬼林,可是今儿身边还有阿初和两个丫鬟呢,万一真困在了里头,可不就连累了他们。

一行人又飞快地上了山顶,赵诚谨他们还没到,许攸却一眼瞧见了守在山顶的小书童,立刻就明白这是阿初干的,狠狠朝他瞪了一眼,小声埋怨了一句“多事”,问小环把帷帽要来戴上,然后深吸一口气,这才端了端架子,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山下走。

果然,走了没多远,就瞧见赵诚谨他们了。

虽然许攸戴着帷帽遮住了整张脸,但赵诚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更何况,阿初还跟在她身后朝他挤眉弄眼呢。他还没来得急朝孟家姐弟打招呼,许攸已经上前客客气气地朝他行了礼,语气既不疏远,也不亲近,但听在赵诚谨耳朵里却怪不是滋味的。

“你们出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赵诚谨虽然看不见许攸的脸色,但也能敏感地察觉到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他倒是没往吃醋的方向想,主要是因为从来没想过许攸有一天也会因为他而吃醋,只道是她在哪里受了委屈才不高兴,所以才关切地这么问。

许攸倒是有心想刺他一句,只是一想到这里人多,她说得越多,就越显得自己心胸狭窄、尖酸刻薄,遂又强忍住了,将胸口的郁气压了回去,低声回道:“忽然间想出来就出来了,怎么好连这点小事都去麻烦您。世子爷您忙,我们一会儿还有事,就先下山了。”说罢,朝赵诚谨微微颔首,又朝与他同行的众人微微弯腰行了一礼,便领着阿初往山下走了。

赵诚谨这会儿才猛觉不对劲,就算许攸平时跟他生气,但也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就连在皇帝陛下面前,她也不会对赵诚谨说“您”字,今儿这是怎么了?他心里一动,赶紧伸手把阿初的胳膊给拽住了。

“你姐她怎么了?”赵诚谨压低了嗓门问,目光紧紧盯着许攸远去的身影。

阿初朝他身后那群贵族男女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方才一直与赵诚谨走在一起的那个少女身上,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锦衣华服,姿容高贵,一看便知出身世家大族,那姑娘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赵诚谨,双瞳犹如脉脉秋水,阿初觉得,就连他都能看出点不对劲来,赵诚谨能不知道?他心里头有点不痛快,好像顿时就能理解许攸的心情了,凉凉地看了赵诚谨一眼,声音也变得冷淡起来,“没事,”他道,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我们出来得久了,该回去了。小顺哥你忙。”

然后,他也走了。

赵诚谨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蹙着眉头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各种念头都涌了出来。

“世子爷?”身后有人唤他,赵诚谨没回,反而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又有个小胖子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三哥,刚刚那是…孟家的…嫂子?呀,你惨了!”

“什么?”赵诚谨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头,“为什么?”

小胖子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三哥,你是在开玩笑吧,这都不知道?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

赵诚谨又急又不耐烦,拧着眉头瞪他,“你到底说不说。”

小胖子噗嗤噗嗤地笑起来,扭头朝身后一群人看了两眼,把声音压得很低,“嫂子这分明是吃醋了!虽说你今儿是奉命护送金城公主,可嫂子又不知道,换了是我,见了你们这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头也不痛快…”

“吃醋了?”赵诚谨只觉得像做梦似的,他有点不信,可仔细想一想,刚刚许攸的反应的确是有些不对劲。可是,因为他吃醋什么的,简直是…太让人高兴了。

赵诚谨的眼角眉梢顿时就带上了喜色,小胖子都看傻了,有些不安地推了推他,低声问:“三哥你没事吧?”这种反应未免也太奇怪了,难道是故意的?不满意这桩婚事所以想把人家惹恼了再退婚?可宫里头不是传言说这桩婚事还是他向陛下求来的…

“这边的事你先担一下,”赵诚谨虽然心里头暗爽,可也知道这要是被误会了,孟家真能把他拦在外头不让进门,遂把差事往小胖子身上一推,自个儿转身就要逃。小胖子顿时就急了,慌忙拽住他的胳膊,“三哥,这可不行,你要是走了,一会儿乱起来,我可撑不住。”

赵诚谨朝他特别温柔地笑,声音压得特别低,“你怕什么,你好歹也是郡王府世子,不比那什么鬼地方来的金城公主尊贵,只要你硬起来了,她敢乱来?再说了,这本就不是我的差事,要不是太子殿下拜托我,我才不愿意出来呢。”

那金城公主是前几天从高丽来的,模样倒是生得不错,架子也不小,不过是个附属小国国主的女儿,还真把自个儿当公主了,先前是太子负责招待,后来太子烦了,又把人推给了赵诚谨。赵诚谨虽不愿意接手,可他这会儿还在金吾卫当差,推都没法推。

见他要走,金城公主顿时有些不乐意,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赵诚谨已经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下了山,金城公主气得直跺脚,咬着牙朝小胖子道:“我不上山了。”

小胖子憨厚地朝她笑,“那就下山吧。”

金城公主不动,把脸一板,怒道:“我走不动了。”

“哦,”小胖子摸了摸后脑勺,“那就歇着吧。”他朝随行的一众少年和少女挥了挥手,笑眯眯地道:“大家都歇歇吧,我也走不动了。哎哟这山可真难爬,要不让下人去山下叫几个抬杆的上来,一会儿谁要是走不动了,就坐抬杆。”

“我们可不敢坐,听说抬杆的都是山下的樵夫,不爱洗澡,身上臭着呢。”

“那你就走回去…”

金城公主被他们说得脸色微变,不甘地朝山下看了看,赵诚谨的身影却早已不见。

许攸的脚步虽然快,但也比不得赵诚谨,还在半山腰上就被他给追到了。阿初见他过来,脸色这才好看些,但还是有些不痛快,瓮声瓮气地朝他道:“小顺哥怎么来了?”

赵诚谨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小声道:“怎么,连你都不信我?”

阿初撇了撇嘴,“我姐不高兴。”

赵诚谨反而笑起来,眉眼都弯弯的,“我去跟她说说话。”说罢,就挤到许攸身边去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攸也不好意思跟他吵架,反正就板着脸不搭理他。赵诚谨不气不恼,耐着性子和她说话。等到了山下,阿初想了想,还是叫上小玉和小环找了个借口躲开,让他们俩好好地说道说道。

“…我今儿真是去当差了,”赵诚谨忍住笑向许攸解释,“前几日高丽来使,还带了个公主一起,原本是太子一直在接待,偏太子这两日忙着别的事,就把我给叫了过去帮忙,谁让我现在在金吾卫,连推也没法推…”

许攸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关我什么事。”嘴里这么说着,可脸色却明显好了不少。赵诚谨愈发地肯定许攸这是在吃醋,顿时心花怒放,咧嘴笑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他心里头直乐,又喊着要送他们回去,许攸不高兴地道:“干嘛回去,我难得出来一趟,还想好好走一走呢。”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赵诚谨道:“你们去庙里烧过香了?抽签了没?灵山寺的签可灵了。”

许攸摇头,自从上回遇着那个大和尚后,她对这些东西就一直心怀戒备,去烧个香拜拜菩萨也就罢了,真要去抽签,被人家解签的僧人又看出来了怎么办?

“那要不我们去庙里吃素斋?”他其实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许攸好好说说话,虽说现在阿初和下人们都不在,可谁保证他们不会忽然出现,赵诚谨说话多少有些顾忌。

许攸想了想,应了。

灵山寺的素斋一天也不到十桌,若不是有赵诚谨,以孟家的身份还真订不到座位。素斋设在寺庙的后山,环境十分清雅,院子里竹木苍翠,假山堆叠,甚至还从山上引了活水,在院中设了个弯弯曲曲的小溪,水声潺潺,愈发地显得清幽雅致。

众人刚刚落座,赵诚谨就使劲儿地向阿初使眼色,阿初刚开始还故作不知,被赵诚谨踢了两脚,这才悻悻地起了身,又把几个下人一起叫上,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许攸哪里会看不出来这是赵诚谨搞的鬼,斜睨了他一眼,没点破。

“那个金城公主,高丽那边的意思是想送到太子哥哥宫里去的,不过我看他的意思好像不大情愿。”赵诚谨故意又提起金城公主,偷偷地观察许攸的脸色,果见她一听到公主的名字立刻就有些不高兴,心中反而欢喜起来,又继续道:“所以太子大哥才把事情推给了我。”

许攸没做声,低着头喝茶,脸色沉得都快能滴出水来了。

“早晓得你们今儿也要来灵山寺,我就叫你们一起了。”

许攸挑眉,略带嘲讽地笑,“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他都有多久没登过孟家的门了,就连在香山书院读书的阿初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府里头的人就不用说,孟老太太刚开始还念叨几句“怎么最近都不见顺哥儿上门了”,后来都不怎么说了,府里的下人也都不怎么敢在许攸面前提赵诚谨的名字,许攸甚至猜想,她们说不定还以为瑞王府想退婚呢。

就算真退婚,又有什么了不起,她原本也没多想嫁。京城里这么多人都说她们不般配,退了倒好,省得人家说孟家挟恩图报。

许攸越想心里头越堵得慌,一咬牙,索性就径直朝赵诚谨问:“你为什么要向我们家提亲?”

赵诚谨先是一愣,立刻就红了脸,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

岂料许攸见他不答话,愈发地肯定了心中猜想,脸色顿时有些发白,深吸了一口气,将狂乱的心缓缓压下去,扯了扯嘴角,努力地让自己微笑,“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桥段,赵诚谨。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遂以身相许的桥段实在太老土了,这不是什么话本册子,你也不必学那戏文里的那一套。无论是我,还是孟家,当初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从来没有想过要靠你来获得什么。你实在不必牺牲自己一辈子来报什么恩,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也不需要。”

她梗着脖子把话说完,头也不抬地就要往外冲,岂料才刚刚起身就被一阵大力猛地拽住了胳膊。许攸生气地想甩开,可压根儿就使不上力,一生气,刚要骂人,眼前一黑,嘴巴就给堵住了…

她懵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轰了一下整个人都傻了,但她还知道反抗,挣扎着要去揪他背上的肉,结果肉太硬,掐了一下竟然没掐上,反倒被他裹住了一只胳膊,阴险而狡猾的舌头在她口腔里打了好几个圈,逼得她快要透不过气。

她气得要命,什么也顾不上了,伸出另一只手往他的下三路走,她非要废了这个混账小子!

110、一百一十

“啊——”地一声惨叫,赵诚谨猛地跳起身,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弯着腰夹着腿,狼狈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攸见他这副惨样,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荒唐的事,刚开始还挺尴尬,但一咬牙,又把脸给板起来了,理直气壮地朝他喝道:“你…你活该,谁让你耍流氓?”

赵诚谨都快哭了,哆嗦着寻了个凳子坐下来,欲哭无泪地看着许攸道:“我就亲了你一口,你有必要这么狠么?真要被你抓出点毛病来,以后…”他脸一红,都不好意思说了,揉了揉脸,哭笑不得地道:“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人家小流氓都不干这种事儿。”

还撩阴手,亏得他反应快,要不,今儿可有得罪受了,更要命的是,真要伤了那里,他连找大夫都不好意思,要不然,人家问起这是怎么伤的,他要怎么回?不晓得的人铁定以为是他耍流氓才挨了这一下。

许攸虽然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生猛过头,可是,打都打了,再扭扭捏捏的绷着也没用了,于是她把脸色收了收,小声喃喃道:“我又没用多大的力,怎么就伤成这样了。”她刚刚心慌意乱的,甚至都没注意到手感,冬天的衣服穿得也厚实,许攸觉得,应该不至于伤得太严重吧。

可是,以前新闻里头还有报道,说有男人被一记撩阴脚给踢死了的,看来男人那地方还是脆弱。再看看赵诚谨额头上未干的冷汗,许攸又有点心虚,咬咬唇,终于还是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那你…那个…还好吧。”

赵诚谨一脸痛苦,“你说呢?”到底当着许攸的面呢,他连看一看都不好意思。

许攸有些不安,“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嘛,我又看不到。”

赵诚谨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想看?”

许攸顿时被他弄了个大红脸,伸手就在他背上挠了一爪子,不过下手还算有分寸,一点也不痛,“好你个赵诚谨,看不出来你还挺流氓!”

她立刻想起刚刚被轻薄的事了,气得直跺脚,“你是活该,谁让你忽然耍流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佛门清净之地,你居然敢…行此轻薄之事,小心菩萨罚你。”

赵诚谨伤得并不重,刚刚喊得这么悲惨,一大半都是做做样子给许攸看的,虽然对许攸如此激烈的反应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但一想到刚刚唇畔的美妙滋味,又觉得便是再来一遭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下回他注意点,抱住她那两只不安分的胳膊就好。

“轻薄之事?你是说我亲你?”赵诚谨想到之前许攸的话,心里头又有些恼,又气又无奈地朝她道:“我还不是被你给气的!你这小没良心的丫头,这些年我怎么对你的,你心里头不知道?掏心掏肺、一心一意地对你好,整天都盼着早点和你成亲,你倒好,居然怀疑我的诚意,还说什么退婚!孟照雪,你自己说,你跟我说那些话到底亏心不亏心?”

“我为什么要亏心!”许攸被他说得心里发虚,嘴巴却还硬得很,“你是跟我说过什么,还是承诺什么?你不说,我怎么能确定你到底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为了别的。再说了,你要真有心,那这三天两头不见人又是什么意思?就连阿初都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府里头的下人谁不暗暗猜测说你想退婚!”

她说到这里气得脸红脖子粗,眼睛都红了。赵诚谨也被她的指责得好一会儿没说话,目光炯炯地看了她半晌,竟然抿嘴笑起来,一会儿,愈发地笑得高兴,甚至还起了身,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想要过来抱她。

许攸立刻朝他横眉冷对,赵诚谨也不气,厚着脸皮用力将她抱住,还想亲一亲的,又怕惹恼了她一会儿再挨一记撩阴手,只得将这*压下去,凑到她耳边柔声道:“闹了半天,原来你是在气我没去看你。我从七月起就被陛下丢到金吾卫训了三个月,就连晚上都歇在宫里头,连王府都没怎么回去,但凡是抽出一点空也赶紧来见你,你还生我的气。好了,是我不对,早该跟你说的…”

他越说心里头就越是高兴,简直是心花怒放。许攸却尴尬极了,她有些后悔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天晓得刚刚怎么就说了这些奇怪的话,弄得好像她真的多么喜欢他是的。

许攸既生气又尴尬,她还想再辩解几句,可赵诚谨却压根儿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你说的对,我早该跟你说清楚的。我不是不好意思么,我娘说男人不能只会甜言蜜语,关键还得看行动。我以为这么久了,你多少也能感觉到,不过,既然小雪喜欢听我说这些话,那以后我就跟你多说说…”

“谁喜欢听这些了?”许攸的脸涨得通红,她忽然发现,先前两人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赵诚谨还能小心翼翼地恪守君子之道,可现在,自从她一时激动使了个损招,这小子忽然就胆子大了起来,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就连许攸都有点没法招架。

“你别浑说,再胡说八道,我就…我就哭!”许攸忽然发现她好像拿赵诚谨一点辙都没有,脑子里一时灵光一闪,干脆捂着脸哭起来,刚开始还只是假哭,可也不知怎么的,就这么嚎了两声,那些压抑在心里许多年的悲伤和委屈全都一点点地涌了出来,她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犹如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啦往下掉,吓得赵诚谨顿时就慌了神。

“你别哭了…小雪你别哭了…”赵诚谨被她哭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恨不得去把阿初叫进屋来帮忙劝说,可许攸却拽住他的衣服领子不让他走,一边抽抽噎噎地哭,一边还往他怀里钻,把眼泪和鼻涕全都抹在他的衣服上,不一会儿,他的胸口就湿了一大片,伸手摸一把,全是湿热的潮气。

赵诚谨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哭丧着脸柔声道:“好了,是我不对,小雪你不哭了,你爱怎么罚我都成,五花大绑还是十大酷刑?我保证绝不反抗!你看看你,哭得眼睛都肿了,一会儿阿初回来看见了,一定以为是我欺负你。”

他提到阿初,许攸才猛地一惊,阿初他们都还在呢,一会儿若是忽然回来,见她们俩抱在一起哭,还不晓得要想到哪里去,于是她赶紧松开手,胡乱地抹了两把泪,又朝赵诚谨瞪了一眼,道:“你给我等着!”

赵诚谨闷闷地笑,“好啊,我等着。”

他起身出门请庙里的小沙弥打了盆水给许攸洗脸,又拎了帕子帮她敷眼睛。许攸年纪还小,正是青春年少时,虽然刚刚哭得厉害,但恢复得也快,敷过眼睛后虽还有些红肿,但已经不那么明显,想必等回家的时候孟老太太就看不出来了。

但这到底还是瞒不过阿初和几个丫鬟,他们一进屋就发现了不对劲,阿初还指着许攸的脸“啊”了一声,目光飞快地扫向赵诚谨,面带责备,赵诚谨抱歉地朝他笑,又举起酒杯朝他示意。阿初却不动,鼓着脸气呼呼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