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却哈哈地笑起来,指着瑞王爷摇头道:“老二啊老二,你还真是不了解顺哥儿,那孩子打小就稳重,你见他什么时候飘过?”于是,这事儿便算是定了下来。

赵诚谨每过三五天总能跟许攸见上一面,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许攸身边多了个教养嬷嬷,整个院子里的气氛都为之一凝,小玉和小环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老老实实地站在房门外,而是无奈却有坚决地在许攸身边寸步不离,赵诚谨不说想吃吃豆腐,哪怕牵牵小手的机会也没有,甚至他在院子里多坐了一会儿,那个严厉的嬷嬷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板着脸说几句教训的话,赵诚谨立刻就被她教训得一脸通红,就算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灰溜溜地逃走。

好好的,请什么嬷嬷!赵诚谨抑郁极了,甚至担心以后许攸嫁过来那个严厉而古板的老嬷嬷会不会也跟着一起到王府来——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前途无亮。

日子过得飞快,年底先是齐王殿下成亲,在京里住了一个月后便收拾东西去了江南,雪爹也想跟着他们一道儿去钱塘,只是年底正是衙门最忙的时候,他实在抽不出空,无奈只得让孟二叔替他走了一趟。

孟二叔这一去,硬是拖到了第二年春天才回来,回京的时候他很低调,留了满脸的大胡子,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团花大袄,式样很特别,一看就不是京城的款式,他雇了两辆破旧的马车一路驶到大门口,下了马车自己去敲门,结果门房一打眼就没认出他来,出手将他给拦住了。

“瞎了眼了,连二爷都认不出来。”孟二叔哈哈大笑,一掌拍在那门房的后脑勺上,门房这才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二…二爷,是二爷,二爷您终于回来了!”

孟二叔此番南下收获颇丰,据说把身上的银子花了个精光,换回了满满两马车的东西,“…不是我吹牛,都是好东西,京城里也难得一见。”孟二叔晚上喝高了,大着舌头跟家里人表功,“可惜家里头没铺子,不然,咱们也能做一做生意,南边有方家,还有…齐王殿下帮衬…”

他这一次在南边拿货,除了方家帮忙外,齐王殿下的面子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虽然齐王也刚刚才去南边,可郡王的名号比伯府就有用多了。

大家原本以为这只是孟二叔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他还真是说干就干,回京后就开始到处张罗开铺子的事,孟老太太还有些担心,悄悄寻了雪爹商议此事,雪爹却一脸无所谓地道:“无妨,这京城里头的贵人们,谁家里头没几个铺子,只要老二不亲自去当掌柜就没人敢乱嚼舌根。娘也知道我们家家底薄,瑞王府门第又高,府里头大半家产都给她置办嫁妆了,日后阿初大了怎么办?”总不能把女儿一嫁,这一家人就不要过日子了吧。再过几年,阿初渐渐大了,也要议亲,若不早作打算,到时候恐怕连聘礼都拿不出来。

既然雪爹都这么说了,孟老太太便不再阻拦,但依旧不放心,三天两头地就将孟二叔唤过来问一问。

要说孟二叔,性子虽然急了些,却还真有几分生意头脑,没过多久,他就真的在东正街找到了一间铺子。“…那铺子不大,所以价钱也不贵,我让徳叔在附近蹲了好几天,那地儿虽然比不得朱雀大街那般热闹,但来往的客人也不少,东街巷子里住的人也大多家境殷实…”

许攸好奇极了,兴奋地问:“那铺子什么时候能开?二叔我能去看看吗?”自从教养嬷嬷进了孟家,她已经好几个月没出过门了,整天关在家里头,就跟坐牢似的。好在最近教养嬷嬷似乎不像以前那般严厉了,许攸猜测,也许是因为她学得好?

孟二叔却没有像平常一样爽快地应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远着呢,这生意哪是说做就能做的。”

虽然不能借机出门让许攸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兴致勃勃地与孟二叔说起开铺子的事,她虽然没经过商,但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上辈子的网络、微博到处都是营销和管理的各种理论,许攸多少还是看过一些,遂信口开河地跟孟二叔胡侃,孟二叔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哎呀,我们家小雪懂得还挺多!”孟二叔又惊又喜地道:“早知道小雪会做生意,咱们家刚进京那会儿就该把铺子开起来。”

孟老太太白了他一眼,道:“她晓得什么,八成是听顺哥儿说的。你听她瞎吹牛,倒不如去跟顺哥儿多聊聊,再问问他手边有没有人推荐来我们铺子里做掌柜。要不然,到时候铺子开了张,总不能让你去招呼客人。”

孟二叔职位虽不高,但好歹也是个官,要真成天在铺子里守着,少不得要被人参一本。

孟二叔当然也晓得这个道理,嘿嘿笑了两声,小声道:“哪能什么事都去找顺哥儿帮忙。”但第二天下了衙,他还是跑到宫门口等到赵诚谨出了宫,邀了他去喝酒。

六月里,孟家的铺子终于低调地开了张,取了个挺简单俗气的名字叫做珍宝斋。

珍宝斋不大,货也不多,但东西却都是京城难得一见的,贵重不贵重且不说,起码不是烂大街的玩意儿。据许攸所知,齐王殿下在铺子里也参了一股,要不然,就凭孟家剩下的那点子家当,这铺子拖到明年也不一定能开得起来。

刚开始,铺子的生意并不算好,六月份才刚刚保本,但孟二叔一点也不担心,“…我们家才开张呢,能保本就不容易了,六七月都是淡季,生意不好做,到了年底就好了。”

事实上,到了八月,珍宝斋的生意就渐渐好了起来,八月上旬的某一天甚至有三千多两银子的营业额,孟二叔乐坏了,一高兴,就请了铺子里的于掌柜去喝酒。

他们倒也没去什么高档地方,就在东正街上寻了个干净的小酒楼畅快地吃了一顿,又喝了两壶酒,下楼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晕晕沉沉了。结果,还没到楼下,就听到下头一阵喧闹,孟二叔迷迷瞪瞪地看了几眼,又拽住一旁的店小二问:“下头这是干嘛呢?”

店小二恭敬地回道:“是几个小毛贼来店里想偷东西,被人给喝破了,正打着呢。”

孟二叔随意地瞥了两眼,隐隐约约觉得其中某个拉架的男人好像有些眼熟,但他这会儿醉得两腿发软了,便没有心思再多想,扶着于掌柜,摇摇晃晃地出了门。那店小二一路恭敬地送到门外,又道了声“二位爷走好”,这才进厅。

“刚刚那个人…”店小二才回厅,胳膊就被人拽住了,凝神一看,正是刚刚在里头拉架的那位,“那个客人你认识吗?”江随风从怀里掏了几文钱塞进店小二的手里,低声问。

店小二犹豫了一下,没收,反而拧着眉头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随风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道:“这不是瞧着眼熟吗?那客人是不是姓孟?那客人跟我嫁亲戚长得像,只是许多年没见了,也不敢随便上前去问。”

听说是亲戚,那店小二这才缓和了脸色,悄悄收了钱,低声道:“那是常宁伯府的二爷,的确是姓孟。”

“长宁伯府?”江随风的眼睛都直了,不敢置信地愣了半晌,又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又把怀里余下的铜钱全都塞进店小二的手里,“小兄弟你跟我仔细说说…”

一刻钟后,江随风才两眼放光地出了酒楼。他斜进一条小巷子,阴影处立刻冲出来一个人,怒气冲冲地朝他喝道:“死老头子你到底想干嘛?老子被那些人打成这样你也不帮忙,反倒跟那些人一起,是不是想看着老子被打死啊!”

“你瞎说什么!”江随风把脸一板,道:“你是我儿子,我还能真看着你受罪?刚刚要不是我假装拉架把人给推开,你能趁机逃出来?这脑子笨得,哪有你老子我一半聪明。”他得意地笑了笑,朝江廉安挑了挑眉毛,故作神秘地道:“你猜我刚刚问到了什么?”

“什么东西?”江廉安眼睛一亮,“难道又找到了什么来钱的法子?”

“岂止啊!”江随风捋了捋下颌的短须,得意洋洋地道:“我刚刚遇到了孟家老二。”

“孟家人?”江廉安顿时就泄气了,“那有屁用!姑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那孟老大要是真讲什么亲戚的情分,怎么会对我们不管不问,就扔个二十两银子了事。他奶奶的什么东西,把我们当做叫花子呢。”

“你傻不傻,我还不知道这个。”江随风勾起嘴角,冷哼道:“孟老大无情无义不要紧,他膝下可还有个女儿,那可是你嫡亲的表妹。你还不知道吧,孟家可是搭上了瑞王府,你那表妹可马上就要去做瑞王府世子妃了。”

江廉安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那我们岂不是…岂不是还是那个…皇亲国戚?”西城巷子里的老彭家,女儿只是个侯府的通房丫头,就在外头人五人六的,他们可是瑞王府世子妃的亲舅舅和亲表哥,那该多威风,日后走出去,谁敢小瞧他们。

“那我们赶紧去找表妹啊!”江廉安急不可待地就要去上门攀亲,却被江随风给一把拉住了,哼道:“你这蠢货,你以为孟家老大是吃素的?人家现在可是长宁伯,出入都跟着护卫长随,就凭我们父子俩能进得了伯府大门?恐怕还没通报上去就被赶了出来,哪里见得了你表妹的面。”

江廉安立刻就蔫了,哭丧着脸道:“那可怎么办?难道要等她出嫁后再去瑞王府找人?那瑞王府的门槛岂不是更高?”

江随风皱着眉头没说话,他心里头清楚得很,就算自己真找上了外甥女,那外甥女认不认他还真不好说。孟大郎以前就不是什么善茬,更不用说现在有权有势,背后还有瑞王府撑腰,就算让他们父子消失也不是一件难事,他才不做这种没把握的事。

倒是孟家,这几年可真是发达了,既然要把女儿嫁进王府,这嫁妆怎么也不会少…他想到此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咬着牙狠狠道:“他不仁,我不义,老子非要给孟家一点颜色看看。”

见儿子还是一脸苦相,江随风勾起嘴角,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蛊惑的味道,“听说你表妹生得可美了,要不,也不至于能被瑞王府看中。廉安你不是还没成亲吗,你表妹怎么样?你若娶了她,那孟家的家产可就都是你的了!”

江廉安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吞了吞口水,哆哆嗦嗦地道:“爹…你…你是在开…开玩笑吧,不是…那个…表妹都要嫁到王府去了么?”

“这不是还没嫁吗?”江随风冷冷道:“你要真生米煮成了熟饭,那瑞王府还能要她?就算成不了,坏了她的名声,到时候除了你,她还能嫁给谁?”

江廉安的两条腿都在打哆嗦,可心里头却又不免心动,长宁伯府的家产,如花似玉的表妹,怎么也值得赌一把。他心一横,牙一咬,决定豁出去了,沉声道:“爹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一百一十四

江廉安那天答应得爽快,一回头,却又有些紧张,思来又想去,想反悔。江随风气得要命,劈头盖脸地打了他一通,怒道:“你怕什么,出了什么事有老子担着。”

江廉安哭丧着脸道:“爹,这可不是小事。那瑞王府是什么地方,我们真要得罪了他们,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随风哼道:“你傻呀!你和你表妹要真能成了,孟家就算不承认也不行,到时候瑞王府那边,自有他们去斡旋。那孟大郎总不想让他家女儿守寡吧!你放心,就算为了你表妹着想,孟家也会把你们的事瞒得紧紧的,大不了,就说以前你们有婚约,就算是皇家,也不好抢了这门婚事是不是?再说了,瑞王府是什么门第?又不是娶不到媳妇了,还真能吊死在孟家这一棵树上?你怕什么。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眼看着你表妹就要出嫁了,你再不动手,日后就算想反悔也没机会了…”

江廉安被他这么一劝,又觉得好像有些道理,想了想,又终于定下了心。

……

九月初九,许攸领着阿初和几个下人去灵山寺烧香。

这是京城的习俗,将要出嫁的姑娘都要去庙里祈福烧香。对于马上就要到来的婚事,许攸的态度表现得很平静,既不排斥也不紧张,更没有寻常姑娘家的娇羞。也许是因为跟赵诚谨相处得久了,彼此知根知底的,现在的她,更觉得这只是一场仪式,标志着两个人可以合法地走到一起。

眼看着婚期近了,孟老太太和雪爹却是紧张起来,就连阿初也有些难舍难分,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所以许攸才特意等到书院休假时,叫了他一起出来。

因是重阳节,出城的人不少,灵山上游人如织,孟家的马车驶到山脚的小路就再也没法继续往前走了,众人没辙,只得下了马车,靠两条腿前行。

所幸众人都不是娇娇弱弱的千金小姐,不说阿初已经长高了许多,成了个小小的男子汉,就连许攸,也是自幼锻炼,时不时地还跟着雪爹学打拳,身子骨特别结实,走几步山路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一行人飞快地上了山,进了庙,许攸依着风俗给菩萨烧了三炷香,罢了便要起身出门。阿初却笑着问:“小雪姐姐你不抽个签?我听说灵山寺许愿盒求签都特别灵验,你不试一试?”

小玉和小环都是少女心性,听得此言,顿时有些心动,使劲儿地怂恿许攸道:“小姐您就试试嘛,大家都说灵山寺的签很灵验呢。”

许攸却坚决地摇头,“我不抽。”签文这种事,好的不灵坏的灵,万一真被她抽到个下签,岂不是惶惶不可终日,没事儿也能折腾出事儿来。阿初和两个丫鬟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但阿初却还是有些手痒,悄悄留在队伍最后头,等许攸出了大殿,他便一溜烟抱起签筒抖了一根签出来,而后又急急忙忙地出来找和尚解签。

“…唔…”大殿外,解签的老和尚摸着下颌花白的胡子故作高深,“是陶渊明醉酒,乃中吉签,世事无全美,虽有小人作祟,但应无碍大局。”

“有小人?”阿初立刻紧张起来,“师傅您快给我仔细说说,是什么小人?要怎么避?”

那老和尚却不肯回了,半眯着眼睛神神秘秘地道:“这个…天机不可泄露啊。”

阿初:“…”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攸不肯抽签了。

因今儿灵山寺人多,许攸她们在庙里并没有逗留许久,将庙里的各方菩萨拜了个遍,又歇了一会儿后,便起身欲回府。

阿初的骑术在赵诚谨的指导下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所以这一次,他特意骑了马出来,并没有和许攸乘马车。把许攸和两个丫鬟送上马车,阿初刚刚转身欲上马,忽听得身后一声剧烈而突然的“噼里啪啦”声,仿佛是有人不慎点燃了鞭炮。

路上的行人俱吓了一大跳,纷纷回头大声喝骂,人也就罢了,四周的马儿却顿时受了惊吓。阿初胯下的这一匹是赵诚谨赠送,乃西域良驹,听得此等躁动也难免不安地抬起前蹄长嘶了一声,更不用说附近别人家的马,就连孟家拉车的马儿也都暴躁起来,不安地刨着蹄子仿佛随时要跑。

阿初无端地想起刚刚抽到的签文了,心中顿时警觉,慌忙下了马,正欲朝许攸出声示警,那拉车的马儿却好似又受了什么惊吓,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撒开蹄子就狂奔起来。

这路上原本就有些混乱,这会儿愈发地乱成一团糟,数不清的马儿和马车都四下乱窜,孟家的护卫慌忙上马欲追,可跑了没几步,路上就被堵住了,几乎寸步难行,一众护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家的马车风驰电掣般地往后山方向跑,不一会儿,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出大事了!孟家护卫全都慌了神,一个个被吓得面无人色。那马车里坐的可是未来的瑞王府世子妃,而今距离大婚也不过十来天,这万一出点什么变故,他们就算把脑袋砍了也不够赔的。阿初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脸煞白地看着空荡荡的小路,声音直哆嗦,“赶…赶紧去…报信…”说罢,他又一抖缰绳,飞快地策马追了过去。

……

马车猛地一窜,小玉和小环一个趔趄就摔了一跤,小玉甚至还险些被甩到马车外,好在许攸一听到外头声音不对,立刻就下意识地抓紧了嵌在车里的椅子,这才没被摔在地上,但脑袋却在车壁上撞了一下,痛得她呲牙咧嘴。

“大小姐,你没事吧。”小环反应快,立刻就扶着车壁坐好,又伸手用力将甩在车门口的小玉拽了进来。这后山的小路本就颠簸,马车又走得急,颠得不行,两个人都站不稳,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许攸揉了揉后脑勺,稳住身体,呲着牙道:“这是怎么了?马儿受惊了?我们这是往哪里走?”

“我出去看看。”小环道,一边说着话,她一边贴在车板上小心翼翼地往前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爬到了车门口,探出脑袋看了几眼,脸色很快就变得很难看,“小姐,这是往后山去的路。”

她仿佛又看到了什么,忽然兴奋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大小姐,前面好像有人,救命——救命啊!”

“有人吗?”小玉也激动地想探出脑袋看,被许攸一把拉住,沉着脸朝她摇了摇头。她警惕心重,虽然刚刚混乱陡发时她坐在马车里不曾亲见,但寺庙大门口有人放鞭炮本身就有问题,谁不知道那里马多,稍一混乱,可是要出大事的。

小玉被许攸的眼神看得有些紧张,不安地缩了回来,小声问:“大小姐,您怎么了?”

“马车里有什么防身的东西?”许攸正色问,小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就白了脸,哆哆嗦嗦摇头,“没…没有…”她脑子里早已一片混乱,哆嗦了半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颤着嗓子回道:“好…好像有把刀…”

是放在车里削水果的匕首,赵诚谨送的,有个漂亮的镶着宝石的刀鞘,许攸总嫌弃它太花哨,不怎么爱用,倒是小玉喜欢,说是用来削水果挺好,所以才带上了马车。许攸将匕首紧紧握在手里,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一些。

她不确定今天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冲着她来的,虽说她不认为自己在京城里有什么仇家,但事情发生在眼看着她就要嫁进瑞王府的关键时候,由不得她不多想。

小玉早被许攸的脸色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车门外的小环却丝毫不知,她依旧兴奋地扯着嗓子大声呼救,很快的,许攸便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与她们的马车并驾齐驱。

好像只有一匹马?就算那人真有恶意,也不一定就怕了他,许攸握紧匕首心里暗暗地想,另一只手却悄悄伸到帘子边,掀开一道缝朝外头看了一眼。

骑马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模样倒也齐整,穿一身簇新的袍子,脚下踏的也是一双簇新的羊皮短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头顶甚至还束着一顶白玉冠,这打扮,俨然京城里的贵公子。

可许攸原本心里头就存着疑,见状不仅没有放心下,反而愈发地谨慎起来。她见多了赵诚谨平日里的装扮,自然晓得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们是怎么穿衣的,就算是再正式的场合,他们也不会把刚刚做好没下过水的衣服穿在身上,马车外的这个人,打扮得是用了心,只是用力过了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来。

小环却没意识到问题,还激动地向那人求救,那年轻人立刻睁大了眼,一脸担心地伸手朝小环做了个手势,高声道:“你别乱动,我马上过来救你们。”

救…你们…如果是刚开始许攸还只是怀疑,听了这话立刻就确定了,外头那人就是惊马事件的主使之一,且不说他们到底所图为何,若真等他上了马车,一会儿可就不好收拾了。

许攸一咬牙,握住匕首就起了身。小玉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颤着嗓子道:“小…小姐,外头那人是…是坏人?”

“十有八九。”许攸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别怕,他在马背上,也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那人也许怎么也没想到许攸竟然会识破他们的阴谋,甚至还随身带着刀吧。

她说罢,便稳住身体,掀开马车爬了出来,小玉生怕她有什么差池,也赶紧跟出来,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

“大小姐您怎么也出来了?”小环见她出来,顿时就急了,高声道:“这路上颠簸,一不留神就可能摔下马车,您快进去。”

许攸没做声,凉凉地看了那策马的男人一眼。她相貌着实出色,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绝对说得上漂亮,加上这几年在家里头娇养着,愈发地雪肤乌发,明艳动人,江廉安平日里都在西城贫民区住着,何曾见过这般气质高雅的美人,顿时就看得呆了,连话都忘了说。

马车继续颠簸不停地往前跑,许攸抓稳了车壁一点点地挪到马车边,忽然勾起嘴角朝江廉安笑了笑,笑颜顿如春花盛开,柔声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江…江廉安,”江廉安吞了口唾沫,眼睛发直地回道,他完全忘了自己父亲的叮嘱,身上都软了,眯着眼睛道:“表…表妹,我是你表哥啊。”

许攸眼睛一眯,脑子里顿时飞快地闪过各种念头。这会儿,就算是小环也意识到问题了,虽然她不清楚江廉安与孟家到底有什么瓜葛,但哪有这时候跑过来认亲的?这分明是蓄谋已久!

小环一见不对劲,果断地主动出击,竟随手脱下手里的鞋朝江廉安砸过去,江廉安遂不提防,顿时被她砸了一脸,好险没从马背上摔下去。他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大吼一声,骂了声“小贱蹄子”,又策马往前追,挥着手里的马鞭朝小环狠狠抽过来。

江廉安做过许多年流氓混混,打架倒也有一手,加上那鞭子顺手,立刻就占据了上风,小环和许攸都挨了好几鞭,身上立刻就火辣辣地痛。

“小姐你没事吧?”小环急得眼直哭,她想了想,忽然一咬牙,用力将许攸推进了马车里。许攸一时不提防,顿时一个趔趄就跌进了车里头,小腿狠狠撞在车里的座椅上,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小环——”许攸立刻就猜到了小环的心思,那丫头在她身边伺候的时间虽不长,但许攸却对她印象极好,那是个忠心又聪明的姑娘,许攸毫不怀疑她要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一见不对劲,也顾不得腿上的伤了,立刻抽了匕首就往车外爬。

江廉安已然冲到了马车旁,眼看着就要跳上车,小环忽然像只大猫似的朝江廉安扑了上…

“小环!”小玉吓得一脸雪白,慌慌张张地扑过去想去拉她,不想脚下却忽地一滑,竟然就这么摔下了马车,骨碌碌地打了几个滚,滑下了山坡,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马儿发疯似的朝山里狂奔,把所有的一切都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路上已经看不见小环和小玉的影子,就连江廉安的马儿也窜进了路边的密林,一眨眼就失了踪。

许攸把匕首放在一边,一点点地想上前去抓缰绳,可每次好不容易艰难地往前挪半寸,又被颠了回来。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方早已没有了路,四周都是密林,越往里头就越是阴森,直到马车终于被林子里的灌木和藤蔓纠缠住,前方的马儿才终于停了下来。

等车终于稳下来,许攸才握住匕首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许攸简直不敢相信京城附近竟然有如此原始的森林。四周的景致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那些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了,高大而粗壮,恐怕得有好几个人才能围起来,树身上长满了厚厚的绿苔,甚至还有些说不出名字藤蔓,光是那些古藤都有许攸的小胳膊那么粗。

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不知堆积了多少年了,踩上去软软的,湿润而柔软。有些大树的底下长着一圈蘑菇,色彩斑斓,密密麻麻,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蜘蛛不动声色地躲在暗处张着网,一伸懒腰,足足有人的巴掌那么大…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许攸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大对劲了,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一遍,有个想法终于渐渐浮了出来。

鬼林?当初小环竟然不是在开玩笑?

一百一十五

时间过得太久,许攸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小环的话,只依稀记得似乎这里人迹罕至,一旦擅自闯入,便再也找不出去。许攸表示有些狐疑,灵山后山毕竟不大,但就算把这座后山翻个遍也不算难事,怎么会找不出返回的路?更何况,马车这一路过来,总有痕迹,许攸甚至相信不用等人来救援,自己就能找出去。

她多少还是存了点心眼,没立刻就急着往回走,先回到马车上翻找了一阵,找到了一些吃食,又用匕首裁了一块布将它们包起来,收拾好了,这才沿着路上的车轮印往回走。

路上的痕迹很清晰,除了车轮印外,还有许多被马车碾压过的痕迹,就算只是个普通人也能找到出林的路,更何况,她还曾经学过痕迹学——如果这样都找不出去,简直就是太丢人了。

所以,前半个小时,许攸的心情都比较轻松,就算偶尔看到林子里一闪而过的各种影子,甚至耳畔还传来奇怪的,难以形容的各种尖叫和呜咽声,许攸也都能努力地将心中的慌乱和胆怯全都压下去。

可是,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虽然森林里到处都是高耸云天的大树,可是,这些树未免也长得太相似了,就连树下五彩斑斓的蘑菇和萦绕着树身一直蔓延到半空中的藤蔓都好像不止一次的见过…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后,许攸又看到了她的马车。

马车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但四周的景色却又变了样,虽然依旧有高耸入云的大树,树上甚至也长了厚厚的绿苔,但许攸却清楚地记得那些植物的样子发生了变化,树底下的蘑菇不见了踪影,小灌木换了另一种造型,马车四周没有一点车辆碾压过的痕迹,就像平白无故地突然从天而降,这简直太古怪了。

是幻觉吗?

许攸的心一沉,立刻意识到这个鬼林的不同寻常。难怪当初小环提起鬼林时会那样紧张而慎重,这里头果然有些道道。

林子里有风,透过密密的树林吹进来,阴凉清冷,让许攸不由自主地发抖,她注意到马车旁边的小灌木叶子并没有随风而动,她心中微动,伸出手去摸它——却又摸到了实物,树叶厚实而润泽,她甚至能感觉到叶片上细细的脉络。

这些叶子居然是真的?或者,其实连她的触觉也被迷惑了?

许攸心里头越来越没有底,她已经不复先前的自信,对于走出这片鬼林没有了半点信心。也许她应该老老实实地守在远处,等人来救援,或是直到这几天过去,待林子里恢复了正常再说。

这么一想,她又爬回了马车里,再一次搜寻并整理车上的东西。这辆马车是年前新制的,特意学了瑞王府的马车式样,车里很宽敞,车壁上都铺着厚厚的一层绒布,靠后背的车壁全是小柜子和小抽屉,里头放着各种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车里的吃食倒是不多,只有两样糕点,一包瓜子,两包蜜饯并几样新鲜的果子,此外还有一壶茶水,来的路上她没怎么喝,剩了大半在壶里,这些东西省着点用,撑上三天倒也不成问题。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还有御寒的小被子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让许攸惊喜的是,马车里竟然还有个火折子。

就当是生存训练好了!许攸努力地让自己乐观一些。

鬼林外,阿初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个劲儿地想往里冲,却总被孟府的护卫拼命抱住,阿初急得直跺脚,怒喝道:“你们…你们不肯去救小雪姐姐,连我都不让进去,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姐陷在里头?”

孟府护卫也无计可施,无奈地解释道:“大少爷,实在不是我们不去救人。实在是这片鬼林太吓人,不说我们几个,就算再多来几倍,照样陷在里头找不出来。倒不如先在林子外守着,过个几天,等林子里的雾散了,就算不用我们去找,大小姐自己也能找出来。”

“过个几天!你说得轻松!”阿初气得直跳,“让我姐一个人在林子里过几天,那林子里有什么猛兽不说,没吃的没喝的,你让她怎么过?”

护卫们都不敢作声。他们追过来的路上已经找到了小环和小玉,虽然她们俩伤得不轻,但好歹还有命在,也还能说话。众人从她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在他们看来,许攸就算进了鬼林,也比落在江廉安手里好多了,只要她能逃过这一劫,跟瑞王府的婚事依旧不会有波折,顶多也就是延期,可若是被江廉安掳走,哪还有什么清白可言,这简直比丢了性命还要可怕。

阿初被护卫们拦着不能进林子,急得在原地打转,时不时地又往林子里看几眼,那林子里雾气又一点点地蒸腾起来,不一会儿,整片山林全都笼罩在一派浓重的白雾中,完全看不清林中的任何动静。

小路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阿初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猛地抬起头快步冲上前,扯着嗓子朝马背上的赵诚谨委屈地喊,“小顺哥,小顺哥你可来了!我姐…我姐她…她陷在林子里出不来。他们不让我进去找她。”

赵诚谨一脸肃穆地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林子前,拧着眉头问:“到底出了事?去报信的人说得不清不楚的,小雪好好的怎么会冲去了鬼林?”

阿初三言两语飞快地将事情的经过说给他听,罢了又愧疚得直掉眼泪,“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非要骑什么马,就能跟小雪姐姐在一起。不管出什么事,好歹还有我陪在她身边。可是现在…”

听说是有人故意为之,赵诚谨的脸上顿时就沉了下来,不过这会儿他没空儿去处理这事儿,冷哼一声后,又立刻把注意力放在了密林中。

“世子爷,这林子有古怪,可不能随便进。”瑞王府的护卫见赵诚谨脸色不对,慌忙上前劝道:“您还记不记得云阳伯?他年轻的时候也曾误入过鬼林,为了救他,云阳伯夫人求了娘家晋元侯府,侯府派了近百人进山,结果不仅没找到人,反而在林子里折损了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家丁,直到过了三天,林中阵法散去,云阳伯才自己找了出来。”

赵诚谨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是让我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守着这里等她自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