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一开学,舒眉回到了福音堂小学继续任教。江澈也在新安帮的保安堂正式上任,从江会长变成了江堂主。名称虽然变了,但是他的工作性质并未改变,依然是负责保安险这一块。

舒眉其实并不想让江澈加盟新安帮,也不想让他重操旧业。因为在她看来,这个帮会身份与职业都不是什么好事,她更希望江澈另外找一份清白安宁的工作。

然而,当初是江澈自己主动表示想要转投新安帮,也曾在吴仁义发出江湖格杀悬赏令一事上得到过新安帮的庇护,所以他不可能在一切问题解决后就反悔,那样未免太过河拆桥了。另外,他也不觉得帮会身份有什么不好的。

民国时期,是民间帮会组织最红火的时期。大清朝时被强力打压的秘密帮会,在这个时期都纷纷公开化。大张旗鼓地招兵卖马,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

而国民党的一些领导人,也都和秘密帮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譬如孙中山曾加入洪门,职为红棍;大军阀韩复柒也曾拜青帮老头子张仁奎为师;国民政府的态度也是保护与扶持帮会势力,因为那样能够帮助他们更好的控制这个国家。

在这种大环境下,民国的帮会势力日益膨胀。上与达官要人勾结,下向社会各界渗透,并且更多地介入政治,帮会大佬开始官僚化。像上海青帮三巨头的杜月笙、黄金荣与张啸林,都在国民政府领有虚衔,成为社会上声势显赫一时的“闻人”。

因此在民国,有帮会身份并不是坏事,相反还称得上很有前途了。当然,江澈并无野心成为“显赫闻人”,他去新安帮上任,除了守信履约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赚钱。

通过舒眉,江澈已经预知明年中日两国将会正式开战,届时他将要携妻抱子提前逃离南京城。不难想像逃往异地他乡、重起炉灶需要多少钱财支撑。所以,他想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尽可能赚到更多的钱,那样才能在以后更好地安顿妻小的生活。

这个最重要的目的,驱使着江澈义无反顾地回归老本行。出任新安帮保安堂堂主,大力推行保安堂的保安险业务。

在南京城,有许多大商社与帮会都在发行保安险。

江澈以前在金鑫商社当保安会会长时,曾经让金鑫的保安险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南京城。现在他转投新安帮,成了旧主的实力竞争对手,让吴仁义很是糟心。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新会长是绝对竞争不过江澈的。

江澈离开金鑫保安会后,保安会会长的头衔就落到了五魁头上。这是吴仁义当初利诱他背叛江澈时许诺的条件。五魁年长江澈好几岁,却一直屈居于他手下听差办事,这让他暗中一直有些不忿。所以,吴仁义以这一条件来收买他时,他没有思索太久就点头答应了。

当时在五魁看来与吴仁义合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既能除掉一直压着自己一头的江澈,还能趁机上位成为金鑫保安会的新会长,这笔买卖怎么看怎么划算——只要不在乎良心道义之类的东西。

可是五魁却万万没想到,江澈不但没有像计划中的那样与李星南一起葬身月来阁,而且连杀人的罪名都在贵人相助下洗清了。现在江澈以新安帮保安堂堂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走在南京街头。而自己这个新上任的金鑫保安会会长,远远瞅见了他却得绕道而行。没办法,实在是心虚得紧。

对于自己出卖了江澈的事,五魁无法不心虚。他知道自己这一步算是走错了,不但因此和江澈结下了梁子,还让他在金鑫保安会会长这个位子上也坐得很不踏实。

出卖永远是一种为人不耻、遭人唾弃的行为。尤其在刀手中,这种行为更是令人深恶痛绝。因为大家都是一起在刀口喋血谋生的兄弟,相当于同一战场的战友。如果身边有一个靠不住的同伴,除了对付敌人还要时时防备同伴会暗箭伤人,那种感觉就太糟糕了。

五魁出卖了江澈,这件事虽然没有敲锣打鼓地广而告之,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在月来阁事件中扮演过什么角色,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他的会长头衔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大家也一清二楚。

金鑫保安会的刀手们为此瞧不起五魁,对这位新会长缺乏必要的尊重。尤其是九信,永远气咻咻地对着他,全然不像以前对江澈那样由衷钦佩地一口一个“澈哥”,而是阴阳怪气地称之为“会长大人”。对他下达的命令也总是阴奉阳违,敷衍了事。

97|82.29. 独家发表

江澈还没开始在新安帮保安堂上任前,五魁还能勉强使唤得动金鑫保安会的一群刀手们,等到江澈正式一上任,他的噩梦就开始了。

因为江澈存心要收拾害过他的一帮人。所以甫一上任,他就率领着新安帮保安堂的一队精锐刀手,轮流来到金鑫商社旗下的各分行要求“收陋规”。

“收陋规”是彼时帮会的一种生财方式。大帮会凭借势力向各商铺收取一笔数目可观的保险金,谓之“收陋规”。金鑫商社生意做得那么大,以前也一再被不同帮会前来索费过。但是一来因为李保山自己也有帮会背景,前来惹事的人不是太多;二来以尚武和江澈先后掌控的金鑫保安会的刀手们也都不是善茬,每次胆敢来犯者都会被他们率人用武力摆平。

不过世事多变,江澈如今已经从以往的保护者变成了挑战者,专门瞄准金鑫商社的商铺字号一一登门造访。五魁虽然竭尽全力带人应战,可是他和他的人马在江澈的一柄快刀面前却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五魁不是对手,首先是因为他的身手就比不上江澈,其次又因为出卖过他而感到心虚,自然是打不过的。而其余的刀手们以前都是江澈的属下,对他的刀术之精十分了解。他们都不想跟他硬碰硬,更不想为了一个会出卖自己人的会长去拼命。

这几个原因综合在一起,导致金鑫保安会对阵新安保安堂的挑战时一败再败,败得一塌涂地。失败的结果就是花钱消灾,接受新安帮要在各分行“收陋规”的要求。而且不是一次了事,按规矩只要输了以后就得月月都交钱。除非再次发起挑战,重新赢回局面。

这么一来,金鑫商社每月额外多出好大一笔开支,直接导致利润缩水了不少。吴仁义气得咬牙切齿地把五魁臭骂了一顿:“你怎么这么没用啊?江澈带着人打上门来收陋规,你输一场两场也就算了,居然场场都输。现在商社的所有分号都要另外交保险金给新安帮,你说我还有必要养你们保安会这帮人吗?”

的确如此,当听说金鑫保安会连自家旗下的分行商铺都保护不了,还需要另行交保险金到新安帮买平安时,南京城里的许多大小商号都纷纷不再购买他们的保安险,而是改为抢购新安保安堂发行的保安险。新安保安堂的保安险一下子变得供不应求,而金鑫商社发行的保安险业务却一落千丈。

江澈在新安帮刚上任不久就成功地打开了局面,这使得他名利双收。

名气就不用说了,他亲自率领一帮手下领衔出战金鑫保安会,一口气连胜十几场。打得从不交陋规的金鑫商社也不得不乖乖地配合交钱,江湖上已经把他传颂成了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一枚。

利益则更加实惠。按规矩,保安堂出力打下来的地盘,头一个月收上来的保险金全部归堂口所有,不用上交到帮会再拿分红。那是一笔至少数千法币的巨款,一般是堂主拿一半,另一半分给堂中效力的刀手们——只有这样的利益才会让人甘心卖命。

江澈名利双收的时候,吴仁义则过着焦头烂额的日子。因为金鑫保安会由原来的很中用变成了不中用,这使得商社的日常运转出现了不少问题。

像烟土行、赌坊、钱庄这些生意都需要保安会的刀手维持稳定局面。以前有江澈担任会长镇场子的时候,一般的地痞流氓来捣乱很快就被摆平了。现在江澈卸任去了别处高就,新扶起来的会长五魁根本压不住阵脚,商社下辖所有的分行商铺还得交保险金给新安帮。

金鑫保安会不行了——这一点很快成为南京城大小帮派与地痞流氓们的共识,这使得不少人趁机痛打落水狗,几乎每天都有蓄意生事者前来捣乱。烟土行的货有人抢;钱庄的钱有人偷;赌坊里甚至还有人蓄意纵火制造混乱,并趁乱卷走了一大堆可以换取现金的筹码。

商社的生意不能正常运作,吴仁义的生活也一直恢复不了正常状态。江澈的平安脱险,让他的日子变得充满风险。他知道他一定会找自己报仇,这让他没法安之若素。每天一定要在十几个保镖的簇拥下才敢出门,晚上睡觉时觉得睡在哪儿都不安全。最后,特意挑了一间最隐蔽的卧室将门窗统统用铁板焊死,进屋后再从里头锁上三道锁,这才能安心入睡。简直与坐牢无异。

不能怪吴仁义小心到了这种地步,因为他眼下要防的人除了江澈外,还有俞大维的两个儿子俞龙俞虎。可谓是强敌环伺。

俞家这对龙兄虎弟从小跟着老爹在道上混,都不是吃素的主儿。当时利用了俞大维来顶杀李保山的罪后,吴仁义就特意鼓动过李星南斩草除根,想借他的手为自己扫清隐患。可是这兄弟俩机灵,一见势头不对就马上带着全家老小溜了。

当时虽然溜了,但是俞龙俞虎却在李星南死后重返南京城。而且他们显然知道了什么,一回来就把苗头对准了吴仁义。塞了一封血书在他家门缝里,上面血淋淋地写着十六个大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吴仁义知道肯定是江澈把真相透露给了俞家兄弟,这样的强助他当然不会错过。一把将血书在手心里揉成团,他恨恨然地想:看吧,这就是没能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后果。

吴仁义过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舒眉的生活中却是喜事连连。

开学一个月后,舒眉发现自己一向准时的月信迟到了。她有所明了地跑去学校附近一家中医馆诊断,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医生证实了她的猜测。

“恭喜你,江太太,你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前,舒眉和江澈还在富春江畔度蜜月,孩子就是在那段如蜜光阴中孕育的。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她感慨地暗想:江明石来报到了。好神奇呀!现在他还只是一个胚胎,可是我却已经见过七十八岁时的他了。

当天傍晚江澈来舒眉下班时,她笑盈盈告诉了他这个喜讯:“江澈,你儿子来报到了。”

江澈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儿子——已经跑到我肚子里住下了。”

江澈的一双眼睛刹那间如钻石般粲亮无比,笑容如潮水般源源不绝。激动得难以自抑地一把抱住她,他一迭声地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怀上宝宝了,我要当爸爸了!我们都要为人父母了!”

这一夜,江澈激动得久久无法入睡。他一直无比眷恋地反复抚摸着舒眉尚且平坦的腹部,对她说了很多话。回忆起他的童年,慨叹着他的少年,分外感激眼下所有得到与拥有的一切。

“舒眉,你知道我以前经历过怎样的大起大落。老实说,那些日子我不是没有怨言的,也曾经怨恨过老天爷对我不公。不过,现在有了你、有了还没出世的宝宝,我觉得老天爷还是善待我的。至少,现在他让我苦尽甘来了。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绝不让你们母子吃苦受罪,一定会保护好、照顾好你们的生活。”

舒眉毫不怀疑江澈庇护她们母子的能力。只是,听到他那句“苦尽甘来”的话,她一颗心却情不自禁地紧缩了一下。她很清楚,江澈的苦并没有尽。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当孩子尚在襁褓中她就离开了他们父子俩。而现在的这点甘甜,在她离去后,必将成为折磨江澈的痛苦回忆——爱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

满怀隐忧的舒眉却什么都不能说。如果现在就说她和他之间没有以后,只会把眼下的快乐时光白白葬送。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对于冥冥中的命运安排,没有人可以掌控或左右。

98|82.29. 独家发表

农历八月,金陵城里一片桂花香。

满城金桂,除了可以让人闻香赏花之外,还可以用来制作美食。譬如酸梅汤可以撒上一层金屑似的桂花干;赤豆汤圆可以加上一勺晶莹的桂花酱…南京人最爱的桂花鸭,也出自这一时节。

桂花鸭就是盐水鸭,因为桂花时节的鸭子最为肥美鲜嫩,又被认为肉内有桂花香,所以称之为桂花鸭。

南京人嗜食鸭,八月桂花香的时候,桂花鸭更是心头好,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吃的。江澈原本也爱吃这个,可是舒眉怀孕后,妊娠反应得很厉害,每天至少孕吐七八次。因为她闻不得那些鸡鸭鱼肉的味道,他便二话不说地“戒了”。

孕吐的严重让舒眉一直没胃口进食。看了医生也没什么效果,因为害喜导致的孕吐没法避免。只能叮嘱孕妇多卧床休息,尽量减少外出走动,以免浪费原本就不多的体力精力。饮食方面务必要以清淡为主,油腻荤腥生冷类一概禁止。

于是,江澈为舒眉请了假,让她留在家里静养身体,同时好吃好喝伺候着。可是她却什么都吃不下,一吃东西就犯恶心想吐。为此烦得要命:“天啊,这种症状还要持续多久啊?有没有大神可以告诉我该怎么熬过去呀!”

舒眉烦躁的同时,江澈则忧心不已。因为吃不下东西就无法从食物中摄取营养,既影响妈妈的身体,也影响宝宝的发育。这给江澈带来了双重担忧。

为了能让食欲不振的大人老婆多吃一点东西,江澈简直操碎了心。几乎所有适合孕妇的食物他都一一试遍了,可是她大都只是浅尝辄尝便摇头不吃了。只有少数几种能获得她的垂青。

一种是水果,新鲜当季的李子,酸酸甜甜的滋味很合孕妇的口味。一看这个舒眉喜欢,江澈二话不说就买回两板车,卸到地窖里精心贮藏,足够让爱妻吃到临产为止。

另一种是南京传统名吃的鸭血粉丝汤,鲜香爽滑的味道,也能让舒眉多喝几口。江澈为此交代女佣每天都要准备鸭血粉丝汤的材料,只要太太一有需要,马上烹一碗鲜汤奉上。

还有就是冰糖燕窝粥舒眉吃下去不会吐掉。而且燕窝的营养价值也很高,能吃这个就不用担心孕妇营养不足。江澈因此到处求购上等燕窝,这种原本是论克卖的名贵食材,他却是成斤成斤地买。买回家后每天一早亲自用紫砂锅煲上一锅,给舒眉当饭吃。

女佣对此啧啧作舌地道:“从没听说过拿燕窝当饭吃的。江太太,江先生真是太疼你了!这也得亏你嫁的是江先生,要是换成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你害喜害得只能吃燕窝,估计这一胎是保不住了。”

舒眉怀孕的消息传到吴仁义耳朵里时,他很是忿然地暗中咒骂:老子现在每天过得如惊弓之鸟,江澈倒是又结婚又生子地过起好日子来了。哼,这么乐呵着自己要当爹了,真想让他老婆出点事,让他这个爹当不成。

想归想,但是吴仁义并不敢真这么干。因为眼下江澈与俞氏兄弟就已经够他头痛了,如果再为了出一口恶气去害舒眉流产,肯定会把关野信那个日本人招来。到时候,他在这南京城可就真要没有活路了。

虽然舒眉已经正式嫁给了江澈,也怀了上他的孩子。但关野信对她依然怀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在心里为她保留着一个特殊的位置。所以,他依然关心她,在煲乎她。在得知她因为孕吐而食欲不振,只能喝燕窝粥后,他也特意送去了一斤价格不菲的极品血燕。让江澈都有些动容。

关野信喜欢舒眉这件事,江澈一直心知肚明。对于这个日本人,他一开始是很没有好感的。不过月来阁事件一发生,关野信不但当晚在福音堂出手保护了舒眉,还在次日得知幕后黑手是吴仁义后,特意找上门去警告他不准再动舒眉一根毫毛。这让江澈无法不领他的情,也一直很想还他这个人情。

现在旧人情还没还,新人情又欠上了。连舒眉都说:“关野信的人情账看来是还不清了。”

顿了顿后,她又补充道:“一个关野信,一个薛白,我们都欠了好大一笔人情账。”

江澈深以为然地点头说:“是啊,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关野信我想不出要怎么还人情,不过薛白那边,如果她准备和陈重结婚,我们倒是可以好好准备一份厚礼送上。”

听说了舒眉怀孕后吃什么吐什么,薛白曾经登门探望,还特意带上了几盒适合孕妇口味的酸甜蜜饯。言谈中她提及父母一再催嫁,陈重也一再求婚,她正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他。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也没有更适合的结婚人选。

前嫌尽释后,舒眉与薛白倒是成了一对闺中好姐妹。薛家自广东老家迁来南京也只不过一年多,所以薛白在这里也没什么亲朋好友,许多心事无人倾诉。如今与舒眉的友情渐笃,自然而然地会对她吐露一些心声。

舒眉听完后,很认真地说:“薛白,结婚是终身大事,你自己一定要好好想清楚。不要到时候误了自己,又误了别人。陈重是个好男人,对你也好。如果你对他只是一份将就的心思,这样对他未免太不公平。”

薛白有些苦恼地叹息道:“我也知道这样对他不公平,所以一直下不了决心。还是想清楚一点再说吧。”

中秋佳节一过,秋色一日更比一日深浓,金陵城开启了秋景模式。城里城外原本枝叶繁碧的树木,都褪去翠衣换上彩妆。一树树秋叶或转黄;或变红;或泛紫;或闪金,色彩斑斓如一幅天然油画。

醉人秋色的脚步走进金陵城后,关野信的妹妹关野雅子拍来电报,计划当月来南京度假。据关野信说她原本暑期就想来的,但是因为南京的夏天实在太过炎热,所以就推迟到了秋季。

舒眉记得最初听说关野雅子要来南京时,犹是三春时节。当时她曾经答应过关野信,可以出任导游陪他妹妹逛一逛六朝古都的金陵。

如今关野雅子果真要来了,而折磨了舒眉许久的孕吐症状也终于减轻了不少。所以她言而有信地对着来登门看望她的关野信说:“雅子来了以后,你没空时就把她交给我。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又一直在休假中,正好陪她逛南京城。”

关野信摇着头说:“这怎么行啊。你怀孕了,又吐又吃不下东西地折腾了那么久,身体估计虚着呢。雅子的事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会抽空陪她的。”

“放心吧,我行的。如果不行我不会逞这个强,我现在真的已经好多了。江澈,你给我作证。”

江澈迟疑着说:“虽说你的确好了不少,但让你一个孕妇陪着一个小姑娘出去逛街,听起来还是有点悬。”

“其实没什么了,只是你们想得太悬了。我在家里卧床休息了那么久,现在已经不晕不吐,可以正常吃东西了,走路也不再像踩棉花一样。我觉得我就应该出走一走,活动活动一下了,老躺着也不利于身体健康呀!听说栖霞山现在秋色正好,层林尽染美如画。我正想去看看呢,顺便再带上雅子,岂不两全其美。”

舒眉这么一说,江澈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坚持一点:“那好吧。不过,我得跟着你才行。

老婆大人要外出赏秋景,这个理由充分充足不便拒绝,但是对于护妻狂魔江澈来说,如果不“贴身伺候”地跟在她身边,他就是无法放心。

舒眉笑眯眯地打趣他:“竭诚为我服务是吧?”

这句话江澈能听懂,含笑点头道:“是啊!随时为夫人效命。”

两个人的打情骂俏,让关野信看得神色一黯,心头百味杂生。意识到自己与江澈的恩爱秀是在高能虐狗,舒眉赶紧言归正传继续大谈特谈栖霞山的秋色之怡人。

99|82.29. 独家发表

几天后,十七岁的关野雅子跟在哥哥关野信的身后,出现在江澈与舒眉的公馆里。

关野雅子身形娇小玲珑,外貌清丽柔美,声音娇糯动听,是那种典型的日本美少女。一袭浅绯色和服穿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就像人偶娃娃似的娇俏可喜。

舒眉对她的第一眼印象非常好,由衷地赞道:“哇,关野信,你这个妹妹也太可爱了吧!”

关野信一向是谦逊的人,但在这一点上他却老实不客气地点头说:“是啊,所以雅子是我们全家的宠儿。”

关野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颊,但神色却是欢喜满足的。对于来自他人的赞扬与爱护,任何一位少女都会很享受这样的宠爱了。

舒眉十分喜欢关野雅子,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一直陪着她逛南京城的各大景点。第一天,江澈全程监护,陪着她们去了最热闹的秦淮河夫子庙一带。

南京夫子庙始建于宋,位于城南秦淮河畔。至明代,夫子庙旁贡院街作为国子监科举的考场,考生云集。当时,因为内秦淮河的“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画船萧鼓,昼夜不绝”,逐渐由文教中心演变成繁华闹市。明清及至民国政府时期,又成了南京小吃集大成之地。

所以,舒眉和江澈带着关野雅子逛夫子庙时,除了欣赏风光景致外,最重要的是还可以品尝到地道的金陵风味小吃。

夫子庙的点心小吃中,有七家点心店的点心以工艺精细、造型美观、选料考究、风味独特而著称。分别是:魁光阁的五香茶叶蛋,五香豆,雨花茶;奇芳阁的什锦菜包,油干丝,鸭油酥烧饼;永和园的开洋干丝,蟹壳黄烧饼;六凤居的豆腐涝,葱油饼;瞻园面馆的薄皮包饺,红汤爆鱼面;蒋有记的牛肉汤,牛肉锅贴;莲湖甜食店的桂花夹心小元宵,五色糕团。

金陵古都的风光景致看得日本少女目不接暇,色香味俱佳的风味小吃也吃得她不亦乐乎。只可惜眼大肚子小,夫子庙还没逛上一半就已经吃撑了。好在舒眉是个体贴的东道主,凡是关野雅子颇有兴趣看过的美食,她都会扭头笑眯眯看着江澈说:“老公,这个买买买。”

太太有令,江澈自然是无不遵从。一天逛下来,足足买了二三十盒点心拎在手里。等到傍晚送关野雅子回家时,舒眉把所有点心都送给了她。

日本少女感谢得一再鞠躬:“江先生,江太太,你们陪了我一天,还送我这么多东西,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舒眉笑着说:“不用客气。我们和你哥哥是好朋友。朋友之间,这么一点小小礼物不算什么了。”

江澈也说:“是啊,关野小姐你不用谢。这点时间和礼物,比起你哥哥曾经给予过我们的帮助来说,实在不值得一提。”

第二天陪关野雅子外出游玩时,江澈因为保安堂的一桩要事无暇□□,特别安排了九信开车载着舒眉去接关野雅子。

江澈改投新安帮不过两个月,就把金鑫保安会踩得一蹶不振。许多成年刀手都看出这个地方已经不行了,纷纷请辞另寻高就。九信虽然是少年弟子出身,按契约规定不到三十岁不准走人。但是他实在不想再在五魁手下干,干脆心一横,跑去新安帮强烈表示想跟回江澈。

这一次,江澈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同意留下了九信。反正都已经和金鑫那边彻底撕破了脸,他也不在乎再从金鑫保安险挖一个人过来。而金鑫保安会那边,五魁除了干瞪眼外,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一张契约的束缚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保安会对毁约现象的严厉打击。可是现在五魁根本打击不了九信,因为他背后有江澈撑腰,所以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毁约而去。

而吴仁义对此连生气都顾不上,因为相比一个九信的毁约,他还有更糟心的事情要烦——南京城里开始传开了他才是李保山父子横死的幕后凶手。他是如何暗中算计李保山不成,就铤而走险地在金鑫总社开枪杀人,并嫁祸于俞大维。又是如何采用同样的手段干掉了李星南,并设计想让江澈顶缸。可惜江澈吉人天相地逃过了一劫,让他的斩草除根计划没能圆满完成。

这些传言传到吴仁义耳中时,他又是惊心又是疑心。因为传言实在太真实了!譬如金鑫总社那一晚,李保山把他叫过去严厉训斥的事,一些话只有在场的人才知道,居然也传了出来。可是他已经把当晚在场的人明明全部杀光了,除了吴才。而且他相信,吴才是绝对不会出卖他的。那么,还会有谁清楚当晚发生的事呢?

想来想去,吴仁义觉得问题应该还是出在烟霞身上。那晚她提前离开了,吴才后来才赶去天香楼把她处理掉。也许就在那段时间里,烟霞对某人诉说了自己当时的遭遇,所以留下了一个间接的人证。导致现在的传言如此有板有眼丝毫不差。

那个间接的人证会是谁?吴仁义猜测一定是天香楼的□□,而且应该是烟霞素日交好的姐妹。他马上召来吴才交代了一番,最后恶狠狠地说:“你好好查一下,把那个贱人找出来后,给我一刀刀剐了她。”

江澈动不了;舒眉不能动;俞氏兄弟则一直躲在暗处放冷箭,滑不溜丢如泥鳅般难以捉住。逮不到人出气,吴仁义便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到了一个可以任意折磨的□□身上,下了千刀万剐的残忍命令。

吴才脸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声音却不露任何异样:“是,义哥。”

舒眉坐着九信驾驶的汽车,在关野信的公馆门口接上了关野雅子后,原本是打算带她去逛中山陵的,这是昨天和她说好的计划行程。

可是,得知江澈今天不会同行,关野雅子却改变了主意。她从随身的绸袋中掏出一张写着一行地址的纸笺,轻声细语地问道:“江太太,请问你可以带我去这个地方吗?”

舒眉看了一眼那行地址,发现就在颐和路公馆区一带,不由笑道:“可以呀,这个地方离我家很近呢。是你朋友的家吗?”

关野雅子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出她似乎不想多作回答,舒眉也就知趣地不再多问,直接把地址报给九信说:“先开到这个地方去吧。”

汽车在颐和路公馆区一处花木扶疏的公馆前停住了,关野雅子下车前,朝着舒眉微微一躬道:“江太太,我自己去敲门就行了。您可以不用陪我进去。”

舒眉也觉得自己没必要进去,毕竟是关野雅子的朋友家,她去拜访做客并不需要她的陪同。便点头道:“那好吧,我就在车上等你。不着急,你和朋友慢慢聊吧。”

关野雅子再次微微一躬后下了车。她在大门口按响了门铃,很快有佣人来应门。发现站在门外的人是一位穿着一袭天青色和服的日本少女,佣人有些讶异地开口询问。因为隔着车窗,舒眉听不清佣人问了什么,也不知道关野雅子说了什么,只是看见佣人很快就打开大门让她进去了。

关野雅子进门大概半小时后就出来了。当那两扇雕花铜门再次打开时,舒眉发现有一个年轻人正把关野雅子送出来。娇小柔美的日本少女走得一步三回头,眼波一直在年轻人身上缠绵流转,一目了然的眷恋神色。

舒眉这才恍然大悟:关野雅子来这里显然不是找朋友,而是找的心上人呢。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她的心上人吧?

这么一想,舒眉不由地隔窗仔细看了关野雅子身畔的那位年轻人两眼。一看不觉怔住:咦,这不是陈重吗?他怎么会认识关野雅子啊?

舒眉发着怔时,陈重已经陪着关野雅子走到了汽车前。隔着一扇车窗,他瞥见了车厢里坐着的人后,颇有些惊讶地弯下腰说:“江太太,是你呀!”

陈重认识舒眉和江澈是因为薛白。虽然直接来往不多,但是他们俩的故事,他却从薛白那里知道了不少。所以他知道江先生与舒小姐已经变成了合二为一的江氏夫妇。

江澈当初举办小型婚礼,也曾让薛白代为邀请过陈重参加。但是陈重刚刚暗中插手把江澈从杀人案中摘干净,明面上没人知道是他在出面护人,他也不想让事情公开化,怕招来非议。所以那场喜宴他谨慎地没有参加,只是请薛白代为表达祝福与送上贺礼。而因为他的低调谨慎,江澈也一直没有当面见他与谢他,同样是请薛白代为表达谢意,送上谢礼。

舒眉回过神来,赶紧下车含笑道:“是啊,陈公子,没想到雅子要来的地方居然是你家。原来你们俩认识啊!”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小主,周末又到了,微臣明天申请休假一天,望恩准。:)

100|82.29. 独家发表

看着舒眉疑惑的样子,陈重微笑着解释道:“是啊,我在日本陆军大学学习过一年。 雅子的姑母家就在学校附近,她表哥和我是同学,所以认识了。”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虽然中国人对日本的憎恨度高涨,但是与此同时也形成了一股留学日本的热潮。因为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行为,令中国人震惊之余一心想要救亡图存,所以全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日本的研究上。数以千计的中国青年怀着“师夷制夷”“知己知彼”的心态负笈东渡,来到日本留学,以求掌握救国本领。陈重无疑也是其中的一员。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雅子一到南京城就心急着来拜访你。对了,你认识关野信吗?知不知道她就是关野信的妹妹?”

陈重摇摇头道:“我见过关野信几次,不过和他并不熟,所以我不知道雅子和他是兄妹。”

舒眉点点头不再多问,陈重十分绅士派地拉开车门,让两位女士先后上了车,再与她们挥手作别。关野雅子情不自禁地扭过头,视线隔着透明车窗锁定在他身上,舍不得移开眼睛。汽车开出老远后,她还执着地扭着头,恋恋不舍地一直盯着马路那端的陈重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

如果说之前对于关野雅子的心思,舒眉还只是猜测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恋恋不舍的眼神,就是无形的证据与确切的证实了。

九信把汽车开到中山陵后,舒眉领着关野雅子下车步行赏景,九信则遥遥地跟在后头尾随保护。

中山陵风景区里秋色迷人,一树树色彩绚丽的秋叶宛如明霞绛雪,美不胜收。可是,关野雅子已经明显没有了昨日高涨的游兴。她只是心不在焉地跟在舒眉身旁走着,眼神的顾盼之间,有着难以掩饰的惆怅,那惆怅蚕丝似的一寸一寸缠绕着她。

漫步在一片金黄的银杏树下时,舒眉忍不住开口问道:“雅子,你喜欢陈重对不对?”

关野雅子的脸一下子就红得宛如枝头的枫叶,她羞涩地低下头,良久良久才“嗯”了一声,声音几乎轻细不可闻。

舒眉小心翼翼地又问:“可是我记得你哥哥说过,你是订了亲的。明年就要出嫁了,对吧?”

关野雅子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再次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一声里,蕴满是忧伤与惆怅。舒眉不能不替她叹气:“既然是这样,你再喜欢他也没用了。不如趁早收心,也好过以后伤心。”

道理虽然会讲,但舒眉很清楚收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虽然她不知道关野雅子为什么会爱上了陈重,但是她从日本远渡重洋来到中国,顾不上游览金陵风光,就先急着找去了他家与他见面。可以想见,她一直把他珍惜地供奉于心室中。

“我知道,我是不可以喜欢他的。我有未婚夫,是家里从小就订好的亲事。可是,去年春天我在姑母家小住,见到了陈重君。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了他就特别欢喜,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总之,我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他了。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傻?”

“不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见钟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你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开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越陷越深,完全没法解释。”

关野雅子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句话真美,也概括得真好。是了,我对陈重君就是这样子。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地想他念他放不下他。”