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这天打扮得光彩照人。她穿着那袭华美无比的瓷青色真丝旗袍,整个人清艳得宛如一阙花间词,蕴满婉约又空灵的江南韵致。当她香风细细地走出福音堂时,款款而来的佳人,亭亭玉立的倩影,莞尔一笑媚丽欲绝,让关野信的眼神瞬间温柔缠绵胜春风。

关野信开车载上舒眉来到了鼓楼区中山路的胜利饭店,始建于1932年的胜利饭店共有6层,是当时南京的最高建筑。饭店拥有当时世界最先进的、国内少有的OTS手摇式电梯。这种电梯在彼时的南京城仅有两部,一部在国民政府办公大楼内,另一部就在胜利饭店。

胜利饭店自开业起就是上流社会和达官显贵聚集的场所。这天,汪家今天包下了饭店的宴会厅为长子办订婚酒会。整个宴会厅被布置得金碧辉煌,华灯灿灿,乐声盈耳,到处都是西装革履的男士与衣香袂影的女士。

舒眉挽着关野信的胳膊,仪态优雅地跟着他走在大厅里。他时时停下来与人打招呼,并慎重地为对方介绍自己的女伴。她亦配合地点头,微笑,一一与之寒暄。

关野信说在她耳畔的那些人名,周佛海、陈公博、顾祝同、陈布雷、何应钦等等,她听起来觉得好像都有些耳熟,却又不是太了解。一时间真心后悔自己对民国方面的历史书读得太少了,以致于对当下的风云人物认知不多。

当晚的满堂宾客中,来头最大,名声最响的自然非蒋-介-石与宋美龄夫妇莫属。作为彼时的国家元首与第一夫人,他们一亮相就成了酒会上最抢眼的人物,风头盖过了一对即将订婚的新人主角。

舒眉激动得小心脏都差一点都要罢工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趟不甘不愿的民国时空游,居然会有机会亲眼目睹蒋委员长夫妇。这一年,蒋-介-石已经年近五十,宋美龄也已经年近四十,都不是盛年的岁数了。不过男的气度非凡;女的气质高贵;走出来真正是秒杀全场啊!

以往只能在历史书上看照片的大人物,如今居然可以看到活生生的真人,舒眉简直无法不激动。激动之余,她也忍不住要评头品足。

“哇,蒋先生真人比照片要有型有款多了!宋家三小姐倒是没有传说中那份秒杀级别的美貌。不过在几任蒋夫人中,她已经算是颜值担当了,更何况还有名媛范儿加分。”

关野信苦笑:“你用的什么形容词啊?我又听不懂了。”

“听不懂就算了,当我自言自语吧。”

除了和众人一起争相目睹蒋氏夫妇的风采外,舒眉还重点关注了一下汪精卫其人。因为她听说过汪精卫是民国时期最著名的美男子之一。

民国时代有四位最负盛名的美男子,分别是汪精卫、周-恩-来、张学良与梅兰芳。据称汪精卫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个,胡兰成曾记载汪精卫北伐前在广州的每次演讲都有女学生掷花如雨,俨然是掷果潘安的民国版本。这位相貌英俊的革命明星,彼时的人气之高可见一斑。

只是这一年,汪精卫已是五十多岁的暮年,当年翩翩美少年的绝世风采早已随风逐尘。不过,却依然是仪表堂堂、风度绝佳的优雅绅士一位。看得舒眉暗中扼腕叹息:太可惜了!这位可是帅哥中的驰名品牌,后来却自砸牌子沦为汉奸。真是太可惜了!

看过了民国四大美男之一的汪精卫,舒眉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另一位同为国民党军政要员的张学良。她十分想见一见那位传说中风流倜傥的少帅,马上拉着关野信问:“对了,张学良有没有来呀?”

“没有,张学良正率领他的东北军在西北负责剿灭共-匪。战事不太顺利,没空飞回来参加这类应酬。”

“剿…匪,好吧,看来今晚是见识不到这位少帅的风采了。”

虽然有一点失望,但是关野信接下来指给舒眉看的另外一个人,却让她再次激动了一把。

“那边正在和汪文婴谈话的那个人,是蒋经国。”

舒眉兴奋地连忙转过身,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问:“啊!在哪在哪?我要看看当朝太子。”

关野信有些忍俊不禁:“你知道中国已经废除了帝王制吧?”

“知道啊!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换汤不换药,蒋-介-石照样会培养自己的儿子当接班人,他的儿子也就等于古代的太子了。”

“当朝太子”蒋经国这一年二十六岁,是蒋-介-石与发妻毛福梅的儿子。他个子不高,面相敦厚,不是那种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美男子,对于喜欢看帅哥养眼的现代女性来说缺乏吸引力了。舒眉看过后有点小失望,忽然想到蒋-介-石的另一个儿子蒋纬国,忙扭头问关野信:“蒋经国来了,蒋纬国呢?”

“蒋纬国去了德国,听说蒋委员长打算让他进入德国陆军慕尼黑军官学校学习。”

舒眉又暗中叹息:可惜了!记得以前在网上看过蒋纬国的照片,比蒋经国要帅多了。可惜今晚无缘一睹真容。

这一天汪家长子的订婚酒会,对于舒眉来说,简直就是民国政界显宦的名人堂。她顾不上吃也顾不上喝,一直兴致高涨地跟着关野信看名人。未必都需要一一认识了,很多只要他指给她看上几眼也就十分心满意足。

“什么?那个就是戴雨农戴笠!哇哦,我还以为他会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状呢,谁知看起来却像个农民。”

“啊,那个矮矮胖胖的人是孔祥熙。好吧,必须要承认他长得就是一副财神爷的模样啊!”

一边将那些陌生的面庞与如雷轰耳的名字实现对接,舒眉一边在心底叹息不已:好可惜啊,我的苹果手机既没电又没网络,不能拍照发微博。如果现在可以上网,我把这种场面拍下来再发上去,估计年度微博风云人物非我莫属了。

目光在满堂宾客中留连时,舒眉忽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薛白。她与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双双穿棱在宴会厅中,依然是清爽自由的裤装打扮。一件白色蕾丝衬衫搭配着一条白色丝质长裤,肩头随意披着的一袭蓝紫色丝巾,增添了几分女人的妩媚。

舒眉看见薛白时,她正好也撞上了她的视线。颇有些意外地扬了一下修得又弯又长的细眉,薛白与身边的男伴低语了两句后独自走向舒眉。看着她身边的关野信,她明了地一笑:“舒眉,没想到会这里遇见你。不用说,你一定是关野君的女伴了。”

“是啊,关野信邀请我陪他出席这个酒会。”

这时,一旁的关野信朝着薛白礼貌地微笑问候了一句:“薛小姐,你好。”

“你好,关野君。”

打过招呼后,薛白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端着一杯红酒和舒眉闲聊起来了。那时候,日本驻华总领事须磨弥吉郎正好走进大厅,关野信趁机把舒眉托附给薛白,先去和须磨弥吉郎打招呼。

关野信一走开,薛白就笑微微地看着舒眉问:“你居然会和关野信一起来参加这种酒会,你们该不会是…”

舒眉明白薛白的意思,赶紧打断她:“没有了,怎么可能,我和他只是朋友。”

“为什么不可能?虽然他是日本人,但并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日本人。你之前说过他的品行很不错,他本人长得又英俊,出身也很好——你知道吗?他父亲关野雄是日本天皇身边的近臣,日本驻南京的总领事须磨弥吉郎就是他舅舅。要不然,这种酒会他一个小领事怎么可能被邀请呢。”

舒眉颇有些吃惊:“是吗?我只知道他出身于武士世家,倒不知道他家门第这么高呢?他从来没提过。”

“日本的武士世家,一般就意味着贵族出身了。关野信是关野家族的长子,外放南京明显是来镀金的,任期一满回到日本后一定会受重用。前程不可限量啊!”

“这么说,关野信是日本的高干子弟了!”

薛白听得一怔:“啊,你说什么?什么子弟?”

舒眉立刻改口:“我说…贵族子弟。”

仓促地改口后,她又马上转移话题;“对了,听说你找过江澈好几次,还带了他姐姐的照片给他看。真是费心了!”

“你怎么知道的,江澈告诉你的?”

“是啊,他带了照片来给我看,他姐姐长得很漂亮呢。”

听说江澈特意带发照片去给舒眉看,薛白情不自禁地深深看了她一眼,问得含蓄:“那天你说你和江澈是好朋友,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很久了呢,原来也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而已。你们是怎么混熟的?”

舒眉一听就明白了,薛白分明是在绕着圈子问她和江澈的关系。她无意对此详细解释,答得含糊:“认识的日子一久,自然而然地就混熟了。你也见过他好几次了,应该也差不多跟他熟悉了吧?”

薛白不无遗憾地一声轻叹:“虽然我们已经见过几次面了,也算和他是朋友了。不过,还是没有你们俩那么熟了。”

“哦,没关系,你再多找他几次就熟了。最近有没有再见他?”

“没有,这星期我回了一趟广东老家给外祖母拜寿,今天上午刚返回南京,就预备着晚上来出席这桩盛会。”

两个女孩正闲聊着,关野信带着总领事须磨弥吉郎走了过来。薛白见过这位总领事,客套地与他打个招呼就转身先离开了。关野信再慎重其事地为须磨弥吉郎和舒眉作介绍。

50|29. 独家发表

对于关野信带了一个中国女孩来参加这种高规格酒会,须磨弥吉郎已经很意外了。而他慎重其事的介绍让他越发意外之余,忽然有所明了。

与舒眉草草寒暄了两句后,须磨弥吉郎就马上把关野信拉到一旁用日语低声询问:“太郎,你那么认真地介绍我认识这个中国女孩是什么意思啊?”

关野信小声而坚定地用日语回答:“舅舅,我喜欢她。”

尽管已经猜到了这一点,但关野信毫不掩饰的回答还是让须磨弥吉郎怔了一下:“什么?你真喜欢上了那个中国女孩。这…她是哪家的千金啊?”

舒眉的外表、气质与仪态,处处都透着长期优越生活才能淬炼出的高贵优雅,所以须磨弥吉郎认为她应该是出身于高官显宦家的名门闺秀,直接询问她是哪家的千金。而关野信的回答再次让他怔了一下。

“她原本是北平的一位富翁之女,不过家道中落了,现在在南京一所教会小学教书。”

须磨弥吉郎的眉头皱成川,声音很是不满地数落道:“太郎,你要知道你是关野家族的长子,你的婚姻应该要对家族利益有帮助的。之前你父亲为你订的那桩婚事,对方可是内大臣府秘书官的千金。要不是他们家因为政治原因出了事,你早已经完婚成家了。如今你父亲正在日本为你物色新的婚姻对象,你却自己在南京看中了一个中国女孩。如果她家是有背景的也就算了,毕竟以后大日本帝国征服了中国,也需要找一些派得上用场的中国人帮助建立新政权。就好比我们在长春扶持溥仪成立伪满洲国,就需要不少前清贵族的支持。但是,这位舒小姐只是一个孤女,她什么都帮不到你,你真的想清楚了没有啊?”

“舅舅,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喜欢舒眉,我不在乎她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男儿建功立业,最重要的还是凭自己,而不应该是凭裙带关系。不是吗?”

须磨弥吉郎被关野信赌得好半天说不出话了,最后只能重重地叹口气说:“好吧,说到底这毕竟是你们关野家的事。如果你自己看中了,你父母也同意的话,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对了,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暂时还没有写信告诉父母这件事,我想等和舒眉的关系正式定下来了再说。到时候,还请舅舅从中美言几句。”

须磨弥吉郎听出来了,关野信和舒眉的关系还没有正式敲定。既然他已经喜欢上了舒眉,很明显关系尚未确定的原因不在他这边,显然是舒眉还没有接受自家外甥,还是他在单相思呢。一时间更是暗中长叹不已:那个中国女孩是给他下了蛊还是喂了他迷魂汤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已经认真到了这个地步。唉!

四月暮春,有细雨如流苏般在微风中轻摇。雨丝风片中,幽幽飘浮着缕缕暗香——那是柚子花的清馥芬芳。一簇簇洁白的柚子花,正如堆雪砌玉般绽满青枝绿叶间。

披一身盈衣的花香,雪玉挽着吴仁义的胳膊一同走进了新街口的大-三-元菜馆。李保山今天中午在这里宴请南京宪兵司令部的警务处处长周鼎光,叫了他们充当陪客。

周鼎光是新官上任,接替前任贺国铸。贺国铸与李保山曾是杭州武备学堂的同学,两人交情甚笃,李保山的金鑫商社能在南京城顺风顺水地做生意,除了他自己本人的帮会背景与势力外,贺国铸的处处关照也是一大因素。

贺国铸前不久意外中风偏瘫了,不得不卸去官职回了安徽老家养老,从天津调来的周鼎光接任了处长宝座。李保山自然也要和这位新官搞好关系,已经出手阔绰地送了他一笔厚礼,这回再特意请客吃饭,以求尽快拉拢关系。

雪玉和吴仁义进入包厢的时候,周鼎光已经到了。他是一个四十出头,虎背熊腰的天津男人,满脸络腮胡子,正操着一口带着天津口音的官话笑眯眯地和李保山聊着天。在座的人还有李星南、陈奎、俞大维和江澈。

一进门,吴仁义就赶紧拱手致歉:“不好意思啊诸位,我来迟了。马车被堵在半路上,我和雪玉是走过来的。”

李保山为周鼎光介绍了一下吴仁义以及他的如夫人雪玉,他很客气地站起来与吴仁义握手,并朝着雪玉点头一笑,目光深处有隐秘的惊艳之色。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雪玉是风月出身,最善长捕捉男人的微表情。这类为她美色所惑的男人,她已经见得多了,哪怕只是一点点异样她也能感觉出来。

如果此时的雪玉,还是天香楼的头牌红伶,那么她会于不动声色间展开浑身招数彻底迷倒周鼎光。那是她身为名妓的不二职责,以如花红颜倾倒天下男子。

不过,现在雪玉已经洗净铅华从良嫁人了,一心一意要做一个贤良的小妇人。所以,对于来自周鼎光的惊艳目光,她只是浅浅一笑,敛尽了所有的风情与妩媚,端丽自重一如大家闺秀。

大-三-元菜馆的这场午宴进行得很不错,宾主谈笑风生,气氛轻松愉快。

吴仁义一直笑声不绝,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情其实很糟。昨天李保山得意洋洋地告诉他,自己已经利用舒眉胁迫江澈答应不再追究私情一事时,他整个人就已经很不好了。现在再看着江澈与李星南若无其事地相处一室,他简直恼火得要命。

一边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变,吴仁义一边在心底忿然开骂:他妈的,老子花了好一番苦心在他们之间挑拨生事,没想到让李保山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三下两下就摆平了。江澈这个没用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就能这么忍气吞声。天底下女人多得是,没有了舒眉,还可以有李眉王眉,犯得着为了她这样被李保山捏在手心里搓圆搓扁吗?

之前,吴仁义暗中命心腹吴才找人把李星南的酒后醉话散播出去,意欲逼得江澈与李保山反目,趁他俩鹤蚌相争时,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李保山却利用舒眉的安危,与江澈达成了一笔交易,一致协定互不侵害对方重视的人。让他的企图落了空,那份功败垂成的滋味别提多懊恼了!

不过,一计不成,吴仁义又生一计。他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心里很快又有了新的小算盘:李保山虽然答应了江澈,只要他不动李星南,他就不会动舒眉。不过,我可以暗中派人去添添乱,让他们都以为是对方动了手,接下来就还是可以看好戏了!

吴仁义打定主意一定要取李保山而代之,所以除了暗中对付李氏父子之外,他也满心盘算着要巴结上周鼎光。如果他坐上了金鑫商社大老板的位子,军政界也一定要有人支持。以前这方面都是李保山的人脉,但是他毕竟年纪大了,昔日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老同学们都走的走、病的病、死的死,现在也需要结纳新势力新靠山。他也完全可以趁此机会为自己扩展人脉了。

怀着这样的目的,吴仁义自然对周鼎光格外殷勤与巴结。除了自己一再敬酒外,也让雪玉去敬酒。周鼎光这是首次与金鑫商社理事会的重要成员见面,每个人自然都会向他敬酒。但他不用杯杯都喝干,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举杯略一沾唇即可,是贵客才能有的随意态度。

不过,当雪玉用她那只如凝霜雪的皓腕,擎着一杯琥珀黄的花雕酒,笑盈盈地与他碰杯时,美人雪白的梨花脸,朱红的樱桃唇,比酒更加激醉人心,他情不自禁地就一口饮干了杯中酒。

这个小细节,被一直仔细留意着周鼎光的吴仁义看在眼里,不禁心念一动:他这般对雪玉另眼相待,莫不是看上她了?是也不奇怪了!像她这样美艳绝伦的女人,哪有男人不喜欢的呢?

酒席将近尾声的时候,江澈因为下午保安会那边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告辞准备离开。雪玉下午也有太太们的牌局要应酬,她也顺势站起来说:“山爷,周处长,不好意思我也要先走了!我约了牌搭子下午一块搓麻将,现在应该就三缺一等着我了。江会长,你不介意送我一程吧。”

江澈怔了怔:“吴理事不送你吗?”

“义哥一会儿要坐马车去烟土行办事呢,一早就说了让我自己叫黄包车过去。我的牌局正好在你们保安会附近,搭一趟你的便车应该不碍事吧?”

“当然不碍事,我可以顺路捎你一程。走吧。”

微笑着与在座主宾挥手道别后,雪玉就跟在江澈身后走出了包厢。一袭桃红色旗袍勾勒出她亭亭玉立的背影,莲步轻移时,曼妙扭动的细腰似垂柳晚风前,千般袅娜,万般旖旎。周鼎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又一眼,目光宛如两只逐花的蝴蝶,频频留连于那抹桃红倩影。

吴仁义不动声色地把周鼎光的神色尽收眼底,意味深长地一笑:他还真是看上雪玉了!看来,我想和这位新处长搞好关系应该不会是什么难事了!

51|29. 独家发表

雪玉要和江澈一起走,并不只是想要搭便车的缘故,而是对他目前的处境深怀担忧。因为,她亦听说了传得满城风雨的李星南与金桂的私情。

作为一个风尘里打滚过十几年的烟花女子,雪玉通达于世态人情,自然明白这样的私情丑闻一旦曝光,作为当事人的江澈不仅声名会受损,而且还会因为与李星南结怨而被李保山猜忌。她还假装闲谈似的与吴仁义聊起过此事,他亦表示这下江澈和李保山父子要结下梁子了。这令她更加担忧起了江澈的安危,所以趁今天可以搭车的机会,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坐进了江澈的车后,雪玉马上就关切地对他说:“江会长,我听说了南少爷和金桂小姐的事——你别怪我多嘴,可是出了这种事山爷那边肯定会因此不放心你,你最近出入千万要小心一点。”

江澈这才明白了雪玉要搭便车的原因,她溢于言表的关切与担忧,让他无法不表示感激。

“玉姑娘,谢谢你关心。不过我和山爷已经把话说清楚了,问题已经解决了。”

“啊,已经解决了?”雪玉有些出乎意料地一怔:“山爷可不是善男信女,如果他觉得你可能会威胁到南少爷的安全,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会相信你的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江澈沉默着没有吭声,因为事关舒眉,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详情内-幕。雪玉明白这是他不想回答的意思,知趣地也不再多问,只是带着满脸由衷的宽心表情说:“好吧,只要你没事了就好。”

雪玉的善解人意与知情识趣,让江澈松了一口气,再次表示感谢:“总之谢谢你的关心。”

“没什么,除了说几句关心的话,我也做不了别的,实在担不起这个谢字。总之你没事就好,我就怕你会出什么事。”

雪玉的话虽然说得含蓄,可是江澈既然知道了她曾经钟意过自己,此刻也就不难听出她对自己仍然怀着情意,脸上的神色顿时就有些不自然起来。

看出了江澈的神色不自然,雪玉又体贴地转移话题:“对了,你和舒小姐最近还好吗?我听说你们已经分手了,不过上回我见到舒小姐时,问起她她说你们还是朋友。关系应该还不错吧?”

这一问,又问及了江澈的另一桩烦恼,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说:“不太好。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惹她生气。”

“哦,你怎么惹她生气了?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找找原因。”

江澈迟疑了半晌,不知道该不该和雪玉谈这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实在是个大难题。他从小在保安会的男人堆里长大,对于女人这种天性娇气喜怒无常的生物,就如同夏天的蜻蜓无法理解冬天的冰雪,完完全全地不懂得、不明白。更加搞不清要怎么去猜测她们的小心思,安抚她们的小性子。

既然自己在这方面实在是不得要领,所以江澈想了想后,觉得不妨听听雪玉的意见好了。她毕竟也是个女人,一个女人理解另一个女人的心思起来,应该怎么都比他这个男人要容易得多吧?

一边开着车,江澈一边对雪玉简略地说起了那天在中央商场前发生的事。舒眉是如何如何的不肯要他的钱包,并且后来还莫名其妙地发了脾气;而自己又是如何如何的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雪玉听完后,马上就捕捉到了关键点加以求证:“你说了想认舒小姐当干妹妹后,她才生气的,对吧?”

江澈点点头,一脸疑惑不解地看着雪玉,等着她的解释。她有所明了地莞尔一笑道:“如果她为了这个生气,那是好事啊!说明她不想当你的干妹妹,而是想当别的。”

“她不想当干妹妹那她想当什么?她为什么不清清楚楚地对我说出来呢?如果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啊!”

“江澈,你啊你,真是傻瓜一个。你要知道有些话舒小姐一个女孩子家是不好说的,得你说出来才行。”

“什么话一定要我说?”

面对着江澈一脸不明就里的迷惑,雪玉哭笑不得地一声叹息后,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江澈,如果我没猜错,舒小姐不愿意认你当干哥哥,是因为她喜欢你,想以后嫁给你做你老婆。”

雪玉的一番话,听得江澈又惊又喜。他立刻一个急刹车停住车子,扭过头看着她一迭声地追问求证:“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你肯定?”

雪玉虽然不敢百分百肯定,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于是笑微微地继续说:“我想自己应该不会猜错了。这下你明白舒小姐为什么会生气了吧?她生气,是因为她觉得你不喜欢她,只想认她当妹妹不想娶她当老婆。所以,她马上就气得不理你了。”

江澈忘情地急急剖白心迹:“我当然喜欢她!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呢!我…”

话还没说完,江澈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硬生生地咽回了尚未出口的炽烈情话。而雪玉已经怔住了,她认识的江澈,一向是神色清冷表情淡漠的人,似乎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事可以触及他的内心。然而,这一刻他的失态忘情,可见他那颗冰心已经被舒眉完全融化成了春水,泛滥得不可收拾。

那一瞬,雪玉感觉自己的心也蕴满了水。酸水,苦水,涩涩地流动在心底,再缓缓渗入血管骨髓,让整个人都酸涩苦楚得如同泡在黄莲缸里。

纵然已经接受了江澈的心另有所属的事实,也真心祝福他与舒眉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此时此刻,听着自己爱慕的男人如此忘情地说着他对另一个女子情有独钟的话,雪玉还是无法不心酸、不伤感。

雪玉突如其来的沉默与黯然神伤的表情,让江澈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对她似乎是一种伤害。他有些不安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对不起,我…”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了。”

勉强一笑后,雪玉强忍心酸言归正传,“好了,既然你喜欢舒小姐,而她也中意你,你们俩就不用再干哥哥干妹妹地绕来绕去了!你今天就去找她把话说清楚,把分开的手再重新牵起来吧。”

江澈却呆了一下,脸上的喜色迅速转变为一份深切的忧伤与无奈。颓然地摇了摇头,他声音苦涩地说:“不行,我不能和她在一起。”

雪玉有些意外地一怔:“为什么?”

“因为,像我这样的人,给不了她太平安稳的日子。我每天过着打打杀杀的生活,如果她和我在一起,不但总是要提心吊胆,而且也很容易被连累。我不想让她跟着我受罪了。”

明白了江澈的顾虑与苦衷,雪玉不由自主地微红了眼圈。因为他对舒眉的爱意,比她想像中的更深。他的爱并非以得到与占有为目的,而是完完全全的以舒眉的利益为前提。怎么样对她来说最好,他就怎么样去爱。哪怕爱已如潮水在心里泛滥成灾,他也还是控制着自己不去表白,只因顾虑到在一起将会带给她的伤害。

假装扭头观望车窗外的风景,雪玉悄悄地用丝帕拭去了自己眼角滑落的一颗眼泪。满怀酸楚悲辛地想:江澈原本是我先看中的人,而他也一如我所料定的那样值得托附终身。只可惜,我与他今生无缘——缘之一字,真正是可遇不可求啊!

从大-三-元菜馆回保安会的途中,江澈驾车经过了福音堂。

这并非巧合,每一次江澈开车外出,都会有意无意地途经福音堂——顺路要走,不顺路绕道也要走。因为舒眉就在这里,无论能不能见到她,远远地看见那幢教堂高耸的尖顶时,他的表情就会变得柔和起来。如果偶尔有机会能看见她,哪怕只是一角隐约的身影,心也总会变得如丝绸般的平顺舒坦。

当江澈下意识地放慢车速,任四只车轮缓缓滑行于教堂外的街道时,他留意到教堂大门外停着一辆小汽车,车里的司机明显是日本人。他猜测可能是关野信来了,脸上的神色顿时为之一黯。

昨天,舒眉和关野信一起去了胜利饭店参加汪精卫长子的订婚酒会。江澈为此一整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因为心底的无比酸涩。

虽然江澈已经决定要忍痛割爱放弃舒眉,也希望她能遇上一个比自己身份地位更高的上等人,下半生过上安稳富足的太平生活。但是,他绝不认为一个日本人会是什么好归宿。事实上恰恰相反,她与一个日本人来往让他十分不安。

如果可以,江澈希望舒眉不要和关野信有太多来往。但是他实在没有身份立场去干涉她交朋友,只能对此暗中蹙眉满怀忧虑。

江澈不知道,他其实猜错了。此时此刻,身在福音堂的人并非关野信,而是他的舅舅须磨弥吉郎。

52|29. 独家发表

这个春日的午后,须磨弥吉郎冒着蒙蒙烟雨,轻车简从地来到了福音堂教会小学。对于这位日本总领事大人的意外出现,正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的舒眉简直无法不惊讶万分。

“须磨先生,你怎么来了?”

办公室里当时只有舒眉一个人,老先生中午回家午休去了。所以须磨弥吉郎直接明了地说明来意:“舒小姐,我想和你谈一谈可以吗?”

“可以啊,不过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呢?关野信吗?”

“对,我就想和你谈他。”

舒眉忽然有些明白了,一定是昨天关野信带她出席酒会被须磨弥吉郎看见了,他觉得她这个中国女孩配不上他出身高贵的外甥,所以如临大敌地来搞“强拆”。

一念至此,舒眉不禁好气又好笑。她放下手中的作业本,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说:“须磨先生,你该不会觉得我是个狐狸精,缠上了你外甥不放,所以特意跑来叫我走人吧?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和关野信只是普通朋友。他没有喜欢上我,我也不会爱上他,总之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有超出普通朋友以外的男女关系了!”

舒眉快人快语的一番话,听得须磨弥吉郎一怔。这才明白自家外甥何止是没有和这个中国女孩确定关系,甚至她都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对自己情根深种。不过,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既然人都来了,他想还是把话说完,再着重强调一遍这桩婚姻的不可能,以免舒眉日后改变主意。

“舒小姐,我今天来的确是为了这桩事。因为关野信是关野家族的长子,他的婚姻不是单凭感情因素就能定下来的,还得看是否有利于家族利益。我不否认舒小姐是位出色的佳人,但是在家世方面你实在不占优势。更何况,你还是中国人。你们俩实在不合适。”

“的确,我是中国人,所以我绝对不会嫁去日本的——去干什么?和亲吗?我可没有Cosplay王昭君的兴趣。而且须磨先生,说句老实话我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了。关野信虽然是个例外,但也仅限于朋友关系。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会缠上你外甥嫁进关野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须磨弥吉郎犹有些不放心地问:“这么说来,是我多虑了?”

“是啊,你想得太多了!九一八事变后,中国人对日本的态度大都是一生黑,对日本人的好感值也高不了,我就是其中之一——我是祖国的脑残粉,连日本旅游都不去,更别提嫁去日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