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29. 独家发表

新安帮有意招揽江澈的风声,很快就传到了李保山的耳朵里。让他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晦暗如乌云压顶。

之前,南京城传开了李星南的酒后醉话时,李保山的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他不明白事情是怎么走漏的风声,马上把吴仁义叫来质问。

吴仁义自然赌咒发誓地说此事与己无关,还说如果是他要散播这桩丑闻的话,当初根本不会让李保山知道自己听见了李星南的醉话。毕竟当时只有他们二人在场,如果他有意隐瞒的话很容易了。

“山哥,当时虽然只有我和星南两个人在一起喝花酒。可是天香楼里还有不少妓-女在呢,会不会是哪个妓-女在门外偷听到了,当成一桩大新闻四处跟人乱嚼舌根呢?——咦,对了,我昨天在天香楼宴客,听说老鸨说有个叫烟霞的粉头前几天忽然说走就走了。那天,就是她陪着南少爷喝酒,应该就是她听见了什么,一时嘴快说出去后知道自己闯了祸,所以就走为上计地跑了。”

早有防范的吴仁义趁机抛出自己预备好的替罪羊,李保山听起来也觉得极有可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说:“给我把那个小娼-妇找出来,问清楚是否果真是她的长舌头坏了事。如果是,就给我拔了它。”

虽然可以拔掉散播者的舌头出气,但传得满城风风雨雨的桃色新闻毕竟是追不回来了,李保山为此气得又把儿子拎出来臭骂了一顿。

“看看你这个混账东西干的混账事,老子好不容易替你捂住了你那一裤裆的屎,你他妈的灌上几两黄汤居然还自己嚷嚷出来了。你——你要不是我儿子我他妈的早掐死你一百回了!”

李星南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看着他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样,李保山心里真是别提多怒其不争了!一时间还很有些悲凉挫败感:是不是亏心事做太多了,所以摊上了这么一个没用的窝囊废儿子。除了给老子添乱以外,几乎什么正经事都不会干。如果儿子可以选,我一定选江澈做我的儿子,那才是一块可堪造就的好材料。

自从发现保安会弟子中江澈是个人才后,李保山一直悉心栽培他,而他也从没有让他失望过。任何事交到他手里,他都可以放一百个心。

对于这位年轻精明能干的下属,李保山简直无法不欣赏。所以,才会把外甥女儿金桂许配给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把他彻底变成自己人。在他的私心中,就想有一个这样出色的儿子。没有亲生的,有个沾亲带故的也可以聊以自-慰。

李保山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副如意算盘,竟被轻浮愚蠢的外甥女儿与亲生儿子一起联手毁了。江澈不但成不了他的半子,还将被逼得站到他的对立面为敌。他很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因为这种局面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他想:必须要尽快想办法解决这桩棘手事才行啊!

新安帮想招揽江澈为堂主的消息传来后,李保山知道自己得快点想出对策才行。他无论如何不会放江澈离开金鑫商社,转投去其他地方。这员虎将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自己种的树别人却想来摘果,哪有这样的美事?

而且以江澈的身手与能力,李保山完全不难预想,他离开了金鑫保安会后,一定会为新安帮的保安堂效力。那样的话,新安帮保安堂将会成为金鑫保安会的头号竞争对手,等于他把自己的人放出去和自己作对。

可是,李保山同时也清楚,继续留任江澈在金鑫保安会也不是一件稳妥的事。李星南和金桂的私情,必然已经令他心怀忿恨。不但留在商社效力时未必还会像从前那么尽心尽力,而且还会对李星南十分不利。虽然对于自家不争气的儿子他也是各种恼火,但再恼火那也是他的亲生骨肉,不可能不管他的死活。

放走江澈,李保山不甘心;留下江澈,李保山又不放心;杀了江澈,似乎是最安心的办法,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也绝不能为他人所用,宁可毁掉也不能便宜人家,李保山一向做得出这种狠绝之举。

只是,李保山很清楚一点,江澈不是那么好杀的。他机警小心,身手一流,想要干掉他就如同猎人想要捕杀一只老虎一样困难。更不用说还有新安帮为了招揽人才而愿意为他出头。有了帮会势力作后盾,江澈这个人就更难动了。

不愿放人,也不能杀人,李保山想来又想去,觉得还是留下江澈为上策。这员虎将他打算接着用,只是需要小心使用——既要能让这头猛虎继续为自己尽心效力,又要能不被虎爪所伤,这需要高超的驾驭技巧。

李保山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助他掌握这种技巧。拿定主意后,他事不宜迟地召来一个心腹阿祖说:“你马上去福音堂,等舒小姐下了课后,把她接到月来阁吃晚饭。”

暮色初上时,舒眉被李家的马车接到了月来阁。一弯鹅黄新月刚刚挂上杨柳眉梢,秦淮河的无数画船渐次亮起了明灯,响起了萧鼓笙歌。清丽的江南丝竹,如烟一般袅袅飘摇于月色灯光中。

舒眉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雅座,笑吟吟地和独自坐在里头的李保山打招呼:“Uncle,今天你怎么忽然想到要请我吃饭啊?”

“因为安可好久没见你了,挂念着你呀!”

对于李保山突然派人来接自己吃晚饭的举动,舒眉颇感意外。而他给出的理由明显只是借口,她才不相信他会挂念自己呢。

作为一个名义上的干女儿,舒眉与李保山的来往少得可怜,根本就不存在那种牵肠挂肚的想念。上回她会主动去找他,是存着打秋风的心思。今天他会来找她,她猜测一定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只是李保山既然不肯明说,舒眉也就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对着他笑呵呵:“是吗?Uncle你真好。”

“来,快坐下吧。”

舒眉落座后,看着空荡荡的包厢问:“Uncle,怎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啊?你没邀请别人吗?”

“我还叫了江澈,今天就咱们仨吃饭。听说前两天你跑去保安会找他,他居然表现得爱搭不理。这怎么行呢?太过分了!安可把他叫来替你骂上一顿出气啊!”

那天在金鑫保安会发生的事,李保山虽然未能目睹却有耳闻,自有耳目眼线把那一幕汇报给他。当时江澈对舒眉的冷言冷语,让不少刀手背后直呼他太不解风情,居然冷落佳人。

李保山却深知江澈只是在演戏而已经。就算他骗得了全天下的人,也骗不过他这双见惯世情的锐眼。他早就看出舒眉是江澈情有独钟的女子,就算她对他流水无情,他依然对她落花有意。而他那份不改初衷的情意,就注定了这个女子将会是他的软肋与命门。

舒眉信以为真,以为李保山果真是来当和事佬的。毕竟她与李保山有限的几次接触中,这位Uncle都表现得十分喜欢她。以为他好意要为自己与江澈说合呢。回想起那天在金鑫保安会发生的事,她还不免要大发娇嗔:“江澈那个家伙,时冷时热、忽阴忽晴的,我都懒得理他了!Uncle你最好别叫他来,免得我一会儿吃不下饭。”

舒眉话音刚落,外头就听见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跑上楼。紧接着,江澈就一头撞进了门,脸上的表情十分紧张。见到舒眉和李保山好端端地坐在一块,并且一派谈笑风生的样子,他紧张的神色方才陡然一松,并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李保山静坐一旁把江澈的神情尽收眼底,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想要降服江澈这只猛虎,一定要先拿捏住他的软肋与命门。而舒眉其人,就是他控制江澈既能为己所用、又不会为其所伤的最好工具。

月来阁的这顿晚餐,尽管各色金陵菜式做得一如既往的美味可口,江澈却吃得食不知其味。他知道李保山把舒眉叫来一定用意不善,这宴是鸿门宴,让他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如果李保山只叫江澈一个人来赴宴,他绝不会如此不安。可是舒眉也在场,却让他一颗心不安到了极点。他怕出事;怕她被连累;怕自己护不了她周全…怕得背心沁出一层冷汗,湿透了薄薄的衬衫。

江澈越是神色不安,李保山就越是表情安然。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像一位慈父那样不停地叫舒眉吃菜。

“阿眉,来,尝尝这个凤尾虾。”

“阿眉,这盐水鸭肫最鲜美不过了,你尝尝。”

舒眉不明就里地大快朵颐,每一道菜都吃得津津有味。一来月来阁的厨子确实厨艺高超;二来每天在福音堂学校食堂吃的那些东西实在太粗糙了,相比之下,更衬得月来阁的菜式美味之极。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李保山开始扮起了和事佬的角色。他笑眯眯地看着江澈说:“阿澈,前两天你是不是惹阿眉不高兴了?她可是我的干女儿,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怎么能那么怠慢她呢?今天你可要当着我的面好好跟她道个歉。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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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江澈知道自己就算再演戏也无济于事了。

虽然那一天在金鑫保安会,江澈刻意表现出一副对舒眉不屑一顾的样子,可是今天一得知她被李保山派人“请去吃饭”的消息,就立刻大惊失色地赶了过来。如此的紧张在乎,李保山这只老狐狸岂有不看透的道理?

“是,山爷。”

低眉顺眼地先回答了李保山后,江澈再掉过头看定舒眉,由衷地对她说:“舒眉,对不起,那天我不该那样子对你。”

那天不得已对舒眉冷漠相待后,江澈其实早就在心底对她说了无数遍的对不起。这一刻,这句“对不起”终于可以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倒是让他的心情舒服了不少。

舒眉却还是不太舒服,她嘟起小嘴哼了一声:“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

李保山和江澈听得双双一怔,舒眉赶紧改口:“呃…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李保山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小两口这下没事了。”

舒眉又嘟了一下嘴,慎重声明:“谁跟他小两口呀!Uncle你忘了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吗?”

“这个…安可还真忘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安可只记得你们还是小两口呢。你们俩分没分手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安可心里知道,阿澈可是还一直牵挂着你呢。”

李保山意味深长的一段话,江澈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暗中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看着舒眉的眼神中满是忧虑与不安。她却压根就不看他,只是板着一张俏脸嘟哝着:“谁稀罕他牵挂了!”

晚餐将近尾声的时候,秦淮河里有人放起了祈福的花灯。点点灯火有如星辰散落,随着河水缓缓飘行,与月色星光共同点缀着秦淮夜景。

舒眉隔窗见了很喜欢:“哇,谁在放花灯啊?这么多花灯飘在河面上好漂亮啊!”

李保山乘机笑眯眯地说:“阿眉,你要是喜欢也下去放几只吧。我让阿泰陪你去买花灯,岸边就有好多灯铺,各种式样各种花色随便你挑。我和阿澈再谈点事,谈完了就让他送你回去。”

“好啊,谢谢Uncle。”

舒眉兴致勃勃地跟着阿泰下了楼后,李保山就开始和江澈谈正事了。依然是笑眉笑眼的神色,和蔼可亲的语气。

“阿澈,这些年,我应该没有亏待过你吧?”

江澈不能否认这一点。这些年,李保山的确对他很不错,赏识他,重用他。如果没有这位大老板的破格提拔,他不可能这么年轻就坐上保安会长的位子,更不可能成为金鑫商社理事会的一员。

“山爷对我有提携之恩,这一点江澈永远铭记在心。”

“很好,既然你还记得我对你有恩,那么最近城里那些有关星南和金桂的流言,你打算怎么处置呢?”

江澈低下头缓缓地说:“山爷,既然有这样的流言,我怕我在金鑫商社是做不下去了。不知山爷意下如何?”

“你打算离开金鑫吗?如果我说,我不想让你走呢?”

“山爷,难道你还打算继续留用我吗?出了这种事,你就不怕我留在金鑫会对你、对南少爷不利吗?”

“我当然怕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我想要你的一个保证,保证你留在金鑫会继续尽心效力,而不会消极怠工或图谋不轨。”

江澈沉默了一下:“山爷,你要我怎么保证?”

李保山收起了笑容,正色肃容地说:“阿澈,我知道这件事是星南对不住你,他不该和金桂上床。所以,你有多愤怒、多想报复他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作为他的父亲,我有多想保护这个儿子,相信你也可以理解。因为,你虽然还没有为人父,但也有着自己想要竭尽全力去保护的人。譬如阿眉,不是吗?”

聪明人都是一点就通的,江澈马上明白了李保山的意思。挑了挑两道剑眉,他问得直截了当:“山爷的意思是,要我拿舒眉来保证吗?”

“阿澈,你看,既然我们俩都有想要保护的人,与其彼此斗得两败俱伤,不如偃旗息鼓,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无论是星南受了伤,或是阿眉出了事,你和我都会难以接受。金桂已经死了,阿眉现在才是你的心头肉。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叫作‘不如怜取眼前人’。你觉得对吗?”

李保山的这招应对策略叫作引而不发,实力人物的交锋,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轻易撕破脸皮拼个你死我活。而是尽量利用手中的筹码,来逼迫对方不战而降。

江澈当然听得懂李保山的弦外之音呢。他是希望他可以翻过这一页,不再计较李星南与金桂已成过往的私情,不要再找李星南的麻烦。如果他执意要报此仇,那么,只要他伤了李星南,李保山就会以牙还牙地报复在舒眉身上。

不管李保山将会怎样对自己不利,江澈都可以做到坦然无惧。但是如果李保山要对舒眉不利,他就无法不恐惧了!对于自己唯一重视珍爱的女人,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她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伤害。

所以,江澈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郑重地回答说:“山爷,这句话说得很对。好吧,我保证,过往的一切都不再追究,今后会照样为山爷效力。也请山爷务必要保证舒眉的平安。”

李保山恢复了笑容可掬的样子,他伸出一只手,亲切地拍着江澈的肩膀说:“阿澈,只要你继续在金鑫好好干下去,我保证,舒眉的日子一定过得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还有,星南到底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也不能让你白吃亏。我已经在中央银行为你开了一个保险箱,箱子里存入了二十根大黄鱼,算是替他向你赔罪了!这点钱你拿去置点房产田地吧,以后和阿眉一起过日子时用得上了。”

迟疑片刻后,江澈接过了李保山递来的保险箱钥匙,说:“谢谢山爷。”

原本江澈并不想要李保山钱财方面的所谓补偿,但是他最后那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虽然他并不敢奢望和舒眉会有什么结果,却仍然愿意尽一切所能去照顾她。钱尽管不是万能的,但可以解决生活中的许多麻烦。如果有这么一笔黄金在手,他可以保证舒眉以后的日子不成问题了。

江澈开车送回舒眉回福音堂的时候,她还是一副气鼓鼓不想理他的样子。一直侧着头欣赏窗外的街景,一句话都不和他说。

他知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于是再次软语轻声地道歉:“舒眉,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那么凶。”

“光道歉可不够,江澈,你最好给我好好解释一下,那天为什么要那样对我?Explain。”

江澈欲言又止,想要对舒眉解释清楚整件事,必须把一切来龙去脉都说出来。如果她知道了李保山在利用她的安危来胁迫他,他怕会吓着她。饶家小院发生的事曾经让她饱受惊吓,也令他知道了她从骨子里抗拒那些黑暗面的事物。所以,他想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太多为妙。

“我…那天因为心情不太好,所以才对你发了脾气。”

江澈仓促间编出来的理由,让舒眉听了更加生气,声音都拔高了好几度。“什么?你心情不好就可以那样子冲我发脾气吗?江会长,我可不是你的情绪垃圾箱。”

“对不起,真得非常非常对不起,我保证以后绝对绝对不会了!”

舒眉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他,声音硬梆梆地说:“我现在也心情不好,所以也一样烦你,懒得搭理你。别跟我说话,不爱听。”

江澈却还是要说,小声地央求:“舒眉,如果你实在气不过,你可以骂我打我了,别不理我呀。”

舒眉其实也憋不住了,叽哩呱啦地又气咻咻说开了:“算了吧,骂人我不在行;打人更是实战经验不足。何况跟你对打,那不是自讨苦吃嘛!”

“我就坐在这里让你打,保证绝不还手。”

江澈这一派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示好姿态,让舒眉确信那个愿意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的男人又回来了,她又是舒心又是不解:“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一下子好一下子歹的,你该不是有双重人格吧?”

“双重人格——什么意思?”

舒眉详细解释了一下何谓“双重人格”后,江澈哭笑不得地说:“那不就是神经病吗?你当我是疯子?”

“你也当过我是疯子,看来我们可以扯平了!”

“OK,那我们扯平,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江澈一直不停地软语温言陪小心,由着舒眉使小性子发脾气,让她心里的那份闷气舒缓了不少,也不想再和他赌气了。只是还要嘴硬一下下:“这个…我考虑考虑再答复你吧。”

听出了舒眉的语气已经开始转圜了,江澈情不自禁地扭头看着她深深一笑。黑夜里,他的笑容原本看不清晰。可是迎面正好有车开来,流光一束,打在了他年轻俊朗的侧脸上,瞬间点亮了那个笑容。

江澈平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总是一张冷冷淡淡的扑克脸,可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却超级温暖,有一种强烈的反差萌。

舒眉一眼瞥见,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就软了,嘴也跟着软了:“好吧,这次本小姐就高抬贵手放你一马。如果有下次,我可就要彻底不认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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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完全得到了舒眉的原谅,江澈整个人都变得神色飞扬起来。心情一放松,他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她。

“对了,你丢的那只手袋我已经托人在找。不过两天过去了还没有回复,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不是吧?薛白的马车你都找回来了,我的东西你却找不回来。你这么厚此薄彼,本小姐表示很不开心!”

舒眉已经知道了薛白钟情于江澈,也知道薛白不可能得到江澈的心。但是如果江澈能找回薛白的失物却找不到她的,这似乎显得她还不如薛白重要,女人的小性子让她不甘心这一点。

江澈赶紧解释:“不是我厚此薄彼,而是薛白那辆马车就是被新安帮的帮徒盗走的,堂主只要一摸底,很快就能把东西找回来。而你那只手袋摸了两天的底都还没动静,估计是路过南京的外帮客偷了。那样就很难再找回来。”

“那可怎么办?我的全部家当都装在那只手袋里,这一丢我就变成了穷光蛋,只能去找个土豪抱大腿求包养了。”

舒眉后面那句玩笑话江澈听得似懂非懂,但前面的话他是完全懂的,马上关切地说:“你的钱全丢了怎么不早说?我的钱包给你,想买什么只管买。不够的话,我明天再给你开张现金支票。”

一边说,江澈一边掏出自己的钱包塞进舒眉手里。她微微一怔,因为这辈子除了土豪老爸外,还是头一回别的男人这样想也不想地就把自己的钱包交给她,让她随便花。

在21世纪的时候,舒眉没事时经常拿着手机上网浏览形形色-色的新闻、微博或贴吧论坛的帖子。

她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张名为“818你觉得男人最帅的时刻”的网帖,女网友们在帖子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回复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其中有一则是:“我觉得男盆友把钱包直接甩给我让我随便花的那一下,帅炸天!”

彼时的舒眉不太理解这一回复,因为她从小到大都是可以随便花钱的主,而且花老爸的钱又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必心存一份特别的感动。所以,一般女孩子在钱不够花时能得到男朋友的爱心款支援,那份觉得他“帅炸天”的感激心思她有一点理解无能。

但是这一刻,江澈塞在她手里的那只钱包,让她忽然想起了那则回复,也忽然就完全理解了那句话。

在21世纪有土豪老爸罩着的时候,舒眉是一个衣食无忧的白富美。穿越时空来到了民国,她就变成了Nobody一个,要靠自己努力挣扎求生。在约翰神父的帮助下,她成了一名靠教书为生的小学老师,生平第一次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谋生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她从此开始懂得与明了。

正因为谋生不易,所以世人大都难免把钱看得很重要。自己赚来的辛苦钱,自己尚且都会有些舍不得花,更遑论给别人花了。舒眉记得张爱玲也曾不无感慨地写过:“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都是严格的实验。”

舒眉还没有问江澈要“零用钱”呢,他却已经主动拿出来了。如果说一般人赚的是辛苦钱,那他赚的就是血汗钱了!他那个高风险的工种几乎就是在以命搏财。他用性命去拼去搏,赚来的钱却可以如此散漫大方地交给她,随便她怎么花。

握着手里的钱包,舒眉的心微微颤动,荡开大片大片温暖的涟漪。而江澈给了她钱包后,手里的方向盘一打,拐上了另一条路。

“那天你在中央商场丢了手袋,是打算去买东西吧?现在商场还没有关门,我的钱包也已经是你的了。不如我们先去逛一下商场吧。”

舒眉迟疑了一下:“啊,现在去逛商场?”

“是啊,反正时间还早,你也不急着赶回去吧?”

“这倒是不急。不过,我那天去中央商场是打算去买化妆品的,你有兴趣陪我逛化妆品吗?”

如果是陪别人江澈肯定没有这个耐心,但如果是陪舒眉的话,逛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她在一起。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就点头说:“有。”

回答了这个字后,他又想起来问:“不过你买化妆品干吗呢?你平时都是素面朝天,从不化妆啊。”

舒眉没有隐瞒他,如实相告:“因为关野信邀请我这个星期天陪他出席汪精卫儿子的订婚酒会。那种高级的社交场合中,素面朝天是不礼貌的。所以,我需要去采购一些化妆品。”

江澈一听,顿时神色一黯地沉默了。舒眉知道他一定是吃醋了,只是不好对她发脾气,所以用沉默表达不满。她明知故问:“喂,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是不是不高兴啊?”

“没有,我有什么资格不高兴啊!你愿意陪谁去参加酒会是你的事,我无权过问了。”

江澈的声音是沉闷的,失落的,郁结的。他的确是不高兴,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高兴舒眉答应那个日本人关野信,陪他一起去出席上流社会的高级酒会。可是他却不能多说什么,因为她又不是他什么人,他有什么资格不满呢?况且,那类高级酒会能被邀请堪称殊荣,他既然没办法带她出席,又有什么权利阻止她、不让她和别人去呢?

舒眉不明白他的心思,只觉得他死鸭子嘴硬,明明对自己动了心却就是不承认。她很想趁这个机会逼出他的实话来,又故意强调说:“如果你没意见,那我可要拿你的钱去买化妆品,陪关野信参加酒会了。”

江澈勉强一笑:“我没意见,你去吧。”

舒眉这下彻底无语了:这样逼他都不肯说出真心话,难道是我自作多情搞错了?不会的,我应该不会搞错的。以前追过我的男生多得都可以组团了,这点经验我还是有的。这家伙应该还是在嘴硬了!真是的,他干吗要这样死不承认呢?承认喜欢我难道是一件会丢脸的事吗?

片刻的双双无言中,车子已经开到了中央商场门口停住了。舒眉想了想,从钱包里掏出十块钱,然后把钱包还给江澈说:“这十块钱算我跟你借的,月底发了工资就还给你。”

“不用,我说过这只钱包归你了,里面的钱你随便花,不用还。”

“我怎么能随便花你的钱啊?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舒眉格外着重强调了最后那一句,顺便再逼一逼江澈,看能不能逼出他的真情告白。没想到江澈一窒后,却憋出了一句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要不…我认你做我干妹妹吧。”

“什么——干妹妹!”

舒眉简直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节奏哇?江明石可是一口咬定自己是他的亲妈、江澈的老婆。而现在她和江澈的关系走势,却像是要从未来的夫妇变成干兄妹了!

“有没有搞错?我被人认了干女儿还不够,现在又要被你认干妹妹。我来民国的终极任务难道是认干亲吗?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认干妈干姨干姑干婶,请问认满七个是不是可以呼唤神龙啊?”

舒眉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江澈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听得一脸懵懂不解地说:“你别生气,如果不想认就不认好了,只是…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起神龙来了?”

“你…跟你说不清,简直浪费口水,我闪了。”

一边开门下车,舒眉一边头也不回地又丢给了江澈一句话,“你也不用陪我进去了,我自己去买就行了。”

江澈也没有坚持,他独自坐在车里,怔怔地目送着舒眉走进中央商场,满脸无比失落萧索的神色,心底忽然间全是恨——恨世事的无常,恨命运的捉弄。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江澈希望自己的人生没有那份大起大落的跌宕起伏。父亲不会病逝,家道不会中落,人生华美的起步不会忽然间错乱一片。

他不求还是那个华衣美服的小少爷,只求布衣蔬食地安度此生。不用沾这人世间的血腥罪恶,不需与混迹人群中的豹狼虎豹打交道。只是一个在父母庇护下,终日读书弹琴的纯白少年。家是一方小小庭院,几间清净厢房,碧纱窗上斜斜映着几枝红梅花。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如果他还是那样的纯白少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舒眉,他喜欢她,想娶她为妻,想与她共清晨、共黄昏、共晴天丽日、共春花秋月、共守一生岁月到白头。

可是,走过了许多风雨岁月后,他早不再是当年的纯白少年。命运的一叶扁舟,过早将他载入了风高浪急的人生海域。现在他的生活中,除了刀光血影;就是阴谋算计;他不敢也不愿把她带入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除了忍痛割爱之外,他又还能做什么呢?

就这样,悄悄地爱着她好了。什么也不用说,大音希声,大爱无言。有时候,没有说出口的爱,才是真正深广如海洋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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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傍晚五点钟,关野信准时来到福音堂接舒眉去参加酒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