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那护卫胆子倒大,就算被赵诚谨这么看着,也依旧不肯退缩,“就算您进了林子也帮不上忙,何必多此一举呢,反倒是多折了个人进去。万一出点什么事,属下要怎么向王爷和王妃交待。”

赵诚谨凝着眉头挥了挥手,沉声道:“你别再说了!”他想了想,又道:“你拿我的帖子去一趟云阳伯府,找云阳伯仔细问清楚这片林子里的异状,另让小竹回王府把茶壶和小绿带过来。”他就不信了,连人带马车进了林子,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来。

那护卫见他态度坚决,心知说服不了他,无奈地摇摇头,终于还是低声应下,转身上了马。

半个时辰后,茶壶和小绿就到了,见众人脸色凝重,就连一向聒噪的小绿都不敢吭声,站在赵诚谨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众人的神色。赵诚谨也不管它们俩听不听得懂自己的话,将许攸闯入鬼林的事说给它们听,小绿立刻就紧张起来,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不安地扇了扇翅膀。茶壶则有些不受控制地就要往林子里钻,被赵诚谨死死拉住。

“别急,”赵诚谨一边抚摩着茶壶背上的毛一边柔声安抚道:“再等一等,一会儿我们一起进去。”

“我也和小顺哥一起去。”阿初一屁股坐到地上,凑到赵诚谨面前道。

赵诚谨却不肯,摇头道:“不行,你手无缚鸡之力,进了林子也帮不上忙,反而要我分心去照顾你。”

“可是——”阿初急了,眼眶红红的,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借口来。

“你姐也一定不愿意让你进去的。”

阿初吸了吸鼻子,不说话了,眼泪在眼跨里打转,但终于还是没落下,他忽然用力地抓紧了赵诚谨的手,低低的,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道:“小顺哥一定要把我姐救出来。”

天黑前,瑞王府的护卫终于回来了,不仅带来了云阳伯的口信,跟着他一道儿过来的,还有当年曾经进过林子的一个中年护卫。

中年护卫话不多,见了赵诚谨的面也只是硬邦邦地行了个礼,尔后就开始说起林子里的情况,“…也不知是雾里有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进了林子就会生出幻觉,看到的其实都是假的。若是心性平和,那幻觉倒也不可怕,可若是心中有杂念,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当年我们一起进林子的那些同僚,死的那几个,十之八九都是被自己给吓死的…”

待这中年护卫一一叮嘱完,赵诚谨这才从护卫中挑了几个人,又道:“大家刚刚都听仔细了?进了林子不要慌,越慌就越可怕,要时刻记得一点,你们所看到的都是假的…”

护卫们俱齐声应下。

……

虽然知道四周的景色大多是假的,但依着常理推断,地上的落叶总是真的,许攸挑了个落叶特别厚实的地方,又四下里寻了些树枝,搭了个火堆。

天色渐渐暗下来,这片林子愈发地可怕起来,仿佛沉睡的猛兽在一点点醒来。林子里有各种声音,说不清是什么动物在叫,一会儿像婴儿的啼哭,一会儿又突然消失,仿佛忽然被人捏住了嗓子,听得人心里头慎得慌。

不过,既然看到的是假的,那么听到的是不是也是假的呢?这么一想,许攸又觉得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所有的动物都怕火,只要守着这堆火,熬过这一晚上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许攸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心里想。可她的念头刚刚闪过,头顶上方忽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压得树枝都颤了颤,发出“簌簌”的响声,两片树叶飘下来,落在许攸的面前。

是什么东西?许攸的心立刻揪成了一团,握紧了匕首紧张地朝树上看去。

漆黑一片的枝叶间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蹲在哪里,许攸屏住呼吸,一颗心简直快要跳出来,她强忍住心中的好奇,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跳跃的火光衬得她脸上忽明忽暗,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沉静了很久,好像在对持,许攸不动,那个东西也不动。

那会是真的吗?许攸心里想,是蛇,还是鸟?

正琢磨间,那个东西仿佛动了,步子非常轻巧,缓缓地从茂密的枝叶间露出一双眼睛,绿幽幽的双眼在黑暗中发着光,让人无端地不寒而栗。

但许攸的心却忽然松了下来,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脑袋朝躲在林子的那只野猫招了招手,“下来呀!”

野猫没动,警惕地看着她,过了很久,它才终于缓缓地往下跳了几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下了树,在距离许攸大概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许攸没再招呼它,坐在地上慢吞吞地啃梨,一个梨子还没吃完,就发现那只野猫已经走到她身边了,两只眼睛盯着她手边的糕点,不吭声。

这可是她未来几天的口粮!许攸苦恼地看着那只浑身黝黑的野猫,野猫也终于纡尊降贵地抬头看了看她,眯起眼睛张口“喵呜”了一声,许攸顿时就心软了。

一百一十六

虽然只是多了只猫,但许攸的心里却忽然安定了不少,在这个漆黑一片,幽深诡异的地方有了一个伙伴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于是许攸也顾不得这些食物能不能支撑到她走出林子了,拿了块糕点递到野猫嘴边,野猫一点也没客气,一口就把那块糕点吃完。

吃完了这一块,它又很自来熟地把剩下的几块糕点全给吃完了,然后满足地舔了舔爪子,抬起头朝许攸看了一眼。许攸真是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那盒糕点可真不少,就算许攸自己,恐怕一口气也吃不了一盒,这只猫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

野猫吃饱了也不走,靠着许攸蹲在火边,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它索性歪了歪身体,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子,就在她身边睡了。

许攸也打了个哈欠,往火堆上再添了几根柴,悄悄伸手摸了摸野猫身上的毛。野猫的身体忽然僵硬,浑身都警惕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许是见许攸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终于又缓缓放松下来…

许攸睡得并不沉,半夜里迷迷糊糊地被冻醒了,睁开眼一看,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些许零星的火星,她赶紧又扔了几把干草下去将火引燃,再放了几根树枝,终于才把火堆给重新燃了起来。

野猫依旧躺在地上睡得呼呼的,一点也没有被许攸的动作惊醒,跟之前警惕防备的样子一比,就像是换了一只猫似的。许攸看它睡得好,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来,正想摸一摸它然后再去睡觉,那只野猫却忽然弹了起来,一骨碌就从地上翻了起身,一扫刚刚沉睡迷糊的模样,警惕地瞪着两只绿眼睛,弓起背,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作为一只曾经的猫,许攸立刻就意识到出现了威胁,一把握紧匕首站起身,警惕地超四周张望。

漆黑的混沌中,有什么东西好像越来越近,它的脚步很轻,踩在地上只有细微的簌簌声,在离她们四五米的地方站住了。借着火堆跳跃的光,许攸认出那好像是一只豹子,一瞬间,她的心都快要停止跳动了,两条腿瑟瑟发抖,连逃跑的力气也没有。

难道今天真的要把命送在这里了?许攸的牙齿上下打架,但手却愈发坚定地握住了匕首,心中暗暗想,就算是豹子,想要她的命,也得付出点代价!

她屏住呼吸警惕地瞪着黑暗中那只悠闲的豹子,想象着它的各种攻击方向,甚至做好各种回击的打算。

“嗷呜,嗷呜——”野猫忽然不自量力地朝那只豹子大吼起来,吹胡子瞪眼,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许攸大惊,生怕它被豹子一爪子打死,慌忙去拉它,不想那只豹子却好像被它吓住了似的,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居然一转身跑了。

那只豹子居然逃跑了!一只豹子居然被猫给吓跑了,这个画风好像有点不对啊!

许攸揉了揉眼睛,忍不住低头看了看那只勇敢的野猫,它看起来比别的猫要大一圈,浑身都是油光水滑的黑毛,威风极了。但是,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它能把豹子赶走啊?这片鬼林里果然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东西。

她在这一系列复杂问题的思索中睡了过去…

……

至于赵诚谨和瑞王府的一众护卫,才进了林子没多久,大家便失散了。这简直就像做梦似的,明明刚刚大家都还在低声说这话,一眨眼,身边的人就不见了,无论怎么扯着嗓子大声喊,也不见有人回,就好像,他们全都凭空消失了似的。

不仅护卫们失了踪,就连小绿也不见了,好在茶壶身上系了绳子,一直牵在赵诚谨手里,这才没有走丢。但它却有些茫然,进了林子就露出一副犹豫不决的神色,东闻闻、西嗅嗅,走两步又停下来,好像完全没法确定要走的路。

赵诚谨见它这样又是无奈又是担心,连茶壶进了林子都这样,更何况是许攸。这个晚上,她一个女孩子要怎么过呢?

赵诚谨牵着茶壶在森林里找了半宿,天快亮时才寻了个浅浅的山洞,燃了堆火睡了一会儿,正睡得迷糊,手里的绳子忽然一动,茶壶忽然窜了起身,冲着不远处的林子里一阵狂吠,赵诚谨的心顿时就悬了起来,拔出腰间的长剑,做出严正以待的姿势。

林子里有“沙沙”的声响,一只吊额晴虎迈着矫健的步子慢悠悠地朝他们走过来。

茶壶忽然不叫了,死死盯着那只老虎发出低低的“呜呜”声,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傻乎乎的样子。赵诚谨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了似的,轰的一声,人都懵了。

这里为什么会有老虎?京城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老虎?这不是开玩笑吗?

眼看着那个危险的家伙越靠越近,赵诚谨赶紧把各种杂念抛到脑后,举起剑准备战斗。他眸中杀气溢出,那只老虎顿时察觉,敏感地停住了脚步,歪了歪脑袋,看了赵诚谨一眼,露出受伤的神色,低低地嚎了一声,委委屈屈地转身跑了…

赵诚谨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刚刚那一只,天晓得到底是什么动物,但那副怂样绝对不是老虎!

虽然刚刚只是一场虚惊,但赵诚谨却愈发地谨慎起来了。这一次可以把别的动物看成老虎,可下一次,说不定就会把什么凶猛的威胁当做小白兔,这片森林里,到处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

森林的某个角落,许攸从包里拿了两个梨子,自个儿吃了一个,另一个分给野猫,才刚刚低头啃了一口,就听见嘎吱嘎吱两声,抬头一看,那只大梨子居然就已经不见了。许攸顿时就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瞪着野猫,“你…你吃这么快,别噎着呀。”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想给它拍一拍,大猫傲娇地把脑袋别开了。

好吧,那就不碰了。但是,许攸还是忍不住再叨念了两声,“以后别吃这么快,容易噎着。”

大猫没理她。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射进来,在地上投射出斑斑驳驳的剪影,许攸认真地感觉了一会儿,发现那些阳光好像也不是真的,她伸出手在阳光下晒了一会儿,一点热意也没有,反而是藏在树荫里的脖子有些热。果然是什么也不能信么?

可是,她包里只剩下几个梨了,如果就她一个,也许还能勉强熬到鬼林结束,可再加上这一只胃口大的大猫,说不定到中午就没了。她要去哪里找吃的呢?

“大猫啊,”许攸伸出手想去拍拍大猫的脑袋,但手才刚刚伸出来又缩了回去,大猫不喜欢有人碰它,“你知道要怎么走出去吗?”

大猫一点反应也没有,许攸有些失望,但还是坚持不懈地继续追问,“那你知道哪里有吃的不?什么都行!或者有小溪小河什么的,我还能去水里抓鱼。”

这一回大猫好像听懂她的意思了,耳朵动了动,起身甩了甩毛,慢悠悠地往林子深处走——当然,或许那并不是森林的深处。

大猫好像对这片林子非常熟悉,挑的路也平整,并没有出现被小灌木或藤蔓拦住去路的情况,林子四周也很安静,许攸甚至没有听到昨天一个人在林子里乱转时的那些奇怪的动物声响,它们好像都离得远远的,在许攸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打量她。

走了有大概半个多小时,大猫忽然停在一棵树下不走了,然后伸出爪子在那棵树上拍了拍,朝许攸以眼神示意。这就是它找到的吃的东西?可是——许攸抬头朝那棵树看了一眼,树虽然并不高,树枝上甚至也结着红色的果实,可是,那玩意儿长得奇奇怪怪的,许攸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真的能吃吗?

她这一迟疑,大猫就有些不耐烦了,干脆自己爬了上去,动作利索得让许攸既佩服又羡慕——就算她还是一只猫,也没有这么矫健的身手。果然还是野外生存更锻炼人!

大猫在树枝上狠狠地摇了几下,树上发出簌簌的声响,立刻便有好些个果子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在松软的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许攸捡起一个果子闻了闻,是浓郁的苹果香,她好像有些悟,胡乱地把果子擦了擦,又咬了一口,果然是苹果!

还真是个坑人的鬼林!

许攸把这些苹果全都收起来用布包好,拎了拎,还挺沉。

“不知道阿初和赵诚谨是不是已经找进来了。”许攸坐在地上,给大猫喂了一只苹果,自己也拿了一个慢慢地啃,“哎,其实他们找进来也没有用啊,这片林子古古怪怪的,就算赵诚谨本事再大,进来这里头,照样也是一头雾水。大猫你说他不会受伤吧?林子里有蛇吗?”

她话刚落音,就好像听到了头顶上方的“嘶嘶”声,抬头一看,果然有条浑身奇怪花纹的大蛇缠在树枝上朝她吐了吐芯,三角眼看起来阴险极了。

许攸从小就怕蛇,一见了它就浑身发凉,天晓得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万一被它咬上一口,哪里还有命在。

许攸可不敢跟这条蛇对着干,轻轻地拍了拍大猫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大猫这一回显然也谨慎了许多,一点也没低吼着去吓唬人,跟着她一起往后退…

正跟那条蛇对持着,许攸忽然瞥见林子里赵诚谨牵着茶壶的身影一闪而过,她顿时就激动起来,想开口喊他,又生怕惊到了不远处的那条毒蛇,只得强忍住内心的激荡,加快了步子往后退。

好在那条毒蛇似乎也对她们不怎么感兴趣,见许攸和大猫知趣地避开,也慢悠悠地缩回了树上。许攸这才松了一口气,扯着嗓子大声喊赵诚谨的名字,“赵诚谨——”

明明刚刚都在这里,怎么忽然又不见了?

“大猫,你看到他们了吗?”许攸遍寻不得,只得又向大猫求助,大猫却像没听到似的蹲在地上慢悠悠地啃苹果,显然不想帮忙。

许攸也拿它没辙,她更不敢贸贸然地到处乱跑去找赵诚谨,这片林子里有太多说不清楚的陷阱,她所能做的,只是尽量保护好自己,要么等着赵诚谨来救她,要么,就熬到这几天过去,一切恢复正常后再自己走出去。

“好吧,”许攸无奈地坐在地上叹了口气,自己安慰自己,“也许过一会儿,他又找过来了呢?”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一点底也没有,这片林子实在太诡异了。错过了一次,谁晓得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

她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索性又躺了下去,身下是软软的树叶,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如果忽略掉林子的诡异,这还真是个漂亮的地方。

“这里挺美的,是吧。”许攸翻了个身,想拍拍大猫的背,却发现手有点儿够不着。

真奇怪啊!她想。

赵诚谨牵着茶壶一点点地摸索过来,他好像有种直觉许攸就在这里,茶壶也一样,他们俩在附近转悠了有半个时辰了,可却连她的人影子都没瞧见,但赵诚谨却好像隐隐闻到了淡淡的兰花香,间杂着几不可闻的清新茶味,那是许攸的味道,世间绝无仅有。

走着走着,茶壶忽然停了下来,它甚至不安地打了个哆嗦,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呜呜”声,这个吼声和上次完全不一样,赵诚谨几乎可以确定它看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赵诚谨没出声,警惕地朝四周打量,但并没有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

“走吧,”赵诚谨蹲□,柔声安抚了茶壶一会儿,又拍了拍它的脑袋,小声道:“小雪还等着我们呢。”

茶壶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迈开了腿,但明显有些紧张,耳朵竖得直直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

绕过一丛高大的灌木,赵诚谨终于明白了茶壶惊恐的原因,不远处的空地上赫然蹲着一只硕大的豹子,而许攸则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

这一瞬间,赵诚谨的心跳都停止了。

一百一十七

赵诚谨什么也顾不上了,什么自身安危,什么对敌策略,他通通都抛在了脑后,脑子里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把那个畜生剁成肉泥。他举着剑,快步从灌木后方冲出来,两只眼睛涨得通红,大吼一声朝那只豹子刺过去。

那只豹子非常敏感,虽然赵诚谨已经将脚步声压得最低,但它还是赶在赵诚谨的长剑刺过来前就地翻了个身,险险躲过了他这致命的一剑,尔后狠狠一甩尾巴,发出愤怒的大吼。

许攸这才发现异样,茫然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看了看大猫,又扭过头看了看赵诚谨,脸上顿时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高兴得从地上跳起身,像只鸟儿似的往赵诚谨身上扑,“阿谨,阿谨你来啦!”

赵诚谨猛地被她抱了个满怀,整个人都懵了,好半晌才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在许攸的脸上轻轻地摸了摸,皮肤温热而细腻,是活的。这一瞬间赵诚谨的眼睛都红了,心脏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剧烈的悲伤和惊喜,有些钝钝地痛,但更多的还是欢喜。

“我就说么,明明刚刚都看到你和茶壶一闪而过,结果一眨眼就找不到人了,任凭我喊哑了嗓子都没人应…”明明昨天才刚刚被困在森林里,可不知为什么,许攸却觉得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赵诚谨了,心里有一种描述不出的惊喜,以及难以言喻的安心,就好像,只要他在身边,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的安定。

但赵诚谨却没有太多的精神与许攸叙旧,他警惕地一把将许攸拉在身后,当先一步挡在前方,警惕地与豹子对持。许攸有些不解,从他肩膀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好奇地问:“你做什么呢?干嘛对着一只猫紧张兮兮的?”她说罢又朝大猫招了招手,大猫没动,呲着牙不高兴地朝赵诚谨吼了一声。

赵诚谨脸色愈发地难看,躲在许攸身后的茶壶也打了个哆嗦,不安地往许攸身上靠。

“你们到底在干嘛?”许攸终于发现不对劲了,索性从赵诚谨身后走了出来,赵诚谨顿时大惊,慌忙伸手拽住她,疾声道:“小雪别过去,那是只豹子!”

许攸简直都快笑出声来了,她一脸无语地看着赵诚谨,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它要是只豹子,我还能活到现在?从昨天晚上起它就陪着我,不知道多乖呢。”她顿了顿,又解释道:“这林子里有些古怪,看到的都是幻想,早上我也看到过一只豹子,被大猫吼了两声就给吓跑了,全都是假的。”

她这么一说,赵诚谨也觉得好像有些道理,他不是还亲眼见过一只假老虎么,所以说,这只豹子也只幻象。这么一想,赵诚谨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刚他还气势汹汹地要跟一只野猫拼命,在许攸看来,那该多可笑。

于是他把长剑入鞘,努力地挤出笑脸朝大猫咧了咧嘴,还示好地招了招手,叫了一声“喵呜——”,大猫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蹲□体去扒拉许攸那装着苹果的包,许攸立刻会意,赶紧从里头拿了个苹果出来送到它嘴边,大猫舌头一卷,就把一整个苹果吞下去了…

赵诚谨:“…”他决定,还是离这个家伙远一些。茶壶则跑到赵诚谨身后躲着,战战兢兢地一动也不动,它甚至没有激动地奔到许攸面前向她撒娇——这一切迹象无不显示那只“大猫”有问题,可是——

“…这些都是大猫带我去摘的,”许攸递给赵诚谨一个苹果,自己也拿了一个,“咔咔”地啃得香,“这个看起来很奇怪,其实是苹果,不信你吃吃看。”她发现赵诚谨并没有对这个奇形怪状的果子有任何意外的反应,好像明白了什么,睁大眼睛问:“你看到它是什么样的?”

“苹果!”赵诚谨啃了一口苹果,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大猫”,大猫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朝他斜了一眼,眼神很不友好。虽然猫和豹子都是猫科动物,但大猫和大豹子给人的感觉可不一样,赵诚谨顿觉压力山大。

因为奇奇怪怪的大猫在一旁虎视眈眈,赵诚谨都不敢跟许攸太亲热,他本来还想趁着四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好好再培养培养感情呢,可现在,只要他跟许攸靠得近了些,那只大猫就会若有深意地朝他看一眼,那眼神,简直比雪爹更有杀伤力。

如果没有那只大猫,赵诚谨还真有点冲动干脆在这片林子里再过上两天,据说身处危险的境地能促进两个人的感情,但有茶壶和这只大猫在,赵诚谨觉得,这简直就是在做梦。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赶紧找条路回去比较妥当。

他们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又继续起身寻找出林的道路。虽然茶壶今天的反应一直有点不大对劲,但赵诚谨还是很相信它,毕竟,这一次要不是靠茶壶带路,赵诚谨是绝对找不到许攸的——虽然它花费的时间比较长。

茶壶在前头带路,因为大猫一直跟在许攸身边,它就一直不敢靠她太近,远远地走在前头,脚步极慢,每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朝许攸和大猫看一眼,这简直一点也不像它。但许攸还沉浸在与赵诚谨重逢的喜悦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兴致勃勃地跟赵诚谨说话,“我想把大猫带回家,你说好不好?反正家里已经有茶壶和小绿了,以后再多只猫,家里头更热闹…”

赵诚谨低头看了大猫一眼,哭笑不得地道:“我觉得你还是要去问问大猫的意见。”就算他肯养只豹子在家里头,可问题是,这只“豹子”肯不肯圈养在笼子里?

“大猫,好不好?你跟我们回去吧!”许攸蹲□体想摸摸它身上的毛,大猫却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了。它似乎一直都不大喜欢跟人太亲密,这并不奇怪,猫是独居的动物,大多数时候都比较骄傲,不大喜欢跟人亲近。看来,它并不想跟她回去,想到这一点,许攸又有一些泄气。

他们走了很久,却依旧没有走出林子,茶壶好像也迷了路,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在原地打转,嗅了嗅去,也找不准方向,最后泄气地“呜呜”了几声,垂头丧气地跑到许攸面前撒娇——它已经把大猫给忘记了。

“怎么办?”许攸抬头看向赵诚谨,“连茶壶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赵诚谨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没事,那我们就先歇歇。”他牵着许攸在树下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平整的地方坐下,又将随身携带的水壶拿给她道:“先喝口水吧。”

他们各自喝过水,又想给茶壶和大猫喂苹果,可抬头一看,却只见茶壶乖巧地趴在地上朝他们咧嘴微笑,那只大猫早已不知所踪,谨慎如赵诚谨居然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走的——这就意味着,谁也说不清楚那个家伙到底是猫还是豹子,抑或是别的什么动物。

“…居然就这么走了…”许攸有些不舍地低声喃喃,看来它是真不想跟着她回去。可是,就这么一走,以后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她感慨了一会儿,赵诚谨一直守在身边没打扰,只轻轻地拍拍她的背,一会儿,又将她拥在怀里亲了亲。没有那只奇怪的动物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的心情简直是轻松极了。

他们在林子里慢悠悠地转来转去,一直到太阳快下山,依旧没能找到出去的路,最后,还是找了快地势相对开阔的地方歇了下来。

有赵诚谨在,许攸再也不用自己去费尽力气地捡树枝了,一切都有赵诚谨代劳,不过,为了防止走丢,许攸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她甚至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不肯放——赵诚谨不是说,带进来的护卫不是一进林子就全都走散了吗?

二人拖着长长的树枝回到“营地”,赵诚谨用佩剑把树枝截断,赶在天黑之前把火给升了起来。他走得急,进林子的时候只带了些水,什么吃的也没有,到了这里,倒要让许攸接济。

“好想吃肉啊!”许攸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一脸悲愤地道。赵诚谨也有些无奈,要是换了别的地方,他还能去给她打只猎物,可是在鬼林,他根本就不敢离开她半步,就怕稍稍走得远些,回过头就再也看不到她。

“等回去了,我们再好好吃一顿。不,你想吃多少顿都行。”赵诚谨低声道:“只要你一直好好的在我身边,不能突然间就找不到人。你知不知道,听说你的马车冲进了鬼林,我有多担心。尤其是看到你躺在地上,那只豹子站在旁边,我还以为你…”他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住,低下头抹了把脸,声音有些沙哑。

许攸的心就跟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似的难过,她往前挪了挪,离赵诚谨近了些,然后用力地抱住他。她和赵诚谨之间,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赵诚谨在主动,在付出,而她却不断地逃避,躲闪,直到最后不得不接受,可是事实上,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赵诚谨都已经在她的心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不管在哪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所能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这个世界上,除了赵诚谨,她似乎也没有办法喜欢上别的人了。

“砰——”地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到了地上,茶壶立刻吓得往许攸怀里钻,赵诚谨则朝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收拾,拔出剑,缓缓起身到树后去查看。

他意外地“咦——”了一声,很快又回来了,手里头拎着一只血淋淋的东西,借着跳跃的火光,许攸认出那是一条动物的腿。

“这是什么东西?”许攸疑惑极了,“刚刚掉下来的是这个?”

“是一只鹿腿。”赵诚谨大概猜到了它的来历,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那只大猫,不,那只豹子为什么会对许攸这么好,这简直不合情理。

许攸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不解地问:“为什么会有这个?”天上掉鹿腿,这也太奇怪了。这条鹿腿是真的吗?她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弄了一手的血,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热又腥。

赵诚谨迟疑了一下,小声地猜测道:“我觉得,可能是那只猫…”

许攸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猫能把鹿弄成这样?”就算大猫个头比别的猫要大点,可是,也不可能猎鹿呀。

赵诚谨看着她,不说话。许攸好像有点明白了,不敢置信地捂住嘴使劲儿地眨眼睛,“你是意思是说…”

赵诚谨苦笑着点头。

许攸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有点不够用了。

无论心里头有多少疑问,这会儿都没有吃饭重要,赵诚谨很快就将那只鹿腿架在火上烤了起来,不一会儿,焦香味就飘了出来,虽然没有佐料调味,但却有一种天然的肉香,让人垂涎欲滴。

二人飞快地分吃了半只鹿腿,余下的全都被茶壶包了圆,吃罢,两人一狗全都撑得肚子溜圆,许攸有些担心不见踪影的小绿和王府侍卫,赵诚谨却一点也不担心,还安慰她道:“小绿比茶壶精明多了,怎么可能吃亏。至于我那些护卫们,连你都能好好的,他们只要自己不慌不乱,出不了大事。”

许攸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